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本书名称: 首辅追妻手札   本书作者: 喵蓝 晋江VIP2023-10-20完结 总书评数:108 当前被收藏数:583 营养液数:221 文章积分:11,333,188 文案: 林幼萱是林家庶房所出的女儿,自幼备受欺凌。 陆少渊弱冠之年便连登三元,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却偏偏看上了这个出身低微的小丫头,不仅帮她脱离了林家掌控,还一心要聘她为妻,惊掉了不知多少人的下巴。 两人定情那日,陆少渊满怀期待地递出了自己的玉佩。 林幼萱羞答答地接过,指尖碰到玉佩的瞬间,前世的记忆忽地向她涌来。 她面色骤变,下一刻直接把东西砸到了陆少渊的脸上:“哄骗无知少女,陆首辅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前世她在陆家受尽委屈之时,他在哪里? 她病重之时,他又在哪里?! 既然他一心只系天下,这辈子就跟天下过日子去吧! 陆少渊运筹帷幄,权倾天下,唯独在林幼萱跟前有过慌乱无措。 一次是她前世让人送来一纸和离书,与他恩断义绝之时。 一次是她此刻的转身。 PS:追妻火葬场,破镜重圆 ①男主前世没长嘴,狗得烦人 ②私设如山,架空大乱炖 ——————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励志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幼萱、陆少渊 ┃ 配角:下本预收《死对头被我始乱终弃》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首辅今天被原谅了吗 立意:善恶有报 第1章   京城前几日刚下过雪。   倒春寒倒春寒,冷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寒冬腊月,冻得人伸不出手,更别提现在是化雪的时候。   “这得冷到什么时候啊,这种天被派去打水,真能要人命!”   林府内,四个粗使丫鬟跺着脚,冻得红肿的双手拎着木桶抱怨着往外走。   林幼萱正坐在不远处的庑廊下,手里轻轻摇着一把蒲扇,对着红泥小炉扇火。   她听到丫鬟们的话,将指关节泛红的手往炉子又靠近了一些。   一阵北风吹过,她鬓边碎发飞扬,她忙缩脖子,把一张脸埋进斗篷毛边里头。   是真的冷啊。她想着,双眼紧紧盯着还毫无动静的药罐子。   这药熬好大会了,还没开呢。   “对了,你们听说了么,家里要和平西伯府议亲!”   “听说了听说了,不知道这次议亲的是哪房的姑娘?”   小丫鬟们吱吱喳喳一路走远,林幼萱依旧低着头煮自己的药,仿佛没听到她们在说话。   丫鬟们明明都看见了她这个小主子,却都不避讳。   在林府,大家都知道林幼萱就是个小可怜,还是个软绵绵的性子,像个面团子,揉她几下也揉不出火气来的那种。   久而久之,大家就都习惯忽略她,更别提害怕她。   林幼萱也习惯了这种忽视。   别人怎么看有什么所谓,少失怙恃,只要能安然的过日子,她就很欢喜了。   林幼萱继续坐在红泥小炉前摇蒲扇,可能是连炉子都看不下去她顶着北风熬药,静悄悄的药罐子内开始响起咕咚咕咚的声音。   “二姑娘,药煎好了吗?”老妇人的声音从窗边传来。   林幼萱抬头,看见祖母身边的齐嬷嬷在打开一条缝隙的窗户后边,露出一只眼睛盯着自己瞧。   她笑着点点头,脸颊上两个梨涡浅浅:“开了,再有一刻钟就能好。”   “二姑娘可得看好了,别叫熬干了。郎中说,要熬得将将好一碗,不然就会失去药效,我们可都担不了这个责任。”   齐嬷嬷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像只不通人性的聒噪乌鸦,一顿乱啼。   林幼萱杏眸一弯,扬声应好:“嬷嬷放心吧。”   她话音还没落,窗户就啪嗒一声被关上,隔绝了呼啸的北风,和在北风中的……她。   林幼萱收回视线,抬手去摸后脑勺还没彻底消散的肿包。   不知是不是吹着风,她前几天撞着的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但她还得等半刻钟呢。   她放下手,又开始对着炉子扇风,全神贯注盯着咕咚咕咚冒热气的药罐子。   屋内炭盆烧得红旺,整个屋子都被烤得暖烘烘,齐嬷嬷从窗边离开后,回到主子身边,帮她扶正抹额。   “您怎么不再睡会,这就坐起来了。”   “睡不着了,你们二姑娘呢?”林老夫人撑着床板挪了挪身子,将腰靠在柔软的迎枕上。   齐嬷嬷眸光微微一闪,眼前闪过刚才瞧见的那张娇俏脸蛋,笑着回道:“二姑娘是个孝顺孩子,正给您煎药。”   “外头化雪,冷得很,叫她进来吧,正好我跟她说说话。”   林老夫人垂着眼眸,伸手抿了一下鬓角。   齐嬷嬷视线随着她的手在移动,用一种带着怪异地语气问:“您不再考虑考虑,二姑娘未必是合适人选。”   “我说她合适,就合适。”林老夫人微微抬起下巴,撩起的眼皮下一双眸子锐利无比。   齐嬷嬷蹲了蹲身,心惊地往外走,招手让屋内伺候的一个丫鬟跟上。   林幼萱正用手帕包着手,想揭开盖子看看药罐子的水线,一双苍老的手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抬头就对上一张苍老的脸:“嬷嬷怎么出来了?”   齐嬷嬷挽上她手,抿着一丝笑说道:“姑娘先别忙了,老夫人醒了,姑娘去陪着说说吧。”   说罢就拽着她站起来,一路进了屋。   钻进屋子,呜呜的北风仿佛就被封印在了外头,屋内温暖如春。   林幼萱动了动手指,指尖开始有暖意。   她亦步亦趋跟着齐嬷嬷来到内室,一眼就看见屏风后祖母靠在床头的身影,她低头绕过屏风,轻声道:“祖母醒了,孙女给你打热水擦擦脸。”   自从父母过世,她被祖母时常喊到祥福居来,自此就学会了如何伺候长辈。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望着温温柔柔的二孙女,林老夫人朝她伸手,和煦道:“满屋的人,哪里就要你忙前忙后,快坐下。听说你又跑出去熬药,冷么。”   齐嬷嬷拿来了绣墩,她挨着边坐在床前,伸出手让老妇人握住自己。   “不冷,外头日头可亮了,孙女还看见鸟儿在枝头上飞。”她扬起小脸,杏眸弯弯。   林老夫人捏了捏她凉津津的指尖,眼帘里那张带笑的脸上还有两个可爱的梨涡,似乎永远都不知道疾苦二字。   不管是被为难了,尴尬了,失落了……甚至就是生气了,这个孙女脸上总是会很快就露出笑容。   柔和的,温暖的,让人丝毫看不出来勉强。   所有人都说二姑娘太过天真,甚至是傻气,但在林老夫人看来——未必。   即便是真的天真,那也难能可得。   而且,男人不就喜欢看起来好掌控的女人。小白花一样,八分的美貌,十分的温柔,哪个男人见了不疼爱呢?   祖母打量的视线在她脸上定格许久,林幼萱心不惊气不喘,只是略带疑惑回望。   “祖母怎么了,孙女脸上是不是沾灰了?”   她软糯的声音让林老夫人更是满意,顿时就笑开了:“没有,祖母是见我们萱丫头越来越俊了,以后嫁人了啊,肯定让夫君疼到心坎里去。”   林幼萱抿唇笑得腼腆,脸颊有淡淡的红晕升起:“您说什么呢,孙女要一直陪在您身边。”   “这就是说傻话了。”林老夫人眯着眼笑,拍拍她手背,语气慢悠悠的,“我知道你一直觉得父母去世得早,去岁年尾及笄了,却还迟迟没有说亲,心里头难过。”   “孙女并没有……”   林幼萱想要解释,林老夫人轻轻摇头,示意她先别说话。   “那是祖母在给你挑好的,你大姐姐的亲事不也是拖了小半年才定下来,如今嫁给武定侯世子,日子和美,夫妻恩爱,多好。”   “你这边啊,祖母也挑好了,前几日见过平西伯的夫人,她似乎对我们家的姑娘都中意。这不就正好了!”   林幼萱听到这里,那颗平稳跳动的心脏打了个踉跄。   平西伯府世子!   他不是要和长房的三妹妹议亲吗?怎么说到她这儿来了?   林幼萱的笑容不见了,惊慌站起身:“祖母,孙女的出身不足于匹配平西伯府!”   林老夫人却拉着她手,用力无比,盯着她双眼一字一字严肃道:“哪里有什么不配的,你父亲虽然是姨娘所出,却是由我养大的。你亦算是祖母自小养大的,和嫡出小姐一样,谁人敢说什么!”   “只是……”林老夫人忽然压低了声音,“只是这事啊,你先别吭声,不要和任何人提起,特别是你的大伯母……”   林幼萱一颗心跳得极快,在胸腔里轰隆隆打雷似的,祖母的声音明明就近在耳边,却变得模糊不清。   可是……她不想要嫁给什么伯世子啊。   四天前,平西伯夫人到府里来做客,三妹妹误会她要到平西伯夫人跟前去露脸,失手推了她一把,让她把脑袋都磕破了。   而且三妹妹还说了,大伯父已经给她相中一个秀才,今年就要准备考举人了,说是连阁老都看好的一个年轻才俊!   怎么在祖母这儿就又变了。   “老夫人,量身的裁缝娘子来了。”   林幼萱茫然之时,齐嬷嬷来到屏风后禀报,林老夫人终于松开她的手:“快带你们二姑娘过去,让他们一定赶在三月三之前做好衣裳,我们萱丫头要穿得漂漂亮亮去踏青呢!”   林幼萱见到裁缝的时候才慢慢缓过神,三月三……她算了一下日子,只有十日不到了,祖母是准备带她去给平西伯夫人相看吗?!   林家准备着三月三的踏春,此时的平西伯府亦为出行打点。   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怀里抱着平西伯夫人送来的衣裳,十分为难地说:“世子染上风寒,三月三也未必能好,踏春那日不一定会陪夫人去。”   送衣裳来的婆子吊着眼角瞥他:“那就不是我能管的了,我只管听夫人的吩咐来送衣裳。再说了,府里不都传明方、明方,明明白白走四方,你许小爷可是能吃四方的人,怎么连送个衣裳都送不了么?!衣裳我送到,你要是没送到世子跟前,那就是你许明方的事!”   婆子说完还冷哼一声,扭着胖胖的腰身走了。   明方被一通奚落,脸上阵红阵白,捧着手里的新衣裳,哭丧着脸看向他们家世子的屋子。   他最后犹豫再三,只能磨磨唧唧去敲响了门。   ——衣服没送到世子手里,他估计要被夫人挫骨扬灰洒四方!   随着敲门的动静,屋内响起几声闷闷的咳嗽,咳嗽停歇后才传来一声‘进来’。   明方小心翼翼推开门,来到窗户关得严实的内室。   他们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就坐在窗边,正偏着头看窗户方向,半张脸隐没在光影中,叫人看不出情绪。   明方心里咯噔一下,所以他刚才和婆子说的话,世子都听见了吧。   明方捧着衣裳,硬着头皮上前,把衣裳捧到主子眼前说:“世子,小的说过了,说您不会去踏春相看姑娘……”   “放着吧,回夫人,我去。”年轻公子回头道。 第2章   “踏春吗,真不想去……”   林幼萱从祖母的祥福居出来,从宽阔石板路拐进一个用小石子铺砌的小径,寂静隐秘的小道只有她脚下的踩雪声……以及苦恼的一句不想去。   也只有在这种连下人都懒得打扫的僻静地方,她才能真正表露自己的情绪。   幼失怙恃,这些年靠着母亲留下的丰厚嫁妆和外祖家不时的贴补,她在林家过得还算安稳。   可话又说回来,她这些年能过得安稳,更多的还是来自于她的‘温驯’。   一个没爹娘庇佑的孩子,哪里有资格去任性,所以遇到长辈们决定的事,她唯有听令。只是今日祖母想把她许配给平西伯世子,还要她瞒着大伯母,这不就是变相逼着她去争去抢吗?!   她的所求从来是简单平淡的过日子,若真要用嫁人这条路来离开林家,她更愿意选择和自己出身差不多的人家。   祖母的决定可以说是直接把她置于烈火上炙烤着。   更奇怪的是……提到平西伯世子她心里就莫名抵触!   林幼萱低头看眼被自己绣花鞋底踩黑的积雪,有些气恼地鼓了鼓脸颊,在那黑黑的脚印上再碾了一脚。   冷风扫过,从袖口钻入,扫得她一个激灵。   ——今天是真冷啊,不快点回去,指不定要受寒。   她裹紧披风,暂时先将这些烦人的是非丢在脑后,朝自己的住处快步走去。   天不亮就起床到祖母跟前侍奉,又是熬药,又是被裁缝娘子拉着量身,她也有点乏了。   林幼萱一路脚步匆忙,顾不上裙摆会染上泥点,只想快点回到自己的小窝。   眼看住处就在跟前,她却在离门口不过五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等候多时的婆子余光扫见她,登时回身朝她走上前,急急扬声道:“哎哟,可算是等着姑娘了!太太找二姑娘呢,快跟我走吧!”   婆子嘴里的太太便是林幼萱的大伯母,林家如今的当家主母,长房的大太太岳氏。   相比于婆子的焦急,林幼萱慢慢抿出一个笑:“刘妈妈好。”   “好好好!”刘妈妈简直要被她那慢悠悠的性子急上火,三两步上前就拽住她胳膊往外扯,“二姑娘走快点吧,叫太太久等就不好了!”   这一拽,并没有拽动那面人似软和的二姑娘,还叫刘妈妈滑了一脚,险些摔个跟头。   刘妈妈惊慌中短促尖叫一声,站稳后恼怒地看向身侧的小姑娘。   平时总是随人揉捏的二姑娘安安静静站在那里,软绵绵地像只好欺负的羊羔,刘妈妈自然是要迁怒的。   她可是大太太身边的管事妈妈,号令府上多少人,被一个孤女看笑话,老脸都快丢没了!   叫她好等,冻得浑身都发僵不说,还不知道扶自己一把,二姑娘真是……真是……   “二姑娘也是及笄的人了,总是愣愣傻傻的,可怎么说好人家?太太为了你的亲事可是操碎了心,你倒是一点也不理会长辈的苦心,传出去了,就是二姑娘不孝顺了!”   刘妈妈开口就给她扣上大罪名,脸上嫌弃的表情更是不加掩饰。   林幼萱眸光微微一荡,神色却不曾有变化。   刘妈妈见她不吭气,火气莫名的不灭反升,语气恶劣的再次伸手拽她胳膊:“走吧,莫再不知轻重!叫太太久等!”   林幼萱面对又伸过来的手,默默要往后退,刘妈妈不曾察觉她反抗的态度,还在没好气的絮絮叨叨。   “二姑娘屋里那个傻子差点冲撞了太太,这会还在太太跟前。二姑娘原本就不该把人弄进府,一个四六不懂的蠢货,没得把你也带歪了,平白地招人笑话!”   后退的林幼萱生生停了下来,任那双带着老茧的手拉扯着自己往大伯母所在的正院去。   岳氏喝完一盏茶,扫了一眼站在厅堂中垂头丧气的傻妞,眉头就不经意的蹙起。   刚皱起眉头,岳氏立马就用手在眉宇间摁平。   她今年三十五,尊为一家主母,吃穿自然是精细。只是林家近些年的状况越发不明朗,烦心事多了,保养得再好也抵不过岁月与现实,今日早晨梳妆,她便发现眉宇间的细纹又多添了一道。   岳氏敛神,示意身边的丫鬟道:“去看看二姑娘走到哪里了。”   “她真是越发神气了,祖母只单独给她找刘记做衣裳就罢了,还叫娘亲好等!”   在岳氏左下手坐着的一个小姑娘撇嘴冷哼,一肚子的不满。   岳氏看向小女儿林幼晴,无奈地叹息一声:“你是马上要及笄的人了,怎么还是什么事都摆脸上,你姐姐和你一样大的时候都跟着我管家几年了。”   “又是姐姐怎么样……”林幼晴强忍着没再撇嘴,挪了挪身子,坐得更加端庄,“您和祖母都偏心,先是偏心长姐,长姐出嫁了又对那破落户……”   “幼晴!”岳氏表情严肃的呵斥一声。   林幼晴对上母亲严厉的眼神,颤栗着低头,不敢再多话,心里却是对林幼萱更恼火了。   岳氏倒不是忌惮屋里林幼萱的那个傻丫鬟,才不叫女儿说嘴,她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那丫鬟,而是语重心长给小女儿讲其中道理。   “你二姐姐也是林家人,你如何能说她是破落户,岂不是把自己也一块骂进去了吗?不过是一身刘记的衣裳,不值当你去妒忌什么,反倒要高兴才是……说明你祖母为你二姐姐的亲事上心了。”   “你二姐姐定下亲事,你这个当妹妹的亲事也就可以敲定了,这是好事!”   娘亲的解析让林幼晴心里好受了不少,再想起自己要定下的夫婿是陆少渊,心里那点不满就都化作少女情窍初开的甜蜜。   她先前在街上和陆少渊有过一面之缘,就是那一眼,她才明白话本上所说的公子如玉。自此,她心里就装着那年轻公子的身影。   岳氏话落,见小女儿脸颊微红地抿唇偷笑,哪里不知道她脑子里想的是谁,忍不住再次皱起眉头。   并不是她对平西伯世子有什么不满,相反的,她很乐意陆少渊当自己的女婿。   平西伯夫人那日过来就有要定下的意思,偏生她婆母跟听不懂暗示般,三番两次岔开了话题。她只是担忧亲事会不会有变故……婆母的举动,实在让她不得不多想。   “太太,二姑娘来了。”刚出去的丫鬟回来,身后正跟着刘妈妈和林幼萱。   岳氏收起脑海里的胡思乱想,朝长得越发貌美的侄女露出和蔼的笑。   “外头可冷?怎么连个手炉都没带,快给二姑娘抬个炭盆来!”岳氏好一通关切和吩咐,又朝向自己行礼的少女招手,“自家人哪来的这许多讲究,快来我这坐下,脑后的伤可还疼?”   林幼萱一板一眼地蹲身福礼,礼毕后重新站直,先是回头看自家冲撞了人的傻丫头,见其安静站着,这才回道:“郎中看过开了药方,已经不疼了。”   边上的林幼晴听着娘亲对她嘘寒问暖,暗暗瘪了嘴。   但她的不开心也只能是瘪嘴,毕竟是自己推的林幼萱摔倒撞到脑袋,这个时候再多嘴说一句,娘亲肯定还得训斥自己。   岳氏可不知道女儿又开始争风吃醋,见刘妈妈表情不太好的回到身边,眸光闪了闪再看向跟前的侄女。   林幼萱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刚才招呼她坐过来也不见有行动,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懂人情世故——呆愣得很。   真真是白长了一张好看的脸。   可话又说回来……这样的林幼萱她反倒更放心。   岳氏目光不动声色的从林幼萱身上转到女儿身上——大家世族的当家主母,除了身世,还得有手腕才行。   林幼萱可两样都不占。   是自己太过紧张,想得太多了,岳氏如是想着。她婆母最为势利、懂利弊,怎么可能让一个庶房出的孩子嫁到正儿八经的勋贵人家里!   “快扶你们二姑娘坐下。”岳氏终于收回打量的目光示意边上的丫鬟,待林幼萱坐好捂嘴先一阵笑,“萱丫头可知老夫人为你做新衣的意思。”   一直垂着头的林幼萱终于抬起脸来,明媚的一双杏眸带着疑惑看向岳氏。   岳氏在她茫然的眼神中更是笑得欢喜:“傻丫头,自然是要给你相看夫婿啊!”   林幼萱心脏紧张的一缩。   她大伯母在试探。   同时,她心里对陆少渊的莫名厌恶感越发强烈,只能抿住双唇,害怕把这份厌恶在不经意间流露。   她没有作声,岳氏早已经习惯她的沉默寡言,并没有看出她此刻的情绪,继续道:“我前几日和老夫人提过,你大伯父认识一个青年才俊,今年十九,已经是秀才了。指不定啊……再过几个月就是举人了!老夫人那边给了准话,三月三的时候会见一见那高秀才!”   说话间,岳氏目光一直落在林幼萱的脸上。   那张好看的脸不见有任何表情变化,盯着看久了,甚至还让人觉得呆板无趣。   莫名的,岳氏对待她的耐心就消失了一半。   “为了三月三,公中在赶着给你们做衣服,老夫人疼你,自个掏腰包给你做新衣裳,公中就不再多做了。”   岳氏索性长话短说,话落后就喊了声刘妈妈。   刘妈妈会意,上前把早就揣在袖子的里一包银子塞进林幼萱手里。   岳氏道:“这本该是给你做衣裳的银子,如今衣裳不做了,你便自个支配。可以去买些好看的首饰,三月三的时候好配衣裳!”   这么些年来,岳氏自认对林幼萱是不曾亏待,起码在照看上任何人也不能指摘出来她一点的不是。   林幼萱捏了捏沉甸甸的荷包,蹲身道谢。   她总是这副柔软又客套疏离的态度,岳氏实在是懒得多说,抬手指了指差点撞上自己的傻丫头说:“虽说福丫和常人不一样,该管束的时候还是要管束,莫再让她在府里乱晃,近几日客人也多,冲撞了客人可不好。”   被点名的福丫缩着脖子发抖,林幼萱面上倒没有过多的惶恐,柔声应下便拉着福丫告退。   岳氏这人素来是滴水不漏的性子,扬声让刘妈妈送主仆俩。   刘妈妈在主子跟前的笑脸出了房门后就荡然无存,目光故意落在林幼萱手里的钱袋子上,又开始装腔作势地教训她。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二姑娘才好,太太给姑娘银子是好意,可太太真能从公中掏银子出来补贴给姑娘吗?这可是太太自个的体己银子,姑娘怎么就木头一样,不懂得太太的难处,就那么巴巴把银子攥手里!若是传出去……”   “不攥我手里?难道攥你手里吗?”林幼萱忽然开了口,缓缓抬头,对上了刘妈妈那张势利的嘴脸,“再有,后宅私密,今日若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去,连累了太太和林家的名声,自然也是因为有人……卖主所致。”   “什、什么?!”刘妈妈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些刺耳的话都出自眼前的少女。   林幼萱在刘妈妈震惊中微微一笑:“妈妈没听明白?或者可以问问大伯母,我说的是不是有道理。”   其实她可以向往常一样,对这些冷言冷语当没听见,可她这会儿却不想忍了。   柿子挑软的捏。   她也会。   私密的对话被传出去,那自然只能是有人卖主,刘妈妈这做贼的只能是心虚,哪里还敢去告状。 第3章   果然,刘妈妈被她一句话堵得脸色发青,惯来牙尖嘴利的主也没能再多说出一个字来。   “既然妈妈再没有什么‘示下’,那我就先回去了。”林幼萱这会就跟浑身长了刺一般,讽刺的话针尖一样又扎了过去。   刘妈妈气得手都在抖,她却是舒心的笑了。   怪不得大家都说人争一口气,反正是得罪了,当然是怎么痛快怎么来!   林幼萱脚步轻松,拉着福丫的手走远。   走到半路,福丫终于回神了,圆圆的脸上都是崇拜,就差高声欢呼了:“姑娘好厉害,制服刘妈妈了!”   “这哪里是制服,只是个开始。”林幼萱无奈笑笑,脚步比方才更快了,“我们回去再说。”   二房院子静悄悄的,伺候的丫鬟婆子不知道躲哪个屋子里取暖,主仆二人回来不曾惊动任何人。   刚进屋,林幼萱正要吩咐关好房门,福丫已经机灵地反手把门关上,甚至还把门栓给放了下来。   福丫一脸心有余悸地拍胸口:“锁上了,刘妈妈追来了也不怕!”   林幼萱被逗笑了。   福丫在大家眼里是个傻子,可她从来不这么认为,福丫只是在遇到事情上着重点和别人不太相同,反应慢一点而已。   若真是傻子,怎么可能会担心被她奚落一顿的刘妈妈追过来,还把门给锁上。   林幼萱走到方桌边坐下。   方桌后的长案香炉飘着一缕轻烟,满室都是用丁香做辅的淡淡清香,为冷清的屋子添了一份温馨气息。   她伸手拿起小炉子上烧开的铜壶沏茶,给福丫也倒一杯,递过去问道:“你在哪里遇到的大伯母?”   提起岳氏,福丫就一脸畏惧,捧着茶杯缩着脖子说:“我不是故意撞太太的,是想去找姑娘,哪知遇到了爱掐我耳朵的柳儿,我躲她往回跑,就撞到太太了。”   “柳儿?”林幼萱若有所思。   柳儿是她祖母身边的梳头丫头,手艺不错,颇得她祖母喜欢,在祥福居也算是有体面的,平时喜欢揪一些小丫鬟的错处。   “撞到太太,太太就把你带回正院了?”林幼萱低头抿了一口清茶继续发问。   福丫说是啊:“太太知道我要找姑娘,说她正好有事也要见姑娘,所以就把我带到正院了。”   所以她大伯母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刘记的绣娘进府,要给她量身做衣裳。   林幼萱思索着,柳眉蹙起,半晌后长叹一声。   不管如何,大伯母今天都有借着高秀才来试探她的意思。   祖母的决定将她推到了风头浪尖上,真到了三月三那日还不知道是怎么个场面。   福丫不知道自家姑娘正水深火热,十分期待地说:“姑娘做新衣裳,三姑娘还吃味在太太跟前嘟囔!姑娘可以穿得漂漂亮亮出去踏青啦!”   林幼萱莞尔,实话说道:“未必会去。”   原本兴高采烈的福丫顿时就垮了脸,语气惶恐:“是因为我今天冲撞了太太,所以姑娘不能出门玩去了吗!”   林幼萱神色一顿。   福丫是家生子,爹娘在林家西郊的庄子上当管事。   她遇到福丫的时候,福丫正被庄子里的其他孩子欺负,爹娘在一边连劝阻都没有,甚至指着被欺负得大哭的福丫告诉她:这孩子是个傻子,惊扰二姑娘了。   那年她十岁,父亲去世三年,母亲病故整一年,也在这一年才知道——原来父母在世的孩子也未必全是幸福和受庇佑的。   可能是同病相怜给了她勇气,爹娘离世这么些日子,她首次向祖母开口恳求,要了福丫到身边来。   一眨眼,两人相依为命都快满五年了。   可这五年的照顾,并没有让福丫从幼年的遭遇脱离,敏感和小心翼翼已经深深刻在福丫的骨子里。   林幼萱心中隐隐一抽疼,脑后还未能完全消去的鼓包也在一抽一抽的作疼。   其实她这些年在林家的处境和福丫没有什么区别,福丫就是她的另一个写照。   她眼眸黯淡了许多,温声说:“哪里就和你有关系,是我自己不想去,去了啊,指不定就成了凶狠野兽嘴里的一块肉了。”   福丫并不懂其中道理,想象了一下野兽出没的恐怖,畏惧地缩着脖子道:“踏春居然那么危险吗?那……姑娘还是别去了,我们就在院子里烤肉吃,您种的花也马上要开了!我们可以赏花吃烤肉!”   林幼萱听得直好笑,纠正道:“那些不是花,是可以入药的药材。”   “可它们会开花。”福丫乐呵呵地笑,“开得比府里其他的花都好看呢!”   望着福丫的笑容,林幼萱不由得想:很多时候,福丫其实比她幸福得多,起码不用去操心那些有的没的。   不过她从不自怨自艾的活着,离三月三还有时间,大伯母为了撮合三妹妹和平西伯世子,肯定会拼尽全力让她相看高秀才,她静观其变就是。   烦忧在她眼眸中一闪而过,甜甜的梨涡再次荡在脸颊上。   “福丫还像之前一样帮我伤口敷药吧,你去帮我挖一株花出来……”   **   “——世子,你要的野……花找着了!还真是在田埂边上找到的,就那么一株品相还行,其他的都被田庄的人当野草除得差不多了。”   明方小心翼翼捧着一株野堇菜,在自家世子转头看过来时,将野菜二字硬生生改成了文雅的称呼。   陆少渊在窗前枯坐半日,上一辈子的经历使他还无法适应少年时候的自己,细而略弯的眼尾染满风霜,双眸黯淡。   这样一双历经岁月的眼眸,在看向野堇菜的时候终于迸射出星点光芒。   “紫花地丁,不是野菜。”陆少渊长长呼出一口气,仿佛是将灵魂内的腐朽死气都一泄而光,清隽面庞上露出温润的笑,“去找个白瓷矮花盆栽上,一定要白瓷的,矮脚的……算了,我自己去。”   他说着,撑着椅子站起身,袍摆微微一荡,迈出右脚时候的顺畅让他愣了一下,视线也随之落在双腿上。   凝视着自己的右腿,他忽地低笑出声。   “世子在笑什么?”明方在他的笑声中莫名打了个冷颤。   陆少渊说没有,回身推开窗户,明媚的阳光涌了进来,照亮他鬓角。   前世他借口风寒并没有在三月三出游,如若去了,应该会更早遇到她,后面造成的一些误会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如今她最喜爱的花找回来了,他也回来了,一切都还有可能不是吗?   离三月三出游的日子越来越近,平西伯夫人闵氏这日又差人旁敲侧击地去询问陆少渊,确定他不曾改变主意。   来人回禀说世子那边已经在收拾出游的物品,靠着迎枕的闵氏支着下巴,确实是有些纳罕了。   那日送衣裳过去,她以为陆少渊会直接拒绝,哪知对方收下不说,甚至还指出有不合身的地方,让人去修改。   眼下已经备起出游的事,说明是真的准备跟着她出门去相看。   她这个继子行事真的让人越发没法琢磨了,明明先前还用刚出孝期当借口拒绝亲事的。   闵氏身边的婆子见她眉头不展,似乎有心事,迟疑片刻后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夫人,世子既然愿意去相看了,林家那边是不是要派人再去说一声?可别到时候林家那头又有变故,反倒叫我们跑空,老奴瞧着林老夫人对这门亲事不太热络。”   前阵子到林家做客的事还历历在目,闵氏回忆着林老太太的反应说道:“也不必再去多说什么。我到底是世子的继母,虽然世子从两岁起就是我在照看,但若是林家不能入他的眼,我做得越多,反倒越容易落人口舌。”   婆子闻言脸色变了变,心疼道:“如若伯爷还在,林家的姑娘自然不够资格嫁过来,可如今的情况不就是只能在普通一些的世家里挑选吗?伯爷去世三年了,圣上那边还有怪责的意思,原本该是世子继承的爵位也迟迟不见下旨,就那么吊着,好的人家瞧着怎么敢把姑娘嫁过来。”   “林家如今虽说没落,长房的老爷多年了还在户部主事的位置上一动不动,可林家已故的老太爷曾经是首辅,可以说是清贵的世家了。世子如若是觉得夫人安排得不妥当,不懂夫人的好意,那就由老奴去找世子说道说道!”   “瞧你,怎么还气恼上了。”婆子说着一副豁出去要找陆少渊的样子,闵氏忙劝道,“吊着就吊着吧,左右世子自己不着急,我这个当继母的也没有什么好着急的,不上不下的也挺好,到了三月三再说吧。”   话落,闵氏就让人拿来剪子,悠闲的给自己的盆栽修剪枝叶,似乎真把和林家的亲事丢到脑后了。   此时的林家各处也变得忙碌起来。   林幼萱在府里走动时,总能见到抱着软垫、篮子一应东西路过的下人,最常听见的一句话就是‘大夫人说再寻好的’。   要好的,要用贵的,这惯来是她大伯母这个当家主母的要求。   林家已经式微多年,唯有这些能表面妆点得花团锦簇的外物,才能维持着林家曾经也是家喻户晓的名门望族的脸面。   也可以看得出来她大伯母十分注重这次的踏青,注重和平西伯府的议亲。   眼看离踏青只有三日了,祖母还是坚定要撮合她嫁到平西伯府去,她是不是直接装病躲开这次的出游?   可躲过这次,下次呢?她祖母更不是傻子,能看不出来她的意图,让她缩起来吗?   “姑娘,我们还是回去吧,若是叫太太知道,又得罚你抄书了!”   林幼萱正是一筹莫展之际,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她当即闪身躲到边上的太湖石后,瞧见林幼晴主仆脚步匆匆走过。   林幼晴十分不耐烦地甩开劝阻自己的丫鬟的手:“我只是去看看她到底得了什么样的衣裳,娘亲知道了还能说我什么?看一眼也不成吗?!”   ……衣裳,林幼萱想起来刘记今日会送新衣过来。   那是祖母想让她在平西伯夫人跟前露面,特意做的。 第4章   特意做的衣裳,为的就是让她艳惊四座,自然是好看的。   当初选花色的时候林幼萱就觉得太过张扬,祖母的意思是艳压群芳最好,而她不过就是衣架子,不能有自己的意愿。   活生生的一个人被亲人当成物品,装点得漂漂亮亮,好待价而沽,实在是薄凉得叫人心寒。   林幼萱目光晦涩,看着满肚子不忿的堂妹越行越远,心情更是复杂。   其实何止是她,便是父母俱在的大姐姐同样被祖母用来换取利益。   大姐姐说是当了侯府的世子夫人,是许多人羡慕的对象,可每次回娘家探亲时都是红着眼来,哭肿了眼睛回去,可见嫁过去之后过得十分不如意。   也是因为大姐姐,她才明白祖母所谓的好姻缘、人人都羡慕的世子夫人头衔,不过都是用来装点林家门楣的繁花,林家的姑娘和大伯母眼里的好物是一样的,都是用来维持荣誉和换取利用的物件。   可话又说回来,她的出身确实不匹配平西伯府,祖母为何会坚定认为她能嫁到平西伯府?!   林幼萱这些日子都在琢磨此事,甚至还偷偷打听平西伯府现在的情况,对平西伯府大概有了一些的了解。   平西伯是在三年前去世,那个时候的平西伯因为受伤不能再上战场,早就交了兵权,说是出游回京的路上遇到重伤的寿王,然后就和寿王一块遭受到山匪的伏击。   寿王被平西伯拼尽全力救下,却也没能熬过去,回京的半途便重伤不治离世了。平西伯也因此重伤,回京不久后就撒手人寰。   按理平西伯离世,身为他原配嫡出的陆少渊就该继承平西伯的爵位,然而当今圣上却不曾下诏让陆少渊继承父亲的爵位,甚至在平西伯出殡那日派宫人去伯府训诫了他们。   圣上对平西伯府的不满耐人寻味,其中有个说法是因为平西伯在归京途中判断错误,以为圣上派去救援的人是追杀寿王的同伙,从而躲避,才叫寿王命丧荒野。寿王是当今圣上的胞弟,这样的迁怒确实合情理,于是平西伯府的地位在当今心里一落千里。   但林幼萱认为,即便当今圣上不满平西伯府,平西伯祖上都是开国功臣,身为继室的平西伯夫人闵氏也出自名门,挑选宗妇怎么可能会选择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   她想不明白祖母的自信来源于什么,多日来更无计可施,或许……林幼萱看向主仆俩消失的路口,或许困难今日能迎刃而解了。   她本也无意抢他人的姻缘!   林幼萱站在太湖石后抱着手炉,慢悠悠地呼出一口气,看那温热的呼吸遇冷化作白雾,又再慢慢散开消失不见,一点也没有要着急到林老夫人那边去的意思。   相比她忽来的悠闲,林幼晴步伐紧张而匆忙,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在剧烈跳动。   到了祥福居,得知林幼萱还不曾过来,整个人都松一口气,弯着眼和齐嬷嬷寒暄。   “这天终于暖和起来了,前几日冷得人直跺脚。”   齐嬷嬷迎着她一边往里走,一边和声回道:“可不是,天气好了,老夫人气色看着也好。过几日再出门透透气,那就最好不过了。”   林幼晴附和着说是,眼睛在屋内乱瞥,一眼就瞧见开着门的西梢间内的衣架子挂着件簇新的衣裳。   屋内光线算不得太好,那套衣裙却明艳得叫人无法挪眼,就像是一颗会发光的明珠,紧紧吸引着林幼晴的目光。   ——这裙子的式样和前不久文安县主穿的一样,据说是皇后特意吩咐宫里的绣娘做的,分别赏了亲近的几家姑娘。   祖母是郡主之女,即便现在跟宫中不算太亲近了,消息还是灵通的,恐怕是找来样子让刘记比对着给林幼萱又做了一身。   林幼晴妒忌得嗓子眼都发紧,齐嬷嬷瞧见她神色不对,喊她一声。   她打了个激灵回神,忙挪开视线,装作不在意地笑笑:“那就是给二姐姐做的衣裳吗,可真好看,肯定和二姐姐很相配。”   府里的人都知道老夫人在为林幼萱相看夫婿,单独做衣裳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但到底有厚此薄彼的不公道,府里的人都不会在祥福居提起此事。   齐嬷嬷闻言一愣,看向林幼晴的目光多了一层深意。   别人都避开忌讳,三姑娘倒是大咧咧的宣之于口,不熟悉的人该说三姑娘直率,偏生三姑娘太过幼嫩,还没学会藏住情绪,叫人一眼就能明白她在口是心非。   比较下来,不懂得收敛的三姑娘真不如二姑娘,二姑娘起码在表面看起来永远都是纯良的。   齐嬷嬷有点明白老主子挑选二姑娘的用意了,单是性格上就稳妥不少,就差在出身了。   林幼晴害怕自己多说多错,丢下一句话后不敢有再有多的动作,端出小辈孝顺的姿态到祖母跟前问安,中间还亲自捧着痰盅伺候老人喝药。   林幼萱姗姗来迟,进屋见到正净手的林幼晴,她喊了声三妹妹,到老人跟前抱歉解释道:“昨儿夜里怎么走困了,一觉醒来,迟了这么些时辰,还请祖母见谅。”   “小孩子家多睡好长个,我老婆子身边不缺伺候的,就你每日兢兢业业的,让你多睡会都不愿意。”林老夫人眯着眼笑,余光扫过如临大敌上前来的三孙女,“今日你不在,正巧你三妹妹到跟前来孝顺我了。”   这话说得可真有挑拨离间的嫌疑了,难道林幼晴少来,是因为她抢功劳吗?   林幼萱不知祖母怎么就为难起人来,或许是为了彻底激化她和三妹妹的矛盾,毕竟都在暗中谋划要抢‘夫婿’了。   她温吞地笑笑,看向林幼晴那双快要冒火的眼珠子说道:“三妹妹今日是得空了。”   林幼晴:……   “你什么意思!”   林幼晴原以为她起码会说句‘三妹妹是最敬重祖母’之类的话,全一下彼此的脸面,哪知她居然对自己冷嘲热讽一句,顿时就跟炸了毛的猫一样,快要原地跳起来。   齐嬷嬷吃惊地哎哟一声,忙拽住生气的三姑娘。挑起是非的林老夫人略有深意看了林幼萱一眼,眸光从她带着慌乱的脸上一扫而过,又落回到脾气火爆的三孙女身上。   林老夫人道:“晴丫头别着急,你二姐姐素来心直口快的人,哪里有别的意思。”   心直口快四字更是火上添油,把林幼晴气得眼眶都红了。   ——祖母就是觉得她不如林幼萱孝顺,拿话点自己呢!   祖母已经被那破落户蛊惑了,怪不得会单独给做衣裳,就是明摆着偏心!也把那破落户骄纵得目中无人,对着她也敢奚落讥讽了!   “祖母不知道你的为人,我却知道的!你少得意了!”林幼晴一把甩开齐嬷嬷的手,哭着跑走。   离开前,西梢间那抹艳丽的颜色又再次刺疼她双眼,哭得更是大声了。   林幼萱听着哭声远去,抿了抿唇。林老夫人心胸宽广得很,不见计较三孙女在跟前失仪,还安慰她道:“晴丫头年纪小,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也是你这个当姐姐的威信不够,才叫她敢冲你大呼小叫的。你瞧瞧她对你们长姐敢吗,长姐一来,安静得跟只小猫似的,所以啊,你也该拿出你当姐姐的气势来。”   可长姐是林幼晴的嫡亲姐姐,她不过是个庶房出的孩子,可不敢类比长姐。林幼萱心里明白祖母又拿话激她,暗示她没有个好的身份地位,是谁都能踩一脚。   至于用意……那必然是想让她在平西伯夫人和陆少渊跟前全力以赴了。   “孙女受教了。”林幼萱蹲身一礼,依旧是那个乖顺的孩子。   林老夫人深深望着她,不知是在揣摩她此刻是真心受教了,还是又有其他的想法。最终林老夫人只是一笑:“衣裳送过来了,你快去试试,若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正好叫人这两日改出来。”   林幼萱就跟牵线的木头人一样被齐嬷嬷和小丫鬟簇拥着更衣去。   “哎哟,老夫人的眼光果真是妙极了,瞧瞧二姑娘这衣裳一上身,天仙似的,说是哪位郡主娘娘都有人相信呢!”   齐嬷嬷把装扮一新的少女推到老妇人跟前,便是看多了美人的林老夫人也眼前一亮。   “很好很好。”林老夫人抚掌直笑,“我就说我们萱丫头打扮起来不输任何人,这谁家儿郎看了都得魂牵梦绕。”   林幼萱先前着照了一眼铜镜,镜中人腰肢纤细,玲珑身段尽显,几乎是一瞬就褪去了幼嫩一样。那见句人靠衣装是一点不假,只是她并不喜欢镜子里那个自己。   她在夸赞声中垂头,就像是害羞腼腆起来了。   齐嬷嬷附和着主子又是一顿赞美,然后上下打量道:“还是缺了点什么……是了,姑娘的头发乱了,也不该再这么盘了。”   “可我只会梳这种头发。”林幼萱眸光一闪,喃喃道。   林老夫人唔了一声,赞同地点头:“是该好好梳一梳,让柳儿过来给二姑娘梳头,事先看看怎么更相配,省得到了出游那日还手忙脚乱的。”   外头自有丫鬟应声去喊人,林幼萱就被摁在妆台前坐下,乖巧地看柳儿给自己梳头。   她的头发又细又软,握在手里的触感微凉,如同绸缎般顺滑。柳儿有心讨好,一边梳头一边吹捧道:“奴婢可没见过姑娘这般好的头发,都不敢用力了,生怕折了一根,那可是罪过!”   “柳儿姐姐过誉了。”林幼萱抿唇不好意思的笑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不觉入了神,自言自语道,“伯夫人会喜欢我这样的吗?”   她声音很低,柳儿在她身后疑惑地问:“姑娘刚才在说什么?”   林幼萱瞬间坐直了身子,慌乱地摇头:“没有说什么。”   这一摇头,扯到了柳儿手里的头发,疼得她痛呼,把柳儿也吓得手一抖。   又是更衣,又是梳头,林幼萱在祥福居忙碌地耗了一早上的时光。   而林幼晴狼狈哭着离开,回到屋子在床上趴着又哭一会,越想越恼火,越想越憋屈,骨碌一个翻身就坐起来狠狠锤床板。   ——凭什么林幼萱三月三能穿得那般华丽出风头!   不过就是个没爹没娘的破落户,哪里来的勇气敢踩她一头!   更何况,三月三那日平西伯夫人也会出游,听娘亲的意思肯定会去拜会的。如若平西伯世子也在,看到花枝招展的林幼萱……林幼晴打了个寒颤,在心里不得不承认,林幼萱好看得叫她妒忌,更是让她威胁感满满!   不行!绝对不能让林幼萱抢了她的风头,那样好看的衣裳,自然该配她,而不是一个破落户!   林幼晴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怒气匆匆出门,在林幼萱回院子的路上守了好久,终于看到她捧着那身新衣服慢悠悠地走来。   “姑娘,您究竟想要做什么?我们还是回去吧,若是叫夫人知道……”   林幼晴身边的丫鬟急得汗都出来,刚张嘴劝,就见自家姑娘朝人二姑娘冲了过去!   “可真?”岳氏刚得到一个消息,震惊得手里新泡的春茶都差点洒了。   刘妈妈眼疾手快去扶了一把,小心翼翼捧到手里放到茶几上,浓厚的担忧从双眸溢了出来:“居然当真有打算,可真叫人猜不透她的心思了!”   岳氏方才是一时慌了神,这会子反倒冷静下来了,冷哼一声正要说什么,林幼晴身边的丫鬟跌跌撞撞跑进来,哭丧着脸禀报道:“夫人,三姑娘抢了二姑娘的新衣裳……” 第5章   刚刚添了心思,还没有解决的头绪,又来一桩官司,岳氏听得头都大了。   她没好气地训斥道:“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姑娘行事冒进,你们在姑娘身边居然不懂规劝!”   丫鬟在冷言厉色中腿一软跪倒,忙澄清道:“太太明鉴,不是我等不曾劝阻,是实在拦不住姑娘,还怕姑娘在气头上把自己弄伤了!”   自己生的女儿是什么性子,岳氏当然知道,不过就是迁怒罢了。火气发出来,望着瑟瑟发抖的丫鬟深知再是埋怨,顶多只能打人一顿教训,眼下还是得先解决问题。   岳氏神色微缓:“你们姑娘回屋去了?二姑娘当时怎么个说法?可有去老夫人那边告状?!”   丫鬟听着岳氏的语气,知道自己躲过一顿皮肉苦,自然是不敢再犯任何错处,一字不漏禀道:“姑娘忽然冲出去抢衣裳,骂二姑娘破落户,不配穿。二姑娘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后才说姑娘不该那样说话,然后……”   “然后姑娘就威胁二姑娘说不许把事情告诉祖母,就说是她相赠的,不然就让她连高秀才那样的人家都嫁不了,给她嫁到小娘养的人家里去……”   最后一句话让刘妈妈都听不下去了,嘶地抽了一口冷气,岳氏的脸色更是难看。   “锅配锅,盖配盖,那句话虽然不该从大家闺秀嘴里说出来,却是在理!”岳氏一面嫌弃女儿学得了污言秽语,一面又觉得莫名解气。   林幼萱可不是就该配小娘养的货色,怎么还敢打起她准女婿的念头来!就凭那张狐媚子脸吗?!   丫鬟低垂着头继续说:“三姑娘说完就跑走了,奴婢也害怕二姑娘到老夫人那边说是非,便稳住二姑娘说会先来禀报太太您做主,让她别扰老夫人的静养。二姑娘倒是点头应了,就是被三姑娘又推了一把,手掌心擦破了。”   推一把有什么要紧,现在得知婆母居然有心让林幼萱嫁到平西伯府去,岳氏都恨不得林幼萱这个人直接没了才好!   岳氏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得不分出精神来给女儿收拾烂摊子。   “我知道了,你去把二姑娘请来。”一个请字,几乎是咬牙切齿。   丫鬟连声应是,有着劫后余生的轻松,一路小跑着往二房的院落去。   林幼萱拐着腿回到住处,刚进门就瞧见懒散几日的丫鬟婆子都守在门口和屋檐下,她脸上温吞的表情顿时染上了喜悦。   她加快步子往屋子里去,一道藏蓝色的身影先从屋内出来,脸上的表情如同她一样欢喜。   “姑娘,老奴回来了!”冯妈妈三步化作两步,上前扶住小主子的胳膊。只消一眼,便发现了小主子走路姿势不对,当即就变了脸,“姑娘这是怎么了?摔着了?!”   说着,眼尖地瞥见林幼萱裙摆侧边沾的灰土,忙开始 从她脸上再到胳膊手掌的检查。   果然瞧见她手掌上的几道血痕。   “姑娘怎么摔着的?!可是那个没有教养的东西又欺负您了!老娘不过出门几日,这些个杀才,真当姑娘是没亲人了吗?!老奴这就找他们理论去!”   冯妈妈受林幼萱所托,到她外祖家给大舅老爷送生辰礼,离开十天不到,刚进家门口就先听说自家宝贝姑娘被长房那个不讲道理的推倒摔到头。正是恼火,就又瞧见姑娘再度摔了,这口气哪里还能忍得下!   “姑娘在林家没人撑腰,可宋家还在呢,苛待一个孩子,传出去我看她岳明霜的脸还要不要了!”冯妈妈气得脸上的肉都在颤抖,撸起袖子就要出门找长房算账去。   林幼萱忙拽住她袖子,“妈妈别急,这里头有原因,你且等我慢慢给你说。你这跑过去,反倒要坏事!”   旁人都觉得林幼萱呆愣不懂世故,冯妈妈是一手把人带大的,知道自家姑娘最会的事就是藏拙,顿时就停下步子。   “姑娘还是快进屋吧,老奴帮您先把手上的伤处理处理。”   冯妈妈说着,把撸起来的袖子也放下,扶着她稳稳当当上台阶进了屋。   福丫早就听到外头的动静,正忐忑地躲门后看,听到冯妈妈的话,二话没说就找铜盆去打热水。   冯妈妈欣慰地笑:“福丫越来越懂事了。”   “人家本来就懂事,妈妈不在家这些日子,屋里的事儿都是她干的,样样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林幼萱回头望着福丫忙碌的身影笑。   “老奴年纪越来越大了,姑娘身边得多几个机灵能担事的人才好。”冯妈妈感慨道,“老太太和老太爷说过些日子把调教好的人送姑娘身边来,卖身契签的是宋家,放在姑娘手上,由宋家发月银。”   “怎么又提起这事了。”林幼萱坐下,在冯妈妈的注视下乖乖伸出手,“先前不是说不送过来了,省得那头膈应再多生是非。”   福丫把水打了过来,还把放着伤药一应物品的小箱子也送到跟前。   冯妈妈抿唇一笑,语气有几分打趣:“还不是姑娘到说亲的年纪了。姑娘出阁,身边没有几个得力的陪房哪里能成,他们的人什么时候尽心尽力过,不给姑娘添麻烦就不错了!”   说罢看向外头站着的那些个丫鬟婆子努努嘴。   林家人可把他们姑娘当成摇钱树,香馍馍!送来说是伺候的人,一个比一个精乖,那是来伺候人的吗,那都是他们林家人的眼线,盯着他们姑娘一举一动,好探听宋家的情况。   “姑娘出嫁可是会带着您娘亲留下的嫁妆走的,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挠心挠肺的着急。”   冯妈妈刻薄的一笑,语气里全是对林家人的鄙夷。   宋家祖上经商,积攒了许多的财富,到了宋老太爷这一辈更是为一方首富。林幼萱娘亲嫁进来的时候,带的东西都快抵整个林家留下的产业了。   林老夫人能同意身为商户女进门,看中的也是嫁妆,林家式微多年,有一个富有的儿媳妇帮忙,那必然能减轻许多负担。毕竟身为庶出的二老爷想要出人头地,不还得靠家里的嫡母嫡兄扶持。   于是,宋家出钱,林家出积攒的人脉给子孙铺路,就成了彼此心照不宣的约定。   然而天降横祸,林二老爷外放在任上受一桩案子牵连,连命都搭进去了。宋氏思虑成疾,没几年也留下幼女撒手人寰。   但让林家人没想到的是,宋氏离世前就安排好了自己的嫁妆,京城的铺子收益直接归女儿,在女儿出嫁前由林家人帮忙打理。而其他都列好单子交给兄长打理,宋家立下契到衙门过了明路,等林幼萱出嫁时连带收益一并归还。   京城里的铺子一半是在林老夫人那边打理,一半则是在岳氏手上,用来维系林幼萱这些年的支出。   所以冯妈妈说起这些,一半是鄙夷,一半是痛快。   宋氏给女儿铺好路,哪怕林家最后真的待女儿不好,出嫁之后的林幼萱也能够活得比谁都滋润,而林家一根毛都捞不着。   说起亲事,林幼萱到底年纪小面皮薄,被打趣得双颊泛红。   冯妈妈又拿出一样叫她差点想要钻地洞的东西,郑重交她手上:“这是您吩咐吴掌柜打听的,不知道这人究竟能不能成为我们的准姑爷呢!”   “妈妈再笑话我,我就要恼了。”林幼萱手上的信封简直烫人,急得直跺脚。   她让铺子里的掌柜调查高秀才家世、为人,结果吴掌柜直接给冯妈妈了,自己去查要相看的对象,说出去那都是叫人震撼的事。   冯妈妈一阵好笑,到底顾忌自家姑娘面皮薄,收了笑认真给她清理擦伤的手掌。   林幼萱望着信,实在是好奇,忍不住单手去拆开信,脸皮滚烫地认真逐个字的看。   高秀才长得仪表堂堂,祖父父亲都是当过官的,虽然没有太出色的政绩,却也是清流人家。父亲不幸病故,如今和寡母、妹妹一块生活,身世上也是个可怜人。   还特别查了高秀才常出入的地方和来往的朋友,说是温雅自爱的公子,母亲对他的教导严厉,他亦上进,这才年纪轻轻考上秀才,还拜得在朝中有名望的老师。   看下来高秀才可谓是前途无量。   冯妈妈心疼着给她擦掉手掌上被沙子刮出的血痕,仔细看了看,发现是浅浅的伤口,总算是松一口气。一抬头,就见她眸光闪动,凝眉在想什么,忍不住又打趣问道:“怎么样,姑娘觉得高秀才当姑爷可合适?”   林幼萱忙把信压在桌子上,“都没见过,三言两语的就能知道合适不适合吗?”   “吴掌柜大概和老奴说了,听着是个好的。”冯妈妈道,“我听福丫说,长房那个要三月三带你相看去?如若真是说的那般,她这回算是当个人了。”   这话把林幼萱逗得直笑,“三妹妹也要及笄说亲了,我这个当姐姐的还不嫁,不得耽误人家。”   她一句话就带出真相,叫冯妈妈又是朝地上啐一口,林幼萱便倾身靠到冯妈妈肩头,低声将平西伯府要和林家说亲带来的是非都仔细说了。   冯妈妈越听眉头越是紧锁,一时也没能琢磨明白林老夫人的意图:“难道是那平西伯世子有什么隐情?譬如身子不好一类的……”   不然林老夫人为何会把这样的好人家给他们姑娘,不是她认为自家姑娘配不上人,而是如今的世道就是不公平的,长幼尊卑就是个枷锁,叫人不服气又无力。   “身子不好?”林幼萱一愣,下刻明白冯妈妈指的是什么意思,脸顿时再次烧得滚烫。   她娘亲喜欢钻研医术,还曾拜过师父,她从小耳习目染,娘亲离世后在后宅是不能拜师继续学医,却也在娘亲留下的书受益不少,当然明白所谓男人身子不好是指什么。   “且不提他好不好,总之我们不能捧上这烫手的山芋。”林幼萱忙回到正题,“我这头犯愁,妈妈就回来了,可是太好了。”   她说着就在冯妈妈肩头上撒娇,脑袋直乱拱。   也就只有在冯妈妈跟前,她才会有如此小孩子气的一面。   冯妈妈被她毛茸茸脑袋拱得痒痒发笑:“我们姑娘聪慧得很,没有我老婆子不也处理好了吗。不过也不能叫姑娘总劳累,一会儿长房那边肯定要找姑娘,免不得又是那一套套假不溜的话术来稳住姑娘……”   “二姑娘在吗?太太那边有请。”   冯妈妈的话还没说完,外头就响起林幼晴丫鬟的声音。   主仆俩对视一眼,都笑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冯妈妈笑过后冷哼,“姑娘的意思老奴明白了,您就在家里歇着,别再为这些个破事污耳朵。老奴也该去太太那儿问个‘安’,毕竟那是当家主母……”   冯妈妈留下充满火药味的话,雄赳赳就出门了。   傻丫在边上看得直惊叹:“冯妈妈好厉害,一点也不怕太太。”   林幼萱坐在方桌前,目送冯妈妈出了门,视线才慢悠悠转到自己的小花池边。   除去紫花地丁,熬了一个冬天的植物也开始有嫩绿的小芽冒出来,再过不久,整个院子都会是生机勃勃的一片。   又一年春天来了。   岳氏得到婆母和自己唱反调的消息后,就没准备把衣裳再还给林幼萱,想着那面团的性子揉捏几下,什么火气也被她揉捏完了。哪里知道来的是久不见的冯妈妈。   冯妈妈不是林家的人,岳氏自然不敢太过直白帮女儿抢衣裳,差点没能招架住冯妈妈的阴阳怪气,废了好一番心力,再从自个腰包掏了银子才算是叫冯妈妈愿意消停。   收了银子,冯妈妈走前还指桑骂槐讽刺几句,岳氏鼻子都快气歪了,等人彻底离开后才怒砸了茶杯。   “——这个不得好死的老货!如若不是为了万无一失,我会受她这鸟气!”   长房的下人噤如寒蝉,岳氏万万没想到,冯妈妈骂得痛快不说,还配合着她们姑娘又坑了她一笔银子。   林幼萱拿着沉甸甸的银袋子,笑得灿烂:“我给妈妈做新衣裳!”   三月三那日,她肯定不能顺利出现在祖母身边去见平西伯夫人,至于岳氏准备怎么忽悠她祖母,她就不管了。   只要能避开平西伯世子,岳氏翻个天她都无所谓。   很快,三月三如期而来,果然如同林幼萱所想,岳氏一早就将她喊到身边去,对祖母那边说自己头晕不舒服,这会子连站都站不起来。这且不说,还让她先换上原先的衣裳,见过祖母派来的人,再叫她换下来。   她好脾气地受着差使,就连上马车都是落在最后,确保她祖母不能见到她。   马车嘚嘚出了门,林幼晴得意挑眉看她,她只当没瞧见,甚至还有心情在猜测岳氏下一步准备怎么瞒过祖母,把林幼晴推到平西伯夫人跟前。   而她祖母到时候又是怎么个表情。   京城各家的女眷在今日都奔赴同一个地方,整条街上都是马车轱辘碾过石板地的声音。   平西伯夫人此刻亦准备着出发,可迟迟没能等来继子陆少渊,身边的儿子不耐烦再三催促,她这才派人去陆少渊那头看情况。   被人候着的陆少渊正在铜盆跟前,他双手撑着盆的边缘,看着水面上倒映的面孔。   水珠顺着他的眉眼一颗一颗往下落,他的面容在不停歇的水波间扭曲,昨夜的梦境也在脑海里浮浮沉沉,一直挥之不去。   他又梦见前世种种。   梦到林幼萱给他的一纸和离书,梦到林幼萱病入膏肓的苍白面容,梦到她决绝的那句老死不相往来,而她确实做到了……她连自己祭拜的机会都不给,那埋着她芳魂的山日夜有人把守,叫他一步都靠近不得。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叫她失望至此。   陆少渊自省过,却不知道该从自己哪件混账的事上开始捋清,一颗心彷徨又刺疼。   “世子,夫人那边派人来催了。”明方在外敲响门。   陆少渊猛地从思绪中脱离,取过架子上的干净布巾擦脸,急促应了声好。   不管如何,先去见她! 第6章   三月三出游,京城西郊香山附近临水的那片林地是最好选择。   香山是皇家的园林,有士兵把守,下游的空林地却是从来不禁往来,每到类似三月三这样的日子,皇家还会下令增强兵力在林地巡逻。   一来是保障百姓出游少出争斗事故,二来也是有君民同乐的意思。   今日出游的人家多是先派管事前来占位搭纱棚,林家也早早派了人来准备,毕竟女眷多,现在民风是开化了许多,但谁也不乐意自家姑娘就那么没遮没挡,展示一样叫外人盯着瞧。   林家马车来到的时候,纱棚已经搭得差不多。   管事见到自家马车,飞快上前,哈着腰汇报道:“烦请老夫人再稍等片刻,再立好两跟竹竿子就万事妥当了。”   纱棚简易,就是用竹竿四周一围,再装上纱帘,挡风隐秘之余,朦朦胧胧的春色更有一番雅趣。   林老夫人倒不着急,心不在焉嗯了一声,神思都在出门前那些事上。   这一路走来,怎么越想越觉得二孙女的发热来得蹊跷。   岳氏说是发热头晕,一时半会站不起身,后来出发说是好一些了,她坐在马车里也确实听到林幼萱在外头向她问安的声音。   软绵绵的,是像精神不济。   为了不让她沾染上病气,原本要和她一道的林幼萱就和她三孙女一辆马车了。   细想下来,就是这里不对了。   她那三孙女素来刁蛮,最是看不上这个庶房的姐姐,如何会愿意与她同车,更何况是病了的情况下,那只能是嫌弃得不行才对!   林老夫人一个激灵,险些站起来。   她身边的齐嬷嬷被吓一跳,眼皮都在抖:“老夫人是有什么吩咐?”   “先前在家里,你瞧着二丫头怎么样?穿着打扮可妥当?”   老主子难得露出焦急,齐嬷嬷忙说:“老奴亲眼瞧见的二姑娘,穿着新衣裳坐那,美艳得很!可是出什么事了?”   “希望是我想多了。”林老夫人心里的不安感越发强烈,“你现在下车去瞧瞧二丫头怎么样了,把人带我跟前来。”   管事禀报的话刚说一半,还有要紧的在后头呢,就听见里马车里的人嘀咕什么,一时插不上话。等了片刻,听见声音终于停了,这才急急补上后半截:“老夫人,小的都打听好了,平西伯府的纱棚离我们不远。”   齐嬷嬷闻言停了一下,林老夫人撩起帘子往外看,果然发现自己边上不远处的有搭好的纱棚,占地比一般人家都大。   想来那就是平西伯府歇脚处了,离得倒是近。   “你做得很好。”林老夫人满意点头,心里总算好受一些。   齐嬷嬷见没别的吩咐,当即快步到后头的马车去找林幼萱。   巧的是一行马就停到了林家跟前,林老夫人眼尖,瞧见来的正是平西伯府的人。   既然这儿就碰上了,免不得先打声招呼。   林老夫人下马车来,由丫鬟扶着走到那华盖马车跟前,笑问:“可是伯夫人?”   车里的人应了声,马车微微颠簸,平西伯夫人闵氏便下车,笑容满面问好:“老夫人好,有些日子不见了,您老一切都好?”   “都好都好。”林老夫人在对方热络中眉开眼笑,不动声色向平西伯府队列后方,发现下车来的都是丫鬟婆子。   ——平西伯世子呢?   林老夫人当下就在心里犯了嘀咕。   闵氏也是人精。两家奔着结亲来的,一眼就看出来林老夫人的疑惑,前几日对林老夫人迟迟不给准话的担忧也放下了,抬手掖了掖鬓角,假意吩咐身边的丫鬟:“派人到前头等着世子和二公子,省得人多他们寻不到地方。”   这边说罢,当即就朝竖着耳朵的林老夫人解释道:“家里两个小子不耐烦坐马车,说是晃晃悠悠的,都骑马来的。半路就赛起马来,这会子就不见了人影。”   闵氏嫁进平西伯府第二年就生了儿子,和陆少渊差了三岁,也快到说亲的年纪了。   聪明人说话素来直指要点,林老夫人被看穿心思并不觉得尴尬,反倒很欣赏闵氏这种通透的性子,笑得更是和蔼了。   “不怪他们不喜欢坐马车,我这老婆子坐里头都快要被晃散架,要是能骑马,我也不干。”   “老夫人快些歇歇,正好我带了新茶,老夫人要是赏脸,先到我那儿尝尝这新茶。”   闵氏当下就发出邀请。   左右是遇到了,前些日子两家见面委实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趁陆少渊没到,闵氏还是想再摸摸林家人的底。   这话可直接说到林老夫人心坎里去了,哪里会有拒绝的理由,只是……林老夫人心里那份不安又在涌动,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齐嬷嬷正站在一辆马车前说什么,林老夫人凝眉,心想难道真出了什么差池?!   闵氏正等答复,瞧见林老夫人心不在焉,也好奇往后看。   一道明艳的身影当即就闯入了她的眼帘。   更妙的是,下马车来的少女用团扇遮了脸,团扇流苏轻摆,与少女窈窕一道摇曳生姿,只消一眼就足够捕获人心。   “哎哟,我可是真羡慕老夫人,身边都是可人儿!”闵氏嘴里称羡,心里却又是另一个想法。   她极为不喜这种张扬故意出风头的女子!   正常姑娘家越在外边越该端庄才是,林家的这位姑娘可好,下车还故意扭腰肢,说得难听点就是风尘做派!   林老夫人心思都在长媳今早的异样上,见到那道明艳的身影,又瞧见她身后紧跟着一位穿着逊色许多的少女,齐嬷嬷也不曾有其他表现,终于放下心,根本没有察觉闵氏眼底一闪而过的鄙夷。   “我才是羡慕夫人的那个。”林老夫人回过头,亦有所指的感慨一声,“家里的丫头养大了就要到别人家去,像夫人家里有两位公子,往后会再添两个儿媳妇,那就是多了两个女儿!”   话是说得这般好听,可儿媳妇和女儿相差甚远,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是隔着肚皮的继子媳妇。   闵氏没有往下接,而是笑吟吟比了个请的手势,邀请林老夫人喝茶去。   林老夫人吩咐身边的丫鬟去给齐嬷嬷送信,说自己先到平西伯府那坐坐。岳氏得知,遥遥看一眼前头平西伯府那阔绰的排场,抿唇意味不明扫一眼齐嬷嬷道:“嬷嬷不在母亲身边伺候可使得?那些个小丫头跟着母亲,别在贵人面前闹出笑话来。”   齐嬷嬷方才过来,岳氏心里有鬼,即便做好应对准备依旧浑身紧绷。   好不容易瞒过去了,当然希望来试探的齐嬷嬷快点滚蛋,不然后续也容易暴露。   果然,齐嬷嬷闻言忍不住看向被簇拥着离开的老主子,最后视线又落在一前一后的姐妹俩身上。   姐妹俩身为姑娘家,矜持用团扇遮脸,面容不太真切,但声音是能分辨的。齐嬷嬷还听到了林幼萱时不时就得咳嗽两句,这样的情况可真不敢往老主子跟前领。   更何况如今林老夫人和平西伯夫人一道。   倒不如自个先去回禀一声,等到要引见二姑娘的时候再把人喊到跟前,这也不显得林家迫切想攀上平西伯府。   齐嬷嬷有了决断,便匆忙朝平西伯府众人的纱棚去。   岳氏身子站得笔直,等人走远了肩膀才慢慢松垮下来,侧头凌厉地扫了一眼异常听话的林幼萱。   “萱丫头别觉得是大伯母不讲道理,要坏你什么好事,本来那就不该是你觊觎的东西。一会儿,你就替我给高家太太送礼物过去,问声好,放眼如今京城的年轻才俊,也没几个能媲美高秀才的。”   一番话半是敲打半是给甜头,叫惯来能忍耐的林幼萱都差点要气笑了。   不过她今日为的就是避开陆少渊,忍这一时就是。   林幼萱温吞回了是声:“大伯母待我的心,幼萱素来懂得。”   那句懂得阴阳怪调,听得岳氏真不是滋味。可人家没明面骂出来,自己也没有往上头撞个没脸的道理,岳氏砸吧一下嘴巴,懒得再理会林幼萱,呼喝着丫鬟婆子捧着东西妆点自家纱棚去了。   “二姐姐终于做了一回聪明的选择,不然就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林幼晴撇开团扇,朝她笑得耀武扬威,再上上下下打量林幼萱身上那身不显眼的新衣裳,嗤笑一声跟上岳氏走了。   冯妈妈再也忍不住,从后头上来朝地上啐了一口:“蛇蝎尾巴终于摇起来了!一家子的恶货!”   岳氏是个聪明人,虽然可以来到等林老夫人亲眼见过没有异样的林幼萱,再和女儿换衣裳。但这里到底是野外,在马车里换衣服的风险太大,她不敢承担任何的风险。   所以她让两人在家里就互换了衣裳,下车的时候故意让林幼萱贴着女儿走,团扇再一遮,齐嬷嬷上了年纪老眼昏花的,听到声音基本就信了。   而且岳氏也有和婆母赌气较劲儿的成分,哪怕直接被婆母识破,难道婆母还敢再当着她的面把林幼萱推到平西伯夫人跟前去?那她可就不会给婆母留脸面了,林幼萱那种身份,她能当着平西伯夫人的面就数落出一堆弊端。   届时平西伯夫人还能瞧得上林幼萱吗?恐怕连她婆母都得受埋怨,塞个庶房孤女进家门,传出去不得被人说平西伯夫人待继子不上心,不得戳平西伯夫人的脊梁骨?!   反正岳氏有恃无恐,这才敢来个掉包。   林幼萱很是认同冯妈妈的话,抬头看湛蓝的天。   天边飞过几只拖尾的灰喜鹊,啼叫着落到林子的树上,她看着,没由来的觉得轻松。   她伸展胳膊,忽地就笑了:“真好,以后大家都不用维系那层窗户纸了。”   岳氏和她祖母其实早就有矛盾,今日岳氏是彻底要和她祖母一较高下,往后谁也不用藏着掖着心思,直接就‘兵戎相见’。   冯妈妈却忧心忡忡:“姑娘真要给高太太送礼物去吗?”   “谁家姑娘会上赶子自己到说亲人家的母亲跟前现世。”林幼萱嘴一撇,团扇重新遮到脸上。   “那姑娘要如何相看高秀才?”   如何相看?   如若真要看清一个人,一两眼就能看清吗,答案自然是不能的。林幼萱捏着锦帛晃了一下,眼角微垂道:“总还是要有人先去接触接触的,等拿上礼物,就劳烦妈妈了。”   冯妈妈当即懂得自家姑娘的意思了。   自己只要说是岳氏身边的人,前来送礼物,如果高家真如岳氏那边说的早通过气,高太太必定会主动带着儿子到林家这里来。再不济,既然是约定相看,想来那高秀才也会跟着娘亲身边,她先偷偷瞧上两眼再说。   ……然而还是有别的顾忌,冯妈妈举棋不定道:“老奴不在姑娘身边,姑娘在外头可安全?”   “哪有什么不安全的,这处人来人往,还有巡守的士兵。更何况福丫也在呢。”   被点名的福丫立马站得笔直,一把拍胸脯道:“妈妈放心,奴婢会看好姑娘的!”   “究竟谁看好谁啊。”冯妈妈摇头失笑,如今也只能是先这样安排,便再嘱咐道,“姑娘别离得太远,别往人少的地方去啊。”   林幼萱乖巧点头。   她从来不是给自己找麻烦的人,哪里会乱跑。   事情定下,主仆三人不动声色到纱棚去。   里面已经装饰一新,矮几软垫摆放整齐,鎏金的三脚香炉里正往外散着素雅的花香,瓜果和精致的茶点一应也摆放在桌几上,盛放东西的不是紫檀木托盘就是汝窑器具,岳氏甚至还带上了家里那个高脚古董花瓶,上面插着应景的梨花。   雅和贵字都拿捏在其中了。   母女俩根本没理会进来的林幼萱,林幼萱也不拘谨,自顾找了个位置就坐下喝茶。   岳氏期间明显坐立不安,不时看向被风吹得摇摆的纱帘,不时又审视林幼萱,好不容易等到派去打听的丫鬟回来,听得在耳边几句话后终于展颜笑了。   “去把给高太太的东西拿来给二姑娘,彩云陪着二姑娘过去,省得找差地方了。”岳氏定定地看着林幼萱。   被她打量的少女脸上不见任何情绪,跟在家里时是一样的,木讷得很。   不管如何,不反抗就成,应该是认命了。   一个孤女,得个秀才夫君,也算是不错。   岳氏自认已经待这个侄女仁至义尽。   冯妈妈接过礼物,跟着一道出门,岳氏再扫了一眼主仆三人,没有再说什么。   而林幼萱前脚刚走,后脚齐嬷嬷的声音就从外头传来,说老夫人落了东西在二姑娘哪里,让二姑娘送过去。   林幼晴听到声音吓得忙把团扇遮上,才没叫齐嬷嬷看见早就被调换了人。   站起来往外走的时候,林幼晴紧张得差点踩到裙摆摔倒,岳氏不动声色扶了一把,拽着人直接就先往外走:“萱丫头不舒服,我跟着一道过去吧。”   齐嬷嬷当然是不愿意的,可还没反应过来,岳氏就拉着女儿一路快步走,齐嬷嬷小跑着才跟上,然而岳氏已经撩起帘子直接进了平西伯府的纱棚。   林老夫人一扭头就看见长媳来到,脑海里第一反应是轰隆一声,不好的预感席卷着涌上头。   **   “世子爷赢了!”   香山山脚下,陆少渊勒着缰绳停下,调转马头看还在追赶自己的弟弟。   陆二公子陆少清跑到地方,完全没有输马的不服气,反倒哈哈地笑。   “果然兄长就是兄长,还以为兄长身子刚好,我能趁机会赢那么一次!”   听着兄弟爽朗的笑声,陆少渊也笑笑:“你再放开些手脚,或许能追上。”   陆少清甩着马鞭,摇头晃脑说不:“还是技术不到家,兄长无需给弟弟台阶下,又不是第一次输给你。”   虽然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却是自小亲近,相处起来和别人家的亲兄弟是一样的,不过外人看来兄弟俩还是有很大区别。   陆少渊随了母亲的样貌,轮廓更为俊秀一些,而陆少清多随了父亲,浓眉大眼,性格也更为大大咧咧。外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两兄弟。   对于弟弟十分清晰的自我认知,陆少渊没有再多指点什么。   一个人,最重要的不就是明白自己的不足吗?   可惜前世他迟迟不得领悟。   想着,陆少渊直接扬鞭离开。   陆少清在他身后大喊,问他干嘛去:“大哥,你真去相看姑娘啊?!”   然而留给他的只有一道离开得潇洒的背影。   “姑娘哪里好,万一像我娘那样唠叨的,家里那是一日都呆不下去!也只有大哥,说娶亲就真娶亲!”陆少清一脸避之不及,感慨着他的兄长勇气可嘉。   陆少渊和弟弟赛马已经浪费一部分时间,往回赶的时候更是快马加鞭。   溪边已经都是人和纱棚,他翻身下马,正好瞧见明方正四处张望,把马交到他手上就脚步匆匆准备往自家的地方去。   前世林老夫人用尽办法把林幼萱嫁给了他,今生想来也是一样的,他只需要按着约定到继母跟前,必定能与她相遇。   “听说我们高公子要和首辅的孙女说亲了!”   “你可别取笑我了,是前首辅的孙女,我的身份哪里能配上人家正儿八经的首辅孙女。”   他脚步匆忙从一侧林子过,无意间听见了他人的对话。   本该直接走过,却因为那句前首辅而收住了步伐。   袍摆因为急促的动作而前后摇动,陆少渊眸光扫向被树杆遮挡了大半的三个身影,隐约能看清都是年轻的儿郎,戴着帽巾做书生打扮。   方才的声音再度响起:“不管是不是前首辅,林家到底是出过首辅的人家,那也不是小门小户!不过……你怎么还在这儿等着?”   被追问的高公子无奈笑道:“我娘亲赶我出来的,说人家姑娘一会去按长辈吩咐送礼去,我在跟前反倒不好。她先替我相看,若是个好的,到时候再和林家商议。”   “大户人家的姑娘还由得你挑拣,你小子是真出息了!想来秋闱也十拿九稳了!”   高公子又是一声笑:“倒不是别的,主要我娘觉得对方是个孤女,又庶房所出,想先见见再说。”   话里没有明白说嫌弃,却已经是明摆着瞧不上林幼萱的出身。   陆少渊听清楚对话,确定他们嘴里的姑娘就是林幼萱,这一刻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   愤怒、心疼、甚至还有现身出去给这眼高于顶的人一拳头的冲动。   她的出身如何,不是她能选择的,如何能成为被人评头论足的缺点?!   黑色皂靴不受控制地往外踏出了一步,也仅仅是一步,在几人的对话中又猛然停了下来。   有人好奇问高公子:“既然是孤女,那定然是得养在哪个长辈膝下,才能有长辈做主婚事。”   “说是养在林老夫人跟前,但来说亲的是她大伯父大伯母,我恩师和他大伯父有来往……”   林幼萱的亲事自有长辈做主,而他此时此刻拿什么身份去替她出头呢?!   他已经不是她的夫君,现在不是,便是前世,亦是得了她一纸和离书。   陆少渊在最为现实的打击中白了脸,好在脑子还是清醒的,纷杂的情绪没能主导他的理智。   他现在要做的,是先去拦下给高家人送礼的林幼萱!   ——原来她和自己的亲事中间还有曲折,并不是他前世所知的只有林老夫人做主!   陆少渊飞快离开林子,顾不上许多,见人便先打听高家所在。   好在他长得温润,即便焦急亦文雅有礼,才不至于被人觉得他是找高家寻仇的。   可惜来此处的人家太多,高家不如京城那些知名的大户人家,一打听便能知下落。   他连着转了半刻钟,都还没有头绪。   正是一筹莫展之际,甚至想着是不是先找到林家人所在再去打听,他便从人群中见到一道身影。   少女朝他迎面走来,团扇遮住了脸,粉藕色的襦裙被风吹得翩然,像是展翅的蝶儿掠过人群。   只消一眼,陆少渊便认出人来。   是她!   而遮脸的林幼萱根本不认识他,亦不会对外男有过多的关注,透过团扇看到前方有道朦胧身影,她当即便往边上避让。   她飞扬的锦帛扫过他的袖子,毫无重量的凌纱像是狠狠抽在他心脏上,让他对她的错身而过感到慌乱。   出于本能的,他伸手抓住了那要飘走的凌纱…… 第7章   林幼萱怎么都没有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居然会有人敢动手拽姑娘家的锦帛。   她被拉扯力拽得脚下踉跄,着实是呆愣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遇到了什么,顺着绷直的锦帛看过去,瞧见了那登徒子的拽住锦帛的手。   只见那双手修长匀称,指关节微微凸起,有着代表力量的完美线条。   可惜,一双好手安在了一个浪荡子身上!   林幼萱羞恼地猛拽锦帛。   陆少渊手里柔软的纱凌脱离,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情急之下做了什么举动,错愕的眉眼间被慌张填满,看向跟前的少女时更是少有的窘迫。   “萱……林二姑娘,我无意冒犯!”他险些再犯错误,喊了她的闺名。   正恼火要离开的林幼萱见他居然道出自己的名姓来,眉头微拧。   可见这人认识自己,但她确实不曾见过他,甚至……在他开口听到他声音的那一瞬,没来由的觉得厌烦。   林幼萱就那么皱着眉头打量他,发现他穿着气派,头戴玉冠,身着锦袍,腰间一块白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至于长相……剑眉桃花眼,配着这身穿搭,可谓是满身风流。   究竟是哪家的浪荡公子!   又是何时探得她的闺名!   她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两步,身后是熙熙攘攘的人声,眼前的人虽让她警惕,却也不怕他再乱来。   林幼萱对他满腹嫌弃,陆少渊此刻心理历程亦不好受。   从她投来厌恶的目光开始,他脑海里就不受控制浮现前世两人最后形如陌路的一幕幕,而导致结果的根源早在他们定下亲事的这个春天埋下了。   他们会定亲,是有长辈做主不假,但在他认知里他从来都是被迫接受这门亲事,甚至在有很长一段时间里认为:是她确实也有想要攀附的心思,才会配合着长辈制造了让自己不得不娶她的局面。   身为男儿,既然让人姑娘丢了清白,自然是要负起责任,所以他即便有所不满也迎娶她过门。可惜他上一辈子过于自负,成亲许久后才发现她也是这场婚姻中的受害者。   真相宛如一击重锤,叫他知道成亲后她在自己身边有多受委屈,那时的他想要修复关系,却也为时已晚。再后来,便是一步错,步步错,直至她对自己彻底心灰意冷。   如若他现在不做出应对,他们的之间是否又会重蹈覆辙?!   回想起她在林家所受的不公平待遇,还有她那个机关算尽的祖母在,陆少渊心里已经有了肯定的答案。   可林幼萱看他的眼神叫他心如割刀且惭愧,让他一时亦不知该如何应对。他自以为运筹帷幄,结果在她面前依旧不堪一击,唯一还能运用的,或许也就只剩下浸淫朝堂的一身诡计了。   这些年的风浪到底不是白白经历,陆少渊心焦却冷静,甚至连眉宇间的慌色都隐藏得再让人找不到痕迹。   他坦然面对林幼萱的不善,微微一笑,晦暗的双眸就像是落下星火,顿时明亮璀璨起来:“林二姑娘,在下是……”   总是该让她重新认识自己,逃避从来都解决不了问题。   “高秀才!”   福丫一直跟着自家姑娘打量陆少渊,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说一句不止,还肯定地再点头道:“你就是高秀才!果然长得好看!”   林幼萱汗毛倒竖,忙去捂住福丫的嘴!   而福丫这句高秀才不是没有根据,是那日林幼萱和冯妈妈描述高秀才的样貌时,特意说过长得俊秀。   知道她家姑娘的名字,还就在高家纱棚附近出现的,除了高秀才还能有谁。   林幼萱捂住福丫的嘴也知道为时已晚,对方早听得清清楚楚。   一个姑娘家身边的丫鬟知道外男长得好看,除了打听过,还能从哪里知道!   林幼萱臊得简直想找个地洞钻。   陆少渊从未想过事情还能如此荒唐,自己会被错认为是那个和她相看的高秀才。   不过福丫他也是知道,比常人反应都迟钝一些,前世在他跟前没少闹出笑话。   “实在抱歉,我家丫鬟胡言乱语,这位公子别介意。”林幼萱只想溜之大吉,连方才他的失礼也懒得计较,话落拉着福丫就快速离开。   在她说抱歉的时候,陆少渊发现她对自己的不耐烦消失了,不知是因为被戳穿关注外男,还是因为……误会他是高秀才。   陆少渊唇边的弧度慢慢往下落,这一瞬间他更是迟疑,没有再往下报家门。   也是这一瞬间的迟疑,林幼萱已经拉着福丫匆忙挤到人群中。   今日到香山脚下的百姓多是非富即贵,人群中陆少渊就认出起码四五张熟悉的面孔。   他再纠缠反一定会引起注意,届时林幼萱又得跟前世一般遭受他人非议。   最终,陆少渊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幼萱身影彻底消失寻不到踪影,徒留自己伶仃发愁。   林幼萱拖着口没遮拦的福丫走到热闹的小集上,气恼着打了她胳膊一下:“你这丫头,怎么胡乱认人!”   福丫吃疼却不敢躲,无辜道:“他和高秀才一样好看,又知道姑娘的名字,还是朝高家人方向去的……怎么就不是高秀才了。”   “他朝着高家的纱棚走的吗?”林幼萱神色一顿,“不应当,高秀才应该跟高太太在一块对。”   福丫摇头说不。她有时候认死理得很,这会说什么都认为陆少渊就是高秀才,叫林幼萱又好气又好笑。   末了,实在拿固执的丫鬟没办法,说道:“这事且先放下不提,等见了冯妈妈就知道真假!”   冯妈妈配合着林幼萱,到了高家纱棚外直接拽着彩云先入内,落在后方的林幼萱当即和福丫朝反方向走,就此摆脱了大伯母派来监视的人。而她和冯妈妈早就相约好,等送完礼就在小集市上见面。   原本她是想难得出来,凑凑热闹,看看临时拼凑的小集市有什么好玩的,眼下被福丫闹得并没有多少兴致了。   她拉着福丫随意走过叫卖热情的小摊贩,应付似的逛了一圈便开始心神不宁起来。   “我们到前头等冯妈妈。”林幼萱拽着正看摊贩做糖人的福丫往回走。   也是巧,两人刚来到地方,冯妈妈便赴约来了。   “还好姑娘今儿多一个心眼,没如那黑心妇的意。”冯妈妈一见她,嫌弃的表情更是不加遮掩。   林幼萱闻言便知是有故事,好奇道:“那高秀才不尽人意?!”   冯妈妈当即冷哼:“什么高秀才矮秀才!人家儿子根本没在,就他老母吊着一双三角眼等着先考察‘儿媳’呢!”   这话叫林幼萱愣住了。   高秀才……刚才不在?!   冯妈妈实在是被岳氏和高太太的伎俩恶心到了,不吐不快,满肚子火气继续说道:“好在姑娘今日是没去,若是去了,恐怕当场就要被恶心吐了。不知道岳氏是怎么和那高太太说的,高太太没见着姑娘前去,居然来一句怎么偏房姑娘还拿乔不成,说果然没有一口应下是对的。”   “怎么着,他家难道是什么天潢贵胄,是个人都得上赶着给他儿子选妃不成?!老奴差点没忍住要去撕了她那张嘴!”   这种情况,自然是岳氏在人家跟前贬低了她,对方又碍于她大伯父在朝中,不好驳脸面罢了。   所以……这门亲事,也不是什么好姻缘。   “如此更好了,这样的人家我们高攀不起,自然是躲得远远的。”林幼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生气肯定是有的。   任何一个人受到带着偏见的审视,心里都不会好过。   冯妈妈说是,去拉她的手安慰道:“肯定是老爷太太在天有灵,保佑着先叫他们显了原型,不让我们姑娘嫁入这种无福之家。”   提起爹娘,林幼萱双手合十拜了拜,喃喃道:“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失望,毕竟不曾带着多大的期望。”   自从父母相继离世,她就明白一个道理,不要把希望寄予在他人身上,那样容易自己就把路走窄了。   冯妈妈听着这话心中一阵抽疼。   说到底,不过是刚及笄的姑娘,却已经独自一人面对了多少磨难。这个年纪的姑娘,哪家的不都是爹娘手里的掌心宝,捧着都怕化了!   冯妈妈越想越难过,眼眶都红了起来。   福丫此时一句话顿时就将沉重的气氛赶跑了。   “奴婢就说了,那就是高秀才!姑娘刚才在外头遇到高秀才了!”   林幼萱:……   这倒叫冯妈妈好一顿吃惊,忙问福丫说的可真。福丫口齿伶俐的复述了一遍方才情形,还拍着胸脯保证:“那高秀才见到姑娘时眼睛都在发光呢!”   林幼萱无奈的让她住嘴:“妈妈别听她胡言乱语,未必就是高秀才,不过对方确实知道我名姓,是一眼认出我来了。”   “那个姓岳的杀才,该不会是把姑娘的小像给了高家人吧!”冯妈妈咬牙起床,恨不得去咬掉岳氏一块肉。   林幼萱闻言思索片刻,觉得她大伯母不是干不出来。   这一想,胳膊就起了鸡皮疙瘩,万分庆幸今日不曾到高太太跟前去,不然恐怕还得跟在市场买鸡鸭一样,对着她从头到脚一通打量呢!   “我们出来许久,也该回去了,彩云肯定给大伯母禀报我违命的事,晚回去不知道还有什么是非等着。”   林幼萱抱上冯妈妈的胳膊,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暖意,这才把一阵恶寒给驱散了。   主仆三人特意绕道回去,根本不想再沾惹到高家人。   途中冯妈妈忽然就乐了,一副看好戏的戏谑语气说:“估摸着她们谁也没空找姑娘的不是,平西伯夫人跟前还不知道怎么个热闹呢。”   婆媳忙着斗法,一时半会哪里还顾得上他们小主子。   林幼萱想象了一下祖母发现人被掉包带到跟前的场景,她祖母恐怕会当场被岳氏气出病来。   说到这里,不得不佩服岳氏的胆大和狠劲儿。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会可不敢断定。”林幼萱说着,脚下却忍不住加快速度。   ——不知道那边闹剧收场了吗,她是真有点好奇。   此时此刻,林老夫人是真的被长媳差点气昏厥过去。   她怎么也没想到岳氏真敢直接和自己撕破脸,把林幼萱掉包,将三孙女推到了平西伯夫人闵氏跟前。   而她还不能在闵氏跟前表现出异样,若叫闵氏发现婆媳间的小心思,林家的姑娘,不论哪一个都进不去陆家的门!   于是林老夫人只能打碎了牙和血吞,象征性地在闵氏跟前夸夸自己的三孙女,在岳氏得意洋洋的表情中怄得快要吐血。   唯一叫她安慰的是,今日陆少渊迟迟没有出现,让憋屈的林老夫人终于找到借口能先带着人离开。   陆少渊没出现,那自然就不用提到两家的亲事,林幼晴来了,那也做不得数!   林老夫人刚借故要离开,闵氏那边派去偷偷去催促陆少渊的人也回来报信,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声:“明方说世子爷有要事,直接赶回京去了。”   闵氏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自然不会多留林老夫人,到时继子不出现,那难堪的就是她了!   岳氏带来了闺女,却一直没能插上话转到定亲话题上,那颗得意的心早就乱哄哄的,结果还是输婆母一着,匆忙而来,无功而退。   “娘亲,怎么没见平西伯世子呀。”   刚走出离平西伯府纱棚十余步,林幼晴变不高兴地摇晃着母亲胳膊。   岳氏咬唇,正欲说什么,就先感受到一道凌厉的视线扫过自己。   现在才是她和婆母正式较量的开始!   “你们带姑娘到她大姐姐那边,昨儿大姑娘送信来,说了要她妹妹过去做客。”岳氏先把女儿支走。   林幼晴自然察觉到祖母的怒火,想到自己和娘亲干的事,连忙缩着脖子乖巧跟丫鬟走。   她留下也得挨骂,还是快点逃。   女儿离开,岳氏此刻更没有顾忌了。   从婆母明明是该孀居的人,结果还插手二房交来的铺子,两人的梁子从那个时候就结下了。   “母亲这是要找萱丫头吗?”岳氏抿唇一笑,恶意满满道,“这会萱丫头已经见过高太太了吧,或许一会儿高太太就要来向您提亲了,府里啊,要有喜事了。儿媳在这儿先给老夫人道喜了。”   一番话差点没把林老夫人气了个倒仰,齐嬷嬷忙扶好,对岳氏也投去怨恨的目光,冷声道:“太太素来聪明,今日却当了只糊涂虫,险些要累得林家在京城都抬不起头来!二姑娘养在老夫人身边,亲事自当是要老夫人做主,你如何能越俎代庖,传出去太太还有什么好名声可言!三姑娘还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所以我这就在给我们家晴丫头找好人家,就不用老夫人费心了。”岳氏伸手扶鬓角,又是露出一个痛快的笑。   “很好,很好!”林老夫人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狰狞地瞪着这个不省油的长媳,“和你这沾沾自喜的蠢货多说一句话,我都嫌晦气!”   “快去把你们二姑娘找回来,我们回府!再去把你们大老爷叫回家,告诉他,一刻都不能耽搁!”   林老夫人说完,再没有给长媳一个眼神,扶着齐嬷嬷的手脚步踉跄的往马车方向去。   岳氏做好了和婆母起码嘴上打个来回,结果婆母抬脚就走了,根本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还说起要把当差的丈夫喊回家。   “太太,老夫人莫不是气头上,要跟老爷说把您休了吧!”刘妈妈晃了神,惊恐地看向岳氏。   岳氏这一瞬才后知后觉有了后怕之意,可到了这个地步,就没有退缩的可能,便是怕也得撑住。   “那个老货说休我就休我?当我岳家人都是泥捏的吗?做她的春秋大梦,我已经跟老爷说过了他娘亲的心长得歪,我倒要瞧瞧他林九明受不受得了这窝囊气,真听话休了我!”   岳氏骂得唾沫星子都飞扬,气势上是一点儿也不输,可刘妈妈还是心神不安地张望林老夫人背影。   正是这个时候,彩云终于回来,见到岳氏委屈得红着眼哭诉:“太太,二姑娘阳奉阴违,根本没去见高家太太。奴婢被她身边的冯妈妈拽着胳膊就进去了,再一回头,二姑娘跑得没影了!”   气势汹汹的岳氏大惊失色,脚下一晃,人也站不稳了:“她怎么跑了!”   所以她今天没能给女儿定下亲事,也没法将林幼萱那祸害给嫁出去,她原本想着等林幼萱见了高太太,就叫人去散播风言风语,逼得高家不得不主动和林家提亲的。   怎么好好的,就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林老夫人怒气冲冲离开,半途就和归来的林幼萱撞上了。   她只是冷着脸扫一眼低眉顺眼的二孙女,说:“回来就行,跟上,我们先回府去。”   林幼萱朝林家所在的纱棚看了一眼,心里不无遗憾:最精彩的一幕到底是错过了。   她随着众人,登上了回府的马车,明白回府后就要面对一场新的较量了。   **   “今日开始,盯着夫人那边,如若有宴请一类的,特别宴请人家有桂花胡同的林家,一定禀报我。”   陆少渊思来想去,今日他还是如同前世一样不曾在三月三见林老夫人,前世首次见到林幼萱的那场宴会多半还是会进行。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叫她陷入被亲人算计的无助局面。 第8章   好好一场安排,弄了个无功而返,林老夫人坐在车上依旧压住不火气。   方才只因大庭广众不好吵闹,怕彻底丢了林家的脸面,她才没有和长媳多争执。然而争斗就是这样的,谁先有顾忌退一步,那就会越想越憋屈,林老夫人感觉自己的火气都顶到天灵盖了。   齐嬷嬷担忧看着脸色憋得铁青的老主子,在想着怎么安慰之时,就瞧见她手掌心按胸口,长长出了一口气。   “可真是快气死我了,我当初怎么就让这么个蠢妇进了门!”   林老夫人怨恨无比,眼神一点点变得冷酷。   齐嬷嬷在边上看得心肝发颤,岳氏此事做得真没法好好收场了。   “老夫人准备怎么处置……好在今日陆世子并没到场,不然见到了三姑娘,可能也会先入为主。老奴瞧着,平西伯夫人打量了三姑娘好几回,会不会……”   “大太太又是怎么得知今日的计划,肯定是往咱们院子里塞眼线了。”   齐嬷嬷在心里已经骂了岳氏无数遍,简直要害死她了,只能继续把老主子的怒火转向岳氏长房一应人。   林老夫人再次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些回去再说。”话落,她闭上眼,叫人再也猜不出来此刻的想法。   林幼萱乘坐的马车跟在祖母后方,冯妈妈不时撩起帘子往前看。马儿跑起来,风就在耳边呼啸,根本就不可能听到动静,可她却兢兢业业,总觉得能探听点什么。   一颗小石子在车轮下被碾得粉碎,马车颠簸,冯妈妈屁股都离开长凳了,半个身子都探到了外头。   林幼萱忙伸手拽了一把,直到马车平稳许多才心有余悸地说:“妈妈快些坐好,前阵子王家太太不就从马车里摔了出去,方才吓得我心脏都快停了。”   冯妈妈自己也吓一跳,终于老老实实做端正,惴惴不安道:“老夫人应该是气狠了,上车前看姑奶的眼神跟要生吃人一样,回去后她不会先拿姑娘撒气吧。”   “祖母是最聪明不过的人,先拿我撒气也无济于事了,肯定是要先稳住大伯母。”林幼萱老神在在,脸上并不见担忧。   冯妈妈侧头看她。   刚及笄不久的姑娘,眉宇间还有未褪去的幼嫩,像春日枝头上刚长出的嫩绿小芽,明明还需要受保护的人,如今却坦然直面狂风暴雨。   冯妈妈心疼得一抽一抽的,忍不住撇过脸用袖子擦湿润的眼角。   在最欣欣向荣备受期待的时候,那些人却恨不得掐掉她这株小芽,老天爷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林幼萱知晓奶娘待自己的心,这会子是又触景伤情,她去握了冯妈妈的手,把自己手心里的暖意传过去,坚定地说:“往后只会越来越好!”   大好春光,哭哭啼啼的愁苦就太煞风景了,冯妈妈收了眼泪,点点头换上笑脸,忍不住还是透露了些许消息:“姑娘的亲事不用愁,林家不顶用,还有宋家呢。”   林幼萱诧异看了过去:“是外祖父和你说了什么?”   “哪里有,但老太爷和老太太肯定不会放任林家乱给姑娘点鸳鸯谱的,您放宽了心啊。”   少女抿唇笑,笑出了一片明媚,然而心里却是另外的想法:若如可以,她不希望宋家两老再为自己多废心力了。   马车一路往林家急赶,正如林幼萱想的那般,林老夫人下车后并没有率先对她发作,而是叫她好好在家里歇着别乱跑,丢下话就扶着齐嬷嬷的手往祥福居去。   离开的脚步都快走出火星子来。   林老夫人刚坐下,被忽然喊回家的林大老爷正好赶到,赶得他一脑门都是汗。   “母亲何事如此着急寻儿子!”林大老爷拱手行礼时大喘了一口气。   林老夫人视线凉凉扫过又圆润了的长子,淡声说了个坐字。   冷淡的态度让林大老爷心一下提了起来,偷偷打量母亲的脸色,那本就被肉挤着的双眼显得更小了,鬼鬼祟祟的作态叫林老夫人都看不下去。   “你这哪里还有当家大老爷的样子!腰板给我挺直了坐!”林老夫人怒火中烧,抬手把桌子拍得咚一声。   吓得屁股刚挨到座位的林大老爷噌一下站得笔直。   这幅没有出息的样子,简直就是在火上添油。   林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怒斥:“怨不得你媳妇都敢爬我头顶作威作福的,就你这窝囊样,哪里还有个大老爷们的样子!再这么畏畏缩缩的,你是想在户部把一个主事当一辈子了!”   话没多说一句,劈头盖脸就被骂个狗血淋头,还是最不想提及的升职一事,林大老爷望着母亲的一张脸青了白,白了绿。   在这个林家,说是长房夫妻做主,可其实还是林老夫人一手掌控大权,只要是林老夫人不喜的事,那便没有商量的余地。   林大老爷被骂得也快崩不住了,冤枉道:“您这是怎么了,如若是岳氏做了什么不对的,您教训她就是,儿子没有二话的。怎么只往儿子身上撒气!”   “你还不服气?”林老夫人冷笑一声,“我且问你,你媳妇可曾给你说过,我准备把萱丫头定给平西伯世子的事!”   本来是藏着掖着的事,到了现在不需要了,林老夫人说得直白坦然,反倒让林大老爷慌了神,眼神躲闪着没敢看母亲。   林老夫人这一瞧还有哪里不明白的,气得摁住心脏的位置,无比失望道:“所以你就不考虑考虑我为何会让二丫头去,也不叫自己嫡亲的孙女嫁过去?!如若那平西伯府真是个十全十美的人家,我能不想亲孙女过得和和美美?!”   林老太爷半天没吭声,憋了半天才说:“平西伯府怎么就不好了,那好歹也是有爵位在身的。”   “问题是,现在平西伯的爵位在那陆少渊身上吗?!真值得把我嫡亲的孙女填进这么一个不知前途的人家去吗?!你在朝中多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说到最后,林老夫人几乎是在咆哮。   这又戳中林大老爷的痛脚了。   他在朝中为官十余年,主事一职上就呆了快八年不曾挪动一分,如若再升不上去……那真是要成了天大笑话了,哪里还是当年被赞誉能平步青云的进士。   林大老爷窝火得脸颊两块肉在不断抖动,却也被母亲提醒了。   ——是啊,那个陆少渊还没继承平西伯的爵位,说明圣上还在恼陆家,这样的人家怎么会是良配呢!   “儿子当时真是被岳氏说昏头了,觉得母亲偏心那丫头呢!岳氏今日到底干了什么,叫母亲您这般生气!儿子定然不互着她!”   事情是做错了,但责任肯定不在他身上,他只是一时受到了迷惑。林大老爷心安理得的推脱,把妻子推出来挡在风头浪尖上,可以说是毫无担当。   林老夫人早看透了自己生的儿子是什么德行,可这是长子,林家起复的重任都扛他肩膀上!   林老夫人忍了再忍,还是没能忍住讥讽一句:“不管我为你打算什么,你也是觉得我偏心的,往前你不就总说我偏心你弟弟。”   “母亲!”   再次被戳穿心思,林大老爷脸上再也挂不住。   “你闭嘴吧。”林老夫人深呼吸,冷漠道,“缘由说明白了,等岳氏回来,你让她别在继续犯蠢!晴丫头自有她的好姻缘!我会想办法再带萱丫头到平西伯府做客,你叫她好自为之!”   林大老爷被打断,表情悻悻。   母亲不责怪了,那他还是快点走为好,省得再被数落一顿,哪里还有当家老爷的威仪了!   林大老爷正欲离开,又被母亲喊住脚步,扭头就听母亲说:“你身边也许久没添人了,今儿我做主,香儿就跟你回去吧。”   原本是灰溜溜要逃跑的人,居然还得了个自己垂涎已久的小美人,林大老爷哪里还有一丁点的怨气,顿时又是拱手又是揖礼的谢过母亲。   站在后方的香儿脸色变了变,被边上的齐嬷嬷拧了一下胳膊,最后只能红着眼眶垂下头给林老夫人磕头,再被林大老爷拉拽着走了。   “您对岳氏,就准备这么大事化了了?她安插的眼线还没能揪出来呢……”齐嬷嬷望着不成器的大老爷的背影,实在替主子闹心得慌。   林老夫人冷哼一声,指甲刮过扶手,发出刺耳的一声响:“不收拾,她真要翻天了!”   一句话,表明了决心,此事……就简单的了不了。   “这就拿上我的名帖,送到平西伯夫人那去,说我忽然身子不适,离开得匆忙,改日养好身子了再登门赔礼。”   这哪里是要去登门赔礼,这是拿着平西伯世子今日不曾到场来做筏子,准备直接上门好议清楚相看这事。闵氏因为陆少渊临时失约,已经是失礼在前,不想应也会做足面子功夫应下,必定会要再见林老夫人一面的。   如此安排,倒是更有利于林家了。   “果然还是得老夫人,老奴就说您怎么走那么坚决,敢情是有后招呢。”齐嬷嬷拍马道。   林老夫人面沉似水:“我最没想到的是萱丫头敢违背我的命令,果真不是个简单的,去平西伯府的事别叫她知道。”   齐嬷嬷连连应声,亲自再去香山脚下寻闵氏去了。   闵氏这边果然很爽快的就应下,说是该她这边宴请林老夫人,回头挑个好日子请林老夫人过府。   事情定下,陆少渊那边也很快得知消息。   他望着手边的盆栽出神,思索间一闪眼瞧见了那紫花地丁居然枯萎了一片叶子,脑海里紧跟着闪过前世自己撞见衣衫不整的林幼萱时,她那惶恐和绝望的表情。   那一瞬间,她就像是这个这片子,迅速的枯萎了。   他伸手,掐掉那片枯叶,耳边却响起林幼萱前世的质问:你何曾护过我?! 第9章   冯妈妈从香山脚下回来后就坐立不安,为自家姑娘的处境担忧,便不时打探祥福居和长房的动静,到了下午还真有了动静。   “姑娘,长房那边居然要办喜事!”冯妈妈震惊得瞪大眼,语气里还夹带着一丝丝的鄙夷,“老夫人做主,把她身边的香儿配给大老爷做妾,这会儿齐嬷嬷带着人布置喜房呢!”   主母不在家,府里竟然直接办起喜事,还是主母她丈夫纳妾,无疑是狠狠一巴掌扇岳氏脸上。   林老夫人一点脸面都没给长媳留,往儿子身边塞妾室给岳氏下脸,手段过于下三滥了,所以冯妈妈心里头瞧不上。   林幼萱听得哑然,祖母是懂得怎么磋磨人的。   愣神片刻,她笑笑,眼底一片惨然:“祖母何曾又不是在借岳氏警告,告诉我后宅这些女人的命运,不管是儿媳还是奴婢,都在她的掌控之下。”   冯妈妈愕然站在原地,一时心头戚戚。   世上真有这种心肠冷酷的至亲!   “姑娘别担忧,老太爷和您舅舅都不会坐视不理的!”冯妈妈去握住她发凉的手,细细搓着,给她渡过去暖意。   林幼萱倒不是真觉得自己被逼到绝路上,指头在冯妈妈手掌心中慢慢有暖和起来,心里头又变得敞亮,灿烂一笑:“不用再劳烦长辈们,大伯母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这才刚开始。她女儿嫁不了的人家,自然不会叫我捡便宜。”   冯妈妈直摇头:“那能是便宜吗?嫡亲婆母都能够往死里整儿媳,那平西伯府里的夫人可是继室,能对原配的儿媳妇好到哪里去!”   正是这句话,林幼萱灵光一闪,终于想通了为何祖母一定要她嫁到平西伯府。   “妈妈提醒我了,我没有父母撑腰,出嫁了只能在婆家仰仗婆母,但平西伯夫人是继室,未必愿意真心待我。所以……我只能寻求娘家人撑腰,即便我出嫁了,可这辈子都得受祖母或者说是林家人掌控!”   不然婆母刁难,娘家不帮衬,日子怎么熬!   冯妈妈打了个哆嗦,是心寒也是气的,直接骂了句贼老婆子:“居然是打的这样主意,那便是早就盯上姑娘兜里那些银子了,姑娘出嫁了,也还得乖乖拿出银钱来补贴林家人!”   林幼萱点点头,有了更大的忧虑,或许祖母想要得更多……譬如一直还想方设法让她过得更好的宋家。   如若这样,那真不能坐以待毙,被动着连带外祖家也受牵连,再被林家人趴在身上吸血!   这些年舅舅给林家送的银子已经够多了!   林幼萱沉了脸,一团和气的少女满身肃穆,像是一瞬间就长大了,有了不可侵犯的威严。   临近太阳下山时分,岳氏回家来得知婆母居然给丈夫纳妾,怒急之下晕厥了过去。林大老爷知道后根本没当回事,手一挥让人找个郎中给瞧瞧,林老夫人甚至让香儿省去跪主母的礼仪,直接让两人再给自己磕了头算是成礼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醒来的岳氏哭闹摔砸,还冲去新房把林大老爷脸都挠花了,长房真热闹了一天一夜。   次日清楚冯妈妈打听到详细给林幼萱说,听得林幼萱都忍不住叹气:“怨不得三婶娘坚定地陪着三叔父外放,带上孩子,再苦再累也不吭声。”   上有强势的婆母和大嫂,夹在中间过日子可以想象的辛苦,倒不如自己在外头,远离是非地,自己小家自己做主。   三婶娘应该是林家里过得最舒坦的一个了,林幼萱忍不住羡慕的想。   而岳氏闹了一夜,精疲力尽,也无力回天,被府里的人看足了热闹。第二天起来,阴沉着脸就回了娘家,林老夫人知道后,只是冷笑说让她回去。   在家里和婆母作对,在婆母身边放眼线的事还没完,林老夫人根本不怕岳家人来找麻烦。林大老爷被挠花脸,又气又恨,直接告假两日不曾当差去,搂着美人胡闹。   两日都不曾见林家来人,岳氏又不想在娘家把事情说得太明白,毕竟不占理的还是她,丈夫把婆母分析平西伯府现状的话得明白,细细算下来平西伯府确实不是女儿良配。   可即便这样,岳氏也咽不下这口气,在娘家住了两日,心情平复不少后便动起脑筋来。   她婆母既然恶心自己,那大家都别好过,这个准女婿她即便不要,林幼萱也别想碰!思来想去,她脑海里又闪过高家人,打起高家人的主意来,只要林幼萱不得不嫁到高家,她婆母算计自然也落空。   况且,她婆母想要把林幼萱嫁进陆家,不就是为了以后还可以拿捏林幼萱和宋家吗?   宋家可是家财万贯啊,怎么能就那么便宜她婆母,什么好事都让她婆母占足了!   是日,岳氏暗中去了一趟高家,和高太太关上门说了足足一个时辰的话。离开的时候高太太满面笑容,拉着她的手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再三和她确定道:“就这么说定了?!”   “那是自然,你就等着迎娶新妇!”岳氏重重点头,直接回了林家,然后关起门安安静静,像是对婆母服软了。   婆媳俩没有正面冲突,林家日子也安宁得很,唯有林幼萱知道这片安宁之下是浪涛汹涌。   几日不曾让她到跟前伺候的林老夫人,忽然就派了齐嬷嬷来,说请她过去用午饭,说是老夫人特意吩咐厨房做了她爱吃的菜肴。   鸿门宴摆在眼前,不去也得去。   果然到了地方,林老夫人让人把门一关,便先给她下了令:“后日你随我到平西伯府参加宴席,嫁到平西伯府去,其实也能对你外祖家有帮助。你舅舅培养你表哥多年,好不容易终于挤进官场,平西伯祖上可是开国功臣,朝堂上可不少他们家交好的世家。”   说到这里,林老夫人顿了顿,意味深长望着她那发白的一张小脸。   她这个二孙女,真真是什么样的神色都是美得动人,如若不是无法把人进宫去,指不定林家还能出个娘娘呢!   林老夫人笑得无比和蔼:“我知道萱丫头是聪明的人,最懂取舍了……”   林幼萱直到离开祥福居,脸上都是惨白一片。   祖母是懂得拿捏人的,找她的软肋一捏一个准!   既然如此,也无法坐以待毙了。   她匆忙回到自己院子,见到冯妈妈后紧紧握住她的手,下了决心:“妈妈,你必须帮我送信到高家去!”   都是与虎谋皮,不如选一个对自己损失最小的! 第10章   冯妈妈听到她的要求几乎失声,半天才从震惊中喊了声姑娘,尾音颤抖,缓了好大会才将后面的话说了出来。   “高家不是良配,您怎么又钻牛角尖里头去了!”   林幼萱闻言依旧神色坚定。   她说要考虑高家是在两天前,她深知祖母不会轻易放弃宋家这颗摇钱树,思来想去,唯有避开祖母的安排离开林家,才可能拼出一条真正的生路来。   高家确实不是良配,甚至可能和大伯母岳氏勾结上了。   可高家是一般的人家,只要高家和岳氏合作的原因是图钱财,那么她不需要动用到宋家,自己就能满足高家的要求。   高家和岳氏合作,她的银钱都必须还得分岳氏一半,哪里有比和她本人合作直接来得利益大。   而高家绝对希望娶一个比她出身更好的贵女,只是现在碍于现在家中不够富裕,朝堂上关系也不足于够到那样的人家,所以才会退而求其次答应相看她。这一点就足够她利用来先摆脱祖母,再和高家谈好条件,她可以用钱财资助高公子读书步入官场。   她只需要高家娶她过门当个有名无分的媳妇,约定三五年之后,她再以无所出的理由离开。   这也是她现在唯一可能做到的,也无需担心刚进朝堂的高家公子能威胁到外祖家。   她实在不愿意舅舅一家再受自己的牵连给林家吸血,‘乖顺’了那么多年,她想要全力以赴的叛逆一回!   “妈妈,祖母过两日就要带我到伯府说合了,这是唯一能让我脱离林家和不让舅舅再受祖母威胁的办法。我也一定会小心谨慎,不会让自己出了狼窝又进虎窝,高家现在是最好的选择。”她握着冯妈妈的手,是从未有过的坚决,“如今岳氏和祖母正斗法,只要高家点头,她绝对会千方百计撮合我和高公子,我连正面抗衡祖母都不需要!”   岳氏肯定会使小伎俩蒙蔽祖母,先宣扬出去她和高家定亲,外头知道两家定亲一事,无缘无故的不能退婚,不然府里其他姐妹名声就得跟着受牵连,到时候祖母更别想拿家里孙女去攀高枝了。   冯妈妈犹豫着,确实是被她说得有些松动,思忖片刻却还是摇头:“不行,老奴不能纵着姑娘铤而走险!舅老爷说了,这些日子就会到家里来提亲,说外头的人哪里能有自家懂照顾人,表少爷那边也是这个意思!”   一番话把林幼萱说得哑然。   果然,舅舅就是想要让大表哥娶她,以此让她脱离林家。   可如若不是迫不得已,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又怎么会推自己进火坑!她不能自私,去祸害自家表哥,断了表哥的姻缘!   “妈妈,你再细想,我回到宋家,祖母更是抓住我的软肋了。我要做的,是远离宋家,如若您不去,我便叫其他人去!”   想到自己还得毁大表哥一生,林幼萱松开手,扭头去妆台从抽屉取出写好的信,要交给福丫。   冯妈妈当即着急了,如此重要的事,哪里能真要福丫送去。舅老爷还在赶来的路上,起码还得五到七日能进京,他们姑娘马上就要去伯府赴宴,远水救不了近火,她不走这一趟也不行了。   “姑娘,老奴去送!也会先替姑娘看清楚高太太的反应,等老奴回来了,姑奶再仔细考虑考虑可好?!”冯妈妈去接过信,急得后背都冒汗了。林幼萱知道现在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要高太太点头势必两人还得见一面,便点头先答应了。   冯妈妈捏着信,一连叹气三声,终于在自家姑娘注视的目光下出了门。   此时此刻的高家却先迎来另外一个不速之客。   高太太见到对方递来的帖子时委实愣了许久,根本猜不出来那样的人家怎么会要求见自己,最后忐忑着让去把人迎进宅子里,自己换上最好的衣裳站在厅堂里接迎。   外头传来隐约的脚步声,高太太侧头窥探,瞧见一道修长的身影顺着游廊而来,腰间挂了块白玉佩,随着他走动在光影间折射出温润的微光。   待人走进了,对方不曾开口,高太太心里第一个想法是好个俊俏公子。   风吹动庭院里刚发芽的枝桠,摇曳的影子倒映在庑廊下,有那么几分张牙舞爪的凶狠,陆少渊恰好站在了那枝桠之下,望着出神的高太太微微的笑:“忽来打扰,是为了弄清楚高太太和林家那位长房太太究竟要做什么打算。”   一个毫无交集,素未谋面的男子,还这般年轻,开口第一句却是直白探听人家的私密事。高太太被这一出闹得愕然,连脑袋都不会转了。   陆少渊并不着急,而是拎着袍摆径直迈入厅堂,在摆好茶点的位置坐下。   围绕在林幼萱身边的虎狼太多,自从三月三之后他就让人盯着林家长房和林老夫人的举动。他继母刚要在家设宴款待林老夫人,岳氏就找到高家来了,定然是又有什么歹毒心思。   既然如此,他当然要先来绝后患。   “这位太太,还是进屋和我们世子爷如实说来,省得灾祸上身,平白无故害了高公子的前途。”   随行的侍卫都是粗人,伸手把发愣的高太太推到自家世子跟前,随后把门关上。   高太太望着闯进别人家里来,反倒悠闲喝茶,他才成了那个主人似的年轻公子,一张脸青了白,白了青,憋了许久才颤着声音憋出一句:“我、我不知道你要我说什么!”   陆少渊好笑地看着她,直看得高太太毛骨悚然,更是心虚……   “怎么传个话这般久,这个功夫,都够喝完一盏茶了!”冯妈妈在高家门口等了许久,替她通传要见高太太一面,却迟迟不见人影。   冯妈妈小声抱怨着,心想难道高太太有什么事绊住脚步了,正是着急,一个丫鬟从内宅小跑到门口,终于领着她进了门。   林幼萱的意思都写在信里,当然信里只是先开了条件并无详细,为的就是勾高太太的兴趣面谈。   只要高太太动了心思,这一面必然会见上的。   冯妈妈万分无奈之下,把信递给了高太太,不巧的是高太太说自己风寒,在屏风后并没有露面。冯妈妈是见过人的,记得声音,并没起疑,递完信便紧张等着回复。   很快,屏风后头就传来高太太的不太清晰的嗓音:“明、明日晌午……我在长街的汇福楼恭候二姑娘。” 第11章   冯妈妈很快带着高太太的答复回到府里,林幼萱听过后,脸上并没有太多的高兴,眼底反倒还闪过一丝犹豫。   “她当场答应了?”   高太太答应得是不是过于爽快了?她托着腮帮子,仔细琢磨这个疑问。   冯妈妈打量着她神色道:“姑娘不就是想要越快见面越好?其实老奴说,姑娘未必真要走到这一步。”   都到这个节骨眼了,哪里还有往后退的道理。林幼萱眼眸变得清明起来,展颜笑得轻松:“总是要先见了再说。”   事情其实进展很顺利不是,那就没必要过于紧张。   “麻烦妈妈再给吴掌柜送个信,请他明日派人到府上来说铺子里有要事处理,就说货出了问题,交付不了会让铺子赔钱!”   她很快便有了出门去的法子。   娘亲给她留下的米粮铺子最是赚银子,她祖母代掌的就是这间铺子,每年盈利是其余铺子总和的三分一。   她祖母就靠这铺子红利贴补呢,哪里能叫出事。   次日,巳末时辰吴掌柜让长子跑这一趟,林幼萱领着人到祥福居说明情况。   得知一批米粮有了发霉的迹象,林老夫人自是着急的,类似的事先前也有过,便直接让林幼萱到铺子里去看情况。   当然,有了林幼萱先前的反抗,林老夫人谨慎地让齐嬷嬷陪着出门。   三月三齐嬷嬷犯了大错,这回盯梢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可惜齐嬷嬷根本不知道米仓还有暗门。   林幼萱把冯妈妈留下打掩护,在齐嬷嬷的注视中进了米仓,不过片刻就从暗门去到后巷的小门,坐上吴掌柜准备好的马车一路往长街去了。   她在约定的时辰前到达汇福楼,还不曾打听高太太所在,就被交待过的掌柜认出来,亲自带她到二楼雅间。   汇福楼在京城开了近五十年,是数一数二的酒家,高太太相约她到这里,可是下了血本。如此看来,可以说是拿出诚意了。   一路来的小紧张,到此刻全散个干净,林幼萱抬手敲开了房门。   一同前来的吴大先环视一圈,发现这屋子还分了里外间,正是疑惑,落地罩后缓步走出来一个身影,在朦胧的纱帘后就停了脚步,朝他们姑娘拱手作揖。   “劳二姑娘走这一趟。”   说好的高太太居然成了一位男子!   吴大第一反应便是将自家姑娘挡在身后,林幼萱听出了对方的声音,虽然诧异,但她并没有往后退,而是福身还了一礼。   “……高公子,我今日约的是尊上。”是不曾往后退,但那句高公子是在她舌尖滚了一圈,踌躇了片刻才喊出来。   先前还在猜测的身份,如今算是得验证了吧,三月三那日遇到的果真是高秀才。   纱帘后的陆少渊眼眸微转,即便知道她今日来的目的,听到她亲口说出来,心里那份失落不减反增。   他垂了眸,顺着她的话说道:“既然我是二姑娘计划中最主要的人物,二姑娘倒不如直接和我商议更为妥当。”   林幼萱思忖片刻,不得不承认这个理由有说服力,她颔首:“高公子如若能替代尊上做主,那就更好了。”   事成两人是夫妻名义,确实他的意见比高太太更为重要。   然而她没先得到他的回答,而是听到了他的反问:“二姑娘能做自己的主吗?听闻林老夫人和平西伯府在走动,想来跟二姑娘大伯母跟高家走动的意图是差不多的。”   他提前到陆家,林幼萱眉心一跳。   大伯母难道还和高太太说了其他的不成?!   “我只需要高家一个准确的回复。”林幼萱苦笑了一下,却依旧有着自己的决心,“不怕跟高公子说实话,我的谋划算不得出色,但绝对有愿意的人家,谁也不会把那么一笔只赚不赔的买卖推掉……当然,陆家肯定不在我的选择中。”   说起陆家,她语气有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反感。确实,她就是想着高家不成,她再找,如今她只需要尽快脱离林家以及避开宋家,其他都不重要。   陆少渊被她那句肯定不是陆家狠狠扎了一下,不是刀尖,却比剜人血肉的利刃还叫他痛苦。   尽管这是他主动试探,一种出于心虚的试探,想知道林幼萱在高家和他之间,哪个更得她信任。所以他今日来相见,并没有直接表明身份,而是一步一步的揣摩着她心思,甚至可以说是逼着她说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原来陆家和他,在她眼里从来都不是值得托付的人家,前世他真是自负得过于愚蠢,才会认为是她配合祖母逼迫自己定亲。   陆少渊扯着唇角笑了笑,自取其辱不过如此。   不过他依旧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落入虎狼窝,不曾表明身份,那就让她先误会着,虽然是下策却有用。   他负手在身后,缓慢地握紧了拳头,极力控制心间汹涌的悔恨,继续当这个局的主导人:“二姑娘要如何保证,一定能和高家定亲。”   这话还真是问到重点上了,林幼萱有一瞬间错愕,下刻裙摆里的脚尖忍不住来回碾在石砖上,慌乱的,带着一丝窘迫。   到底还是经历少的姑娘家,跟已经活成人精的陆少渊比起来,她的举动相当于就是把想法写脸上了。即便隔着一层纱帘,陆少渊亦明白她准备用什么来和林家割席!   前世她名声尽失那一刻仿佛就在眼前,这一世他想护她周全,她却飞蛾扑火一般义无反顾!   他此刻是愤怒的,更是无力的。她在林家的处境,都是在伤透了她的心后才知晓,所以她愿意拿自己名声去换一场豪赌,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   陆少渊自认在朝堂浸淫多年,多少棘手的事,哪怕是叛乱都被他轻松压制解决,回到年少更认为自己一定能和林幼萱再续前缘。   现实呢,现实是其实林幼萱根本不需要他,再艰难亦选择远离自己!更不需要他自以为是的庇佑!   接连的打击让陆少渊脸色发白,可越是情绪激动,他越需要冷静处理。   在前世……林幼萱就曾经说过,他冷静起来的时候能无情得连自身都不考虑,他确实是这么一个人,除去自负、还有冷酷以及卑劣。   “二姑娘。”陆少渊忽地撩起了纱帘,从后方走了出来,微微翘起唇角,神色自若道,“不管任何时候,都不能有作践自己的念头。我不是个善人,但只要许诺的事定然会守约,我一定可以让林家顺利答应和二姑娘的亲事。”   林幼萱见他露面,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明明是个温润公子,连微笑都是带着柔情的,可她总感觉他在克制压抑着什么情绪,让她止不住想远离。   “高公子的意思是,答应你我之间的合作了?”她强行压下心里的反感,双眸明亮地盯着他看。   陆少渊对上她投来的目光,笑得更是坦然:“是,而且无需二姑娘亲自去解决林家长辈的反对,只是我有一个要求,只要我能先解二姑娘的燃眉之急,那么二姑娘便要答应我。”   合作自然谈条件自然是有来有往的,林幼萱没有犹豫的点头:“公子请说。”   “只要林家不逼迫你立刻和平西伯府定亲,以及跟其他人家定亲,那么你和我之间的婚事,就延后到秋闱之后再定下可行?”陆少渊说着,又是一笑。   林幼萱脑海里莫名其妙闪过一个形容:眼前的人,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可她不管怎么想,他开的这个条件完全对她有利,对他自己却是有极大的变数,譬如她不愿意再合作了!   但世界上真会有让自个吃亏的人吗?   那必然不会有……所以他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林幼萱手心都出了汗,发现高秀才似乎也不是那么好相与,偏又不得不承认,自己为他的条件心动。   如若祖母能不急切逼迫她嫁人,那么在林家继续呆上半年也是轻松自在的!   “二姑娘,我只是想能静心备考……”陆少渊这只老狐狸,又抛出一个让人更为信服的理由。   寒窗苦读十年,再是金山银山,都买不来高中的名额。   林幼萱终于点了头。 第12章   说起来,哄骗一个还未涉世的小姑娘当真无耻,可陆少渊见到林幼萱点头那刻,有机会能再续前缘的欢喜压过了愧疚。   他自知卑劣,更无法控制对她的渴望,明知是错的,他亦毫不犹豫选择了走上欺瞒的道路。   陆少渊背在身后的手青筋凸起,是心虚紧张,是内疚惭愧,甚至连手心都汗淋淋的。   “二姑娘站了许久,先坐下吧,我们商议细节。”再是情绪波动,他面对她的时候总是显得波澜不惊,甚至连笑容都是完美的。   林幼萱望着侧身做出请的手势的年轻公子,刚才被人猜透心思的尴尬还没散去,脚尖又偷偷在石砖地上碾动。   吴大及时上前到她身边说道:“姑娘,我们出来时间不短了,再不回去,齐嬷嬷恐怕会发现端倪。”   他总感觉眼前的高公子在打什么坏主意,是在哄骗他们姑娘。当初是他父亲亲自去调查的高家人,说高秀才长得仪表堂堂,看着就是个清正的君子,今日一见委实不像。   难得能见到她,彼此间没有前世的罅隙,她眼眸里没有对他的冷漠,陆少渊自然想多和她再多相处些,又卑鄙地用话引诱她:“我想二姑娘出来一趟不容易,姑娘再留半刻钟就足够,知晓详细后,姑娘应对起来也容易。”   是啊,都已经商谈到最后了,再耽搁半刻钟又如何?   何况她确实好奇高秀才准备怎么阻挠祖母,她的祖母是那么好算计的人吗?   于是,思虑清楚后,她大大方方就在外间那红漆的圆桌边坐下。   吴大跟在她身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闭上嘴,小心谨慎盯着陆少渊一举一动。   陆少渊本就是敏锐的人,更何况他认得吴大,前世林幼萱要离开的陆家的时候,便是他连命都不顾拦住护卫才让她出了陆家大门。   ——是个忠心护主的人,同时也是他极为妒忌的人。   他正想着,就听到林幼萱回头喊了声吴大哥:“你也坐下喝杯茶歇歇脚。”   吴大摇头,陆少渊却十分上道让随行的人上前来,请吴大坐到了不远处的茶桌边。   林幼萱见到有人从落地罩后出来,才发现他并不是一个人前来,顿时更是窘迫。   好在那人目不斜视,请吴大坐下后又默不作声回到后方,没有再露面。   吴大离开了自家姑娘身边,脸色不怎么好看。   他隐约感到了‘高秀才’是故意把自己支开得远一些!他心中异常不满,可不敢多表现出来,毕竟他们姑娘如今要和高家合作……但这个‘高秀才’绝对、绝对不好人!   回头他一定要再提醒姑娘才是!   她身后空空如也,陆少渊心里终于好受了不少,便是她方才对吴大关切那点心酸和醋意也散去了。   再抬头一看,小姑娘正微微垂着头,鬓边的头发有几缕碎发散开,耳廊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一片红色。   他一愣。   他记忆中的林幼萱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拘谨,哪怕是成婚当日,她面对自己亦是神色冷静,就连面对婆母刁难时也从来都是冷静自持,似乎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她不能解决的事。   对了,方才她说起如何让林老夫人同意与高家亲事时,也表现出了来不安和窘迫,那时他一心稳住她,倒是不曾想起她这份和前世的反差。   是因为在陆家那叫她难堪的事还不曾发生,所以她还有着少女心思纯真的一面,是陆家的种种逼着她一夜之间成长,不得不将自己严严实实的武装起来。   陆少渊不由得心中一惊,猛然意识到当年她嫁给自己的时候也就才十六。   京城十六岁的姑娘大多只是刚定了亲,在家里继续受父母宠爱,再等一两年才会在家人依依不舍中送嫁。可他们从定亲到成亲,不过就两个月时间,仓促且被议论。   她无父母庇佑,祖母又是步步算计,她在家中如何可能受宠快乐。他却在她刚嫁过来后认为这份稳住还算合格,合格当陆家以后的主母,甚至当做是对她的夸奖,当面跟她说往后都该事事思虑妥当。   可这个年纪,哪怕出嫁了,在夫家也该是被宠爱着才对。   陆少渊眸光闪动着,这一瞬间,窘迫拘谨的反倒成了他,早就打好腹稿的话卡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在房门在此时被及时敲响,解救了他此刻的坐立不安。   随着他一声进来,房门被推开,一样样的菜肴都被送到了屋内。   林幼萱望着很快就在桌上摞起来的菜肴,习惯性的算起银子来。   而陆少渊在这缝隙得以调整心情,再次露出笑来,又是那个从容的陆首辅,牵袖指了指满桌的菜道:“不知二姑娘的口味,便上他们随意上了一些,二姑娘尝尝。”   其实哪里是不知道她的口味,相反,这些全是他特意让做的菜肴,都是按着她口味嘱咐厨子做的。而且难得她和自己的口味十分一致,喜欢清淡,很长一断时间,让他最期待的便是在外忙碌一日回到家中,和她坐在一道用饭。   哪怕彼此间没有过多的言语,但一同用着彼此都喜欢的菜肴,也是一种温情。   此时林幼萱已经算了个大概的数,这一桌起码要吃掉十两银子,高秀才出手可真是阔绰啊。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弯曲,客气笑了笑:“劳公子破费了。”   “姑娘趁热尝尝,譬如这道清蒸鳊鱼,凉一些口感就欠缺了。”陆少渊殷勤地执筷,说着给挑了肚腹最肥美的那块鱼肉,又仔细看清楚不见有尖刺,这才送到她碗碟上。   他热情难却,林幼萱十分不自在,但也不好直接扫人面子。   更何况,往后他们极大可能在同一屋檐下相处。   她腼腆笑着谢过,夹起鱼肉,余光扫到他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瞧,更是不好意思的抬袖遮挡,把鱼肉放在嘴里细嚼品尝。   鳊鱼素来就是以鲜美出名,这道清蒸鳊鱼味道以不负所望,只是她嚼在嘴里……鲜美是鲜美,可总差了点什么。   她在他期待自己点评的目光中放下筷子,挤出笑直言道:“确实不错。可能是我口味偏咸辣,吃着总感觉过于淡了一些。”   既然往后会可能在一起,她还是先将自己的口味说清楚,反正她肯定会再自己开个小厨房的,再怎么着也不能委屈自己饭都吃不香吧。   陆少渊认为自己准备得极为妥当,起码是能博她欢喜的,却在她直言中宛如被雷劈,愣在了当场。   她刚才说……她喜欢什么口味?! 第13章   十余年的相处都成了笑话。   陆少渊心里深处涌起不真实的荒诞感,他忍不住去看她,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说谎的痕迹,却被她无比坦诚的目光中又受到一记重击。   她此时此刻说的都是真心话,并且是出于彼此间要合作而说的真话。   仔细的想回,他认为的荒诞又处处透着合理,因为口味相同从来都是出于他的自以为!   他只要回家,餐桌上就都是清淡的菜色。   用餐一事太过平常,亦是他的习惯,习惯一年四季都如此,习惯得他他忽略了个中细节,他……从来没有问过她喜欢什么样的菜系!   他喜欢,她陪同着,他便以为她也喜欢!   那个在他记忆中盘恒了一辈子的林幼萱才是虚假的,尽管他心中已经有了确凿的认知,可他一时半会仍无法接受。   她是如何忍受了十余年来对于自己来说寡淡的口味,而且很明显是为了迁就他。   这瞬间陆少渊说不出来的狼狈,视线在她的坦然中节节败退,最终只能落在手边的酒杯上,举起酒杯默不作声一口抿尽了杯中液体。   辛辣的味道顺着唇舌蔓延到喉咙,而后舌尖只遗留着一种说不出的苦涩。   “不知高公子准备如何叫我祖母知难而退?”   鱼也吃过了,真诚二字她也奉上了,林幼萱并不想再此地多浪费时间。   少女行事的风格居然是直来直往,陆少渊忽然用袖子掩住口鼻,侧身咳嗽起来。   不知是被酒呛的,还是因为识破她想离开的意图而紧张。   林幼萱清亮的眼眸中露出一丝关切,很快就又被她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按捺下去,更何况他们只是合作而已,自己过多表示反倒引人误会。   身为姑娘的矜持让她拿捏得极好,端坐着等陆少渊停下咳嗽,再转过身来,脸上依旧是无懈可击的得体微笑。   “据我所知,平西伯世子刚出孝,朝廷对他该继承的爵位迟迟不曾有说法,只要传一些风言风语,让他多守孝些时日,亲事便可暂且不提。”   陆少渊再开口,林幼萱便发现他情绪比方才低落了许多。   不过他所说的方法,是她不曾想过的方面。困在内宅,消息不灵通之余,对政事接触的事自然更不曾有。   虽说这手段不算光彩,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只会更激烈,想来这位高公子只要能高中,凭着急智也许亦可以一展拳脚。这叫她对眼前的年轻公子倒是有些佩服了。   “公子另辟蹊径,确实叫我意外,那就希望公子一切顺利。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可随时派人到西街的宋氏米铺,让吴大哥他们给我传信。”说罢,她就起身来朝他福了一礼,丝毫不拖泥带水,“如此,我就等高公子的好消息了。”   她再次要离开,他没有继续阻拦,反倒是走到门口的林幼萱忽然回头道:“方才听高公子咳嗽的声音,像是风寒痊愈后遗留的病症,可用麻黄、法半夏、苦杏仁并陈皮煎水服用。当然,公子请郎中仔细看看更好。”   陆少渊从她给的建议回神后,她人早已经离去,只余重新被关上的门板正对自己,还有一桌无声嘲笑着他讨好都无比多余及愚蠢的菜肴。   “……她还懂药理。”他喃喃着。   落地罩后方的护卫走出来,便听到这句话,仔细打量了一眼自家世子的神色,却看见他脸色泛青,十分不舒服的模样。   是夜,风寒明明好转的陆少渊又发起高热来,明方听着屋内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无比焦急地催促人去看郎中走到哪里了。   陆少渊靠着床头,目光虚虚落在被他放置在床边上的紫花地丁,翠绿的叶片间藏着一颗不显眼的小包,它的花期很快就要到了。可陆少渊脑海里不是花儿盛开的绚丽模样,而是那一句她懂得药理。   既然她懂得药理,前世为何她把自己熬到油尽灯枯,无药可治!   陆少渊又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胸腔间蔓延的疼痛让他短暂地去逃避又一个残忍的真相。   相比于病情反复的陆少渊,林幼萱从汇福楼回来后都是好心情,哪怕面对齐嬷嬷故意刁难,她亦一笑置之。   只要今日那高公子说的都是真话,她很快就不受祖母的裹挟。   京城如今能看上林家的人家本来就不多,其中更是连陆家都比不上,她祖母自然只能再慢慢挑选,甚至还可能会等陆家,可到那个时候她就顺利和高家达成合作,如此一来哪里还有什么烦心事。   林幼萱回府后,把早就想好的说辞在祖母跟前一通谎报,祖母问什么刁钻问题都对答如流,轻松过关离开。   林老夫人也发现自己这个孙女出去一趟后更沉稳了,问齐嬷嬷:“她都在铺子里?”   齐嬷嬷确定道:“二姑娘一步不曾离开铺子,老奴还因为在外头等得久进仓库了一回,正看见二姑娘在检查霉米情况,和吴掌柜说得入神。”   “最近多留意宋家人动静,会咬人的狗不叫,岳氏到现在可能都还不知道,自己给她一个小姑娘给坑了!”林老夫人丝毫不放松,想起受挑拨的长媳,真是恨铁不成钢。   说起岳氏,齐嬷嬷实在是恨得牙痒痒,便开始上眼药:“上回眼线一事您准备处理?放着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在身边,没得叫人膈应,且也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留着我还有用,准备好过几日到平西伯府做客的事就好。”   林老夫人歪在大迎枕上,不屑地冷笑。   一个岳氏,收拾起来不难,只是要彻底摁服,那这个眼线就得再好好利用才行!   主子有自个的打算,齐嬷嬷精乖地闭上嘴,想着到那个时候她再狠狠撕了那叛徒的嘴解恨!   日子过得不慌不忙,到平西伯府做客的日子亦如期而来。   林幼萱从昨天夜里就被齐嬷嬷守着,就怕再出变故。   她实在是很佩服祖母的魄力,真真是不把她嫁到平西伯府誓不罢休,不过也无所谓……平西伯府可不是林家,可由不得她祖母作怪,对她来说,可能平西伯府比在家里还更安全一些。   闵氏那边亦起了个大早,起身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寻陆少渊,准备直接挑明说林家想要结亲一事。   林家身份是不高,但她自有把自己从这场全程参与的相亲计划中摘出来,把事情推到林老夫人纠缠上就成。   不曾想,陆少渊居然在用早饭前就来到,让闵氏小小紧张一下,差点说瓢了嘴,好在及时挽救了回来。   末了,她先叹了一口气,真诚道:“林家确实不匹配,我跟世子提起是想叫世子心里有个数,准备今儿直接回绝了他们家……”   “不必回绝。”   陆少渊淡淡的四个字把闵氏毒哑了一样,闵氏说话声戛然而止,屋内安静得针落可闻。 第14章   “不回绝……”闵氏愣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收起震惊,看向正托着杯盏喝茶的继子,“世子爷的意思是要和林家定亲吗?”   陆少渊将茶杯搁在桌几上,淡淡地笑:“总是要成亲的,哪家的姑娘都无所谓,既然林家有诚意,那就林家吧。”   这是闵氏期盼的,可面对他淡然的态度,却毫无成就感,反倒带上迟疑的又问了一句:“世子爷确定?”   陆少渊微微抬眸,余光扫过闵氏那张保养极好的面容。   父亲离世后的巨大变故并没有在闵氏脸上留有哀愁的痕迹,相反,闵氏的气色甚至比父亲还在世时要好上几分。   在前世,林幼萱嫁进来后,闵氏倒是有过一阵的消沉,但那份消沉是林幼萱拿心血熬的。   那个时候的他,一心想着光复门楣,又有成亲前的误会在,便忽略了林幼萱在继母和娘家之间的艰苦周旋。两方的刁难,她从来不吭一声……或许是她对自己过于失望才不曾求助过。   前世种种,是他造就了她的苦难,上天给他回到彼此相遇之前的机会,他必然是要为她扫清一切障碍。   “当然。”陆少渊回道,“只是如今并不是最合适定亲的时机。”   他说当然的时候,闵氏尽管没有多欢喜,但眼里还是闪过一丝精光,很快又在他还有后话中化作平静。   “世子已经出孝期,如何又成了不是最好的时候。世子爷的亲事迟迟定不下来,恐怕您父亲泉下有知,马上就该责怪我这当继母的不上心了。”闵氏说着还假惺惺用手帕按了按眼角,心里想的是陆少渊果然不会按自己意愿定亲。   虽然早知道继子不是自己好控制的,可闵氏还是很好奇陆少渊还能拿什么当借口回绝,更何况他刚才已经答应要和林家定亲。   出尔反尔,不是陆少渊的性格。   陆少渊当然不会抗拒这门亲事,反倒恨不得立刻把林幼萱娶回家,但他和她有约定在先,并且他是要让她无后顾之忧的出嫁。   没有前世被亲人算计得声誉扫地的被迫出嫁,更不会让她进门就被婆母刁难。   他不吃闵氏演的戏码,肃声道:“前些日子的早朝上有人试探圣上,说是伯府如今爵位悬空着,于礼法不合,爵位所得的俸禄等都无法下发,以此询问圣上如何处置。”   说到爵位,闵氏脊背都不自觉挺直了,一错不错地盯着继子看。   陆少渊却喝了一口茶,吊足闵氏胃口才慢悠悠继续往下说:“圣上留中不发,过些日子就是肃王忌日,如若我们家最近传出结亲的消息,还是前首辅的家眷……前首辅是在圣上登极之前退下的,当初退下的原因之一是寿王和林首辅关系匪浅。”   话点到这里,陆少渊不再开口,而是饶有兴致的默默观察闵氏神色。   从闵氏装得从容的神色中终于看到了慌乱。   寿王还在世的时候可是继承皇位呼声最高的人选,可惜先帝留下的旨意却是当今圣上,林老太爷退下来的时候正好是当今最需要得到支持的时刻。林老太爷离开,就相当于默默表明不支持当今圣上。   当今圣上登基不久,林老太爷就病故了,现在放到一块去细想……闵氏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林家的姑娘不合适嫁到我们家!”闵氏立即改了口风,无比坚定!   原本她想着林家出过一个首辅,虽然式微多年了,好歹是清贵世家,嫁个姑娘当世子妃,没有有力的娘家支持,自然由她拿捏!   然而她没有去思考朝堂上那些盘根错节的往事,娶了林家女,岂不是让当今皇帝对陆家又增加一份仇视!   那她儿子将来如何谋出路!   闵氏是一点也不想和林家扯上关系了,她绝对不能让污点染到她儿子身上!   哪知陆少渊反其道而行,摇头道:“林家的姑娘无辜,这些往事和她们有和关系,刻意避开反倒像是陆家心虚。所以林家的亲事还是要定下,只是需要往后推一些时日,陆家不能一直避着,即便我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少清考虑前程。”   提及儿子,闵氏一颗心更乱了。   继子心机深沉,两兄弟自小一块长大,看着是情谊深厚,可她不敢全信。   “明知林家不得欢心,何苦再招惹他们。”闵氏再三思索,还是准备放弃林家这个选项。   如今的陆家确实再无法承受一次打击。   “夫人以为你和林家走动的事,宫中那位会不清楚吗?忽然之间就断开联系已经不能够了,反倒会让那位误会提起伯府爵位的事,也是陆家在暗中做手脚。”   陆少渊要的就是闵氏对林家姑娘避如蛇蝎,再让她陷入后悔擅作主张的懊恼。   “林家的亲事定下来反倒更不会惹来猜忌,只是时机不对罢了,所以起码要推迟到科举之后。今日宴请了林老夫人,你只需说高人指点,半年后家里才能兴喜事,林老夫人即便不满也只能等。”   “……这不是吊着人家姑娘?林家未必会答应。”闵氏总有继子在算计自己的错觉,半年后再反悔,她可不就是里外不是人了?!   林家那个老夫人也是个厉害角色,再传出去她人品有问题,哪家姑娘还跟再嫁给她儿子!   陆少渊站起身整理袖口,不曾再看闵氏一眼,声音发凉:“孰轻孰重,伯夫人心里定然清楚。”   话落,他脚亦迈过门槛,扬长而去。   被丢下的闵氏脸色发青,她身边的嬷嬷气得几乎要跳起来了,咬牙切齿道:“他!他这是在威胁夫人!”   陆少渊从来没叫过闵氏母亲,闵氏呢心里有鬼亦从不强求,面上都是待他照顾有加且恭谨,可这也是陆少渊第一次用伯夫人这样讽刺的字眼来提醒她。   提醒她,她现在是伯府当家主母不假,往后到底是要从这个位置离开,最终她和她的儿子都仰仗他这个原配所出的嫡子。   这又何尝不是在对她插手他婚事的不满,总而言之……她现在骑虎难下!   “我当初和林家接触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林首辅忽然致仕的原因有它,我这真是……真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要吃苦果了!   闵氏悔不当初,嬷嬷看着她懊悔的神情更是束手无策。   毕竟这关系到陆家整个家族的命运,谁敢去赌呢?!   闵氏枯坐许久,最终再是不服气,再恨陆少渊,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今日的宴请。   “林家那老太婆不是个好相与的,我瞧着她并不想让长房的三姑娘嫁过来,而是另有打算。今日一定让他们都给我打醒十二分精神,莫让客人不小心乱走乱晃的,冲撞了世子再闹出什么丢声誉的笑话来!”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闵氏早在三月三那日看穿林老夫人的打算,林家嫁进来哪个姑娘都无所谓,心想着若是那个二姑娘,对方的出身处境反倒更有利于她拿捏利用,本来想着借今日的宴会顺水推舟的,现在是万万不敢了。   林老夫人想让一个庶房出的孙女顺利高嫁,一些手段肯定是少不了的,当年她也是用了手段才成为伯爵的继室,她心里十分清楚林老夫人会有什么想法和打算。   为了儿子,她今日必须守好伯府!   就算以后陆少渊真和林家定下亲事,她定然也会和林家女疏离,晦气的东西可少沾染到身上,反正她就是个继母,继子媳妇不听她使唤和她有怨怼那可再正常不过!   闵氏被吓唬一顿后,甚至开始未雨绸缪,陆少渊几句话就轻松先化解了她对林幼萱的关注和算计,此时边往书房走边吩咐明方道:“守住各处往前院来的路,今日有女客,别冲撞了。”   明方点点头:“世子想得周到,夫人一直让您和林家定亲,您不给个准话,指不定会拿出什么龌龊手段来逼您。”   陆少渊扯了扯嘴角苦笑。   可谁曾想到的是,被极力撮合的林幼萱才是避他如蛇蝎的那个。   防守各处也并不是怕算计,而是怕他真实身份就此被林幼萱发现了……   在陆家高度紧张的戒备林家人时,正要随祖母出门的林幼萱暗中得到一封信,是吴大借口粮食发霉一事求见,递到她手里的。   说是高公子一早让人送来,上面写着请她放心,事情都在掌控中,除此外还有一句叮嘱她到了陆家要注意不可落单。   落单二字让她看得毛骨悚然,待坐上出发往陆家的马车后,她不清楚是不是太过紧张,开始疑神疑鬼,总感觉祖母时不时扫过自己的目光中藏着算计。 第15章   平西伯府离着林家不算远,马车不过走了一刻钟就到了平西伯府所在的胡同。   闵氏早早派人在胡同口守着,婆子见着马车热情询问是不是林家老夫人,得到答复后笑容更是灿烂,在前边小跑着把马车一路引家门口。   平西伯府占了半个胡同,自然是气派的。   这种气派却不同于林家特意用古董名贵物件等堆砌起来的浮于表面,像是带着武将自身的严肃,哪怕一草一木都给人莫名的力量感。   或许这就是来自于真正勋贵世家的压迫力吧。   林幼萱顺着摆动的帘子缝隙往外看了几眼,内心深处藏着的那份厌恶几乎要压制不出,让她双脚有要逃离的冲动。   “老夫人,劳烦移步。”   马车刚停稳,林幼萱就听到又一个婆子的声音响起,她祖母也在这个时候看了过来,朝她冷声道:“萱丫头先下去,扶我这老婆子一把。”   林幼萱眉心一阵跳动,明白祖母的用意,不外乎就是要她先在闵氏跟前的人先留个好印象。   她抿抿唇,弯腰先出了马车。   准备好迎接的婆子抬手,一眼瞧过来,明显怔愣了一下:“哎哟,这是哪位仙女下凡来了。”   婆子的马屁再明显不过,林幼萱垂着头不语,她身后传来祖母的笑声:“慧嬷嬷就是爱哄我老婆子开心,我这几个孙女肉体凡胎的,哪敢和仙女娘娘媲美。怎么还劳动你亲自过来了。”   林幼萱默默听着她们之间寒暄,手虚虚搭在慧嬷嬷胳膊,小心翼翼踩在矮凳上下车。   慧嬷嬷没有感受到她的重量,余光看去,正好瞧见她柔顺的眉眼,当即心里便有了想法:这位林家姑娘比上回看起来的那一个温婉多了,也更为漂,如若她是男人,定然更喜欢这一个。   此时此刻,慧嬷嬷有些明白为何林老夫人敢用一个庶房出的孙女来博这门婚事。   又是被人用估量价值的目光打量,林幼萱强压着心里的反感,伸手去将祖母稳稳当当扶下车。   却不想慧嬷嬷就在身后又细致打量她的身形,对她那柔软的细腰和身前玲珑曲线更是暗暗啧了声。   林老夫人对慧嬷嬷眼里的惊艳十分满意,不动声色去握住林幼萱的手,先引见道:“这是我养在身边的宣丫头,在家里姐妹中排行第二,去岁年尾及笄了。上回三月三受了点小风寒,我就没带她出门。”   这算是圆了三月三不曾在闵氏跟前露脸的谎。   林幼萱木头一样被祖母握着手,待祖母说完一连串的话,木讷着按部就班给慧嬷嬷福一礼。   慧嬷嬷忙侧过身,客气着不受她的礼:“姑娘可别折煞老奴,您和老夫人可是我们夫人的贵客!”   林老夫人闻言还算满意。   今日来伯府为了什么,两家心知肚明,林家姑娘就那么几个,她嫡孙女不曾露面,慧嬷嬷肯定猜出来她的意思。   慧嬷嬷代表着闵氏,既然对方客客气气的,可见闵氏心里想法和自己差不多,定亲只要是林家姑娘就可以。   为此,林老夫人脸上的笑越发灿烂起来,随着慧嬷嬷往设宴的花厅去,一路上有说有笑。   林幼萱扶着祖母,在慧嬷嬷在一个路口拐弯的时候,她脚步下意识停顿,视线不由自主看向另一条连着游廊的道路。   不知为何,她觉得走这条路才是对的。   林老夫人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暗中拽了她一下,低声道:“跟上,这里是他人府邸,可千万不能走丢了……”   一句话宛如掺了冰渣子,直接砸在了林幼萱身上,叫她一个激灵回神,紧紧跟上前方人的步子。   可神差鬼使的,在快要看不见那道游廊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再去扫了一眼。   园子安静,带着点点热浪的风扫过树枝,沙沙的声响在耳边不绝,叫她再次想要驻足停留……想坐在那游廊的美人靠上,倚着朱红的柱子,听风吹过的声音,似乎这样能使她心境安宁。   林幼萱用仅存的理智甩开莫名生起的念头,拾步目不斜视往前走,心里却为自己诡异的冲动疑惑着。   明明厌恶平西伯府,甚至恨不得现在就此离开,可……为何自己认为坐在那游廊下是惬意的?!   岂不是自相矛盾吗?!   不待林幼萱想明白,花厅已在跟前,慧嬷嬷殷勤的引着她们祖孙俩进屋,一面朝屋内通报着。   闵氏心里明白林老夫人的打算,视线从一开始就落在林幼萱身上,乍一眼的第一反应是惊艳。   林家的这个二姑娘穿着藕色春衫,下方是同色绣有荷花的马面裙,荷花是含苞待放的尖尖花苞,带着叫人期待的含蓄。正是这份含蓄,却衬托得它主人无比明耀,是盛放的花儿,明明素雅又不失艳色。   好一个漂亮姑娘。   闵氏打量着林幼萱后,依旧还是如此评价,看向林老夫人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老夫人一路来辛苦了,快坐下。”闵氏站起身迎上前,要扶她落座。   林老夫人笑着说不辛苦,推拒着闵氏伸来的手,自行落座,闵氏见此才回到自己位置,笑吟吟让林幼萱也坐。   “上回没见着老夫人这个孙女呢,长得如此标志,可是老夫人故意藏了起来!”   林幼萱刚坐下,带着她的话题立刻就提起来了,她只管拿出姑娘的矜持来沉默应对。   她沉稳地坐在边上,连头都不抬,闵氏看得微微挑了眉,对比上次见的林三姑娘,眼前这位二姑娘可端庄多了。上回林三姑娘和岳氏脸上就差没写着,快和我们定亲四个大字了。   虽说有内秀的姑娘家更讨喜,然而闵氏却更想要一个一眼能看出心思的继子媳妇,这就是立场的选择吧。   可惜话再说回来,她如今的立场就是要将林家的亲事得往后拖延,闵氏余光扫过满怀期待的林老夫人,心道可真是个棘手的活儿。此时此刻的心情居然有那么丝自作孽的无力和憋屈。   林老夫人就怕闵氏不提林幼萱,见对方没有露出不满意,自然欢欢喜喜地接着话茬往下说。   所谓林幼萱三月三染风寒一事就又重新拿出来说道,再提她及笄的年纪,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哪知闵氏没有顺着接下去,而是说了句:“我们世子爷那日也染了风寒,前儿又高热起来,可把一家人都急得团团转。”   话到这儿忽然断了,闵氏端起茶杯喝茶,林老夫人愣了一下,还以为闵氏有后话,哪知等了片刻依旧是安安静静的。   林老夫人心头顿时有不好的预感,闵氏是故意把话断这里了。   果然喝过茶的闵氏就提出带祖孙俩逛园子,说开了好些花,邀请她们赏花。林老夫人察觉到苗头不对,心中微微一震便恢复如常,朝身边的齐嬷嬷看去。   齐嬷嬷亦察觉到气氛不对,正好和主子对上眼神,读懂了她无声的吩咐,手不由自主地去碰触腰间别的香囊。   林老夫人点点头。   来到了伯爵府,那就由不得闵氏再装傻充愣了!   即便闵氏不配合,或者又有了别家选择,但平西伯世子夫人的头衔就只能落到她家二丫头身上!   齐嬷嬷在主子决然的眼神中指尖微微一抖,很就从荷包上撤离,当无事发生跟在祖孙二人身后。   平西伯府比外头看得还要宽敞,内里还藏了个可划船的湖泊,碧翠的莲叶遮挡着湖面,莲花高高的伸展在湖面上。若到夏日,游船到湖心,就躲莲花莲叶间,想来也十分消暑。   除去那宽敞的湖泊,伯爵府花园和整体硬朗的建筑十分不相同,正如闵氏所言,里头有着各种名贵花植,林幼萱甚至在花池中看见好几株伴花而生的草药。   ……可惜这里是平西伯府,不然她一定会薅下来,种到自己院子里的花池中!   逛了半个园子,林老夫人一直想将话题再往亲事那边扯,闵氏根本不接招,三两句就又岔开,随后引着她们到亭子里歇脚。   茶水上来的时候,林老夫人眼里的欢喜已经化作冷光,接过茶杯之时手指在杯壁点了点。   齐嬷嬷当即伸手先把茶杯接过来,转过身要给到林幼萱。   就在转身那一瞬,她用袖子遮挡着放了什么到茶水里,然后才再塞进林幼萱手里。   林幼萱从方才开始就在想祖母究竟想做什么,茶杯塞过来的时候,她心脏跟着漏跳一拍,若不是长年习惯了以假笑迷惑人,她此刻可能就愤怒到暴露情绪了。   “萱丫头方才就说口渴了,快先喝些茶润润嗓子。”林老夫人视线调转到她身上,眼中有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林幼萱捧着茶的手微微一抖,心跳得轰隆隆的,跟在打雷一样!   林老夫人似乎看穿了她不想喝的心思,忽地笑了一下:“说起来,夫人还不知道萱丫头外祖家,正是如今富甲一方的宋家,连圣上都夸赞的义商!前些年南边发洪水,宋家可是捐赠了不少粮食。”   “哎哟,二姑娘外祖是南方那位宋老啊,怪不得我一瞧二姑娘就觉得是个面善的人!宋老行善的事,天下谁人不知!”   闵氏不知林老夫人正拿宋家做筏子,威胁林幼萱,只当是在套近乎好拉高林幼萱的价值,当即捧场的附和着。   林幼萱听到祖母居然在外人就明目张胆的拿宋家威胁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可她需要拼命的克制,生怕被闵氏发现异样。   她在祖母的注视下感到窒息,更是无比绝望。   高公子……是否成功了,这一杯茶下去,又会发生什么?!   林幼萱其实已经猜测到了祖母的用意,祖母笃定她能嫁入陆家的筹码就是……她的清白!   骨肉至亲,对自己实施的却是连窑子里头都不屑用的下三滥手段!   “萱丫头不渴?”林老夫人笑得慈祥。   闵氏在此时终于察觉到了什么,视线看向林幼萱手里那杯茶,神色一变,当即就想打岔阻拦。   可闵氏到底晚了一步……林幼萱就当着她们的面,捧着茶杯连喝了三口。   闵氏惊在当场,林老夫人得意地一挑眉,这才假惺惺作势去端另一杯茶。   茶碗侧倒,泼湿了林老夫人的裙面。   凉亭内是瓷器坠落的粉碎声,还有丫鬟婆子惊呼声,更有着闵氏的抽气声……闵氏脸都气绿了。   她见过不要脸的,可万万没想到林家这个老虔婆不要脸到这种地步,在别人家里,当着她这个当家主母的面,做下这种下三滥算计!   可闵氏忘记了,如若没有今早陆少渊的警告,她定然会装作不知道,然后还会配合着把林幼萱送到陆少渊床上。   前世她们便是如此合作的!   “老夫人是烫着手了吗,这裙子都湿透了,二姑娘,快跟老奴去马车那儿取老夫人的衣裳!”   齐嬷嬷在众人没反应过来前,拽着林幼萱的手就往外走,闵氏气得脑袋充血,反应慢一步,让人去追的时候两人已经离开凉亭走远。   而林老夫人拦住闵氏,脸上堆满了笑容,反过来安抚闵氏不过是泼湿衣裳无大碍,让闵氏无法分神分身。   此时此刻,陆少渊正站在府里的小楼上,正好将凉亭里发生的事看得一清二楚,包括林老夫人如何威胁林幼萱!   他握着栏杆的双手青筋凸起,如若手边有把弓,他此刻恐怕把那老东西一箭射个对穿了!   ——林幼萱!   林幼萱喝了那茶水,不知道会怎么样,即便府里四处有人把守,可林老夫人硬要嫁祸栽赃,并不需要见到他!   在林幼萱无法反抗的时候,扯烂她衣裙就足够!   即便他早有安排,防着林老夫人这一手,但还是不放心,面沉似水地转身想离开去确保林幼萱无碍。   哪知刚转身,就差点撞上偷看半天的陆少清。   “……哎呀,嫂嫂怎么走了,林老夫人真是,怎么连个茶杯都拿不稳!我都没看真切嫂嫂的样子!”   陆少清被兄长发现,厚着脸皮嘿嘿一笑。   陆少渊太过入神,以至于弟弟靠近都没察觉,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   陆少清却以为他生气了,忙拱手请罪:“大哥别生气,弟弟就是好奇,没有别的意思!嫂嫂和大哥看着相配极了!”   昨日陆少清就知道今日未来嫂嫂会来做客,早就起了偷看的心思,哪知道来到地方就瞧见兄长已经站在这里了。   陆少清点头哈腰地认错,陆少渊此刻确实也没功夫跟他算账,冷冷越过他:“在我回来之前,不许离开此地一步,否则小心你的腿!”   丢下嘱咐外加威胁的话,陆少渊离开得匆忙。   闵氏在凉亭里急得都快骂娘了,只能被逼直言:“老夫人没烫伤是最好,二姑娘眼下最好也是安然无恙。我们世子爷其实已经答应婚事,只是朝堂上出了点状况,现在伯府不宜定亲引起注意,所以我想和老夫人商议,等秋闱后两家再商定,至于是哪位姑娘,自然是林家决定。可如若二姑娘今日在伯府出点什么状况……”   都是聪明人,闵氏话点到为止。   如若林家人硬是把林幼萱塞到陆家来,那陆少渊生气与否,是会再认这门亲事,闵氏就不敢不保证了。   林老夫人在闵氏可以称得上气急败坏的一番话中怔愣,好大会才在闵氏让人都去找林二姑娘的吩咐中回神。   “……夫、夫人说笑了,我们家萱丫头在贵府,怎么会不好。”林老夫人猛地一个激灵,忙先为自己辩护。   心思被点面揭穿是真的难堪,可闵氏为何不早点说陆世子答应了婚事?!!   那她定然不会豁出去老脸做算计!   林老夫人快被闵氏气死了,尴尬得不行,又担心齐嬷嬷已经按照自己的吩咐……把林幼萱的衣裳……   老天爷啊,这都是什么糟心事啊!能清白把姑娘嫁到陆家,她哪里会不愿意啊!   林老夫人悔恨不已,又羞耻难当,正是焦急的时候忽然跑来一阵脚步声。   听到脚步声,林老夫人心道要完了,齐嬷嬷已经得手了,闵氏也同样白了脸。   “……不好了,齐嬷嬷不知怎么忽然失心疯一样,硬拽着我往别处去!说什么是伯夫人吩咐的,说什么都要我往那边去,那似乎是往伯府外院的地方!祖母,齐嬷嬷疯了!”   脚步慌乱的林幼萱从灌木丛后蹿了出来,神色慌乱。   她的说辞叫林老夫人又一愣,闵氏呢则先打量她身上的衣裳,发现她虽然慌张,但全身上下都工整极了,提起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同时,闵氏打量林幼萱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份欣赏。   欣赏她的临危不乱,以及……倒打一耙。   “混、混账!你在胡言什么,齐嬷嬷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不知轻重的事来!你、你……”林老夫人终于从见到孙女的震惊中回神,也明白了自己居然被孙女反咬了一口!   她、她不是喝了掺杂蒙汗药的茶水了吗,怎么还能逃回来胡说八道! 第16章   林老夫人差些将蒙汗药三字说出口,在最后一刻生生捂住了嘴,只露出一双带着惶惶的眼珠子。   到了此时此刻,所有事都已经败露,只是她不曾想到林幼萱居然敢当着闵氏的面就揭穿自己。   难道就不担心自己再对付她外祖一家,当真是咬人的狗不叫!   面对祖母带着怨毒的目光,林幼萱扯了扯嘴角,扯出了一抹麻木的笑,轻声道:“祖母,你为何不信孙女的话,反倒偏心一个疯了的奴才。”   她胸腔里蓄满了怒火,从祖母当众拿着宋家说事开始,她就已经无法压制那股怒意,哪怕今日鱼死网破,她也在所不惜!   林老夫人被她质问得哑口无言,最终只能用冷厉的一句住嘴,来掩盖自己的慌乱。   “夫人,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待我回家了好好询问询问……”林老夫人迫不得已,唯有恳求闵氏高抬贵手。   事情闹到现在,哪里还有什么脸面,简直连上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闵氏心里本也恼火得不行,即便她早对继子不满,更希望当今圣上因恨生怼怨直接把伯府爵位继承换她儿子,但眼下头衔还在陆少渊身上,她就得先忍着。林老夫人哀求自己轻拿轻放,又何尝不是挽回今日局面的办法,她还能以此要求林家按继子所言,把婚事拖到半年后再说!   是以,闵氏压住恼意挤出笑来:“看来是有什么误会,我的意思老夫人应当也懂了,就不多留你了。”   林老夫人如释重负,狠狠瞪一眼林幼萱,仿佛在说回去就扒了她的皮。   正当老夫人要开口托闵氏再帮忙寻齐嬷嬷,好让他们回家去,变故再次袭来。   原本追着林幼萱跑的齐嬷嬷不知怎么被人五花大绑扭了过来,而来人更是叫闵氏跟着变了脸色。   “怎么惊动到你过来了。”   闵氏的语气里带着谨慎,让脸如白纸一般的林老夫人又头皮发麻,心道这难不成是惊动了陆世子?!   来人身穿软甲,银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连带着他太阳穴那道刀疤都显得特别凶神恶煞。   林幼萱虽然紧张,心里却雀跃起来。   她该感激祖母的算计,闹得连陆少渊都知道,定然不会再考虑林家!她只需安心等高公子科举之后,便能彻底摆脱林家了!   穿着银甲的正是陆少渊身边的亲信陆淮,此人是跟着老伯爷上了几回战场的副将,当今圣上没有再用伯爵府出来的人,却也没收回他们的官衔,陆淮便一直守着伯爵府。   陆淮把堵着嘴的齐嬷嬷丢在地上,朝闵氏拱手道:“此人在离前院不远的地方鬼鬼祟祟,末将便将人捆起来了。见是个婆子,却是面生,只好把人带来寻夫人,想查明此人来路。”   先前林老夫人还口口声声说身边人不会做出出格的事,但她的吩咐确实不曾有到前院的计划,所以她认定是林幼萱泼脏水,哪知眼下被来个人赃并获!   林老夫人腿一软,跌坐回椅子里。   闵氏看着烂泥一样瘫软的林老夫人可是解恨极了,同时更是头疼,到底是惊动了陆少渊,少不得被连累再听继子的冷言冷语。   “这婆子是林老夫人身边的,似乎忽然发病疯了,林二姑娘可作证。林二姑娘方才正回禀她祖母此事呢,劳烦你回去跟世子爷说一声,是我之过,不小心惊扰到世子爷了。”   闵氏说着,还看了林幼萱一眼,林幼萱当即读懂意思,在祖母不敢置信的注视下配合道:“正如夫人所言,是我林家失礼了,这便离去。”   她愿意配合,一是可以卖闵氏一个人情,虽然往后不会来往了,但她没必要因为祖母而和其他人交恶。再来,她就是在报复祖母!   可真是痛快啊!   林幼萱眼里迸射出一抹极亮的光,陆淮正好看了过去,心里一阵错愕。   这就是世子爷所说的林家二姑娘性子柔软,正陷入束手无策之中?   怎么看……都像是林家二姑娘把祖母害惨了。   不过他只是按吩咐做事,既然事情已经办妥,那他就没必要多留了,朝林幼萱拱手一礼就此离去。   齐嬷嬷被五花大绑着,还堵着嘴,跟一只皱皮的老蛆虫一样在地上挪动,林幼萱看多一眼都觉得这老货恶心。   而闵氏也想着眼不见为净,当即招手吩咐:“找几个壮实的婆子,让她们好生把齐嬷嬷送到林家马车上,绳子也别解了,省得再发起疯来伤了老夫人和二姑娘。”话落,再看向已经瘫软站起不来的林老夫人,“再找人好生扶着老夫人,如此,我就不相送了。”   反正陆少渊的意思她已经转达了,林家这个老虔婆回去怎么想,她就不管了,她只管安心等着林老夫人的表态!   林家人就这么光鲜亮丽的来,狼狈着匆忙离去。   待上了马车,林老夫人再也忍不得林幼萱的嚣张,抬手就想一巴掌甩她脸上。哪知那从来柔顺不敢反抗的二孙女,居然稳稳就挡开了自己的手掌,甚至不知悔改仰着脸直视自己。   “我如若是祖母,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再动我一根指头。”林幼萱抿唇笑,笑出了在家里那种软和,却是字字犀利如尖刃,“我要是气不过,想不开了,回家一条白绫吊死,又刚去过陆家,陆家为了自身不受非议应当得自我澄清一下。到时候,祖母要怎么办,哦……到时候我外祖家也不能再受祖母驱使了,那可金山银山啊,我想起来都替祖母肉疼!”   “祖母,你还要打吗?”   林幼萱笑得人畜无害,连话都问得那么天真无邪,可这每个字都是划在林老夫人身上的刀子!   林老夫人从来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今日,会反被一手养大的二孙女算计的一日!   林幼萱面前的手到底是颤颤巍巍地放了回去。   林老夫人不敢打,是真怕林幼萱疯了,真的一条白绫粉碎了自己的所有谋划!   “你疯了!”老妇人闭上眼,双唇哆嗦着,又不得不服软,起码陆家那里还能挽回不是吗。于是老夫人在一句怒喝后,便要再稳住她,放轻了声音,“宣丫头,我如若只一心算计你,倒不如直接把你丢进宫去,到时候我有更多借口可以让宋家往我手里送银子,何必还给费尽心机给你说合陆家世子……”   可她说了一长串也没听到有回应,不由得又着恼睁开眼,这一睁开眼,反倒愣住,心里更窝火了。   ——林幼萱抵不过药力,睡着了。   刚才她在陆家表现的一切,不过都是强撑着,甚至用簪子在自己大腿上扎了个血淋淋的洞,才艰苦支撑着蒙汗药的发作。   那三口茶,她真的喝了,不喝如何能让她祖母彻底放松,以为胜券在握再被她一击击溃!   放了那番狠话后,她明白祖母不会再动她,这才彻底放任自己昏睡。   林老夫人望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当真恨不得掐死她,偏生只能打掉了牙齿活血吞。   好得很好啊,她养了那么多年,真是养了个好孙女啊!   果然,自己是没看错人,会藏拙,有急智,她这个二孙女嫁入陆家是最合适的人选!就是那闵氏,以后也不会是她的对手!   林家祖孙离开,闵氏并没有因此松一口气,反倒烦躁得很。   闵氏匆忙回到自己院子,当即就让人去请陆少渊,不曾想陆少渊并没来,甚至还猜到她的意图,只让明方带来一句话。   “世子说只要林老夫人还有脸继续攀这门亲事,夫人只管答应。但有个要求,两家的亲事林老夫人只能自己知道,不可以对任何人说出去一个字,不然亲事就作罢。”   闵氏脸都气绿了,那老虔婆当然有脸敢再来,而她的脸也被这老虔婆彻底丢光了,还是在陆少渊跟前!   只要林氏进门,她永远都得在陆少渊跟前气短。   明方丢下话就溜了,生怕跑慢一步被闵氏挠花脸,刚才闵氏的表情凶狠得能吃人!   不管如何,事情已然成定局,也算是避开一劫,起码不用惹来皇帝的怀疑再牵连自己儿子。闵氏自我安慰着,找人问自己儿子下落,想督促他去练武。   府里的下人找了一圈,也没见陆少清身影,而此刻的陆少清就平躺在小楼上,嘴里念叨着:“怎么兄长还没来啊……”   他有在乖乖听话没有挪一步,为了保住自己的双腿! 第17章   “世子,林二姑娘揭穿了她祖母罪行,回去恐怕也得不到好。”明方打听到凉亭内种种,忍不住为林幼萱捏把冷汗。   林老夫人那简直是个泼妇啊,哪里像是个有诰命在身的人,老首辅的妻子居然是这么个冷血薄凉的人,实在叫人嘘唏。   陆少渊坐在窗前,恍若未闻,指腹轻轻摩挲着白玉盆边缘,目光紧紧盯着盆中的紫花地丁,枝叶下小小的花苞羸弱得被人一碰就会枯萎似的。   明明他在悉心照顾,日夜不敢放松,可它还是耷拉了脑袋,叶片泛黄微卷,生命力肉眼可见的在消逝,一如……前世的林幼萱。可也有不同,他前世根本就没能照顾好林幼萱,甚至伤透了她的心。   他在知道林幼萱其实懂得药理后,时刻都在思考一个问题,他……或许该放手才对。   她远比自己想得更有主见和能力,而不是跟这盆紫花地丁一样,移栽在他屋里,以为是保护反倒叫它半死不活的受折磨。   如果今世从一开始,他果断拒绝林家的亲事,林幼萱就不会想到去找高秀才谈合作,也不会千防万防,今日还是被祖母算计。更不会在情急之下拿簪子扎伤自己以此脱身,明明就在他所掌控的范围,结果她还是在自己眼皮底下受了伤……回去后还得受她祖母的磋磨。   ——你问过我的想法吗?   ——你没有。   ——你从来都是一意孤行。   ——然后告诉我,你做那些都是为了我好!   林幼萱前世对他的指责骤然在耳边炸响。   那是她唯一一次在朝自己大声说话,也是首次表达她对自己的不满。   而那一次是他向朝廷请缨,要前去西北解决饥荒问题,一去须得三年五载。回府后,他告诉她要独自启程,路途遥远多生变故,西北苦寒艰难,所以不会带上她。   那个时候闵氏对爵位的执着已经到疯魔程度,所以他担心路途发生意外,才准备把她留在家里。在伯府起码还有父亲的旧部下和他外祖家能帮衬她、照顾她,可她对自己发了大脾气。   最后两人不欢而散,他按着计划第二天清早就启程,半个月后外祖家却送来她小产的消息。   他出门前根本不知道她已经怀有身孕,或许她想告诉自己的,只是他没有给她说出来的机会。   “把这盆花暗中给二姑娘送去,劳烦她照顾。”他手指骤然从花盆上撤离,脸色泛白。   重来一世,他以为一切都来得及,却还是强行无视她的意愿。   明方一愣。   他们不是在说二姑娘会受责难的事么,怎么忽然送花?!   明方正要再确认一遍自家主子的意思,就又听到陆少渊说道:“还是我去拜托她,你去给吴掌柜那边捎个口信,请二姑娘抽个时间见个面,以……高秀才的名义。现在先让郝嬷嬷以闵氏的名义,请个医婆到林家去给她看看伤。”   刚才的情形,她不适合再多留在陆家,那是她用伤害自己身体谋算来的机会,所以他不曾再多生是非妨碍她的离开。   或许放手是最合适的,假冒的身份总有一日会暴露,到时候他又如何自处?难道还是那一句,我做这些都是为你好?   他活了一辈子,全白活了!   又或许……当她的面承认自己的所为,他们之间还能有一线转机。   “那如若二姑娘的祖母为难她呢?”明方应了一声,觉得自家主子还没有想周全,这才是二姑娘如今遇到最棘手的事吧。   “她不会叫祖母为难自己,她肯定是想还要了解决办法。”   陆少渊闭上眼,靠入椅背无奈道。   不能再肆意插手,也不敢再肆意插手,他的作为极大可能会再给她添乱子。   回到林家的林幼萱确实暂时无后顾之忧,一是林老夫人丢了极大的脸,这会子根本不想见到她,二来就是她要自戕的威胁奏效了。   林老夫人在冯妈妈背着她下车的时候,终于发现她伤的腿,血将裙面上的荷花都染红了,吓得当场让人去请医婆,哪里还敢再多说一句她的不是。   医婆来得很快,但并不是林家请的,而是陆少渊吩咐的。人到了林幼萱跟前,冯妈妈才发现此医婆非彼医婆,便看向领着人前来的郝嬷嬷,发现对方是个穿着体面的,若在路上相遇,大概会把对方认为哪家老太太。   郝嬷嬷年过五十,头发白了大半,圆圆的脸,十分精神。见冯妈妈投来疑惑的眼神,当即和善笑着自报家门:“我是伯爵府来的,是夫人身边的一个婆子,夫人在姑娘离开后才听下人说,姑娘可能受伤了,这便赶紧着我们追上,好瞧瞧姑娘伤哪里了。”   人是在伯爵府受的伤,闵氏派人来合情合理。   冯妈妈没有起疑,连声道谢将人引到内室。   福丫正哭着喊姑娘,小心翼翼地撩起林幼萱裙子,余光看到有人进来,蹭一下站起身冲到郝嬷嬷跟前跪下。   “求你们快救救姑娘,姑娘淌了好多血,还怎么都叫不醒!”   福丫把脑袋磕得咚咚作响,跟来的医婆片刻都不敢耽搁,当即上前先查看林幼萱的伤口。   血让亵裤的布料跟皮肉黏在了一块,医婆拿着银剪子小心翼翼地剪开,终于看清楚到了那一套食指长的伤,血肉都往外翻。   “怎么下这么狠的手!”郝嬷嬷看得倒吸一口冷气。   冯妈妈眼泪模糊地去准备热水布巾。   医婆看过伤口,忙又检查昏迷不醒的林幼萱,发现并不是失血过多,而是确定蒙汗药所为,长长出了一口气。   “姑娘伤口是吓人了一些,没伤着骨头,伤口边缘的血迹都干了,失血不算太多。我要给姑娘清洗伤口和上药,你们帮着一块给姑娘换身干净的衣裳。”   这边说着,福丫和冯妈妈忙上前,郝嬷嬷也没有袖手旁观,一同来到床前先帮林幼萱拆松头发。   郝嬷嬷是陆少渊母亲的陪嫁,自小看着陆少渊长大,可从来不曾见过他为哪个姑娘如此紧张过,被派来的路上她还想着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这一瞧,姑娘可真俊,哪怕如今正睡着,亦能想象她睁开眼时的灵动。   不过京城漂亮的姑娘不少,能叫他们世子爷上心,肯定还有其他过人之处,起码京城其他姑娘可不敢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郝嬷嬷正细细打量着林幼萱,忽然听到福丫咦一声,抬头看去,就见福丫从少女袖子里抽出来……几根草?   还带着泥。   郝嬷嬷:这草难道有什么深意?!   冯妈妈看得直跺脚,好气又心疼:“姑娘都把自己弄成这样了,怎么还惦记着这些东西,还揣得这么严实!”   “我这就先给它们种到花池里,不然要是枯死了,姑娘醒来会伤心的。”福丫捧着那堆带泥的草跑得飞快。   郝嬷嬷和医婆都看愣了,不过医婆还是有见识的,笑道:“姑娘居然还是懂草药的,那几株草药不常见,姑娘应该是想移植的。”   冯妈妈不好意思地笑:“叫你们见笑了,我们姑娘孩子气得很,就爱侍弄那些什么草啊花的。”   他们姑娘是去了伯爵府回来的,这草药当然只能是在伯爵府薅的,这……算不算不问自取?!   反正怪叫人发臊的。   郝嬷嬷很快也想明白草药的来源,贴心地给解围:“二姑娘真是有慧眼,不然这些草药就被伯爵府的下人当杂草清理了。草木也有灵,二姑娘这可是功德一桩!”   这夸得林幼萱都快成活菩萨了,冯妈妈感激的笑,和郝嬷嬷动作利索地给林幼萱换好衣服。   刚收拾干净,林家寻的医婆终于来到,这边医婆已经留下伤药、交代好了事项,那头只能是收了个跑腿银子就又离开了。   林老夫人得知闵氏居然派人过来,叫丫鬟过来询问几句,了解大概之后便就开始琢磨陆家的意思。   应该还是愿意和他们家结亲的,或许真是受皇帝的不看中,所以想着能挑一门差不多就成。   齐嬷嬷又一次办事不力,还是在人家府邸给主子脸面都丢尽了,在后院哭着要死要活。林老夫人听得心烦意乱,怒吼一声要死别脏了林家,后院便安静了下来。   林老夫人烦躁的在屋里踱步,想着什么时候再去见见闵氏,反正老脸丢光了,再丢一门亲事那才真是亏大发了!   齐嬷嬷在后院那一阵哭闹,岳氏那儿便得知今日祖孙俩居然偷偷去了陆家,那高家呢?!   高家说要来提亲,她等了好几日了,也没等到高家来人,难道高家反悔了?!   伯爵府是不是已经定下林幼萱了?!   这么一想,岳氏哪里还能坐得住,不管怎么样,也不能叫她婆母如意。   “你快去让柳儿打听清楚,那老虔婆到底有没有和陆家定下来!”岳氏咬牙切齿,说完又吩咐刘妈妈,“约高太太明日见一面!”   **   林幼萱一觉睡到黄昏时刻才悠悠转醒,睁眼后发现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屋子里,紧绷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   她喊了一声冯妈妈,声音沙哑得很。   冯妈妈应声过来,见她嘴唇干裂,先倒了杯水坐下。   “让妈妈担心了,我没事。”林幼萱瞧见冯妈妈愁眉不展,扯出一抹笑安慰道。   冯妈妈闻言眉头却皱得更厉害了,犹豫片刻,还是伏在她耳边把家里刚闹起来的事说了:“岳氏原来真跟高太太要合作,今日知道了姑娘去了伯爵府,可能是害怕姑娘定下亲事了,派了刘妈妈去寻高太太不知想商议什么,结果被老夫人身边的人抓了个正着!刘妈妈被一顿锤,说出岳氏和高家来往的原因,如今高太太也被请到府里来了!”   林幼萱听得眼皮重重一跳!   ……高太太来了,那高太太会不会跟祖母再说她的事,她和高秀才合作的事岂不是要暴露?! 第18章   婆媳俩打擂台,却可能连累自己,林幼萱心里憋得慌,有种人算不如天算的无力感。   “我要去祥福居!”   但她不会就此坐以待毙!   好不容易有能逃离祖母控制的机会,哪里能够轻易放弃。   冯妈妈见她挣扎着坐起来,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心疼道:“还是老奴找个借口去瞧瞧,如若那高太太是个聪明人,肯定只会把事情都推到岳氏身上。只要她推的够果断,就不会引起老夫人起疑,姑娘去了反倒更容易暴露。”   林幼萱拧着眉头思索,冯妈妈说的有道理。   此时的祥福居内,岳氏铁青着脸,脊背挺得笔直,倒有那么一丝坦荡无所畏惧的姿态。院子里的刘妈妈就没有主子那么硬的骨头,一顿板子被打得皮开肉绽,趴在地上疼得连哼唧的力气都没有了。   高太太被请来坐在林老夫人右下手,一会看看和婆母对峙的岳氏,一会又瞥瞥奄奄一息的刘妈妈,越看越心慌,越看越是脊背发凉。   早就听说过高门大户里的主母都是有手段的,可把人打得半死都不曾眨眼,委实又太冷酷了些。   她这会子被吓得真的快六神无主了!   “岳氏,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林老夫人抿了一口茶,悠悠开口,因为稳操胜券而不急不缓。   岳氏又挺了挺胸,越发站得笔直,冷声道:“您要屈打成招,媳妇还能说什么!”   儿媳的嘴硬叫林老夫人发笑:“如此说来,你收买柳儿打探婆母的行踪,也是我臆想的了?”   “母亲身边的人,我哪里指使得动。”岳氏嘴硬到底。   林老夫人气极反笑,连说了三个好字:“既然如此,那我就无所谓家丑外扬不外扬,也少不得对不起高太太了!拿我名帖,去报官,就说高家人居然要联合我的好儿媳,算计我那孤苦的孙女。等人进了大理寺,是不是清白的自然就有分辨了!”   岳氏不曾想到婆母居然阴毒至此,慌了神地去看高太太,果然见高太太直接跪倒在地上,朝婆母磕头哭道:“老夫人明察啊,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们高家也不敢算计您的孙女啊!全是大太太说想把侄女许给我们家,说侄女外家有银子,足够供我们哥儿读书的!”   这事闹到官府去,她儿子的前程就都毁了!   哪怕知道林老夫人就是拿捏着高家这个命脉,高太太也只有求饶的份。   岳氏恨得咬牙,浑身都在颤抖,可依旧死死咬着牙关,不承认一个字。   林老夫人余光扫一眼浑身都是反骨的长媳,忽地一笑,慈眉善目地看向高太太:“听闻不止是我这儿媳妇见过高太太,我那孙女亦跟高太太见过面……”   高太太被她说得又一哆嗦,下意识就是先摇头:“不曾见过!真的不曾见过!”   她确实没见过林二姑娘,只见过她的奶娘,再有就是……一个拿刀架她脖子上,让她假装答应见林二姑娘一面的年轻公子!   那个年轻公子警告过她,想要儿子前程就闭紧嘴巴,不能对任何人透露此事。还要求,如若有人问起他们高家是不是想要和林家定亲,含糊带过,让人有遐想就可以。   “真不曾见过?那你们高家可真有想娶我萱丫头的意思?!”   高太太脑袋里正乱成一锅粥,被一问,点头的动作比脑袋转得快,点完头对上林老夫人那像要吃人的眼神,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怎么,祖母这又要着急把我许给哪家人?”   正是高太太哆嗦着快抖出真相的时候,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林幼萱一拐一拐地扶着冯妈妈的手进屋来,无视祖母投来的不满,继续道:“祖母,我今儿在马车上可是说得不够明白?”   原本她亦觉得自己不该来,可在外头听见高太太那毫无底气的声音,就明白高太太的嘴靠不住。   她祖母的厉害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再多说两句,高太太肯定就得暴露,她不得不现身挡一挡。   不得不说,林老夫人今儿在陆家丢的脸后劲太大,被林幼萱再一威胁,臊意就从脚底板直冲涌到天灵盖,羞恼得一时没能多去深想其他可能性,只想叫林幼萱闭上嘴!   陆家发生的事,绝对不能让长媳知道!   “萱丫头在胡说什么,祖母怎么会随便给你定下亲事,你还有外祖家,怎么着也得两家坐下来商议才是。这不是岳氏,差点伙同外人要害你!”   林老夫人死死压着怒火安抚林幼萱。   林幼萱对自己发狠的那一簪子,委实是震慑到林老夫人了,若真让她寻了短见,林老夫人知道那才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更何况,如今陆家那边还能有转机!   此时,泪眼模糊的高太太愣愣说了句:“你就是林二姑娘。”   确实是个美人胚子,不怪那个年轻公子千方百计要见她!   一句话,误打误撞的起了大作用。   林老夫人见过许多人,高太太此时说的是真话还是作假,她自然能分辨,当即便明白高太太确实不曾见过孙女。   如此一来,没有什么其他好担心的,露出笑容让人把高太太扶起来。   “不是我老婆子仗着诰命在身欺负你,委实是这事可大可小。当然我林家也有错在,有这么个吃里扒外的媳妇,搅得一家子都不安稳。这事,出了这个门,高太太这一辈子都不要再提起了,不然叫外人知道你们高家有过什么打算,令公子品行有失,恐怕一辈子都和官场无缘了。”   威胁加安抚,假惺惺得让林幼萱想做呕。高太太到底是心虚,虽然不经事,但好歹听出了自己能离开的意思,当即又跪下说老夫人是心善的菩萨,连磕三个响头又发毒誓作保,终于被林老夫人放回家去了。   林幼萱说完那些话后就浑身都紧绷着,一颗心提得高高的,哪怕高太太顺利离开,也不曾放松。   她板着脸,无比严肃,一副不好惹的表情反倒让林老夫人误会了,思索片刻说道:“你大伯母想要推你进火坑,那高家不是什么好货色,想来你也看见了。这些年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交到岳氏手上的铺子,从今日起就归回你自个打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更何况那些铺子本来就是林幼萱的,如今为了安抚这个孙女,给回去就给回去了。   岳氏没想到婆母居然会讨好林幼萱,当即眼睛瞪得老大。   林幼萱也是一愣。   原来她冷着一张脸还有这样的好处,早知道她就早点一哭二闹三上吊了,不比忍气吞声来的痛快?!   “那我就谢谢祖母了!”她假模假样的福一礼道谢,“我身子不舒服,先告退。”   话落,她扶上冯妈妈的手就走,干脆利落得很。   林老夫人却望着她背影咬了牙,原本岳氏手上的铺子是准备自己收回来的,如今白白便宜了那小蹄子。是以,早要布局收拾岳氏的林老夫人,怒火都撒到了儿媳身上。   “你今日就给我滚出林家,我自会给你爹娘去信,告诉他们你在林家如何嚣张跋扈,居然还敢在婆母身边插眼线!你这样的儿媳妇,我林家不敢要!”   忍了那么多天,林老夫人等的就是这一刻。   当初能让岳氏进林家,就是看中岳家也能帮衬长子,结果这么多年岳家人鬼精鬼精的,钱也不出,力也不出。那就别怪她来强硬的了,长子马上就又该到考核的时候了,她怎么着都要逼得岳家出力扶持!   岳氏顿时白了脸,张嘴要说什么,可她婆母早就有打算,一个眼神丫鬟婆子就涌上去堵住她嘴,给她扭着送上马车直冲岳家去。   冯妈妈目光担忧地在林幼萱裙面上扫视:“姑娘伤口是不是裂开了,疼得脸都白了。”   林幼萱脚一碰地,伤口就拉扯得作疼,她强忍着说:“就这点路,忍一下就好。”   “好在姑娘还是来了,不然那高太太恐怕就被老夫人诈出来合作的事,还拿回了岳氏手上的铺子,总算是有值得高兴的事。”   相比于冯妈妈的庆幸,林幼萱却是无奈地笑笑:“我祖母可是狐狸成了精,那几个铺子怎么可能就简简单单交回给我,肯定后续还有算计。”   “那姑娘当时怎么就应下了。”冯妈妈一想林老夫人满身的心眼子,懊恼起来。   “我娘亲留下的东西,没道理归他们。现在撕破脸了,我也不怕她了,大不了我继续装傻充愣,我一没出阁的姑娘,哪里懂得什么生意来往和家务事。”   她怂怂肩,无赖地皱鼻头。   光脚不怕穿鞋的,其实她祖母也不是无懈可击,那就较量较量吧!   在林幼萱离开后,林老夫人并没有闲下来,而是安排单独见闵氏一面的事。过了两日,单独出门去的林老夫人满面春风归来,是得到闵氏的准话,算是得偿夙愿了。   林幼萱在养伤,也在暗中打听着陆家的事,先是吴掌柜送来信,说高公子想约个时间跟她见一面。只是她现在不好出府,正想让转告过几日,吴掌柜又带来一个消息,说有人上书说陆少渊按规矩该继承其父亲爵位一事,皇帝一开始不曾表态,今日却直言说会再慎重考虑陆少渊是否有能力继承爵位。   而陆少渊给皇帝上书请罪,说无功绩在身,不敢奢望。   至于皇帝最后怎么决定,还没有定数,但起码可以肯定陆少渊近期肯定没心思成亲了。皇帝刚苛责过,扭头就欢欢喜喜的娶妻,那真是没把皇帝放眼里,这个爵位定然不保。   陆少渊不会蠢到这个地步。   “所以……高秀才说的,就是指这事吗?”林幼萱得知消息后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冯妈妈喜笑颜开:“那老虔婆的打算是彻底落空了,再等舅老爷到了,姑娘就万事不怕了,那高家不就更无所谓!”   话是这么说,可林幼萱心里还是有自己的打算。   她靠着迎枕,倒也是很想念舅舅,双眼亮晶晶的:“许久不曾见舅舅了,舅舅还有几天到?正好可以先和高秀才见一面,再去接舅舅!”   冯妈妈掐着手指算时间:“差不多两日。”   “那就约高秀才两日后见个面,不管如何,他确实做到了所说的。对朝廷的局势分析得如此到位,往后这个高秀才非池中物啊,先来往着,指不定往后还有别的事要拜托人的。”   林幼萱言语中的夸赞和钦佩叫冯妈妈捂嘴直笑:“听说高秀才一表人才,要不姑娘也叫舅老爷一块瞧瞧?!”   她正要点头,下刻反应过来冯妈妈是在取笑自己,拽着冯妈妈袖子就扑上去撒泼:“你肯定给岳氏收买了,我这就把你交给祖母,说你要把我拐高家去!”   冯妈妈笑得腰都快直不起来,心里想着,高家还是配不上他们姑娘,到底没有宋家来得亲近。   不过这些话冯妈妈不敢直说,总之舅老爷就快到了,到时候自有人劝他们姑娘。   陆少渊在家里等林幼萱回信等了几日,等得心烦意乱,终于在这日等来应约的答复。   他再三确认吴掌柜给到的日期,目光扫过连叶子都耷拉下去了的紫花地丁,眉宇间尽是落寞。   “大哥!后日我们什么时辰出发!”房门被推开,陆少清一张脸笑开了花,快步朝他走去。   陆少渊忙将信收进袖子里,猛然想起来后日他和陆少清有约。   他沉默了片刻:“……后日有别的事,改日吧。”   陆少清瞪大了眼睛,声音高了八个调:“大哥!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你上次把我丢在阁楼,天都黑了才想起我来,你再晚点,我都要被蚊虫吃了!你答应和我去赛马的!你整日呆在府里,哪里有什么事!总不能是要去见嫂嫂,又把我丢下了吧,你见色忘义!”   陆少渊:……   还真被猜中了。   当然,陆少渊不会承认,甚至神色不变淡声寻了个借口,再用陆少清看重许久的一匹宝马作为赔礼,把此事直接翻篇了。 第19章   “二公子……我们这样偷偷跟着真的好吗?!”   热闹的长街中,陆少清一改往常装扮,头上的金冠换成了布巾,穿着件寻常见的浅蓝色直裰,伪装成了书生大摇大摆走在街上。   而他微微眯着的双眼一直紧盯一道身影。   ——他的兄长,陆少渊!   他身边的小厮见他不理会自己,忍不住去拽他袖子:“我们还是快回去吧,若被世子爷发现了,您的双腿是真要不保了!”   “去去去,谁跟你一样怂蛋!”陆少清不爽地抽回自己的袖子,可再一抬头,他跟着的人不见了!   陆少清当即青了脸,恼得回身一脚踹小厮屁股上。   “都怪你一直唠叨,把大哥跟丢了!”   很可能是大哥发现了他,故意把自己甩掉了!   他就知道大哥爽约是要见别人……譬如那日在府里大哥很紧张的林二姑娘,可不知道为什么,家里对和林二姑娘的婚事又只字不提了。他去问母亲,母亲冷着脸让他别瞎打听。   这不就更叫他好奇了吗?!   指不定大哥今天就是来见嫂嫂的,那为什么要躲躲藏藏?!   陆少清想不明白。   他一直盼着兄长娶亲,这样家里也热闹一些,兄长身边有可人分担一下,或许也过得更开心一些。自从父亲出事后,他明白伯爵府岌岌可危,更明白兄长为了维护伯爵府暗中花费多少心思。   而他母亲……想到母亲总是在耳边叨念,说自己也是名正言顺的嫡子,脑仁就开始隐隐作疼。   他母亲只冷眼旁观,根本不懂大哥的难处和对他们的好!   “二公子,我们还是回去吧。”小厮见跟丢了,反倒高兴起来。   陆少清耷拉着眼皮,惆怅地叹息一声。   也只能是无功而返了。   “——您怎么来了!”   陆少清正垂头丧气想要离开,听到一道清脆又欢喜的声音,还有点熟悉。   他当即朝后看去,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马车。青篷,没有任何装饰,十分不起眼,但探出车窗的女子脸庞让他双脚钉在地上了一样,无法挪动了。   ——林二姑娘?!   跟她说话的年轻公子又是谁?!   车前的年轻公子眉清目秀,微微仰着头看探头的少女,唇角高高扬起,十分亲昵地还伸手去拨弄了一下她被风吹乱的刘海。   陆少清听到他说:“说起来话长,你先让我上去躲一会。”   这边话落,马车门就打开了,那年轻公子动作利落跳上车钻了进去。关上的门挡住了一切,也让陆少清一颗心沉了下去。   “嫂、嫂嫂……怎么让一个男人上了她的车!”陆少清头皮发麻,声音都变尖了,跟宫里给皇帝看门的小太监一个调。   难道他兄长今日不是约了林二姑娘?!   马车就那么在他眼前慢慢走过,他还听到了马车里林幼萱开怀的笑声。   不、不行,他得找兄长说清楚。   陆少清从愕然到恼怒,拔腿就往街口去,骑上马飞快回府。   他找不到兄长,但陆淮肯定知道兄长的下落,被他甩下的小厮根本追不上,一路狂喊二公子。声音大得整条街的人都侧目,林幼萱听到动静,也从后方的窗子往外看去,只看见一个人追着另外一个书生,那书生的身影还莫名熟悉。   “怎么,认识?”宋迦辰也好奇趴着看,随后侧头对林幼萱笑得意味深长。   林幼萱顿时红了脸,忙啐他一口:“小舅舅你在胡乱想什么,路人,我随便都认识了吗?!”   正如林幼萱嘴里所称呼,宋迦辰是宋老太爷的老来子,在家里排行第三,年纪比林幼萱只大了四岁。   宋迦辰嘿嘿一笑,双手垫在脑后随意往车壁一靠,根本没有一点当长辈的样子。   “我家小萱儿俊俏得很,京城里的公子哥儿认识得多不是很正常吗?”   林幼萱真想上手去撕他这不正经的嘴,偏生这是长辈,只能憋屈地哼了声表示不满。   哼过后还是憋得难受,睨他一眼忽地笑了,柔声问:“不是说大舅舅今日到京城吗,怎么小舅舅没和大舅舅一块,难道是走散了?哎呀,那大舅舅可得着急了,我这就派人给大舅舅送信去!”   “小姑奶奶!我错了!我错了!别告诉兄长我到京城了!”刚才还神气的宋迦辰顿时双手合十恳求。   他的心虚简直不能再明显了,林幼萱无奈地叹气:“您又瞒着外祖父偷偷跑出来的对不对!您真是……都多大的人了,既不成家,也不听外祖父的话接家里的生意,叫大舅舅和大表姐那么操劳……怎么着,您还想着去当那什么武林大侠不成!”   宋迦辰这老来子是家里的混世魔王,林幼萱小的时候他就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直到她都及笄长大了,性子还是没有变稳重。   被外甥女一顿数落,宋迦辰摸了摸鼻尖,下刻就又变得理直气壮,抬头挺胸道:“我来京城是有要事,绝对不是来闯祸的!你就等着看!”   说实在的,林幼萱一个字都不信,不过谁让眼前这孩子气的是自己舅舅。   “那您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危,不要再像两年前,一身是伤的回到家里。要不是二舅舅发现您回来了,说您就差点死在自己屋里了。”   不信归不信,但她希望舅舅平安。   宋迦辰在她担忧的目光下郑重点头,而后又听到她说:“还有,我相信您一定是在做对的事,您不是外祖父说的那样不学无术,所以您更得保重自己。”   “你这小丫头……”宋迦辰鼻头微微一酸,“我就说,全家人里,我怎么就喜欢你这个别扭的丫头。每次见你,嘴儿都跟抹了蜜一样,以后你夫君恐怕都要被你哄得找不着北!”   林幼萱:……   正是说着,宋迦辰嗳了声,后知后觉道:“你怎么出门了,你家那老虔婆居然能放你出门来?怎么连冯妈妈也没带,难道是偷偷去见情郎?!”   林幼萱紧张得倒吸一口冷气。   小舅舅这嘴是开了光么,怎么猜啥是啥!   “您还是别说话了!不然我一定告诉大舅舅,您就在京城!”   她臊得满脸通红,更是心虚,只能用羞恼和威胁来掩盖真相。   宋迦辰望着她躲闪的双眸,陷入沉思……他猜对了?   他的小外甥女不得了了啊,但家里不是要撮合她和大侄子?!   宋迦辰满脑子的官司,下刻就听到自己才能听懂的暗号,他拧着眉头,心里烦躁得很,但不得不先离开了。   “找个僻静的小胡同把我放下来,回头我再偷偷去找你叙旧,不许告诉兄长见到我了!不然我就在兄长那揭穿你的小秘密!”   “我……我哪里有什么秘密!”   林幼萱没有说服力的反驳着,宋迦辰已经让驾车的吴大往小胡同去,然后从窗户就窜了出去,踩着人家小院的矮墙几个起越就不见了身影。   吴大啧啧感慨:“三爷身手好像又长进了啊。”   “走吧,我们去酒楼,吴大哥,你不许给小舅舅乱说我去见什么人了!”林幼萱知道自己还是没能瞒过小舅舅,只能让身边人守好嘴巴。   吴大连连点头:“姑娘放心,三爷就是拿刀架小的脖子上,小的也不会出卖姑娘!”   林幼萱这才算是放松下来,不知怎么耳边又回响起小舅舅那句:你以后哄得你夫君找不着北……   她心脏咚咚跳了好几下,她现在确实是可能在去哄未来夫君的路上。   虽然这个夫君意义上不太一样。   这么一想,林幼萱浑身都不自在起来,甚至生了想掉头就走的冲动。   但大舅舅马上就要到了,高家眼下确实是她唯一的出路。   秉着脱离林家人的执念,林幼萱压下想逃跑的念头,来到上次见‘高秀才’的厢房。   推开门,他早已经到了。   坐在上次他们共同用餐的梨花木桌边,靠着椅背,一手自然搭在扶手上,一手半架在桌面上,正用指尖在轻轻触摸一盆……盆栽。   她的来到惊动了他,她看清楚了他抬眸瞬间眼中的欢喜,可在下一刻,那瞬的欢喜被一股化不开的惆怅所遮蔽。   清俊的眉眼像是覆盖了一层薄雾,笼罩着让她分析不出原因的伤感。   林幼萱站在门口没动,细细琢磨他在几息中展露的情绪,有点儿像……要失去最珍贵的东西一样,不舍、却又无能为力的悲伤。   陆少渊打破这片沉默,轻轻唤她一声二姑娘:“劳请姑娘看看它……还能活吗?”   林幼萱神色顿了顿,慢慢走上前,望着他手指着的盆栽。   “紫花地丁……高公子怎么会养它。”   她面露惊讶,实在是看清楚所栽种的是何物后吓一跳。   她曾想过,如若要离开林家,又带不去太多的东西,那么她就将花池的紫花地丁挖一株,用白色的瓷盆装着,就那么养在跟前。   紫花地丁是她娘亲带她认识的第一株药植,说它平时不起眼,像野菜,却有顽强的生命力,扎根便能长久……娘亲希望她和紫花地丁一样,不受难事所困,总能盛放。   如今眼前出现的盆栽,和想象中的一样,她怎么能够不吃惊,甚至都已经开始在想这位高公子难道是什么妖魔鬼怪,能听到凡人的心声?!   不过……“它很好养的,高公子是怎么将它养得奄奄一息了。”林幼萱坐下,将白玉盆抱到跟前,心疼的用指尖摩挲它泛黄的叶片。   陆少渊闻言口中发苦,心道或许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宿命,意味着他所想皆是奢望。   “还请姑娘救它一命。”他淡淡地笑,眸光暗了下去。   林幼萱仔细观察后,点点头说:“高公子既然信任我,那我就带回去试试,不过公子怎么知道我会养药植……”   本是顺着话题无意间往下说,话落后不但陆少渊愣了,就连林幼萱自己也怔在自己的问题中。   她心头一紧,拧着眉头慢慢抬起脸来,发现对面的陆少渊表情再正常不过,可他脸色微微泛白。   她无意的话,戳了他撒下谎言的那层窗户纸上!陆少渊暗暗自嘲,果然,一个谎言,就需要无数的谎言来圆,到最后就是圆无可圆,彻底暴露!   还藏着吗?   陆少渊举棋不定,选择于他而言不单单是困难,困难背后有着他不敢去承受的痛苦。   他迟迟没有回话,林幼萱心里的疑问也跟着越来越多。   为什么高公子会知道她懂种植药材,这紫花地丁养了有一阵子了,是知道她懂得种植才养的,还是偶然?!   林幼萱脑筋都快想得打结了,不管怎么想似乎都像她在自作多情,可不熟悉她的人,便是同一屋檐下十余年的祖母都不知道她捣腾草药。   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疑惑越来越大,陆少渊入定了般,让她不得不再主动开口:“高公子,前几日您母亲回府后可有说什么……”   陆少渊在此时倒是十分快的接了话:“让二姑娘费心了,如若不是二姑娘及时赶到,或许我们之间的来往就暴露了。”   这回答说明他确实知道林家把高太太喊来的事,所以她这个试探并没有意义,但她方才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就该问他这个问题。   ——可能是她太紧张了,其实真要打听她的事,也不是太难。   “高公子真是料事如神,如此一来,就等公子科举之后的好消息了。”她抿唇笑笑,一语双关。   陆少渊当然听懂了她的两层意思,她在婉转询问,两人先前说的约定可还算数。   他今日来,是准备坦白的……或许坦白后,以她的善良,她愿意原谅自己一回,现在说出来是个好机会。   纠结已久的话早已经在肚子打了无数次的腹稿,他坐直了身子,说:“二姑娘……”   “公子。”   落地罩后忽然传来急促的呼唤声,陆少渊眉头皱了起来,朝林幼萱抱歉的笑,起身到了后方去。   林幼萱听到他们在后面窃窃私语,只是离得太远,说话声音又太轻,实在听不清楚。   很快,陆少渊脸色不太好的走出来,朝她拱手道:“二姑娘,实在抱歉,我这边有要事必须先离开。待忙完事务,我再亲自给二姑娘赔礼。”   话落,陆少渊脚下有一瞬的迟疑,目光留在她身上,深深地看她一眼后,到底还是匆忙走了。   吴大翻了个白眼:“我瞧着二姑娘下次别见他了,说话吞吞吐吐,鬼鬼祟祟,一点也不光明磊落。”   林幼萱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又坐了一会,然后抱起花也离去。   在马车快要回到米铺后巷的时候,不知干什么去的宋迦辰又蹿了出来,吓得她花盆都离手了。   宋迦辰眼疾手快,一把抱住腾空的花盆,眼睛一扫当即啧了声:“不愧是小萱儿,这败家的手笔和我学得好,用这几百两的白玉盆种那么株野草。”   林幼萱本就被吓得惊魂未定,再听到几百两的字眼,脑海里闪过一个荒谬却又有迹可循的猜想,一股寒气直接脚底板往上蹿。 第20章   普通官宦后代,如何得来一个几百两的白玉花盆,即便拥有,也不可能用来种一株随处可见的药材,更何况说请她照看的时候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总不能是那高公子不识货,把白玉当白瓷吧!   林幼萱一张脸白得如同宋迦辰手里的花盆,狠狠打了个寒颤。   “小萱儿?”正把玩白玉花盆的宋迦辰一抬头,就瞧见外甥女摇摇欲坠,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他三两步上前扶着她,发现她浑身都在颤抖。   “哪里不舒服?!吴大!”宋迦辰把手里的花盆朝吴大一抛,忙将外甥女背起来,快步从后门进到宋记的小院。   宋迦辰把林幼萱安置在椅子里,蹲身仔细打量她,发现她脸色依旧难看,但好歹不抖了。   “你在害怕什么?”   宋迦辰有着厉害的洞察力,一句话点破了林幼萱此刻的状态。   少女猛地又是一抖,眼眶红了。   就当宋迦辰以为她要哭出来的时候,她却咬紧牙关,将在眼眶打转的泪珠逼了回去,随后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没事,只是忽然想起爹爹娘亲。”   要强的姑娘,睁开眼就说瞎话。   宋迦辰心里明白得很,不满地皱起剑眉,可到嘴边的追问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罢了,小丫头看着软得跟面团似的,却是个嘴硬的主。不愿意说的,根本不会开口,更何况连把他已故的姐姐都拿出来当挡箭牌了。   这是她的挡箭牌,也是她不愿意被人窥探难堪的遮羞布。   宋迦辰撑着膝盖慢慢站起身,大掌往林幼萱脑袋一盖,一通乱揉,揉得她头发都乱了。   “我还会在京城留个三四日,想见我了就让吴大他们把小旗子挂上。”   这是他和林幼萱自小就用的暗号,只要他在京城,那面小旗子挂到在了宋记门口,他就会偷偷摸进林家去看她。   垂着脑袋的少女乖巧地点头。   “这会子倒是听话得很!”宋迦辰气笑了,“真是姑娘大了不由舅了……”   听着他的埋怨,林幼萱慌乱地一颗心反倒渐渐平静下来了,小声道:“您也不是整日违背外祖父的话。”   “还学会顶嘴了!”   宋迦辰瞪大眼,不过对林幼萱来说毫无威胁,情绪低落的少女终于抬头,挤出一抹笑容道:“大舅舅说差不多这个时辰会到,您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你个小丫头怎么不早说!”   一提起兄长,宋迦辰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浑身皮都紧了,拔脚就朝院墙冲过去。   跑了两步,他忽然刹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吴大放到桌上的白玉盆,冷声道:“被人欺负了就告诉舅舅,舅舅扒了他的皮!”   这边说着,他耳尖听到了有马车进了后巷,汗毛倒竖,蹬上墙头跑得比兔子都快。   林幼萱望着宋迦辰消失的墙头,低头抬手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再站起来除了眼睛微微泛红,已经看不出其他情绪。   “应该是大舅舅到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唇角扬起,来到后门。   宋迦辰听见的马车声响果然是他兄长驾到,林幼萱刚探出半个身子,宋迦齐已经从马车下来,见到外甥女顿时就爽朗大笑。   “我们萱儿又长高了!”   林幼萱正要喊舅舅,马车上又下来一个年轻公子。   年轻公子站稳,转过身朝着林幼萱便拱手一礼:“许久不见表妹了。”   林幼萱:……   冯妈妈没说大表哥也会来啊!   望着长身玉立的大表哥,林幼萱无奈地蹲身福礼,喊了声舅舅和表哥。   她表现得很是生分,宋敬云无声和父亲交换了一个眼神,明白冯妈妈那边已经透漏宋家的打算,而林幼萱的回应是……不愿意。   不愿意的根本原因他们再明白不过,全在于与她无法割裂的林家。   虽然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宋迦齐心里仍旧不是滋味,不管如何……他们都不能再把她放在林家了。   “一路赶来,可要颠散我这把老骨头了。”宋迦齐装模作样的活动胳膊,又是一笑冲散刚见面就涌上来的严肃气氛,率先迈进了宋记,“快先让我歇歇。”   长辈在缓和气氛,林幼萱不忍刚见面就伤了大舅舅的心,只能先软下来,重新露出笑容请两人进屋休息。   不想宋迦齐到她回府都没有提及一句此次前来的主要目的,仿佛就是单纯来探望她这个外甥女,林幼萱只能一步三回头的先回了林家。   心想大舅舅或许会直接去见祖母,在那之前,她还是得说服大舅舅。   只是现在她还能够说服大舅舅吗,原本……高家是最好的借口。   林幼萱在马车上苦恼,余光正好扫到身侧的白玉花盆,一股怒火涌上心头。她抬手,想要把那花盆狠狠摔到地上,摔它个稀巴烂,最终却又把手收了回去。   她抱住了双腿,身子蜷缩成一团,把脸埋进膝盖,无助得连害怕的力气都没有了。   ——肯定还有其他办法能不再连累宋家,一定有!   **   晚霞最后的余晖被夜幕吞没,陆少渊的马车终于回到伯爵府,一路到前院,陆少渊才从马车下来。   他身姿挺拔,步伐缓慢,直到进了自己的屋子,才坚持不住靠着门板大口大口的喘气。   陆淮朝愣着的明方急声道:“去把郝嬷嬷请来,然后守好院门,谁也别放进来!”   明方看一眼脸色惨白得跟纸一样的主子,拔腿就往跑,陆淮架着连走路都吃力的陆少渊进了内室,将他放平躺后扯开了他衣襟。   在深色锦袍遮盖下是一个正冒着血水的伤口,伤口上赫然还扎着一枚箭头。   “世子爷根本不必以身去挡这支箭的,当时世子爷到底看见了什么,要这样以身试险!”   陆淮是上过战场的老将,哪里看不出来方才和人交手的时候,陆少渊故意撞到了箭上!   即便是为了护那位主子的万无一失,也无需拿血肉之躯去拼!在那之前,他瞧见陆少渊往身后另一个地方看了一眼,他再跟着看过去的时候,发现有人影一闪而过。   陆少渊感到神智都快脱离□□了,倒不是伤疼的原因,中了一箭也只是皮肉伤,不曾伤及要害。是箭头有致人昏睡一类的药物,让他开始失力。   他咬了一下舌尖,保持着清醒说道:“我以为那个地方还藏了他们的人,所以挡在了前头,怕他们用阴招再伤人。”   陆淮一个字也不信,沉着脸没有说话,用布巾按着他肩膀上的伤口。   陆少渊当然知道自己的话不会被轻易相信,确实是情急之下无计可施,才拿身体挡了一下,然后……他握紧了手心里的小小一片碎玉。   他是为了能顺利把某样会让宋家惹上麻烦的‘罪证’藏起来。   原来前世指证宋迦辰的东西是落在那一处被拾走的。   屋内安静无比,只有陆少渊时不时响起的一声咳嗽,齐嬷嬷和明方还不见身影,一道大大咧咧的声音直穿透墙壁传到屋内。   “大哥!你怎么还有心情在外头逛一天!你还没见到淮叔吗?!”   陆少清嘹亮的嗓音让陆淮顿时黑了脸,陆少渊被魔音穿耳,脑袋更混沌了,正想让陆淮去把人打发走,就听到陆淮说:“午间二公子找到末将,说林二姑娘今日在大街上和一个年轻的男子……私会,那人还上了林二姑娘的马车。” 第21章   私会两个字比任何药的效果都来得猛烈,快要昏睡过去的陆少渊顿时一个激灵,昏昏沉沉的脑袋也变得清明起来了。   “让他进来。”他移开陆淮按着伤口的手,将衣服掩上,再把被子扯到脖子,将伤处盖了个严严实实。   院门刚被陆淮打开一条缝隙,陆少清直接挤了进来,用狐疑的目光打量了对方几下,一路小跑到室内。   陆少渊这一段时间总是反复在生病,苦涩的汤药味在屋内积攒久了,便是开着窗户,依旧没能散干净,反倒帮他遮掩了身上的血腥味。   “大哥,淮叔没跟你说吗?”陆少清没在明间找到人,探头到屏风后,看见了躺床上的兄长,大步走过去,“你怎么了,又发热了?!”   还没来得急点灯的屋子光线昏暗,陆少渊失血的脸色就显得无比苍白。   “坐。”面对弟弟的二连问,他神色淡然,眼眸内更没有任何情绪。   陆少清随意坐在床边的圆凳上,剑眉拧得七歪八扭。兄长不曾说是不是病了,但自己又不瞎,望着兄长没血色的脸,反倒更不忍追问林幼萱的事了。   陆少清忽然变得沉默,视线看着自己的脚尖,踌躇着,懊恼着。这不是在给兄长添心思吗!   “往后说话多想想再开口,特别是会中伤姑娘家名声的那些话。”陆少渊清楚弟弟心里在想什么,主动接着话茬,“林二姑娘舅舅和大表哥进京城来了,或许你看见的就是宋家的表公子,你不曾查明就胡乱一顿嚷嚷,应该吗?”   他有着责怪的意思,语气却是温和的。   正为兄长担忧抱不平的陆少清一愣:“是我误会了啊……”   陆少渊点头:“别胡乱再嚷嚷了,林二姑娘纯良高洁,下次再叫我听你胡言乱语,不会饶你。”   平静的声调反倒更有威慑力,陆少清明白兄长是生气的,当即站起身连声赔礼:“等嫂嫂过门,我一定给嫂嫂准备赔礼!”   陆少清话落,却见兄长平静的眼眸中闪动了一下,下刻就被他下了逐客令:“这些日子好好练功,别到处乱跑。”   有错在先,陆少清哪还敢多说什么,而且他大哥分明不想多跟自个多说话了。   “那你好好休息,弟弟告退!”陆少清一拱手,扭头就跑得飞快。   郝嬷嬷终于来到,陆淮让明方去守院门,自己和郝嬷嬷把放着伤药剪刀的药箱子取来,准备把陆少渊肩膀上那枚箭头挖出来。   陆淮在郝嬷嬷转身去准备用具的时候问道:“世子爷知道上了二姑娘马车的人是谁,世子爷为什么要骗二公子?那人又是谁?”   陆少渊双眸静静看着藏蓝色的帐顶,看着看着发现自己重生这么些日子,还是没习惯这朴素没有花纹的帐子,林幼萱喜欢荷花和如意云纹,自从他们成亲后,被褥帐面大多是这两花纹。   “她不是少清以为的人品有失,上她马车的是谁又有什么所谓。”   陆少渊片刻后才淡声回道。   如若前世,他在查清她失贞于自己的事后,他告诉她自己其实并不在意当初是谁算计,他只是在意她这个人,他们之间是不是也不能走到那一步?   可惜没有如果,前世已经成了他的回忆,而他再来一次似乎又走在错的路上。   “麻痹散剩下的不够用量,世子爷要忍忍。”郝嬷嬷拿着一把小巧的匕首回来,神色凝重。   陆淮还在思考陆少渊究竟替谁隐瞒什么,和今日在打斗中看到那个身影又有没有关系,就被郝嬷嬷的话拉回神思。   麻痹散这东西金贵,最近他们世子爷似乎就不停的受伤,用完了想要立刻补上比较困难。   陆少渊依旧是那副淡然的神色:“不需要那么麻烦,直接动手就好。”   郝嬷嬷和陆淮相视一眼,确实没有别的办法。   陆淮无奈接过匕首,放在蜡烛的火舌上将它刀尖烧得通红。郝嬷嬷拿着布巾和止血药就站在床前,盯着陆淮的动作,小声和陆少渊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   “林二姑娘的伤应当结痂了。二姑娘刚好,世子爷倒是把自己又弄伤了,这可不成。”   说到林幼萱,郝嬷嬷想起有趣的事还不曾告诉陆少渊。   她视线随着陆淮落下的刀尖移动,在陆少渊要紧牙关的时候柔声道:“二姑娘是个有趣又可爱的人儿,和那老虔婆斗智斗勇,还顺手薅走了府里的几株草药。听医婆说挺难得的,如若二姑娘不挖走,恐怕就当杂草清理了。”   陆少渊忽然握住了陆淮的手腕,把陆淮吓一跳,甚至没有理会扎入肉里的刀尖,就那么坐了起来。   “——她来伯府的那日,还带了草药回去?”   他的脸色可以说是瞬间就沉了下去,一颗心也紧跟着沉没到底。   “世子爷快躺回去!伤口裂开了!”   陆淮忙按住他肩头,哪知陆少渊居然就握住他的手腕,将刀尖往伤口深处扎了进去。   鲜血溅了出来,陆少渊闷哼一声,将刀柄一转,沾着血肉的箭头直接被剜了出来。   郝嬷嬷被他对自己的那股狠劲吓得手都在抖,忙用布巾先堵住淌血的伤口,在陆淮终于把人摁下去之后,抖着手将打量的止血药撒在伤口上。   “世子爷这是做什么!万一伤到胫骨可不是闹着玩的!”陆淮铁青着一张脸。   重新躺下的陆少渊在疼痛中保持清明,他闭着眼,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回响着郝嬷嬷方才的话,片刻后自嘲的笑出声。   果然……一步错,步步错!   郝嬷嬷和陆淮在他莫名的发笑声中对视一眼,在彼此眼眸中都看到了担忧以及……不解。   陆少渊最近的行为确实让人摸不着头脑,特别对林二姑娘忽如其来特别关怀,来得根本无迹可寻!   “明日一早,劳烦郝嬷嬷着人给宋记吴掌柜送信,还是以高公子的名义,问问二姑娘什么时候方便再见一面。”陆少渊在两人诸多猜测的时候,丢下一句话。   郝嬷嬷见他吩咐完就闭着眼谁也不理,心里更是担忧。   次日,林幼萱还在想着大舅舅什么时候会来见祖母,结果大舅舅没等来,先等来了送信的吴大。   吴大不开口她也猜到是谁让送来的,拆开一看果然是高秀才,想再约她见一面。   她手指用力的揪着信纸,最终还是轻轻放在桌面上,抚平,叠好,收了起来。   “这些日子只要高公子的人送信来,还是收着,若问起我何时有空,你们一个字都不用回。”   吴大在自家姑娘冷淡的眉眼中读懂了意思——晾着高家的人。   “姑娘……舅老爷和表公子给老夫人递名帖了,人就在门口了!”冯妈妈刚收到耳报神的消息,急匆匆跑进屋汇报。   林幼萱的心思就都落在大舅舅那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大舅舅果然对她准备‘先斩后奏’,这是要跟祖母说她和大表哥的婚事来了! 第22章   不过?该来的总是要来, 也省得她再记挂着,生怕大舅舅为了她再多费心神。   如今人到林家了,反倒有了已成定局的轻松, 林幼萱也不心焦了。   她扶着桌子慢慢又坐了回去, 吴大见此继续方才不曾说完的话,踌躇着问?:“如若高公子那边一再纠缠呢?”   林幼萱仰着白皙的一张脸, 忽地笑?了:“那就让高家人直接上门来提亲。”   吴大:……   姑娘的意思难道不是不理会高?家了, 怎么又让他们来提亲呢?!   吴大实在是猜不透林幼萱在想什么, 可能就是应了那句女人心海底针吧。   左右他只要按着自家姑娘的吩咐去做事就可以了。   吴大离开?, 冯妈妈看着冷静的林幼萱, 又听她说要冷着高?家, 以为她想清楚了, 脸上露出笑?容来:“老奴陪姑娘去更衣?不一会舅老爷和?表公?子该过?来了……”   “不用收拾, 又不是外人。”林幼萱说着站起身, 只是整理了一下?衣摆,悠闲往外去。   冯妈妈当即跟上, 方才的乐观顿时变得不确定起来, 问?道:“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自然?是去见大舅舅。”   少女施施然?走在前头,裙裾轻摆,那放松的姿态更叫跟在身后的冯妈妈忧心忡忡起来。   宋迦齐已然?到了林老夫人跟前。   他穿着天色的圆领锦袍,身材高?大笔挺,完全没有中年后的发福, 客气地拱手?见过?礼,又让儿子给老人问?安。   林老夫人视线就调转到了宋敬云身上,年轻的公?子长身玉立, 眉目温润,是真?的俊俏。   这宋家人啊, 真?是个个都长得好!   林老夫人收回打量的视线,笑?得假惺惺:“许久不见了,难得你们记挂着我这老婆子,特?意来探望我,快坐下?说话。”   哪知宋迦齐并没准备和?她多?寒暄,而是在她一声请坐后单刀直入道:“我今日来,是为了萱儿的亲事。”   林老夫人不曾想到宋家如此直接,反倒愣了愣,下?刻笑?得更虚伪了:“萱儿去岁及笄了,是该说亲,老婆子我这些日子就正为她挑好的……”   相比于让林幼萱嫁到宋家那金银窝,她更希望林幼萱嫁入勋贵之家,如此一来宋家依旧要帮衬林家,林幼萱还能从婆家那边为林家取得利益。   她的双赢,才能算是好买卖,宋家从来就不是林老夫人的首选!   哪知素来敬着林家的宋大老爷却截断了她的话,不客气道:“我今日来是代表着宋家,来向林家提亲,并且已经托了如今户部侍郎的夫人保媒,只要老夫人点头,侍郎夫人下?午便能过?来给两家做个见证。”   “……户部侍郎夫人?!”林老夫人先是不悦的皱了眉头,下?刻反应过?来户部侍郎正是自己长子如今的顶头上峰,当即心惊起来。   宋家是什么时候和?户部侍郎有了走动?!   那是他们林家屡次送银子,都送不进去的人家!      见那假不溜的老婆子慌神,宋迦齐捻了一下?胡子,说道:“我们家敬云不才,胜在勤恳上进,被一大儒看中,收入门内。恩师恰好曾教?授过?侍郎大人,所以侍郎大人才请了他的夫人来做个见证。”   所以他们宋家敢来,是有底气的,是有把?握能让林家答应把?林幼萱嫁到宋家。   林老夫人懂得了宋家的底气何在,宋迦齐的话也大有威胁之意,登时气青了脸,咬牙冷笑?了一声。   “原来贵府少爷拜了个好老师,老身先在这里恭喜宋老爷了。”一番话说得阴阳怪气,林老夫人并不准备相让,“可嫁娶之事,素来都是父母之命,我家萱丫头命苦,没有了父母亲,但老身还活着,她的婚事自当是我来做主。而不是什么侍郎夫人,或是谁家想娶就娶的。”   早就知道林家这老东西难缠,宋迦齐闻言并不生气,反倒笑?吟吟地说:“是啊,自古以来,孩子的婚事都是由长辈做主。萱儿没了爹娘,有祖母,也有外祖,都是为她好的长辈护着她。”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道,“想来萱儿的大伯父也一直都在照顾他,听说林大人今年又该考核了,想来该高?升了。”   “你!”   林老夫人最见不得就是他人拿自己长子的官路来说事,更何况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气得一拍椅子扶手?站了起来。   宋家人的意思是绝不再把?林幼萱留在林家,哪怕撕破脸皮也无所谓,如果能用银子解决更好。就是林老夫人心太贪了,所以宋迦齐深知对方的贪婪,才一而再紧逼。   这口窝囊气,他们不想再忍!   “舅舅来了怎么也不着人给我说一声,我要不高?兴了。”   正是对峙的紧张时候,林幼萱拎着裙摆迈入厅堂,笑?容明媚,仿佛没有察觉到屋里都快要打起来的严肃气氛。   宋迦齐见到她,眉头拧了起来,但在她盈盈的笑?容下?舍不得责备她一句,无奈道:“这不是准备和?你祖母商议事情后,再去看你。”   她来了也没用,今日这亲事林家必须定下?来!   宋迦齐话落,就示意长子把?林幼萱先支开?。   宋敬云朝自己走来,林幼萱知道大舅舅的用意,不外乎就是支开?她,然?后好和?祖母谈条件。   而林老夫人见到她,眼?睛顿时亮了。   她这个孙女和?自己闹别扭,为的不就是不想连累外祖家,想来是不敢嫁到宋家去。既然?如此,倒不如直接让孙女当面回绝,还省得她麻烦了。   宋迦齐句句威胁,实在叫她生气,不挫他锐气,叫他难堪,难消她心里的恨!   打定主意,林老夫人朝林幼萱招手?,先一步在宋敬云前开?口:“萱丫头来得正好,你舅舅和?我要商议的事,正和?你有关……”   “我的事素来是祖母您做主的,我也不懂那许多?,就不添乱了。我有事着急找表哥呢。”   林幼萱却不接茬,一眼?就看透祖母打的什么主意。   想让她来叫舅舅丢脸?!   可做春秋大梦去吧!   如今已经撕破脸了,她不愿意宋家再为她受制于林家,又怎么会愿意让舅舅在林家难堪!   她祖母有时候真?是过?于自负,认为事事都该由着自个操控,把?所有人当傻子一样。她巴不得今日舅舅朝林家发难撒气,直接把?她祖母气得起不来床才好呢。   林幼萱承认自己恶毒,并坚定做这个恶人,拽着宋敬云离开?前还朝愣住的祖母翘着嘴角一笑?:“祖母您一定得好好招待舅舅,不然?孙女真?的会不依不饶的。”   林老夫人还没从被宋迦齐威胁的恼怒中平息,又被孙女再次威胁,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随着她离开?的脚步声渐远,厅堂里的气氛也变得越发尴尬。   宋迦齐端着茶杯慢慢抿了一口,心里是痛快的。   他这外甥女居然?硬气起来了,可真?叫他吃惊。以前她为了不让林家人多?有缘由找宋家,总是对林家人忍气吞声,可说到底,凭什么,林家不拿她当宝贝,他们宋家要,她就该这般恣意才是!   厅堂安静得针落可闻,林老夫人喘了好几口气,脸色才缓和?下?来。   是她小?看了这个孙女,全身都是反骨!   “亲家老爷瞧瞧,萱丫头长大了,说是我这老婆子事事做主,其实自个有主意得很。我可做不动她的主的。”林老夫人捏着帕子一笑?,一推到底。   宋迦齐眸光闪动,下?刻呵地一笑?:“老夫人这样说,到底是瞧不上我宋家,那我便先差人跟侍郎夫人说一声,今日先不劳她走这一趟。”   林幼萱过?来,就是在告诉自己她不愿意,他心里明白。这会长子跟着她离开?,也未必能劝得动那倔强的丫头,真?枉顾她的意愿,她估摸还有脾气要闹。   方才外甥女的强势未必不是做给他看的,那就先不让这老虔婆舒心,后面他再好好跟那小?丫头商量就是。   反正今日就是要先恶心这老虔婆。   果然?,宋迦齐的话很奏效,让林老夫人不得不又打起精神来和?他应对。   林幼萱那厢拽着宋敬云的袖子,一路把?他拽到安静的小?道上,终于在灌木丛边松开?了手?。   头顶是如雪的梨花,阳光穿过?花瓣和?枝叶,细碎地落在两人肩头上。   “我知道表妹想说什么,我和?祖父、父亲的意见一致……”宋敬云也是顶顶聪明的人,哪里不懂她用意,在她开?口劝自己之前,先做出表态。   年轻的公?子姿容出色,一双眼?眸跟她还十分的相似,带着真?诚看人的时候,有着叫人无法?拒绝的温柔。   可林幼萱不吃这一套,因?为她身上也流淌着宋家人的血,所以她和?他们一样,都希望对方好……不惜一切代价。   “表哥喜欢我吗?”她仰头对上宋敬云的双眸,定定的望着他。   认真?的眼?神仿佛要望进他心里,撬开?他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可这话太过?直白了,直白到让宋敬云措手?不及,甚至在她清澈的目光下?……红了脸。   “表、表妹这问?的,我自然?是……”   “是兄妹之间的喜欢,还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喜欢到能坦诚相见那种?”   “萱表妹!你是不是又看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了,这是姑娘能说的话吗?!”宋敬云整张脸涨得通红。   什么坦诚相见!词是这个词不假,但从她嘴里说出来,结合现在的情况,分明就是另有代指,就是虎狼之词!   林幼萱才不管是不是虎狼之词,她向他走了一步,依旧在逼问?:“表哥你说啊,是那种喜欢吗?!”   宋敬云哪里招架得住,吓得一哆嗦,往后连退了三步。   “我们是表兄妹,亲上加亲是再正常不过?,什么样的喜欢又有什么区别!”宋敬云手?心都是汗,连脖子都红了,但脑子还是清醒的。   没有被她三两句话就击溃,还能继续辩解。   “诡辩。”林幼萱不再逼上前,反倒笑?了。   她鄙夷地睨那慌乱的年轻公?子一眼?,抬头看正随着微风摇曳的梨花,神色无比的轻松。   “所以表哥对我并没有男女之情,那何必委屈自己呢。我最后问?表哥一个问?题,如若我现在答应嫁给你了,往后你遇到了叫你心动的姑娘,那姑娘什么都不用做就叫你挪不开?视线,一见她你就心脏怦怦跳,然?后你发现了,原来这才是喜欢。”   她说着笑?容收敛,声音也跟着沉了下?去:“可你已经娶我了,我是你的妻子,身边再也没有她的位置。到时候你觉得我该如何自处?你又如何自处?”   宋敬云在她犀利的问?题中怔愣。   他从来没有想过?以后会再遇到心动的姑娘,从他懂事以来,他就认为自己该承担身为宋家男儿的责任,只要家族需要他做的事。他就会拼尽全力去做好,这些事……包括婚姻。   “宋家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过?于喜欢为亲人牺牲自己。大舅舅是,大表姐是……大表哥你也是,其实你们都应该学学小?舅舅,去做真?正对的事,而不是自己认为是对的事。”   宋家家大业大,听着风光无限,可这世上总是树大招风。宋家走到今日,同样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譬如财富的积攒带来的危机,富可敌国也得要有能守住家业的本事。所以大舅舅一人扛下?宋家商行所有压力,让自己的兄弟入了仕,走另外的道路,这是为家族的牺牲。   可二舅舅入仕,何尝又不是为了有保护宋家的能力。   她的大表姐呢,认为弟弟也不该困在宋家的商行之中,毕竟商贾不入流,所以她学着父亲扛住了原本是长房长子该担当的责任,想给弟弟铺一条青云路。   如今她大表哥又要为了她而牺牲一辈子的幸福。   宋家人可真?是一脉相承。   整个宋家也就她小?舅舅是个‘出格’的,也正是因?为小?舅舅,她才懂得宋家人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表妹话是这么说,可你何尝又不是在勉强自己?为了不让林家再对宋家诸多?要求,而在勉强自己,牺牲自己的以后。”   宋敬云摇了摇头,林幼萱的这些话不能说服她。   他们的出发点其实是相同的。   “不。”林幼萱无比坚定的否认道,“我和?你们想的都不一样,我是不想让祖母再扒着宋家吸血不假,但我并没有屈服于她,去葬送自己的余生。我的困境都是暂时的,但你和?大舅舅插手?了,那才是永远都无法?挣脱了。”   “表哥难道不信我吗?”   信她……如何信,她只是一个姑娘家,无父无母,除了他们无人做主!   宋敬云不说话,以沉默替代回答。      “起码,你们也要给我一个去尝试的机会不是吗?”林幼萱说到最后眼?眶微红,“不管你和?大舅舅应承不应承,只要我不答应这门亲事,这门亲事都成不了!你们总不能和?我祖母一样,都来逼迫我吧。”   宋敬云面对眼?里蓄满了泪水的林幼萱,彻底失语。   最后,宋敬云情绪低落的回到了厅堂,宋迦齐一看长子的神情就知道,果然?萱丫头比林家这老虔婆难搞得多?啊。   宋迦齐此时也懒得和?林老夫人再打太极了,一拍膝盖站起身道:“今日打扰许久,我们就先告辞了,谢谢老夫人的招待。”   他说走就走,反倒是林老夫人着急,可已经有平西伯府在前,她舍得不这个香馍馍啊!   她假惺惺道:“舅老爷不去萱丫头那边坐坐?那小?丫头,怎么这会子人就不见了。”   宋迦齐道:“改日我让她带我到京城各处转转,到时候老夫人别不放人就成。”   他一句话直白得就差没指着林老夫人的脸骂她别不知好歹了。   林老夫人眼?角一阵抽搐,目送父子俩离开?后抬手?狠狠砸了茶杯。   “果真?是下?三流的玩意儿,不过?是刚攀上了靠山,就敢到我跟前作威作福来了!”   摔了茶杯,骂了人,但林老夫人心里还是堵得慌。   宋迦齐的那些话确实起到了作用,莫欺少年穷,宋家如今正在起势,要是外放的宋二老爷这两年立功,那宋家就真?的要翻身压住林家了。   ——林幼萱到底是放回宋家,还是继续把?她塞进平西伯府呢。   林老夫人在见过?宋迦齐后开?始摇摆不定了。   “去把?你们二姑娘喊来。”林老夫人越想心里越乱,忍不住想把?林幼萱喊到跟前再敲打敲打。   然?而林幼萱并没有来,只让来人带了一句话。   “二姑娘说她现在伤口疼得难受,心情不好,让老夫人有话等过?几日再说。”   气得林老夫人又摔了一套瓷器。   然?而今日好似所有人都要跟她来作对,宋家人前脚刚走不久,出嫁的林大姑娘从婆家回来,想给母亲求情说合。   岳氏回家那么多?日,岳家人当缩头乌龟不敢来林家,却把?她大孙女说动,调转骨头来对付他们自家人!岳家人的算盘可打得真?好!   林老夫人气头上,直言出嫁的姑娘就别多?管娘家的事。   素来顺从的林大姑娘哭得双眼?通红,情急之下?顶撞道:“祖母!如若我娘亲被休弃,那我在婆家同样也直不起来脊梁骨,指不定也会因?为你和?母亲的斗气而被休弃下?堂!难道祖母真?认为天底下?只有你是聪明人,所有的好事都能被你占尽了不成!”   林幼萱得知总是唯唯诺诺的堂姐居然?反击祖母,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看来她堂姐心里什么都明白,往前只是懦弱了一些。”她感慨道。   “谁也不是傻子,都对那老家伙忍耐到极限了。”冯妈妈听得心里无比痛快。   林幼萱点点头:“可不就是大姐姐那句话,天底下?的好事难道还都让她占尽不成。”   “三姑娘本来还想仗着长姐回来,要来找姑娘麻烦的,被大姑娘下?令直接关了禁闭,说让反省三日,三日后她再回来。”冯妈妈又丢出一个打听到的消息。   林幼萱闻言没有说话,托着脸颊不知道在想什么。   冯妈妈等了片刻,见她不吭声,担忧道:“您今日和?表公?子说了那些话,舅老爷知道了肯定要生气的,离开?的时候都没来看您,按老奴说,您还是好好和?舅老爷说说。或许先定下?亲事,左右是权宜之计,实在不想嫁,您再反悔舅老爷也不会怪您。”   “那何必多?此一举。”林幼萱直接趴在了桌面上,侧头笑?了笑?,“他生气也没用,我不答应就是不答应。”   “您这性?子……真?真?是和?太太如出一辙!倔得跟头牛一样!”冯妈妈无奈得直想跺脚。   她却与有荣焉:“那可是,我是我娘亲的女儿。”   “可您和?高?家那边……”冯妈妈拿她没办法?,可又不能不操心。   提到高?家,林幼萱眸光黯淡了许多?:“总会有个说法?。”   宋林两家在暗中交锋,陆少渊送到宋记的信迟迟没有回复,心里亦是天人交战。   等了两日,他再次让人送信过?去,接下?来又是两日不见回音。   郝嬷嬷见他靠着床头出神,帮他换过?药后小?声询问?:“若不让人直接送到二姑娘手?里?”   “她既然?不想见,送到她手?上结果也一样。”陆少渊摇头。   或许他真?的不够了解林幼萱,但有一样他是清楚的,那就是她的决心。   一但她决定了什么,那么谁也无法?阻拦他,譬如……她想跟高?家合作,又如前世与他的……老死不相往来。   “可好好的,二姑娘怎么就不愿意见面了?是反悔了?不过?……这对世子爷来说是好事,起码她不曾真?的看中高?家,到时候定亲指不定更加顺利。”   郝嬷嬷宽慰道。   陆少渊心里却在苦笑?:那是不曾看中高?家吗,是从头到尾都不曾看中他才对,他可是‘高?公?子’。   他又再次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弄得一团糟糕,她骂自己骂得一点也不差。   一个自以为是,实则毫无担当的男人。   “嬷嬷把?这送到林家,务必送到她手?上,其余的什么都不用说,只说是去探病。”   他从床头的暗格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袋,交到郝嬷嬷手?上。   林幼萱见到郝嬷嬷的时候,正好午歇起来。   刚醒来的少女净了面,鬓边还染着湿漉漉的水汽,两腮嫣红,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好看得叫人挪不开?眼?。   郝嬷嬷还是垂了眼?,让身边的小?丫鬟把?滋补药材送上:“我们夫人一直记挂着姑娘的伤,前儿府里得了些人参,品相看着还行,夫人便命我给姑娘带来,并问?姑娘好。”   林幼萱笑?着软声道:“劳烦夫人记挂,我一切都好,这些礼物太过?贵重,我就不收下?了。”   和?气是和?气,但这份和?气也带着疏离。   郝嬷嬷哪里会听不出来,想到陆少渊吩咐,如若礼物不接也无妨,重要的是那锦袋。   郝嬷嬷就上前两步,牵过?她手?作打量:“二姑娘太客气了,但这是二姑娘的意思,我回去一定会禀告夫人,看二姑娘起色不错,想来夫人也放心了。”   就在牵起她手?拿一瞬,郝嬷嬷已经把?手?心里的锦袋塞了过?去。   林幼萱动作一僵,反应过?来被塞了东西要还回去的时候,郝嬷嬷已经松开?她退开?,朝她福了一礼告辞离去。   她手?里捏着锦袋,满心都是疑惑。   但可以猜到郝嬷嬷今日来,送礼是假,把?这东西交给她才是真?。   她只能按捺住追出去的冲动,待人离开?后,自己回到内间,小?心翼翼打开?袋子查看是什么东西。   袋子太小?,看不真?切里头的东西,她倒到手?心里,发现是一片碎玉。   “这是做什么?”林幼萱更奇怪了,就是送礼,也不可能送一片碎玉吧!   她捏了起来,对着光看纹路,刚抬起手?,她就认出了这玉的主人是谁!   “——妈妈!”她脸色难看至极,捏着碎玉一路小?跑到房门前。   冯妈妈正教?福丫打络子,被她吓一跳。   “出什么事了?”冯妈妈跑上前,林幼萱紧张得手?都在抖,深吸一口气后才急急说道,“让吴大哥在铺子门口挂上旗子。”   她要见小?舅舅!   这东西又是怎么到他手?上的,他送过?来是什么意思!   威胁她吗?!   “不……先别挂旗子了,让吴大给高?公?子的人送信,说我明日还在老地方等他。”   “姑娘怎么又要见他?”冯妈妈忍不住问?。   话落却见林幼萱脸色惨白,仿佛再多?说一句话,她就该昏厥过?去。冯妈妈不忍再过?多?追问?,扶着她先进屋去了。   这一夜,林幼萱睡不安稳。   梦里的自己跟别人争吵着什么,或者说是她单方面在和?对方发泄不满,歇斯底里的,醒来后发现枕头都泪湿了。   她怔怔地看着泪痕,试图回想昨夜梦里的自己都说了什么,却一个字都想不起来,更别说拼凑出完整的梦境了。   ……头疼。   林幼萱揉按着涨疼的太阳穴,缓了半刻钟才起身梳洗。   约定的时间将近,宋迦齐父子如今住在宋记后院,她便让吴大找借口直接到林家来接她,一路直接朝酒楼去。   再次来到厢房门外,她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原本,她想着两人应该不会那么快就再见面,起码在科举结束前,他都不会出现才是。   结果自己低估了他的无赖。   “吴大哥就在外头等我,我有话要单独和?他说。”她推开?门,把?吴大留在外头。   陆少渊一早就到了,在屋内枯坐许久,听到推门的声,抬头便见她抱着自己给的那一株紫花地丁走来。   他站起身,扫见她眼?下?的乌青,自责道:“我本意并不是要姑娘受惊……”   “不管是不是,总归是如了你的意,陆世子,我来了。”林幼萱冷着一张脸,把?白玉盆放在桌子上。   动作并不轻柔,盆底撞在桌面上,发出裹挟着她怒火的咚一声响。   陆少渊拱手?的动作一顿,余光扫过?花盆,苦笑?一声:“我承认,是想见姑娘,却不是现在。”   “是因?为现在没脸见我么?还是没想好怎么继续骗我?”林幼萱像是塞满火药的火铳,一点就炸。   陆少渊:……   他闭上了嘴。   似乎现在说什么都是错的。   确实是他有错在先,欺瞒在先。   他站在那里,眸光落在她身上,绵绵的,像是有数不尽的话语想说。   “您这么盯着我瞧做什么,如今我来了,您有话直说不成吗?”她却被他那种委屈巴巴的目光彻底惹毛了。   明明是他干的狗屁事,怎么好像是她欺负了人一样!   他委屈给谁看?   该委屈的到底是谁?!   陆少渊:……   不说话也是错。   她是气极了。   他叹气一声,比了个请的手?势:“二姑娘先坐下?吧,坐下?骂我,起码腿不累。”   他一副为她考虑的温柔,林幼萱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样,更觉得憋屈了。   她气呼呼坐下?,冷眼?瞪着他。   生气并不能解决问?题,她努力压制着心里的怒火,目光在他那张温润的面容上扫射。   衣冠楚楚,却是下?作玩意,冒充他人来耍弄人!   她在心里狠狠骂一句,这才再开?了口:“那东西你是怎么得来的!”   她很谨慎,并不提起碎玉,也不提起碎玉的来历。陆少渊忽然?就明白前世她在自己跟前的面面俱到,不过?都是出于对他的不信任。   确实是他做得欠缺,从来不曾给到她自己是值得依赖的安全感。   眼?下?一块碎玉,不也让她误会而如临大敌。   “二姑娘,这东西是我无意间拾到了,认出他的主人,所以想借二姑娘的手?归还。仅仅而已。”   ……仅仅而已?   林幼萱从他眼?眸中看到了真?挚,可这人哄骗她在先,委实不值得相信。   她抿唇,想着怎么试探,就又听他道:“我知姑娘心里不信任我,这是人之常情,毕竟我不磊落在先。不管姑娘信与不信,那块碎玉,姑娘都早些归还才是,我想它主人此时此刻正在为此烦恼。”   “如若无所图,为何你不直接交回去,又是什么时候拾得的,为何不第一时间送还?!说来说去,你还是有所图谋……”   好听的话,是人都会说。   林幼萱字字如针,一点一点挑破他谎言。   陆少渊果然?被她反驳得又收了声,她亦耐心耗尽。   从见他第一面开?始,她心里就莫名对他厌恶,或者说不是第一面,而是从知道自己要被和?他作配开?始,就对陆少渊这个名字、这个人充满了敌意。   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厌烦,这个人,就不值得她多?费一丝口舌。   满嘴谎言,做的也尽是欺瞒的事!   “你若想用它来威胁……”   “二姑娘说得对。”沉默的年轻公?子忽然?开?了口,打断她的话,“我确实有所图谋,所图就是二姑娘你。”   林幼萱激愤的话顿时被卡在了嗓子眼?里。   他……他是怎么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出如此不要脸的话!   陆少渊开?了口,便没准备再退怯。   前世的教?训够了,再畏畏缩缩,整日跟个怨妇一般自怨自艾,不会让她对自己有好感,反倒更说明他的懦弱无能。   他曾想过?放手?,可他知道自己放不开?,既然?如此,再争取一回,堂堂正正的,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不好吗。   “从知道二姑娘开?始,我便开?始谋划,想着要如何让二姑娘和?我顺利定亲。可是……二姑娘瞧不上我,所以我无耻的耍小?心机,一步一步想靠近你。”   “纸总是保不住火的,二姑娘聪慧,我暴露是迟早的,只是抱着侥幸心罢了。二姑娘要骂要打,我都受着,唯有碎玉这件事,我不曾有一丝算计,是真?心想尽快交给二姑娘。”   林幼萱原本以为他刚才的话足够直白的了,哪知他后来说的这些更是野心昭昭,还说得那一个叫坦荡。   坦荡到让她已经分不清楚这人是无耻到极致,还是真?的过?于……正直。   “那为何你不第一时间归还?!由我送去,你又可曾想过?,我需要解释这玉佩的由来,最终不还是要把?你扯出来。你不还是另有所图!”   林幼萱顿了顿,很快又理清思路,但一颗心还是震惊于他过?于赤|裸的心思中,在胸腔里跳得剧烈。   获取她的信任如此困难,陆少渊垂眸思索着,最终叹息一声。   往往还是证据能叫人信服。   他抬手?,解开?了衣襟的一颗扣子,林幼萱被他的动作吓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连退了好几步。再往后,就该退到门口了。   他动作微微停滞,想起来两人在今生可不曾有过?亲密接触,他吓着她了。   可他很快就又解开?了第二口扣子,扯开?衣领,在林幼萱如临大敌的紧张中露出还带血的绑带。   “伤口有些棘手?,修养三日才恢复了一些力气。”他话说的时候垂了眸,倒不是不他害羞,是怕她不好意思看。   林幼萱视线一开?始是到处飘,直到他说受伤了,目光才落在他敞开?的衣襟上。   眼?见为实,不曾第一时间归还的事算他出于无奈。   “想让姑娘送去,一是姑娘最为方便,不会因?为我接触他,而更容易暴露他的行踪。二是他见了东西就知道谁给的姑娘,他已经见过?我,知道我的身份,姑娘根本不必为此解释。”   说到这里,他又停了下?来,似乎在犹豫什么。   林幼萱依旧背靠着门扇,警惕着他。   前世他就一直瞒着她宋迦辰做的那些事,或许这一世让宋迦辰跟她主动坦白更好。   “再有就是……姑娘把?东西交给他了,能逼他说实话,往后他行事定然?会更加谨慎,不会再为自己埋下?祸根。”   林幼萱闻言出神片刻,随后慢慢地回到了桌边重新坐下?:“这就些?”   陆少渊点头,当即又想起前世就是因?为他总有隐瞒,许多?话都只藏在心里,才会让她认为自己对她并不在意,立刻又补上一句:“是。当然?,如若能叫二姑娘因?此记我一点恩情,愿意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那是最好不过?了。毕竟,我对二姑娘有所图……”   林幼萱杏眸顿时瞪圆了,大喝一声:“你闭嘴!”   这人究竟多?没脸没皮,才会一直说那些不知道害臊的话!   陆少渊被她呵斥得一愣,下?刻从她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垂看出了端倪。   他错愕片刻,到底没忍住,偏过?头抵拳轻轻笑?了一声。   她……害羞了啊。 第23章   他侧过身笑, 敞开的衣襟将大片的绷带都露了出来。   绷带紧紧包裹着身躯,藏于锦袍下的结实胸膛被勾勒出了弧度,是?带着力量的线条, 是?让不小心瞥见的林幼萱终于压不住臊意的罪魁祸首!   林幼萱忙挪开视线, 脸颊升起一团红晕,放在裙面上的双手攥紧成拳。   她知道他刚才在笑什么, 笑自己在他跟前害羞了。或许他正得意呢, 能勾得一个?姑娘家脸红, 想?来是?个?男人都觉得自己有特别的魅力吧。   心里的怒意止不住腾升, 甚至想?把花盆砸他脑袋上!   她害羞全因为脸皮不够他厚而已!   “失礼了。”陆少渊很?快就?回过身, 一眼瞧见她把脸转向另外一边, 正死死抿着双唇。      虽然?是?红着脸, 但能感受到她快要溢出来的怒气。   他一愣, 很?快就?发?现有自己衣衫不整的缘故, 再有就?是?……他刚才没忍住的笑意 。   “二姑娘心里有话大可以直说,我方?才并没有笑话姑娘的意思, 而是?……”陆少渊捏着襟口, 慢慢的整理衣襟,半垂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柔情,“是?因为能见到二姑娘可爱的一面而欢喜。”   前世?的林幼萱在他跟前从来都是?端庄的,是?一个?人见人夸的贤内助,他原以为她天生性格如此, 却忽略了她嫁给他的时?候才十六岁,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林幼萱听到他的解释,绣花鞋内的脚指头都臊得在扭动。   这个?人……到底有多少哄人的情话!偏生他还说得真诚坦然?, 仿佛就?是?他内心深处的真心话。   然?而他主意打错了。她不是?一两句话情话就?被迷得晕头转向的姑娘。   她松开攥紧的双手,冷漠道:“说到底, 陆世?子就?是?欺我一个?孤女?罢了。伯府高门大户,我高攀不起,不是?世?子良配,世?子也不是?我心中的良配。”   “陆世?子拾得失物?送还,却欺骗我在先,如此恩怨便都抵消了吧,我们两清了。”   早知她不会给自己留机会,但听着她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避他如蛇蝎的时?候,陆少渊仍旧心头抽疼。   他明亮的眼眸瞬间黯了下去,方?才的意气风发?都在她的两清中荡然?无存,连肩膀都不自觉的垮了下去。   林幼萱又是?一愣。   ……这人,怎么又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   像他这种身份的人,从出生开始就?是?高高在上受人仰望的,怎么在她跟前一会浪荡成性,一会又……幽怨得跟个?被抛弃的妇人一般!   林幼萱从见他开始就?觉得此人诡异,如今相处下来,更加坚定初时?的想?法。陆少渊这人有大问题,古怪得很?,起码性情上就?多变得叫人招架不住,莫不是?正因为如此……才迟迟不曾成亲?!   她越发?坚定远离他的决心。   陆少渊确实是?失落,患得患失的情绪在他重生后就?一直裹挟着他。前世?被她拒绝在外,他宛如困兽,只能眼睁睁看着时?间和她的生命流逝,那种惶恐即便再过上几辈子也无法湮灭,在她面前也因为过于恐惧而无法控制自己。   况且……她曾经说过,他总是?淡漠少言,有着叫人猜不透的可怕。即便身为枕边人,她亦从来不知道他真正的想?法。   所以这一世?,他想?让她看见真正的自己。   只是?……陆少渊抬头,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从她微微后仰的举动中察觉,她并不觉得这样的自己好相处,甚至还有了更多的猜疑。   陆少渊难得茫然?起来。   该如何做,才能再叫她接受自己。   “我并不想?和二姑娘两清。”陆少渊扯了扯嘴角,一抹苦涩的笑容浮现在他脸庞上,“二姑娘和高家合作,不外乎就?是?想?要摆脱你的祖母,不让她一而再的拿捏你和宋家。”   “高家可以……我也可以不是?吗,甚至比高家更加便利。你祖母一心想?让你嫁倒伯爵府。”   思来想?去,唯有在她跟前真诚吧。   可真诚还不够,还需无耻的,加一些能够引她动心的小伎俩。   譬如她如今最想?解决的问题——脱离林家!   不得不说,陆少渊是?最为擅长威逼利诱的伎俩。人心二字,他分析得透彻,前世?更是?把许多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   唯独她,让他无计可施。   重来一世?,他占了先机,她还不曾彻底对自己失望,让他找到了能够接近她的契机。   林幼萱确实在他话落后陷入了思考中。   原本她是?想?着和高家合作,各取所需,可被他横插一脚,事情就?变得不可控制起来。   也是?她先前太过自信了,居然?会相信‘高公子’的才能,相信真有人能够运筹帷幄看穿他人的行?事和带来的结果。   分明他就?是?陆少渊本人,才会笃定伯府半年内不会再和林家议亲。推迟议亲多半也是?陆少渊的意思,闵氏是?帮凶,且说服了她祖母半年内不可声张。   祖母答应了,这才在家里放任她闹腾。   “为什么一定是?我,除了宋家,我不明白陆世?子图我有何利益。宋家对与?伯爵府来说,也未必有那么大的价值。”   不管如何,总该先搞清楚陆少渊的意图,她不认为自己一副皮囊能勾得别人非她不娶。   她开口是?询问,而非冷冷的拒绝,陆少渊屡受挫败的一颗心再次活跃起来,清隽的面庞展露笑容,像被春雨滋润过的苗木,整个?人都鲜活了。   “真说起来,二姑娘可能会觉得匪夷所思,或许你就?直接理解为我在赎罪吧。”他到底还是?斟酌了一番说辞,重生一世?骇人听闻,且两人之间还有着深重的误会。他如今确实是?想?赎罪,更不愿意她再经历前世?的那些苦难,想?为她谋划更好的人生,“但我对二姑娘的心是?真的,绝不会做任何伤害二姑娘的事。”   “逼迫我嫁你,难道不是?一种伤害吗?”林幼萱越发?觉得他古怪了,他们之间连面都没见几次,他赎哪门子的罪,这借口就?跟哄人似的。   他却摇头:“我不会逼迫二姑娘嫁我,定亲只是?权宜之计,因为你要稳住家中的祖母,才能有精力来谋划宋家一应事宜……”   “若我最终不嫁你,那你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林幼萱心情复杂极了。   他的话总自相矛盾。   “我会一直等,等到二姑娘认可我的那一天。”陆少渊的决心宛如出鞘的宝剑,铿锵有声,带着不可磨灭的锐气。   **   林幼萱在马车颠簸中回神,发?现已经到了宋记后巷。   吴大将脚凳放好,伸手让她扶着下车,想?起一事,低声问道:“姑娘,可是?现在就?把旗子挂上?”   上车前,她说了一句想?见宋迦辰。   可吴大话落后,发?现林幼萱站在脚凳上望着墙头发?呆,只能又请示一声。   林幼萱回来的一路上,耳边都在回响着陆少渊的那些话,她逐字逐句的反复琢磨,有了个?可怕的发?现。   他说的几乎是?实话,这次的见面他似乎就?差把心掏出来摆她眼前了,正是?这样才叫她觉得可怕。   她一直觉得陆少渊对待自己的态度很?奇怪,认为他行?事诡异,直到刚才她终于明白违和感从何而来。他们认识的时?间不足月余,他却对她事事了解,是?一种面对久违重逢故人的熟稔。   林幼萱正想?得入神,被吴大一声姑娘喊得打了个?激灵,紧跟着脊背发?寒。   ——陆少渊这个?人实在是?太古怪了!   他说的那些话确实很?让她心动,和高家合作,不如和他合作,他甚至要当?场白纸黑字立下契约。就?凭那份契约,就?足够她全身而退了,可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他依旧是?不信任喝托付的。   且再说吧。   有了他假冒高秀才的教训,她不敢再轻易做决断,不管如何还能拖到秋闱过后,或许那个?时?候她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办法。   林幼萱匆忙进了宋记,这里还有一个?大舅舅要她去应对的,实在是?没精力再去想?有关陆少渊的种种。   但林幼萱发?现她大舅舅的策略和自己一样,一个?拖字诀,根本不开口提和林家定亲的事。她偷偷去看宋敬云,宋敬云一脸他也无能为力的表情,让她忍不住又泄了气,甚至又开始考虑着陆少渊的话。   大舅舅太过于倔强了。   再从宋记出来,太阳已经西斜,她赶在日落前回到院子。   刚踏入院子,福丫就?紧张兮兮跑过来,一双大眼一直朝她的屋子示意。   林幼萱顿时?明白了,小舅舅看到旗子,已经偷偷摸摸潜进来了。   青天白日的,他也不怕被人撞见。   宋迦辰闯林家不是?一次两次,福丫和冯妈妈早习惯,更是?有默契。一个?守住院门,一个?把院子里的小丫鬟们都赶到一边,守住房门。   “小萱儿?就?这么想?念我,一日不见就?巴巴召唤我了。”宋迦辰还是?那坐没坐相的纨绔样,跨着椅子坐,双手架在椅背上,脑袋枕着手笑得灿烂。   “您这嘴什么时?候才能有把门,不知情的听见,还以为我在干什么出格的事!”林幼萱无奈地睨他一眼。   事出紧急,更多抱怨的话没再说,把一直藏在袖子里小锦袋子翻了出来,递给他。   宋迦辰顿时?笑容更大了,“小丫头给我买了好东西?我就?知道没白疼你!”这边说着,手上利索把里头东西倒了出来。   那片碎玉落在他手掌心的时?候,宋迦辰所有笑意一瞬间收敛,神色无比严肃抬头:“怎么会在你手里。”   他亲眼看着别人拾走了!   林幼萱抿抿唇,说不紧张是?假的,毕竟她背着长辈们做的事也挺惊世?骇俗的。   可她不开口,宋迦辰很?快也猜到了:“你和陆少渊有来往?!冯妈妈不是?说,你并不想?嫁到伯爵府……是?不是?他威胁你了!”   说到最后,宋迦辰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握着碎玉的拳头青筋凸起。   那一晚说来危机重重,若不是?他行?事前把腰间的玉佩挂到脖子上,那支利箭就?会扎进他胸膛。   玉佩帮他挡下一箭,等他发?现的时?候,它?已经碎了,拼凑的时?候少了一块。那一块还有着他们宋家特殊的印记,外人拾走了未必能认出来,但就?怕万一。   所以他冒着风险回去了,结果发?现陆少渊等人居然?还在和对方?缠斗,还被他发?现了,然?后亲眼看见他分心中了一箭,又将自己的碎玉快速拾了起来。   他这几日都在想?要不要直接潜入伯爵府,正犹豫不决,外甥女?却把缺失的碎玉给到他。   这很?难不让他联想?到许多,毕竟陆少渊前不久还要和外甥女?定亲来着。   林幼萱见他动怒了,忙拽住他袖子,他这个?样子像随时?就?要冲出去砍人。   “小舅舅,您先冷静下来。他不曾威胁我什么,我确实是?见过他,但这东西是?他主动送来的,只说希望您往后更谨慎小心一些。”   宋迦辰怒道:“男人嘴里的话能信吗?!”   那陆少渊根本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纯良无害,他外甥女?可太好骗了!   林幼萱:“……您把自个?也骂进去了。”   一句话让激动的宋迦辰也说愣了,他有些挫败的重新坐下来,连声音都小了许多:“小萱儿?,有些事不该让你知道,把你牵连进来。所以,我不能说。”   “我知道,所以我不是?没逼问您吗。”林幼萱好笑,给他倒了一杯茶,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坐到他边上的空椅子里说,“不管您做什么,一定都要注意自己的安危,我们一直都很?担心您。大舅舅也是?,今儿?大舅舅说起您的时?候一直叹气,只希望您一切平安。”   宋迦辰心里有所触动,紧紧握着手里的碎玉,缓缓点了点头。   他没再追问陆少渊和林幼萱之间的事,他心里明白问也无用,他这外甥女?虽然?姓林,性格却和他们宋家人一样,浑身上下,嘴最硬!   于是?……他另辟蹊径,直接去见了陆少渊。   让他不曾想?到的是?,陆少渊居然?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摆好了酒菜,若不是?四周都无人把守,宋迦辰真的怀疑陆少渊就?等着他自投罗网。   毕竟他干的那些勾当?,没少给朝廷制造麻烦!   不过宋迦辰从没虚过,大摇大摆来到陆少渊跟前不说,甚至还冷哼一声道:“你肯定在我们家小萱儿?面前装得人模狗样的!” 第24章   若说假装掩盖自己的真面目, 那?肯定是有的。   陆少渊闻言并不反驳,反倒抿出一抹笑抬眸看向来人,算是一种默认。   月亮早已升高, 孤零零挂着, 落在人间的满地银霜都带着几分清冷。   宋迦辰本想激怒他,哪知他居然一副我就是如此的姿态, 月色下的清隽面容再从容不过。   宋迦辰脚步当即就停下了, 视线死死盯着他手边那?种了紫花地丁的白玉盆上。   ——这盆花两?日前还在林幼萱手上!   “宋三爷远道而来, 还是先坐下歇歇脚。”陆少渊顺着他的目光扫过白玉盆, 抬手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宋迦辰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几乎磨着后牙槽道:“你欲意何为??!若是想要因为?威胁小萱儿, 那?是你是在做春秋大梦!”   果然是一家人, 见到他总是先告诉他别有任何的痴心妄想。   陆少渊摇头失笑, 声音朗朗:“宋三爷太看得起在下了, 二姑娘岂是能受为?威胁之人?更何况,我?从不曾想过要二姑娘为?我?做什么, 又何来威胁一说。”   他说得倒是一派正直, 偏生私下见人姑娘的举止是那?么的不光明,宋迦辰终于?再次抬步走到石桌前,一撩袍摆坐下。   “明人不说暗话,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干的不是什么能见人的勾当,陆世子那?一夜出现在那?儿, 论起来,和我?一样是砍头的大罪,我?们都?有彼此的把柄。”   从知道宋迦辰开?始, 陆少渊就知道他有着一颗侠心,不然也不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收集朝中大臣贪墨和滥用?权柄作恶的罪证。   此时口中的砍头大罪, 是宋迦辰打听到消息太子的人那?一夜会暗中取证一桩案子,而宋迦辰是准备把事?情闹大,将?太子一块拉下水,将?太子一系中作奸犯科的人罪证丢给了对方。   太子的人受牵连,皇帝再是护短也不得不彻查。   宋迦辰有着捅破天?的胆!   可宋迦辰不知道,一切的局都?是太子设下的,包括太子身边那?个犯事?的官员,也是对方的人。那?一夜太子更是以身涉险,就为?了彻底迷惑对方。   哪知杀出一个宋迦辰,惊动了两?方人马,宋迦辰算是功成身退,留下混乱,倒置他发现的时候不得不先下了死手,硬是向太子谎报军情说对方有援兵围剿,把见过宋迦辰的人都?杀了。   结果宋迦辰大意落下有身份信息的碎片,原本不需要负伤就能突围成功,他还得硬生生挨了一箭。   那?块碎玉,险些葬送了整个宋家,也是林幼萱唯一一次向他开?口求助。此时此刻,他还能清晰回忆起她当时的彷徨和卑微,那?双哭肿了的眼睛里?只余下绝望,黯淡一片。   然而事?发的时候牵扯太多?太多?,他不能给到她任何保证,又不愿意让她知道过多?的真相牵扯进来,便用?一句朝中事?务自有圣断将?她打发走了。   那?日之后,他还下令让人看好她,事?情结束前不能出府和接触宋家人,书?信亦不可。   这间身体不好的宋老太爷大受打击,病逝了,他让人瞒住了消息。一直到把宋迦辰的罪状降到最低,保全性命送到边陲充军之后,他才?解了林幼萱的禁足。   可惜,他当年不懂夫妻之间该坦诚交心,只认为?是为?她好而用?强制的手腕,此事?也导致林幼萱没能见到外祖父最后一面耿耿于?怀。   也加速了他们夫妻之间关系恶化。   回忆至此,陆少渊看向宋迦辰的目光就少了一份温和,闪动的眸光与月色一般夹带着冷意。   “宋三爷该听说过一句话叫斩草除根,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哪里?真有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道理。朝堂,从来不是讲道理的地方,有的只是强权之下的碾压粉碎,如若宋三爷这个道理都?不懂,还是早日回宋家当你真正的纨绔。”   原本还算和善的年轻公子忽然变了态度,冷言冷语的讥讽不算,更是咄咄逼人,宋迦辰听得后牙槽都?要磨碎了。   果然这人先前的玉面含笑,一派温润和善都?是假装的!      宋迦辰冷笑一声:“我?若认为?朝堂是讲道理的地方,也不会冒这个危险,毕竟我?宋迦辰烂命一条,比不得陆世子出身金贵。陆世子要卖良心换荣华富贵我?管不着,但你也没资格在这儿高高在上数落我?不是,大道朝天?,我?们各走各的。”   说到底,在他们这些勋贵眼中,百姓被作践也死不足惜,百姓的性命在很多?时候都?是他们拿来争权的手段!   陆少渊皱起眉头,许久没有说话。   宋迦辰就那?么冷冷盯着他,锋芒毕露。   剑拔弩张的气氛十分压抑,就连宋迦辰认为?陆少渊会暴怒对付自己的时候,他却?抬手给自己面前的杯子倒了一杯酒。   ……这阴险的小子往酒里?下毒了吧。   结果陆少渊伸手拿了倒满酒的杯子一饮而尽,直接把酒壶放到了原先杯子的位置。   宋迦辰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明白他刚才?那?是在告诉自己东西都?安全,没有下毒。   一杯酒饮尽,陆少渊浑身的冷意也似乎被酒暖化了,又恢复了方才?的温雅从容。   他道:“我?想三爷心里?比谁都?明白,很多?时候想要成事?,只能是自己手握权柄。你我?不是敌人,更何况我?想娶二姑娘为?妻,我?不想她因为?宋三爷的侠义而受牵连,同样的,三爷也该为?家中的父母兄长们多?思虑。牵一发而动全身,从来不是吓唬人的警告。宋三爷既然有抱负,那?更该寻一条最为?恰当的路。”   “你想娶小萱儿?!”宋迦辰直接忽略了他后面的善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们家小萱儿是你想娶就娶的?!就你这小人行?径,宋家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答应!”   陆少渊:……   虽然这也是重点,但不是眼下两?人谈话的重中之重。   “宋家应承与否,我?并不在意。”既然话题偏移了重心,陆少渊也不吝啬表态,“只要她愿意即可。”   宋迦辰险些被他傲慢的态度气得要拔出匕首,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实话。   宋家不同意又如何,林幼萱有自己的意愿,她从来就不受谁左右,或许……外甥女可能真的回愿意嫁他。   思及此,宋迦辰心中就一阵阵抽疼,如若强权在手,受人敬畏,宋家怎么会连自己的骨肉至亲都?无法保护!   “我?不会因为?你三言两?语,就加入你们的阵营!”宋迦辰重新落座,双手抱胸,脑袋瓜子无比清明,“太子是储君,你投靠太子想要光复陆家无可厚非。可太子自小体弱,又是圣上唯一的儿子,能不能活到继位都?不清楚,最终或许还须藩王之子过继,到头来反倒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被彻底清算了。”   所以陆少渊走的路也不是什么阳光大道,反倒更容易把身家性命交待出去!   “我?会跟小萱儿说清楚你都?在干什么勾当,省得她被你哄骗,因你而丢了性命!”   宋迦辰的回敬叫陆少渊一张脸顿时没了血色。   林幼萱不曾因为?朝堂的政权而被他连累丢了性命,却?因为?他郁郁而终,这无疑是一把扎进陆少渊心脏的利刃!   “宋三爷做任何的事?,我?都?不会干涉,我?也相信,你会有所决断。”   陆少渊直接站起身,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放在宋迦辰跟前,然后转身捧起那?白玉盆离开?了。   宋迦辰见他走了,反倒少了方才?那?股呛人的戾气,而是安静坐在原位,盯着眼前没有封口的信有所思。   最终,宋迦辰还是去打开?信封,看到信纸上的内容时不敢置信站了起身。   可哪里?还有陆少渊的身影。   宋迦辰以最快的速度把信收好,抬腿就想离开?,刚迈出一步,又回头把那?壶酒拎上,这才?匆忙离开?。   不管陆少渊怎么不招人喜欢,可这酒是好酒,他有个狗鼻子,从坐下之后就被酒香馋得难受。   “世子,他把信拿走了……酒也顺走了。”明方从暗中瞧见宋迦辰离开?,一脸不敢相信地回到他身边禀报。   堂堂富商之子,什么酒没见过啊,居然还顺他们世子的酒,酒壶都?不留。   陆少渊盯着叶片舒展,明显有了生机的紫花地丁,脑海里?都?是宋迦辰那?句她因你而丢了性命,没有给到明方任何回应。   明方见他不知在想什么,踌躇片刻,悄声退下。   离去的宋迦辰拎着酒壶,直接又潜入林家,敲开?了林幼萱的窗户。   夜深风寒,林幼萱穿着披风趴在窗边看宋迦辰一口又一口的喝酒,耐心等待他说话。   等到他一壶饮尽,眯着眼睛看过来时脚都?要站麻了。   宋迦辰终于?开?了口:“不要嫁那?个道貌岸然、姓陆的伪君子,你玩不过他!小舅舅一定帮你脱离苦海!”   林幼萱一愣,很快就猜到了:“你去见他了?”   宋迦辰没有说是,也没有否认,而是晃了晃酒壶说:“半年,等小舅舅半年,别答应他。还有,帮我?给大哥说一声抱歉,这半年我?都?不会着家了,半年后我?再回家跟父亲请罪去。”   “您这是要做什么去……”林幼萱追问。   宋迦辰只是深深看她一眼,并没有在陆少渊面前说的那?般,揭陆少渊的老底。陆少渊有一句话是对的,不能连累她太多?,她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我?走啦,小萱儿乖乖在家,少去见那?王八蛋。”宋迦辰打了个嗝,轻松几个起跃翻墙跑了。   林幼萱紧紧皱着眉头,说不担心是假的。   陆少渊到底跟小舅舅都?说了什么啊。   这一夜林幼萱总是惊醒,好像梦见了宋家遭遇什么劫难,自己跪在一个人跟前低声恳求着什么……再睁开?眼,又跟之前一样,梦里?的内容几乎模糊不清楚了,只有胸腔里?的一颗心像被人用?手攥住,揪得紧紧的。   “——姑娘!这花、这花怎么又回了!”   冯妈妈捧着白玉盆,踉跄地来到了床边。 第25章   明明送回去的东西, 再出现,还是无声无息一夜之后冒出来,确实让人细思极恐。   林幼萱昨夜在梦里饱受摧残, 一眼再瞧见白玉盆, 就像被人扼住了喉咙一样喘不过气?来。   帐幔内光线昏暗,将她没有血色的一张脸衬托得更加苍白, 冯妈妈吓得忙把盆栽放下?, 帮她轻抚后背顺气?。   “姑娘别紧张, 门窗都锁得好好的, 并没有人进来过!”   冯妈妈声音都在抖, 是安抚她, 也是在安慰自己。   林幼萱不全因为?陆少渊送来花, 但?冯妈妈轻柔的动作让她确实安心了不少。   梦里的东西怎么能作数呢, 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都怪小舅舅昨夜说得不清不楚就跑没了影。   她调转视线去看白玉盆。   被她细心养护两日的紫花地丁重现生机,还新冒出了一个花苞, 交还给陆少渊, 是因为?不想再有来往。   看来,他就是不如自己的意。   “果真是伪君子。”她抿唇,气?恼的骂了一句。   冯妈妈不知内情,一颗心揣得高高的说:“那高公子是买通了我们府里的人吗?!”   林幼萱不曾告诉冯妈妈陆少渊不是高公子一事,便是吴大也没彻底闹明白两人的身份出了问题, 她更没准备说。   大舅舅还在京城,宋家和?林家想要亲上加亲的事还没完,若告诉了吴大和?冯妈妈, 两人肯定要再三劝她,到时候着急了告诉大舅舅也不一定。   届时才更难说服他了。   林幼萱心中有成算, 反正事情不会能再坏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至于陆少渊所?说的合作一事,她依旧是保持着拒绝的态度,她害怕上了他的贼船就再也不能下?来了。高家起码能用银子摆平,可陆少渊不能。   “最近盯紧来家里的人,可别再莫名奇妙多出什么东西了。”她含糊了事情真相,冯妈妈只道果真是高公子收买了林家人,连连点头说是,“老奴这?就去敲打敲打他们,可别真为?了三瓜两枣的闯出什么大祸,到时候扒了他们的皮都无补于事!”   林幼萱点头,目送冯妈妈匆忙离开,自己穿好绣花鞋下?床来,最终还是去把搁在高几?上的白玉花盆转移到了临窗炕上的小矮桌上。   ——几?百两的花盆,要是摔了她能赔得起也肉疼。   左右花草无辜,好不容易救回来了,也没有眼睁睁看着它?再枯萎的理由,而且……她总感觉这?盆花和?自己之间有什么羁绊,不包括陆少渊再内的羁绊。   “太善良了就会被人拿捏。”林幼萱忍不住自嘲。   不过是一盆花,哪里就那么玄乎,到底是她心软吧。   冯妈妈训斥告诫的声音从?后院隐约传来,夹带着小丫鬟们受惊的小声应承。她放好白玉盆推开窗户,外头天气?正好,天空蔚蓝一片,看了那么一会,似乎心里也开阔了一些,不那么堵得慌了。   还是先应对大舅舅吧。   林幼萱如是想着,梳洗用早饭。   自从?她和?祖母撕破脸后,大家都无需再假惺惺装模作样,她更是借故受伤身体不适懒得去晨昏定省,在家里自在得很。   可惜总有人扰她清闲。   林幼萱刚用过早饭准备找本话本消遣,守门的婆子就来通报说是她大姐姐来了。   岳氏回娘家的一事到现在还不曾解决,她祖母铁了心逼岳家人出手拉大伯父一把,连带着让嫁到侯府去的大孙女?都跟着没有好日子过。   说起狠,还得是她祖母。   为?达目的,翻脸无情。   如若不是陆少渊在中间留了半年时间,她恐怕在前几?日就被送到陆少渊床上了。   想到伯府惊悚的经历,林幼萱心情复杂极了,去伯府前陆少渊还特?意提醒自己小心不要落单,在这?一点上,倒是像个正人君子。   “二妹妹可用过早饭了?我带了严记的包子来,往前只要有婆子出门,二妹妹总爱让她们买一些回来。”   温柔的嗓音将她从?思绪中拽了出来,林幼萱晃晃脑袋。   没事念他的好作甚,她现在的进?退两难都是拜他所?赐!   她将某个罪魁祸首抛之脑后,探头朝外看去,瞧见林幼涵那绣着牡丹的裙摆,浅浅笑着道:“大姐姐快进?来坐,大姐姐还记得我馋这?一口?,怪叫我不好意思的。”   说起她和?林幼涵的关系,不好也不坏。   林幼涵是嫡女?,是长姐,有着自己的亲妹子,自然是更偏向林幼晴。不过这?么些年在家里,唯一没有为?难过自己的也是林幼涵了,她年纪小的时候,时不时还能得到林幼涵偷偷给的糖。   随着林幼晴年纪渐大,她们之间就更疏远了。   不过这?是人之常情,林幼萱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是个人都会有亲疏之分,譬如她,她心里只有宋家人。   林幼涵从?婆子手上接过油纸包,来到炕桌前把东西塞她怀里,刚出炉的包子隔着油纸都能感受到那热乎的暖意,林幼萱忍不住在手心里捂了一会才放下?。   那头林幼涵已经打量完她的神情,捂嘴笑道:“自家姐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倒是我出嫁后就一直不得空,每次回家里来都是急匆匆的,连找二妹妹叙个话的空都没有。”   林幼萱这?边把包子放好,闻言抬头,依旧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说道:“大姐姐有话便直说吧,如此更是生分了。”   还想着该怎么说来意的林幼涵一愣,下?刻心里升起一股臊意,脸颊红了,双眸也被看穿心思涌起的热浪而蒸得微红。   “二妹妹,我……”林幼涵欲言又止。   林幼萱侧靠着小炕桌,一手托腮,悬空的双腿轻轻晃动了一下?,闻声依旧是笑笑地看着堂姐。   她知道堂姐的来意,但?不代表她要先开这?个口?子。   这?一刻,林幼涵忽然发现这?个在家里总被欺负的隔房堂妹不一样了。      人还是那个人,眉眼柔和?,笑起来时柳眉弯弯,杏眸也弯弯,和?和?气?气?的一团。可在她和?气?之下?,又藏了一份锐气?,像方才那样一句话点破她带目的而来时,才会显现在人前。   此时的无声也是一种压迫力。   林幼涵喉咙发紧,想到自己所?求的事,更是羞愧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可是不开口?,那她母亲更没指望了!   林幼涵站了起身,抛弃自己所?谓尊贵的身份,朝着林幼萱深深蹲身福了一礼。   “还请二妹妹不计前嫌,帮我娘亲一回吧。”林幼涵闭上眼睛,眼角一片潮湿。   “帮?我如何帮?”林幼萱脚尖一上一下?的晃动,语气?有几?分惆怅,“大姐姐怕不是忘记了,我只是一个孤女?,自身难保。更何况大伯母交回我手上的铺子账目都出了大问题,我这?头还想着请大伯母帮忙。”   倒不是她要推脱,而是句句实话。   祖母是逼着岳氏把铺子交出来了,可实际上交了个空壳子给她,甚至是上了亏损的账目,连带着她还得往里贴先前的货款,补足后才能够再重新运转。   她是冤大头么,不是,但?个个都把她当冤大头。   钱,岳氏怎么吞进?去的,那么就怎么给她吐出来。   她没找上岳氏,是因为?岳氏被她祖母发落得太快了,让她根本没来得及找机会。当然,这?也有可能一切都在她祖母计划里,好叫她记恨岳氏,不会和?岳氏合作转过头来对付自己。   林幼涵睁开蓄满泪水的双眸,表情无比绝望,哑声道:“二妹妹,千错万错都是我娘亲的不是,我亦知没脸来要求你什么,可如今我真的走投无路,只求二妹妹向宋家借些银子,让我给舅舅送去,好叫他帮忙替爹爹打点关系……如若我娘亲真的被休弃……”   她出嫁了,倒也无所?谓,顶多就是一样被休弃下?堂而已。可她弟弟马上就要成亲了,马上也要参加科举了,因为?家里这?些事受连累,可能前途都得毁在上头。   “大姐姐,都说当局者迷,我想大姐姐也一样的。”林幼萱到底叹息一声,拿着手帕跳下?炕,走到堂姐跟前,给她擦掉眼泪,“祖母为?何忽然发难,不就是为?了告诉岳家,两家联姻了就是一体,没有隔岸观火的道理。”   “大姐姐来求我找宋家,倒不如再去求你舅舅家,更何况,祖母难道真敢毁了大哥哥的前程吗?她舍不得。”   那是林家的长子嫡孙,祖母怎么可能会亲手毁了,那可是林家的希望啊!   如今做的说白了就是要让岳家给到林家支持,岳家也看吃准这?一点,这?才迟迟不动,就看谁沉得住气?。   听?完她的分析,林幼涵睁着一双泪眼愣在当场。   “——可我舅舅放话,要让我娘亲自己去尼姑庵清修,也算是给林家交代了。”   林幼萱道:“所?以你更不要着急了,且再等些日子吧。”   林幼涵其实是不敢赌,这?才病急乱投医找到她,希望她靠着宋家伸出援手。   这?笔银子,她不会跟宋家开口?,因为?拿出去那就是肉包子打狗,不可能拿回来,同样也是如了她祖母的意。她祖母用一个岳氏想做一石二鸟的算计,她偏不让如意。   但?林幼涵早些年对她的善意,她到底是要回报的,不然就如同林家人一样冷血无情了。   所?以她提醒林幼涵沉住气?。   这?才博弈,谁沉住气?了,谁才是赢家,再有就是……岳氏就那么离开林家可不行!   她祖母虽然和?陆家有了半年的约定,可半年时间太容易生出变故,没有了岳氏在中间和?祖母斗智斗勇,她就成了出头鸟。   要是她祖母再丧心病狂把前不久在伯府做的事再来几?次,那她总会有吃亏的时候。   所?以林家人自己内讧得越厉害,她越安全。   林幼涵在她的劝说下?一步三回头,红着眼走了。   冯妈妈看着林幼涵那消瘦的身影,叹气?道:“大姑娘也挺不容易的,为?了不省心的长辈奔波,夹在中间,里外为?难。”   “谁又容易呢。”林幼萱想到自己,她更可怜,“备车吧,我去宋记找大舅舅。”   小舅舅说跑就跑,她还得帮着带话,想当缩头乌龟也没办法,不得不‘自投罗网’,去和?大舅舅交锋了。   如若真的劝说不成功……林幼萱暗暗叹气?,她指不定真得屈服于陆少渊。   理智上她一直都在希望能远离陆少渊,可在诸多事情裹挟下?,理智其实并不能占据上风,或许真会来一场极大可能把自己赔进?去的合作。   一想到陆少渊,林幼萱就又开始浑身不自在,而且在意又好奇……他和?小舅舅都说了什么! 第26章   京城的街上从来都是热闹的, 从林家出?了胡同,街上的叫卖声响就不曾落下过。   货郎背着沉重的物品,手?里拿着纸鸢风车一类的小玩具在吸引周边孩童, 林幼萱的马车路过时, 她正好从窗帘缝隙瞧见货郎背后一个穿着花衣的布娃娃。   她以前也?有一个,娘亲亲手?给她缝制的, 在娘亲病故多年后就成了她不可多得的宝贝, 后来有一日它不见了。被?林幼晴偷偷拿走, 然后故意丢进了潲水桶里, 她去拾起来后娃娃已经脏污不堪。   她把娃娃拿到水井边, 用一桶又一桶的水冲洗干净, 晒干后她就把它藏了起来。藏得严严实实的, 再也?不拿出?来。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 她知?道自己珍惜宝贵的东西会引来他人的恶意, 她再也?不表现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遇事也?是一笑了之。   她也?就成了府里人人都不在意的小孤女。   可惜她藏不住宋家。   围着孩童的货郎远远被?马车抛到后方, 嬉笑声隐约,无忧无虑得让人感到向?往。   很快宋记就到了,马车依旧驶进了后巷。   今日来宋记有着任务,却比呆在林家轻松,林幼萱就把福丫也?带上了。   福丫第一个先跳下?马车, 回身?小心翼翼扶着自己姑娘下?来,这才蹦蹦跳跳去?敲开门。   开门的是吴掌柜媳妇,见到林幼萱忙请进去?, 指了指上房说:“舅老爷似乎在考表公?子学问,天刚亮就听到公?子背书, 好像还被?戒尺抽了好几下?。”   林幼萱眼里先闪过担忧,很快就摇头失笑,和吴掌柜家的道声谢,敲响房门。   她大舅舅威严的声音传出?来:“谁。”   “大舅舅,是我,我来看您来了。”林幼萱顺势推开门,先探了个脑袋,就见宋敬云一脸无奈站在桌子前,和她对视时目光闪烁。   “萱儿来了,快过来坐。”宋迦辰板着的脸顿时露出?笑容,朝她招手?。      林幼萱自是不客气的,路过宋敬云的时候还扫了一眼他垂着的双手?,手?掌心果然通红一片。   “舅舅有气朝我撒就是,打大表哥作甚,大表哥的手?是要用来写字的,打坏了您还得心疼。”她坐下?,抚平裙子上的褶皱,俏皮一笑。   宋迦齐脸上的笑有一瞬僵硬,下?刻眼一瞪,小胡子都气得翘起来了。   宋敬云此时就有话说了,苦笑道:“我就说表妹聪明得很,一看就知?是苦肉计,您何?苦为难儿子呢。她不愿意,我还能强取豪夺不成……那和林家那黑心婆子有什么区别。”   自从在花园里被?林幼萱一句你喜欢我吗重创之后,宋敬云心里的负担就放下?了。   他们都忽略了林幼萱的意愿,真回到宋家她就高兴欢喜了吗,答案是未必,相反还得继续应对林家更多的刁难,更是受林家那老婆子的威胁。   “你给我闭嘴!”宋迦齐胡子又狠狠抖了几下?,是被?揭穿后的恼羞成怒。   林幼萱却是意外地看向?大表哥,他想通了啊,原以为她还得多费口舌呢。   宋敬云在她惊喜的目光中眨眼,彻底和她站到了同一阵营,对父亲相劝道:“我以为,根源不是表妹嫁给谁,而是怎么彻底和林家割裂。譬如把那恶婆子所?作所?为公?诸于世,这些年侵占儿媳孙女的财产等,足够叫她被?世人指责,表妹到时候顺势离开林家就是。”   “说得简单!”宋迦齐抓起戒尺就朝长子身?上招呼,“你以为就你聪明,你爹你祖父祖母都不够你聪明,大家都不曾想到这个法子!问题是这样做容易被?林家人反咬一口,况且状告祖母,对你表妹声誉影响有多大你可知?道!届时你表妹的婚姻大事如何?是好!”   “了不起就招婿。”林幼萱柔和的声音让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父子俩齐齐扭过头看她,宋敬云眼睛都亮了起来:“对,离开林家后招婿就是。”   可宋迦齐完全没有长子的乐观,知?道有些事没法再瞒下?去?了。   他长叹一声道:“如若可以这样做,我和你祖父早就下?手?了,何?必一直忍气吞声。我们一直忍着那林老婆子,除去?萱丫头是林家骨血外,还有一层原因……”   林幼萱从舅舅脸上看到了凝重,一颗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宋迦齐知?道自己的表情过于严肃,朝她投去?一个安抚的笑:“萱丫头也?不用太紧张,是陈年旧事了。当初你爹爹受贪墨一事牵连,你祖母想直接把你们母女逐出?林家,以求自保。你娘亲发?现了他们的用心,恨极了你祖母利用宋家后就想推脱,便用嫁进林家这些年来,林家用她嫁妆贿赂官员的名册威胁,让林家人必须保住你。”   “后来你外祖父出?钱,林家出?力,总算是祸不及妻儿。但你祖母从来不是个好相与的,偷偷留了一封你爹爹的亲笔信,信里写着他贪墨一事与林家人其余人无关,他愧对列祖列宗……”   “爹爹怎么可能会写下?那种信,娘亲说爹爹是受冤枉的!那封信不就等同于是认罪书吗!”林幼萱猛地站了起来,脸上血色尽褪。   宋敬云道:“是不是那老虔婆逼迫写的!”   宋迦齐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两人稍安勿躁,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说:“我知?道九思?的为人,他绝对不会做下?跟人同流合污的事,而那封信不管是不是被?逼迫写下?的,如今都还在林老太婆手?里。如若我们强行让萱丫头离开林家,她未必不会狗急跳墙,来一个大义灭亲上告朝堂,用那封信再给萱丫头找麻烦。”   如若林老夫人用那封信坐实庶子的罪名,以前的判文定然会改,届时再把他们二房和林家割裂,林幼萱指不定还是要受牵连被?流放。   “所?以舅舅你们一直任她提要求,便是因为那封信?可她拿出?信来,林家不也?还得受牵连?!”林幼萱扶着椅子,手?都在抖。   宋迦齐又是长叹一声:“你祖父曾是首辅,还是有不少门生在朝堂之上。他们为了还恩师的情,怎么可能让林家嫡出?一系的名声受你们二房牵连,自然会有人帮忙,指不定能再给林家人安个高义的美名也?不定。”   林幼萱闭上了双眼,眼中一片湿热。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宋家才投鼠忌器,是她想得太过天真。   “所?以萱丫头嫁到宋家,反倒是最简便的办法。到时候你二舅舅、表哥们能在朝廷真正有立足之地了,那老婆子就得仰仗你的鼻息了,届时那封信自然就能拿回来,再无后顾之忧……”   “祖母不是那么好摆脱的人。那封信是个悬在我头顶的刀,我如若嫁给表哥,那就相当于将刀一块架到了你们脖子上……大舅舅,恕我不孝,要忤逆您和外祖父了。”   惊骇的情绪渐渐散去?,林幼萱脸上的惶恐也?随之褪去?,思?绪无比清晰。   爹爹是罪臣的身?份,死在大牢里,最后的判文里他从罪最轻,却依旧是戴罪之身?。她是罪臣之女,如何?能去?祸害宋敬云,让他因为自己再染上受人指摘的污点。   她嫁到宋家,并不是双赢,而是输得彻底!   宋迦齐知?道她倔强,有自己的主意,可听到她坦言拒绝时依旧生了恼意,声音也?冷了下?去?:“萱丫头,此事容不得你任性!今日我既然把当年的旧事告诉你,就是要你明白,凭你自己不可能对抗你的祖母,不要再葬送自己的一生!”   “我和平西伯府的陆世子两情相悦,已经私定终身?。”她骤然握紧了拳头,抬起头,迎上舅舅威严的目光,一字一字说得无比清晰。   “萱表妹不可胡说!”宋敬云被?她吓得声调都变了。   宋迦齐脸色铁青,第一反应便是外甥女在找借口,反驳道:“你撒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你以为你轻飘飘一句私定终身?,就可以糊弄我?!”   面对舅舅的质疑,她无比冷静道:“小舅舅知?道此事,还去?见了陆世子。小舅舅给我带话,说他有重要的事要去?处理,绝不会闯祸,半年左右不能回家。至于我和陆世子的事,您若是不信,大可以现在就跟我去?见他,您当面问个清楚。”   “我现在就让人备车。”   林幼萱最后一句话更是说得斩钉截铁,宋迦齐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在震惊中有片刻空白,而后便有一股怒火直冲上头。   “是不是那混蛋玩意哄骗你做了什么!”   不然怎么可能会有私定终身?一说!   外甥女是什么样的性格,他们能不清楚吗,便是见了表兄们从来都是记着避嫌,表兄妹从未曾单独相处过,最出?格的可能就是前些日着急才把人单独拽走。   说她就这样和人私定终身?,宋迦齐心里一万个不相信!   林幼萱闻言正想要澄清,可在舅舅那盛怒的表情中转念一想,倒不如就误会下?去?吧,这样一来舅舅再不能逼她嫁给表哥。   她抿唇不语,因为心虚而眼神闪烁,正是这幅欲言又止的表情,叫宋迦齐更是认为事情就是自己想的那样。   外甥女被?陆那什么玩意骗了!   “老子这就揍死那龟孙玩意!”宋迦齐暴跳如雷,撸起袖子就往外走。      林幼萱忙追上去?,死死拽住舅舅的袖子:“您若打死他,我也?不苟活了。”   还在震惊中的宋敬云:……   此时此刻,陆少渊正换伤药,陆淮小心翼翼剪开绷带,发?现伤口终于结痂了,顿时松了一口气。   若伤口再不见好,势必要化?脓了,届时更棘手?。   哪知?陆少渊忽然鼻头发?痒,侧身?拿帕子捂住口鼻打了个喷嚏。   刚结上一层薄薄血痂的伤口顿时裂开,血就那么渗了出?来。   陆淮:…… 第27章   伤口崩裂, 止血又是花费不少时间。   陆淮和郝嬷嬷绷着脸给他重新包扎,他们如临大敌的紧张让陆少渊很无辜。   他并是?故意让伤口裂开的,更何况如今他身边没有林幼萱, 使苦肉计亦没有任何效果。   ……其实就是她在身边, 苦肉计多半也是?无用功,前世又?不是?没有试过。      陆少渊的思?绪在血腥味中飘远, 回到了前世他和林幼萱成亲的第六个?年头。   那一年他偶然间查到当年林幼萱是?因为?被算计才失了清白, 面对真相, 想起自己总因为?当年的事而在林幼萱做任何事的时候, 都?会多加一分揣测, 那种羞愧简直无地自容。   成亲六年, 虽然不曾冷落她, 但也没有多热切, 于是?他开始想着去弥补这些年对她的亏欠。   可他还是?自负的, 认为?抛出几句问候关切,认为?多给她银子买衣裳首饰, 便能让她感受到自己对她的宠爱。然而她和平时无差的回应, 不见惊喜,不见欢喜,依旧是?和他相敬如宾……他才明?白自己所做所为?根本不可能打动?她。      很多话他张不开口,又?因为?羞愧而恼怒,多层情绪裹挟中他也犯愁起来, 直到偶然一次受伤,他故意在她面前上演了苦肉计。   赖在了六年不常留宿的正房,希望能在同床共枕的日子中再拉近彼此?关系。   她却结结实实给他一个?大?耳光。   伤口上药是?郝嬷嬷和陆淮处理的, 饭菜是?丫鬟端到他跟前的,而她留下?一句怕碰触到他伤口影响他养伤, 自己睡到了西侧间。   所有的打算都?落空了,一腔热情也快被她的冷淡浇灭,也是?到那个?时候,他才真正明?白林幼萱……不爱自己。   明?明?刚成亲的时候,她虽然在他面前怯弱少言,但自己在她跟前的时候,她视线都?会落在自己身上,像一颗宝石有着熠熠光芒,叫他想忽视都?不能。他想,那个?时候林幼萱是?全心全意把他当成可以陪伴一生的人,后来误会渐深,她也就心寒了。   过去的混账事回想起来都?是?扎他几刀子都?不能解恨,陆少渊惆怅地长叹一声。   他一动?,郝嬷嬷正包扎的手没控制好,一指头摁在了他伤口上,雪白的绷带顿时染上了血迹。   陆少渊在疼痛中回神?,郝嬷嬷一脸抱歉:“您没事吧。”   他余光扫见伤口,正要?说无碍,明?方一脸欢喜地跑了进来:“世子爷,二姑娘递了帖子要?拜见,她现在就在大?门口!”   肩头那点痛顿时就消失了一般,陆少渊黝黑的眼眸发?亮,忙道:“快请她进来!”   郝嬷嬷哪里看不出来他对林幼萱有特别的感情,见此?笑了起来:“我去给世子拿套干净的衣裳。”   两边分头行事,在林幼萱被带到陆少渊院子花厅的时候,他亦穿戴一新,站在厅堂中安静等候。   林幼萱会来寻自己是?不曾预料的。   他以为?那日一别,起码到科举结束前都?不会再见到她。   听到脚步声,他便朝门口看去,那带着迫切又?欣喜的目光却因为?落在一道身影上变成了错愕。   林幼萱垂着头跟着舅舅身后,她没能拉住要?见陆少渊弄个?清楚的大?舅舅,此?时此?刻再见到陆少渊,想到自己在大?舅舅面前的言之凿凿,恨不得要?找个?地洞钻!   偏生她还不能表现出一点儿的退怯,只?要?她露怯了,大?舅舅肯定不会再听信她任何的话,届时绑了她去宋家?也不是?不可能。   林幼萱心里又?是?羞又?是?焦虑,陆少渊错愕地看了宋迦齐片刻,视线才找寻到躲在大?舅舅身后窝窝囊囊走来的少女。   她垂着头,额发?挡住了她双眸,叫人看不清楚情绪,但露在外头的耳朵尖尖通红……她只?有在害羞或者窘迫的时候才会耳朵红。   陆少渊在心里判断着她此?时属于哪一种。   宋迦齐从进门开始就在观察陆少渊。   见到陆少渊眼里的殷切时,宋迦齐一颗心就沉了下?去。   他在商海里沉浮,各式各样的人都?见过,因此?练就‘读心术’,陆少渊确实对外甥女有情,且两人是?熟悉的。   而且……他板着脸扫视一圈花厅,发?现除了陆少渊根本不见其他人。   这就是?明?晃晃的私会!   宋迦齐咬了咬牙,到底没忍住冷笑一声:“陆世子果然如同外头所说,一表人才啊。”   宋迦齐的怒气可以说直接砸陆少渊脸上了,他要?这都?不看不出来对方厌烦自己,那真是?两辈子都?白活了。   况且宋迦齐在前世也从来不曾认可过他,冷言冷语对他实属家?常。   陆少渊很快就从见到宋迦齐的震惊中收敛情绪,朝对方拱手一礼,温和地笑:“您谬赞了。”话落又?看向林幼萱,“不知二姑娘今日驾临寒舍,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两位海涵。”   他的温文儒雅落在宋迦齐眼中就是?装模作样,他就是?用这假惺惺的面孔来哄骗他外甥女的吧。      宋迦齐火气直冲天灵盖,当即就要?出言讥讽,林幼萱在身后偷偷拽他袖子,低声哀求打断了他的话:“舅舅,人您也见了,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人见了……陆少渊在她短短一句话中就品咂出了深意。   宋迦齐明?显是?要?来找他麻烦的,看他都?是?审视刑犯的眼光,想来是?要?质问什么。   前世宋迦齐这幅模样出现在他跟前是?在……他和林幼萱定亲后,宋迦齐质问他为?何会欺负他外甥女。   当时他不知内情,对宋迦齐可以说是?不客气的,最终不欢而散。   但现在前世林老?夫人和继母的算计不曾成功,宋迦齐却还是?怒气冲冲来到陆家?,只?能是?……陆少渊目光再次落在促狭的少女身上。   林幼萱察觉到他的视线,不知为?何,她心里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知道了,知道大?舅舅和她会过来的原因。这么一瞬间,她心跳如雷,脸颊更是?滚烫,更不敢抬头了。   宋迦齐从外甥女手上拽回自己的袖子,眸光凉凉的掠过陆少渊:“可惜陆世子的品德似乎和外头传的不一样,居然用下?三滥手段哄骗……”   “我和二姑娘是?两情相悦。”陆少渊斩钉截铁的打断了宋迦齐的话。   这一瞬间,林幼萱忍不住双手捂住了脸,连脖子都?红了。   他果然猜到了!   猜到了她拿他当借口来拒绝和宋家?的婚事。   这也说明?陆少渊确实对她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可她已然没有怪责的力?气,有的只?是?臊意,排山倒海般的臊意,让她感到窒息!   “——你胡说什么!”宋迦齐被刺激得论起拳头就冲了上前。   这个?混账小子,居然在他面前放肆胡言,污蔑他外甥女的名声!   事出突然,林幼萱只?能眼睁睁看着大?舅舅一拳砸在了陆少渊肩头上,后知后觉的低呼一声,双脚才有了驱动?力?奔上去一把抱住大?舅舅又?要?落下?的拳头。   “您冷静一些!”她几乎都?要?哭出来了,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陆少渊大?喊,“你快走!”   她的维护使宋迦齐更是?气红了眼。   这股怒火已经说不清是?因为?林幼萱不能嫁到宋家?,还是?因为?这个?野小子哄骗了她,只?想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就在宋迦齐拳头再落下?的时候,陆少渊平静道:“如若是?您口中说的,我用下?三滥手段欺负了她,那才是?对她的侮辱。二姑娘纯良该受人敬重,我爱慕她又?何错之有。”   夹带着怒意的拳头还是?再次重重落在他肩头上,震得他伤口撕裂般的疼,大?概是?又?裂开了。   陆少渊不吭一声,身姿站得笔直,平静迎接宋迦齐接下?来的怒火。   这些都?是?他该受的。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宋迦齐停了下?来,但赤红的眼眸依旧死死盯着他,咬牙切齿挤出一句话:“如若你真敬重她,就不该偷偷摸摸!”   “我和她有约定,在想办法能摆脱林老?夫人之前,不对外声张。我倒想现在就和她定亲,向所有人宣告,她是?我陆少渊的妻子,可情况不允许。我想您肯定比我更清楚,她现在处境有多艰难。”   面对质问,陆少渊连思?索都?不需要?,便完美?的圆了谎言。   他太清楚宋家?人的弱点,知道怎么样才能叫宋家?人信服自己。   果然,宋迦齐脸上愤怒的神?色逐渐散去,眼眸中露出一丝茫然,回身去看眼里含着泪花的林幼萱。   ……陆少渊居然如此?得她信任,把林家?的事都?告诉他了。   宋迦齐意识到自己要?重新审视陆少渊和林幼萱的关系,确实不像自己想的那样,是?林幼萱单纯找的借口来阻拦宋家?定亲。   “我们先?回去。”宋迦齐胳膊揉着太阳穴,扫了一眼陆少渊,把眼泪汪汪的外甥女拽着就走了。   林幼萱从方才到现在就不知道要?拿什么脸面见陆少渊,大?舅舅好不容易愿意先?离开,自然亦步亦趋跟上。   在迈过花厅门槛的时候,她偷偷回头看,看见陆少渊皱着眉头扶着肩膀。   可在她看过去的时候,他就放下?手,朝她笑,那一双好看的眼眸中盛满了温柔。   她慌乱扭过头,跟着大?舅舅远去。   花厅顿时变得安静无比,陆少渊伤口刺痛,疼得到底是?忍不住倒吸抽一口凉气。   宋迦齐的拳头还是?那么霸道,不讲道理,两拳下?来不但伤口裂了,可能骨头也裂了。   他扶着肩膀,一步一步挪到椅子跟前坐下?,背后早被冷汗浸湿。他坐在椅子里,安静的回想刚才种种,忽地笑了。   不管如何,又?见到她了。   可惜的是?,没能和她说上几句话。   欣喜之后是?失落,却又?因为?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而叫他心中悸动?。   他猛地抬头,就见到折返的少女扶着门槛,因为?跑得急,她连发?髻都?松散了,她的侧脸和鬓边碎发?被身后的太阳渡了一层柔和的金色。 第28章   见到她的那一瞬间, 陆少渊呼吸几乎都停了,一颗心在胸腔里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像是装了一群乱撞的小鹿,让他?忍不住绷直脊背, 怕连身躯都跟着那颗控制不住的心脏一块颤动起来。   林幼萱却在他?一点点变得灼热的目光中窘迫极了, 要迈过门槛的双腿忽然就抬不起来,站在门口尴尬得眸光左右游移, 不敢跟他?对?视。   她……不应该跑回来的。   可大舅舅的拳头……犹豫间, 她眼前的光线变得昏暗, 陆少渊居然来到了她跟前, 快得让她又是一惊, 下?意?识就是往后?退。   他?修长?的手指攥住了她飘离的衣袖, 阻止了她往后?躲的动作。   林幼萱慌乱地?抬头看他?, 他?一手搭在门槛上, 身子往她的方向倾过去, 因为有胳膊的支撑正好停在了离她有一步的距离。   陆少渊克制着此刻想拥她入怀的激动心?情,用这一步的距离提醒自己, 眼前的林幼萱还不是自己的妻子, 甚至没有成为自己妻子的意?愿。   “谢谢你,让我还能有帮上忙的时候。”他?明?亮的眼眸中漾着笑意?,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但她还因为担心?他?的伤口而折回!   虽然她没有开?口说明?,可她总是落在自己肩头上的视线说明?了一切。前世?他?的苦肉计毫无用处,如今却阴差阳错, 老天给了他?一次补偿!   林幼萱在他?这种带着卑微的欣喜中微微愣神。   为什?么他?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把姿态放得很低,像是一个受了许多委屈的孩子,终于得到大人的关注, 小心?翼翼又藏不住雀跃……她没有欺负过他?吧。   明?明?被他?哄骗的人是自己啊。   林幼萱很快就回过神,可他?脸上高兴的笑容太过耀眼, 让她想忽略都不行?,甚至于她跟着这份喜悦莫名其?妙的放松下?来。   “我才应该感谢世?子的配合,还连累你被我舅舅打了,你的伤没事吧……”她垂着眼眸,歉然地?小声道。   她的轻言细语比三月春风还叫人心?神荡漾,陆少渊脱口而出:“疼得厉害。”   话落后?,他?顿时清醒过来,眼里闪过一丝懊恼。虽然是实话,可说出来了,不就是‘挟恩相报’吗,还会让她自责难过。   果然,林幼萱的表情变得慌乱无措起来,他?余光扫见自己的手还抓着人家的袖子,忙不跌松开?,害怕再给她添心?理负担。   然而让他?更不曾想到的一幕发生了。   一直站在门口踌躇的林幼萱迈进了屋,在经过他?的时候白皙的手轻轻牵了牵他?的宽袖,头垂得低低地?说:“您还是快回去坐下?吧,得找人看伤口,您身边伺候的人呢。”   她还有话跟他?说,总不能因为那一份矜持,就叫他?这个伤者站在门口听自己说话。   他?身上的伤很可能因为大舅舅的拳头更不好了。   陆少渊胳膊微微晃动了一下?,如若不是她耳尖泛红,他?都以为自己幻听了。   原来林幼萱在他?跟前也会主动的……   “你伤口淌血了!”林幼萱发现他?没跟上来,回身一看,他?天青色的锦袍上染出一片暗色。这一惊吓,尴尬窘迫都忘了,直接就奔上前拉上他?胳膊,把他?拽到椅子里坐下?,“你身边的人呢?!”   她一边说一边着急地?朝外?看。   方方正正的庭院里,除去偶尔掠过的飞鸟身影,哪里有其?他?人!   陆少渊望着她为自己紧张得在泛红的眼眶,心?里忍不住浮上恶念。   ——这个时候只要他?有要求,请求她帮自己看看伤口,她肯定不会拒绝,也会让她因为伤口的裂开?而对?自己自责,会让她往后?再见自己的时候都会有一份愧疚。   他?想要娶她的事,或许就更顺利了。   不得不承认,一辈子都活在阴谋诡计中的他?,永远都在权衡利弊,卑劣得彻底。   林幼萱说完迟迟得不到他?的回应,便?抬头去看他?是不是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哪知一抬眼就撞入他?幽深的双眸中。   他?眸光锁定着她,像是一头要猎食的豺狼虎豹,有着叫人心?惊的攻击性?。   “二姑娘……”他?声音不知为何带了一点点哑意?。   林幼萱听得脊背发寒,猛然发现他?们离得太近了!   他?的呼吸柔柔地?扫过她脸颊,带着让人脸红心?跳的温度。   她本能是想要往后?退,不知为何双脚却不听使唤,仿佛是被他?眼神盯在了原地?,让她忍不住咬着牙关颤栗起来。   “二姑娘先回去吧,你在这里,我静不下?心?来处理伤口。如若还有其?余的事,二姑娘过后?随时都可以让人送信给我,我一定会赴约。”   就在林幼萱慌乱得六神无主的时候,他?忽然放缓了声调,带着安抚的温柔。   林幼萱心?脏又剧烈地?跳动着,理智回归了,力?气似乎也回来了。她抬起脚就往外?走,毫不犹豫的,急迫得一个字都没有再和他?说。   陆少渊一直凝视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直至她最后?一片裙摆都消失在视线里,才靠着椅子伸手去揉太阳穴,长?长?呼了一口气。   他?从来就是良善之辈啊,但凡她退一步,就会让他?忍不住想要得寸进尺,方才险些就又故态复萌。   林幼萱一路小跑着出了伯府,登上马车,心?跳依旧如同擂鼓,让她坐立不安。   在门口一直等着的宋迦齐见她很快就回来,只是把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看在眼里,没有再多说话,让车夫回宋记。   宋敬云在宋记等得心?焦,好不容易见两人回来了,上前关切,哪知两人都不说话,可真是快要把他?急死在当场。   “萱表妹,你快点说句话啊!”宋敬云在林幼萱跟前打转。   林幼萱被他?转得眼晕,终于脱离了陆少渊带来的振慑感,捂着额头低低呻|吟一声。   陆少渊再是受伤了,他?也是男人啊!还是个明?明?白白告诉过自己,对?自己有势在必得决心?的男人,他?就是个危险份子!   她居然就那么放下?警惕心?了!   如若他?真要对?自己做出什?么事,她根本无力?反抗,她可以很肯定,那一刻他?肯定有意?动。不一定是什?么下?流的事,但绝对?是对?她步步紧逼的事。   林幼萱的一声哼唧把宋敬云唬一跳,惊疑不定道:“难道父亲真去把人揍了?!”   林幼萱:……   就不能不提陆少渊挨揍的事吗,她就是因为他?挨揍了,才良心?过意?不去而差点被他?生吞了!   罪魁祸首此刻清咳一声道:“他?拐我们家姑娘,揍他?不应该吗?!”   宋敬云:……   “我的爹啊,那可是伯府的世?子爷啊,万一他?因此着恼……”宋敬云打了个寒颤。   “他?不会。”林幼萱肯定的打断他?,“表哥别多想了,都解释清楚了。”   “真的说清楚了吗?所以表妹你和……他?。”宋敬云说不出私相授受四字,一张脸憋得通红。   林幼萱:……   她抱着脑袋又是一声痛苦的呻|吟。   她当时是怎么脑子一热就把他?拉出来当挡箭牌了!   今儿这事,她还没有和他?说清楚!没有!   所以他?们还得再见面,她还得跟他?解释,她彻底的,一脚迈上了那艘会把自己也折里头的贼船里了!   林幼萱懊恼得很,可她的反应却把宋敬云吓得一屁股坐地?上了。   表妹和陆世?子……宋敬云不愿意?想太深,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脑袋,宋迦齐走上前一巴掌就扇儿子后?脑勺上。   “少混账乱想你表妹!”   一巴掌总算把宋敬云的脑仁拍回了位,在父亲肯定的语气中总算松了一口气。   可还有一个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他?犹豫地?看了一眼抱头难受的林幼萱,到底是关切地?问:“陆世?子说了什?么时候提亲吗?”   林幼萱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宋迦齐恨铁不成钢再一巴掌拍他?脑袋上。   真是要气他?这个老子了,好好的儿媳妇也没有了,这废物小子居然还操心?起人家什?么时候提亲!   就在宋迦齐又要再抽儿子解气的时候,林幼萱双唇动了动,随后?放下?胳膊,正坐着,双手用力?揪住了裙面:“等过了科举,他?就会来提亲。”   再是不愿意?面对?,她都得面对?。   再是重来一百次,她都会在嫁到宋家和跟陆少渊做交易中选着后?者。   所以,她没有什?么好矫情的。   选择了,就有点担当勇敢去面对?。   和谁做交易不都是为达目的,那还有什?么好忸怩的。   “那就是半年后??”宋敬云若有所思,随后?又冒出一个大大的疑问,“威远伯不是武将吗?为什?么他?要在科举之后??难道他?要参加考试?!”   本朝并没有规定武将不能参加文官选拔的科举,但……也没有几个弃武从文的武将啊!   一句话让林幼萱也愣住了。   是啊,她怎么也忘记了,威远伯府是马背上立战功而受封的,陆少渊不该参加科举才对?。   “他?是想在这段时间,帮我尽量脱离祖母掌控吧。”她给他?找了个借口,也是为自己找了借口。   她实在是一点也不了解陆少渊,猜不透他?的想法。   是夜,林幼萱疲惫地?睡去,梦里的她却依旧在拼命奔跑。   她梦见自己嫁给了陆少渊,挂满红绸的婚房内,陆少渊却一直冷着脸,喝交杯酒的时候更是像被迫上刑一般,闭眼仰头一口就喝尽。   她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冷淡,那一夜她是自己在新房度过。   可梦里的她神色平静,一丝抱怨都不曾有。   紧接着场景就变成了她和闵氏相处,闵氏朝她笑得温和,眼里却闪动着怨毒的光忙……下?一刻闵氏就化身为毒蛇,张着血盆大口,露出长?长?的獠牙追赶她。   她拼尽全力?的向前奔跑,看到了陆少渊,他?身边围着很多人,朝他?笑得谄媚,喊他?首辅。她朝他?跑去,希望他?救自己,赶走身后?的毒蛇,可他?冷漠地?拍开?了她的手。   “别妨碍我。”他?声音冷得没有一点温度。   她脚下?一空,猛然坠落,也是在这一刻,林幼萱从梦里惊醒,冷汗湿透了寝衣。 第29章   午饭时分, 林幼萱屋内比寻常都要早的收拾碗筷。   福丫看看没动几口的饭菜,又扭头去看坐在南窗下手里拿着书本的少女。   明明手里的书都要快掉下去了,她还没有察觉, 双眼只盯着窗外出神。      “姑娘这是怎么了, 平日最爱吃的酸辣笋丝也没用几口。”福丫忍不住嘀咕道。   冯妈妈投去?担忧的目光,将饭菜都放进食盒:“给后头那几个嘴馋的送去?, 这几日安分不少, 就说是姑娘赏的。”   福丫应一声, 拎着食盒慢悠悠往后罩房去?, 冯妈妈想去?问?问?林幼萱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刚迈开一步, 门?外就传来婆子的通报。   ——林大姑娘又回娘家来了。   回来就回来吧, 还直奔他们二房的院子。   冯妈妈心里不喜, 想着找个理由把人拒之门?外, 省得又来惹他们姑娘心烦。   不想出神的林幼萱被惊动,听?见了通报, 在后头说了声请进来。   姑娘开口了, 冯妈妈哪里能驳了她的面子,烦闷地朝婆子挥手。   林幼涵很快就进屋来,冯妈妈领着她走过落地罩,来到南边窗户前。   林幼萱这才把快掉下去?的书丢在暖炕的小几上,抬头去?打?量大堂姐。   不见几日, 大堂姐又消瘦了,脸颊凹陷下去?,鹳骨微微凸起, 羸弱得刮阵风都能将她刮跑似的。   林幼涵也知道自己如今的瘦脱相?,并不好看, 在她打?量的目光下有些窘迫,可?积压在心里的委屈不知为何在此刻都涌了出来。   像是决堤的洪水,汹涌不可?控制。   林幼萱正想着大堂姐来寻自己什?么要事,下刻就见到林幼涵眼眶一红,泪水大颗大颗往下落。   把她吓得坐不住了,站起来尴尬笑笑。   “大姐姐这刚回家里就哭了,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欺负大姐姐了。”   她说话素来都是温声细语的,林幼涵听?着更是情难自禁,哇一声抱着她大哭。   林幼萱:……   这一场发泄情绪的哭声持续良久,林幼萱站得脚都麻了,耳边的哭声才开始渐小,然后她终于被放开了。   她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肩头湿漉漉的一块,无奈叹一声,扶着哭到打?嗝的林幼涵坐下。   “劳妈妈去?打?水来。”林幼萱朝冯妈妈示意。   冯妈妈摇头离开。   都仗着他们姑娘心软,哭一场就又得姑娘关心了!   “实在是叫二妹妹见笑了,我?这一时忍不住……我?婆婆说我?和你?姐夫成亲一年多还不见有孩子,昨夜直接给你?姐夫纳了个姨娘,都不曾通知我?一声,甚至是来我?房里把你?姐夫拽走去?成的礼!”   荒唐的事多了去?,可?婆婆到儿媳妇屋里抢人这事还真是头一遭听?见。   林幼萱震惊得眼睛都瞪圆了,好半会才道:“大姐姐先前不是怀上了,但没察觉去?给侯夫人请安的路上滑一脚不小心落了吗,怎么能说不见有孩子!而且……这、这……”   她这了半天,实在不好评价别人的长辈。   林幼涵哭一场,丢脸的事也说出来了,更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哪怕是揭自己的伤疤亦要不吐不快!   “那个孩子并不是不小心滑胎了,是我?那婆母明知我?有了快三个月的身孕,依旧要我?去?晨昏定?省,一日都不能落。那一阵子你?姐夫在外头还闯了祸事,我?这头要担忧你?姐夫,还得到婆母跟前立规矩,实在是累得心力交瘁。在婆母跟前站了半个时辰后落的胎!”   说到自己的孩子没了,从小端庄的林幼涵眼里闪动着怨毒的光芒,神色更是沉了下去?。   这中间居然还藏着一个真相?,林幼萱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一家子混账玩意啊。”   话落,她忙捂住嘴。   不小心说了大实话。      林幼涵见她紧张的样子,反倒笑了,长长舒了一口气,去?把她捂嘴的手拿开,附和道:“是啊,一家子的混蛋,祖母怎么能把这一家子混蛋说成是宝贝,非得让我?嫁过去?了呢。”   一句话让林幼萱明白,林幼涵在和自己交底了。   她眸光一闪,沉默了下去?。   她一直知道祖母看中的是侯府的势力,虽然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段叫侯世子娶了大姐姐,但确实是把大姐姐往火坑里推。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都听?过大姐夫那些风流艳史,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对妻子有多少感情。   只是她不曾想到侯夫人亦如此刻薄,就跟梦里的闵氏一样。   想到昨夜的梦,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独身一人对抗闵氏那种害怕,像是一个没有支援的士兵,面对着敌方千军万马。更让她感到恐惧的是,梦里的陆少渊无情得很。   明明是梦,可?每一幕就又像是亲身经历,真实得叫她醒来后也依旧心悸不已。   也因?为这个梦,她更能理解大堂姐在侯府的艰难处境,同?样,在大堂姐身上看见了未来自己的影子——如若没有挣脱祖母的掌控,她以后就是第二个林幼涵。   既然没得选,还犹豫什?么?   “大姐姐的意思我?听?懂了,但我?依旧不会帮大伯母出半个子,长房欠我?的,我?还是会要讨回来。但大姐姐想要帮忙,能和祖母谈合,那我?倒有个主意,就是怕大姐姐不愿意,事后还要怪我?出了个馊主意。”   林幼萱沉吟片刻,目光变得无比坚定?。   林幼涵察觉到她情绪忽然高涨起来,不明白是出自什?么,可?自己有自知之明,清楚绝对不会是因?为长房任何一个人。   “二妹妹请说,如若不成功,都是我?自个懦弱无能罢了。二妹妹上回让我?等,不过几日,我?就退败了,我?无法在婆家继续忍受下去?……我?是个人啊,有自己的感情,有自己的思考,也会委屈的,可?他们从来只把我?当个物件,甚至连一个物件都不如!”   林幼涵声如悲鸣,笑得惨然,眼角未干的一滴泪珠沿着脸颊话落。   她真的是束手无策,亦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那大姐姐就直接留在家里就是了。”林幼萱微微一笑,大大的杏眸闪动着明亮的光,比宝石都要耀眼。   林幼涵一怔。   留……留在林家,婆母那边不是对她更多不满,祖母也会对自己不客气,甚至会捆了自己送回去?。   到时候,她更无法逃脱,甚至母亲那边也救不了。   不……不对,逃脱!   林幼涵猛然站起身,她明白二妹妹的意思了!   祖母既然要她去?维系和侯府的关系,那么她母亲若是被林家抛弃,她在侯府就更没有地位了,甚至也会被休弃回林家。   所以从一开始林幼萱就告诉她,只管安心等着,等到最后,祖母因?为要和侯府继续攀姻亲,就只能让她母亲好好会到家里来,甚至外头不能有任何不好的风评。   现?在的威胁不过是祖母想要再从她和舅舅家里套取好处,让母亲知道这个林家究竟是谁说了算!   “是啊,林家是我?靠山,侯府的人如此欺辱我?,我?还回去?作?甚。没人给我?讨个公?道,我?就是一头撞死在侯府的大门?口,也绝不会回侯府去?!”   撞死二字说得杀气腾腾,林幼萱忍不住抿抿唇,低头摸了一下鼻子。   一哭二闹三上吊,真是自古以来最好使的招数,她们祖母无赖惯了,就不能让她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只要想通其中关系,彼此之间其实就是一把双刃剑,真拼死一搏,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林幼涵带着决然回了长房的院子,下午冯妈妈来告诉她说,林幼涵已经跟祖母说要在娘家住几日,较量就那么开始了。   连出嫁的林幼涵都和她祖母宣战了,她再这样瞻前顾后的,也太没胆了。   梦境再是真实,也是梦境,但依旧是提醒了她真嫁到陆家了会遇到什?么样的麻烦。   起码闵氏不会喜欢自己。   可?相?比闵氏不喜欢,让宋家远离自己才是重要的。   林幼萱下定?决心,当即就让取来笔墨,给陆少渊去?信相?约明日见一面。   不曾想到的是,她信还送出去?,陆少渊却先送来书信……约她明日在酒楼相?见。   这算不算一种默契呢?   林幼萱看着信,有些好笑。 第30章   再去汇福楼, 林幼萱的心情是尘埃落定的轻松。   见了陆少渊也不再感到拘束和窘迫,比起能瞧得出来特意打扮过的陆少渊,反倒还显出一份从容。   她眸光扫过他簇新的锦袍, 然后发现?他连腰间的香囊都是崭新的。   算不算对这次两人的见面十分隆重?   林幼萱此时此刻有点儿?相信他说的真?心, 但?也不多,毕竟每回见到他, 自己本能的还是先没来由觉得烦闷。   她压下翻涌的情绪, 朝他蹲身福了一礼。   陆少渊亦一板一眼地朝她拱手作揖, 待都直起腰, 对视中莫名就多了分尴尬。   林幼萱眼观鼻鼻观心, 站定不动。   装傻充楞是她多年来的拿手本事, 只要陆少渊不开?口, 她也能面不红气不喘的站上一天。   果然, 还是陆少渊打破了这份沉默, 比了个请的手势让她入座,拿起茶壶给她倒水。   “这是汇福楼特有的花茶, 用了几样西域才有的花晒干冲泡, 有着美?容养颜的功效,是西域王妃的最爱。”   打开?了话?题,气氛当即缓和起来。   林幼萱道一声谢,捧起茶杯,小小抿了一口。   花茶里?还加了蜜, 很甜,下刻就有一股淡淡的花香缠绕在唇齿间。不像梅花的清冷,也不像茉莉的清雅, 是若有似无的淡香,细品亦依旧缥缈不可琢磨, 却不会被蜜的甜所遮盖。   “托陆世子的福,让我也尝到了贵人的喜爱。”林幼萱眉宇舒展,确实挺喜欢这茶。      陆少渊见此高高提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了,欢喜染满了眼眸,一双桃花眼似乎更亮了。   林幼萱再是能装傻,也抵挡不住他不懂遮掩,过于热切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直白。   她只好低头咳嗽一声做提醒。   陆少渊倒是没觉得尴尬,反倒又?给她刚浅浅下去的茶水又?添了添:“姑娘若是觉得还合口味,等回去的时候我让人给姑娘包一些,就当初见姑娘时,冒犯的赔礼的。”   她原本想要拒绝这份好意,可转念一想,推辞后估计又?是毫无意义的一车轱辘话?你来我往,倒不如大大方方的。   “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   她点点头。   难得她接受自己的好意,陆少渊自是高兴的笑了。   这茶其实还有别的用处,能调肝脾。   前世她病重后,他才知道她是郁气伤肝和伤神,而?且这股郁气并非一朝一日积累下来的。反正和她嫁到陆家?后受的委屈脱不得干系,但?她在林家?这些年,估计也没有少受委屈,所以他特意让人寻得此古方。   不管如何,他希望这一世她健康长寿。   茶喝过了,正事就该拿到桌面上来摆开?了。林幼萱在想是不是自己先开?口,有了决断后,她反倒不觉得谈嫁娶合作之事叫人难堪了。   在这之前,她还有一个问题要问清楚,那?就是为何他一定要在科举后在定亲。   她从来不是自恋的人,不会认为陆少渊真?是为了讨好自己而?将?定亲推到半年后。   他看起来就不是会被感?情冲昏头脑的人。   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都说明白。   “今儿?劳烦二姑娘走这一趟,一是想跟二姑娘说一声,我会参加今年的科举。”   她正要开?口,不曾想他自己先说出来了。   林幼萱一怔,眸光落在他带笑的清隽面容上。他在此时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语:“我想二姑娘会有很多疑问,毕竟陆家?祖祖辈辈都是武将?,到我这里?从文了,委实奇怪。不过本朝从来不禁武将?后代从文入仕,我倒也不是第一人。”   “我告知二姑娘打算,是因为不想瞒着姑娘,不管往后我们能不能走到一道,起码我不愿意二姑娘想起我来,是有欺瞒在。就像……先前犯的错一样。”   他坦诚,林幼萱没有什么不能好好商量的,心里?的疑问也随之脱口而?出:“世子爷什么时候考的秀才,我似乎都不曾听人提起过。”   说起秀才的功名,陆少渊淡淡一笑:“十岁那?年,好奇去的。那?之前拿了个童生,就觉得试试也无所谓,想着以后还会从武。二姑娘不曾听说过,可能是因为我父亲犯的过错在,没有人敢再高调宣扬。”   这句没有人敢高调宣扬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十岁的秀才,开?国以来有几个?!   他虽然不见骄傲,这成就却不一般,必然是要被人当神童对待,更何况还是伯府世子。一番推断下来,林幼萱明白此时可能是皇帝授意了。   因为胞弟的死还在迁怒伯府,不喜欢听到伯府任何有出息的消息。   林幼萱意识到,伯府的处境不是一般的艰难,简直就是水深火热。   那?她嫁到伯府,如若皇帝再翻旧账,会牵连到宋家?吗?!   她不确定起来,勋贵之家?连同亲族有血缘关系的,在皇权下一夜倾塌血流成河的事可不少。   似乎是读懂了她的担忧,陆少渊声音越发轻柔,安抚道:“二姑娘不必多忧虑,此事不足于让伯府陷入危险,而?我入仕后就更不用担心了。”   林幼萱就发现?,他对未来的事总是成竹有胸,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下。   入仕……她冷不丁想起昨夜的梦。   梦里?他确实入仕了,更是到了那?个权倾朝野的位置,许多的人恭维簇拥,唯独对她冷漠得像冬日屋檐下结成的冰凌,毫无温度。   她打了个冷颤。   陆少渊却以为她还是在害怕,笑道:“我知道二姑娘如若愿意和我定亲,入我陆家?,为的是让你舅舅家?从此安稳。二姑娘可以放心,只要二姑娘与我定下亲事,我这边会先将?宋家?和二姑娘摘开?,绝不是空口许诺。不管伯府还是我出事,绝不会牵连到你和宋家?。”   梦境虚无,如若此时此刻在这里?钻了牛角尖,那?她依旧还会回到先前进退维谷的境地。   她点点头:“我相信陆世子不会空口许诺,等科考结束后我们定亲,届时陆世子肯定能安排好一切了对吗?”   她虽然已经将?话?说了出来,不知为何这一刻心慌得难受,甚至还有一丝刺疼,仿佛在阻拦她此时做决定。   可话?已经说出来了,再没有退缩的道理!   她挺直了脊背,一双好看的杏眸定定盯着他看,不愿意错过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好像这样就可以让慌乱的心安稳一些,可以告诉自己,自己选择的一切是对的!   “二姑娘这是答应与我定亲了吗?!”   陆少渊先浮现?在脸上的不是欢喜或者意料之中的平静,而?是错愕,再接下来才是和这不确定的追问。   他今日并不是来说服或者诱利自己定下亲事,真?的单纯的……想见她,跟她说他对往后的打算。   林幼萱在他没有一丝一毫假装的反应中平静了下来,甚至感?到了不曾有过的踏实。   ——希望她不是真?的自以为是,被他蒙蔽了。   如若是,那?也只能说明陆少渊棋高一着,她心服口服!   “是,我想和陆世子定下亲事,定亲前,希望陆世子亦能实现?你方才许下的诺言。只要让宋家?无后顾之忧,我便是做牛做马亦会报答陆世子的恩情。”   “二姑娘不可贬低自己。”   前一刻分明还高兴的陆少渊顿时沉了脸,脸上的笑散得干干净净。   他不笑的时候,哪怕眉目温和,也有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叫林幼萱眉心重重一跳。   这一瞬间,她仿佛见了梦里?的那?个陆少渊。   而?陆少渊无比严肃道:“二姑娘,你方才那?话?不是在折辱我,而?是在折辱自己。二姑娘可以不相信我,却万万不可再把自己不当一回事。你若嫁与我,家?中不会有任何劳动姑娘伤神的地方,我一定护你安然。”   所以说,天下的事可真?是奇妙啊。   她在梦里?被闵氏为难,陆少渊说不要妨碍他,他在自己跟前,却是义正言辞地说要护着她。   矛盾得让她产生了不真?实的割裂感?,一时间甚至在想,现?在的她才是在梦境里??   “我想,我也有自保的能力。”   那?句我相信你再也说不出口,她低低的回道。   陆少渊听闻倒是没有过多再去说服她什么,只是点头说:“我相信,不过是想跟二姑娘说,不管任何事,你都可以来寻我。我会一直在二姑娘身边。”   话?是诚恳的话?,同样是哄人心花怒放的话?,可放在彼此依旧你是你,我是我的情况下来看,多少让林幼萱感?到过于亲密了。   什么样的人才能相互交心,说万事有他呢,除去亲人也唯有夫妻了……她抿抿唇,没再往下接。   刚才明明已经愿意和他剖开?心扉来往的少女忽然就又?缩回去了,缩回她给自己制定的戒备线内,叫陆少渊有些不安地送去好几个眼波。   林幼萱不接茬儿?,就那?么定定坐稳了,叫他无奈叹气。   她的防备如此之重,前世她愿意找自己求助的时候,自己的反应该叫她多伤心。   陆少渊笑笑,只道自作孽,老天爷这是让他吃教训,让他好领会领会以前的自己混蛋得多么叫人恨!   以后能不能让她再敞开?心房,全是看他怎么做,而?不是叭叭说一大堆。   他敛了敛情绪,面上又?露出浅浅的笑容来:“有些话?,确实现?在说为之过早。今儿?见姑娘的第二件事,是想询问姑娘,往后我若遇见宋老爷该如何应对……不过二姑娘方才已经答应了定亲,我就明白该怎么做了。”   他居然是为了这种小事,实在是太过细致了。      林幼萱到了此时,发现?自己在他各种体贴的表现?中和梦境里?的冷漠公子之间摇摆。他越体贴,梦境里?那?种惶恐越清晰,一面感?动,一面恐惧,像是要把她活生生撕扯成两?半!   “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林幼萱再也忍受不了快叫她崩溃的两?种情绪,甚至连已经消肿的后脑勺都开?始疼痛起来。   她站起身匆忙离开?,陆少渊想追,脚步硬生生在见到她苍白的脸后停住。   她就是在躲避自己,追上去又?如何,不过是让她更家?难受。   他一时想不明白,为何她忽然变了态度,思来想去自己也无不妥的措词。   心里?隐约的不安越发汹涌了。   林幼萱几乎是逃也似的上了马车,一路回到林家?。   冯妈妈被她发白发青的脸色吓一大跳,再三询问之下也只问出一个头疼,忙去请来郎中。   郎中号脉后又?查看伤口,说应该不会再犯疼,除非是外伤的肿痛消了,但?颅脑内留有淤血。   把冯妈妈险些再吓个好歹,一番折腾后,郎中开?了几贴活血化瘀的药在让林幼萱继续服用,拎着药箱走了。   “姑娘这几日哪里?都不许去了,什么事都不要再理会!就好好的在屋里?歇着养伤,指不定就是姑娘总奔波劳累才让伤痛又?犯了!”   面对冯妈妈的训斥,林幼萱没敢多说话?,默默点头。   其实她最近也不太想再见陆少渊了。   反正离科考还有很久很久,若真?有事,书?信来往也不是不行?。   这一日,林幼萱早早睡下,睡前特意让点上安神香,终于一夜睡得香甜,没见那?叫人惴惴不安的梦境了。   陆少渊等她离开?后才想起来她没拿花茶,回府前吩咐人明日再给她送去,生怕今日自己的人再出现?在她跟前,会引来她更多的反感?。   一夜好觉,林幼萱次日醒来可以说是神清气爽。   冯妈妈打听到说是林老夫人气病了,连夜就要折腾林幼涵到跟前伺候,多半是准备熬她一夜先给点下马威。结果林幼涵直接以自己也病倒动弹不得为由拒绝了。   “您是不知道,您那?祖母作恶起来的狠劲,居然用三姑娘来威胁大姑娘,说既然大姑娘身体不适,那?就换三姑娘去。”   林幼萱想到了,打开?窗户,看明媚的阳光落在树顶,将?绿叶都笼罩上了一层金边。   她淡声道:“大姐姐去了,在祖母面前寻死了?”   “姑娘真?是料事如神!”冯妈妈一拍掌道,“不过那?老婆子没猜到大姑娘的决心,大姑娘说要撞柱子的时候还冷言讥讽说,你倒是撞一个我瞧瞧,真?以为她好拿捏。结果大姑娘真?的撞上去了!”   林幼萱要收回来的手停在半空之中,神色凝重起来:“大姐姐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据说是淌了好大一摊子的血,人当场就昏迷不醒。大姑娘身边的丫鬟估计提前受了吩咐,叫银儿?的那?个一路跑出屋一路高声大喊老夫人逼死了她们夫人了。”   “这一嗓子的叫唤,隔壁陈家?估计都听得一清二楚。老夫人把人拖回来,让人通知大老爷,大老爷喝得烂醉,见到浑身是血的女儿?顿时吓清醒了,舍老脸找人求了太医来再看了一遍伤口。”   几句话?的概括中皆是林幼涵的不幸和苦苦挣扎,叫人心疼,又?无比寒心。   她祖母,真?是恶事做多了,冷血至极!   “太医如何说,大姐姐醒来了吗?”林幼萱拳头慢慢攥紧了。   如若林幼涵真?的发生意外,她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毕竟主意是她出的。   冯妈妈说姑娘放心:“太医来到的时候人就清醒了,太医说万幸只是皮肉伤,不过失血确实过多,要起码养好几个月,且不能轻易挪动,怕会留下眩晕的后遗症。”   听到这儿?,林幼萱握紧的双手骤然松开?了。   果然大姐姐是顶顶聪慧的,撞柱子是大姐姐故意策划的,为了唬住祖母只能受皮肉伤,换来的是叫祖母忌惮不敢再逼迫,最重要的就是……大姐姐这几个月都不用回侯府。   “姑娘!快关门!咬人的老狗来了!!!”   原本在院门口花池清理小石子的福丫忽然拔腿狂奔而?来,经过廊下先把她的窗关上了,然后冲进屋把房门也关得咚一声响。   “你个死丫头,你骂谁是狗!你给老娘出来,看老娘不扒了你的皮!”   叫骂声跟随而?来,福丫吓得又?是一阵乱叫,冯妈妈和林幼萱无奈对视一眼。   林幼萱推开?窗户,胳膊倚在窗台上,笑吟吟看那?撸起袖子骂骂咧咧走来的齐嬷嬷。   齐嬷嬷见到她那?张漂亮的脸蛋,脚下一个踉跄,站住了。   冯妈妈此时探身,冷笑一声不客气道:“齐嬷嬷好大威风啊,到我们的院子来要杀要打的,看来是没记住教训。”   齐嬷嬷在伯府丢脸的事府里?都传开?了,虽然不知道详情,却都知道她被老夫人冷落了好几日。   为此,威望大不如前,就连祥福居的丫鬟都逢高踩低的没甩她脸子,一张老脸算是毫无用处了。   换了以前,齐嬷嬷听到有人在自己跟前叫嚣,那?不得上前去就扇对方两?耳瓜子,这会儿?却一动不敢动,一双老眼不时往林幼萱的身上瞟。   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女娘,下起狠手来拿是直接敢用刀扎人的,齐嬷嬷可是吃过大亏,手臂上被扎的两?个血洞痂都还没掉呢!   哪里?敢忘记了教训!   “瞧您说的,我这是在骂外头那?些不长眼的东西呢。老夫人请姑娘过去一趟,说是您舅舅送来不少礼物,家?里?也不能失礼,想请姑娘过去商议商议如何回礼最合适!”   齐嬷嬷硬生生忍下这口气,挤出谄媚的笑来。   福丫听得哈哈哈笑:“这天下可还有比你不长眼的!”   齐嬷嬷差点一口老血要吐出来。   若是换了昨日,林幼萱都不会走这一趟。   她祖母死性?不改,都和大姐姐闹到这种田地了,居然还敢直接拿宋家?来威胁她。   可见她爹爹的那?封信就成了她的免死金牌了!   林幼萱抿唇一笑:“我这就过去。”   语气是温和的,可齐嬷嬷站在大太阳下却狠狠打了个寒颤,忙不迭一福礼,先行?离开?。   “姑娘还去见她作甚!”冯妈妈生怕她去了是替林幼涵受罪的。   她无所谓地笑:“我有个好提议要跟祖母说。”   冯妈妈满肚子都是疑惑,但?好提议肯定是没有的,他们姑娘只会把那?老虔婆往死里?坑!   林老夫人也不曾想到让林幼萱过来如此顺利,面上堆着假惺惺的笑,把准备好的礼单给她过目。   “瞧瞧,亲家?老爷太客气,你下回可得跟他说别再这么破费了,怪生分的。”   不过是一些滋补品和一样古董,这就破费了,若是以前,她祖母恨不得开?口要几座金山。   反正她祖母心里?没憋好屁,估摸着是因为大姐姐真?的撞柱子了,又?想到什么黑心肠的点子让宋家?花银子摆平。   她是不会让宋记再出一个子,况且今时不同往日。   既然她已经知道陆少渊牵制住了祖母,这半年内她可以肆无忌惮,那?她怎么可能还会乖乖再听话?。   做春秋大梦呢!   “原本宋家?和我们就没有什么太多的牵扯,毕竟我母亲已经去世多年,父亲也走了。我是自小在祖母跟前长大的,和他们也就是面子上来往吧。”   她学着祖母一样睁眼说瞎话?,林老夫人当即沉了脸。   “二丫头几日不见,口齿越发伶俐了!”   “多得祖母教导得好,孙女都是比着祖母的样学的。”   阴阳怪气她也很再行?。   林老夫人握着茶杯就想砸,在她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中硬生生止住了,脑海里?又?闪过昨夜大孙撞柱子的血溅当场。   她睡醒一觉起来,还觉得这屋子里?有着散不去的血腥味。   “二丫头,到底是一家?人,何必非要弄得跟个仇敌似的,见面就得分出个你死我活来。”林老夫人忍了再忍,把怒火强摁了下去。   林幼萱道:“我自然是要好好活着的。”又?是阴阳怪气一番,终于心情舒畅准备好好说话?了,“不过祖母这个时候为何还盯着宋家?不放,明明大姐姐在家?里?寻了短见,是在侯府受的委屈回来想不开?。您这么一个聪明的人,只盯着那?三瓜两?枣的金银,可别真?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她话?音刚落,林老夫人就激动的眼睛一亮。   是啊,被大孙女给吓迷糊了,事事都没往侯府那?边去想!   明明就是侯夫人先欺负了她大孙女在先,才让大孙女回娘家?!所以撞柱子的事和她有什么相关!   这个时候正好难捏侯府。   可想到难捏侯府,林老夫人脸色一变,大孙女为何会被侯府的人欺负,那?还不是因为她把岳氏赶回娘家?,让侯府的人觉得林家?没有人给大孙女撑腰了!   所以要去给林幼涵讨公道,岳氏就得先回府!   就那?么放过岳氏,林老夫人是一点也不愿意。   林幼萱可不给她再折腾宋家?的机会,把礼单随意往桌子上一丢,站起身就走人。   “祖母再让我跟宋家?要钱,我学大姐姐也无所谓,我还敢去京城中最热闹,人最多的地方……”   “你……你这个忤逆的东西!”   林老夫人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走出了院门,对那?没有实际性?意义的话?更没有畏惧。   冯妈妈追着她脚步,边走边叫好:“姑娘这几句话?可真?是叫人痛快!姑娘早就该这样了!”   林幼萱并没得意,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回到院子里?,她吩咐人把门关上,谁来也不开?。   话?刚落下,吴大来了。   林幼萱:……   冯妈妈在她的黑脸前笑得乐不可支,让福丫去把吴大领进来。   吴大过来,是带着陆少渊送到宋记的花茶。   林幼萱这样才想起来,他说要她带一些回家?的,走得太匆忙,他倒是记挂在心里?,还巴巴让人送来。   送来了,自然是不矫情收下。   里?头还附了花茶冲泡的方法,她看着那?苍劲有力的字体,心想这难道还是他亲手写?的不成。   她把小条子放下,拆开?一小包的花茶,指尖在各式各样的配料上拨弄着,很快发现?了其中奥秘。   ——怎么这里?头还有治气郁的草药在。 第31章   林幼萱只是好奇里面的奇花, 想长长见识,哪知里头别?有用?心。   她捏起被切得细细的茯苓,又仔细翻找一下, 发现了醋香附等等几样疏郁气的常用药方。用量不多, 几乎都切到认不出来形状,配上几样不知名的花茶再加上蜜, 不怪她没尝出来。   但?陆少渊为什么会配上药材, 她看着像是受委屈到郁气难纾解的样吗?   林幼萱满脑子疑惑。   冯妈妈见她对着花茶看半天, 凑过来道:“是这?花茶有什么问题?”   “倒不是有问题, 反倒是用?心了。”   她拍了拍手上沾的药渣, 抬眼看向?窗户外枝芽舒展的桃树, 翠绿的叶片开?始变得?浓密, 像一把小伞在为小院遮风挡雨。   陆少渊默默的给她调理身体, 是想要当给她遮风挡雨的伞吗?   不管是与不是, 她确实在是感受到了他的细心,除非……他是用?小心机想来讨好她。然?而他们在定亲前?就会处理好林家和宋家的事, 她只要远离宋家, 那她身上更没有什么利益好图的。   所?以……她还是先接受他这?次的用?心。   冯妈妈不知她已经想了许多,盯着花茶研究许久并没发现有什么用?心之处,笑道:“是这?外域的花难得??”   她点点头,眼里的笑意渐浓:“妈妈帮我取炉子和蜜来,我烧水泡茶。”   难得?她有闲情雅致, 冯妈妈乐呵呵地应声,手脚麻利,不过片刻就将东西准备好, 还在桌几上一并摆上茶果。      当日,林幼萱就听闻祖母放在铺子里的陪房进府了一趟。   林幼萱次日让冯妈妈去宋记交代吴大, 打听最近有关武定侯府的消息,果然?,下午就传来消息说外头都在传武定侯夫人?领着小妾去儿媳妇屋里抢人?的事。   此事一出,原本就让人?觉得?荒唐的武定侯世子声名更差了,连带着外出喝酒的武定侯都被好友奚落,说原来是家风如此。   一世英名的武定侯气得?面红脖子粗,回去就先把搂着小妾大白天就胡闹的儿子狠打一顿,发现小妾就是妻子前?不久才找人?牙子买来的颜色好的丫鬟,直接给妻子放话赶紧把人?发卖,然?后到林家把儿媳妇接回府。   武定侯夫人?被林老?夫人?阴了一把,在被打得?下不来床的儿子跟前?哭天抢地,叫武定侯再次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鼻子骂:“他有今天这?个模样,真是离不开?你这?当娘的,都怪我出征那几年太过信任你,把好好一个儿子教成?了软脚虾,只懂寻欢作乐!”   “你再哭一声,他的世子之位也?别?要了!我明儿就亲自去圣上跟前?请罪,我傅家无能,有负圣恩!”   这?一句世子之位别?要了彻底激化夫妻俩之间的矛盾,侯夫人?嗷一声喊跳起来就抓武定侯的脸,尖叫着厉声道:“我就知道你偏心那个小贱人?生的儿子!你还想宠妾灭妻不成?!那我们只管到圣上那边理论理论,究竟谁才是那个不正的上梁!”   到了第二日,武定侯顶着一张被恼出五道血痕的脸上朝,叫同?僚们看足了热闹,连皇帝都忍不住好奇,下朝后把他单独留了下来。   皇帝听着他后宅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直摇头:“不是朕说你,当初你要交兵权说修养几年,朕就不同?意。如若你当时听朕的,而不是一意孤行,把你长子也?带到边陲历练几年,什么歪筋拨不正?!”   武定侯闻言心里一阵苦笑,面上还得?撞成?惭愧和感恩戴德道:“说到底还是臣无能,叫圣上失望了!圣上隆恩,臣感激不尽,如今又年迈,恐怕真的连刀都握不稳了。”   所?谓的功高盖主,武定侯府已经显赫三代,再张扬下去,别?说皇帝忌惮不忌惮,便是他恐怕都要迷失在位高权重?带来的诱惑里。   为保一家性命,他选择卸甲才是最安稳的。   皇帝又是感慨起来:“你们这?些开?国的有功之臣,近几年接二连三地退位,受伤……战死,朝廷缺良将,你们可懂?!最可恶当属威远伯,连带儿子前?程都要毁在他手上!朕想徇私都不能,那么多的眼珠子都盯着呢,若朕轻易放过,往后恐怕都以此事来对比,事事要朕从轻发落!那这?天下不就得?乱套了!”   一番话颇有推心置腹的味道,武定侯却听得?汗毛倒竖。   皇帝跟大臣们说什么,都不可能说体己话,这?些话处处讲述着皇帝的难处,可真实想法武定侯摸不透。   不过不管是什么,其中都透露着皇帝要对威远伯府有什么打算了。   他拱手道:“圣上不容易啊!”就那么一句小心翼翼避开?。   皇帝呢,见他不接茬,也?没有继续说话的心思了,一挥手道:“你出宫吧,走吧走吧,要真体谅朕不容易,你就早日拿起你的宝刀杀敌去!”   武定侯再自责惭愧一番,一身冷汗出了宫。   真是见鬼了,皇帝跟他提起威远伯到底什么意思,他已经跟威远伯府很久很久没来往了,难不成?是在警告自己威远伯府的下场?!   反正皇帝的心思你别?猜,废物?儿子还是继续废物?着,但?真废物?下去他们傅家就真交待在他手上。      武定侯陷入两难,回府后也?不理会发疯过后来赔礼的妻子,一个人?锁在书房求清净。   把丈夫挠花脸,武定侯夫人?到底是理亏,再一想外头风言风语的对儿子名声没好处,对侯府同?样,最终一跺脚一咬牙还是到林家去了。   林幼萱得?知武定侯夫人?带着礼物?上门?,是在人?离开?后,林幼涵坐着步辇前?来告诉的。   林幼涵站得?摇摇欲坠,却坚持给她行了一礼:“谢谢二妹妹替我出了这?口气。”   “其实,这?口气是大姐姐自己争来的。”林幼萱并不受她的礼,笑着给扶她坐下。   “想开?了,也?没有什么好伤心难过的,且等着吧。祖母已经着人?去岳府接我母亲回来了,我和他们的事没完!”   之后那些事,林幼萱就不想管了,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做到这?份上就已经尽情谊了。   没想到,林幼涵离开?前?在她耳边偷偷说了一句:“我查出怀有身孕两个月了,现在想起来都后怕,但?也?说明这?孩子坚强,这?事只有二妹妹和我们身边的人?知道。”   有句老?话叫为母则强,或许这?个孩子会让林幼涵更坚定吧。   目送如今还纤细的身影离去,林幼萱莫名的生了一股惆怅,连手掌什么时候放在小腹上都不知道。   冯妈妈见着了,抿嘴笑着打趣:“姑娘早日成?亲,孩子就来了!不用?羡慕大姑娘的!”   她顺着冯妈妈的视线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小腹上,顿时红了脸拿开?:“妈妈胡说什么!”   从窗边离开?,回到方桌前?,她还有些恍惚,刚才……她心脏位置似乎被针扎了一样作疼,就在冯妈妈说孩子来了的时候。   好奇怪的感觉,为什么会心疼?!   详细的原因她找寻不到,想久了脑袋就又开?始隐隐作疼,让她不得?不把这?些莫名其妙的思绪都先抛之脑后。   陆少渊的书信是在武定侯夫人?上门?后送来的,原因无他,今日岳氏回府来了,他在信里询问是否有需要他帮忙的。说他有一个很厉害的账房先生,能帮她算出她铺子的盈利。   林幼萱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聪明且心细如发,从小小的事件上就能猜测出她在林家面临着什么困难。   她可没说过岳氏手上的铺子回到她手里了,他却将能人?都准备好,只等她调配。 第32章   冯妈妈见她对着信出神, 把刚冲泡好的花茶放到她手边,忍不住打趣道:“高公子这些日子倒是勤快,又是给姑娘送花茶, 又是给姑娘送信。”   林幼萱慢悠悠把信叠好?, 看向冯妈妈的杏眸闪过一丝不自在,在片刻犹豫后低声道:“不是高公子, 是威远伯府的陆世?子。”   此话把冯妈妈吓一跳, 失声道:“可吴大不是说高公子送来的信吗?”   她身边的人迟早是要和陆少渊接触的, 更何况现在他?们之间已经算是谋定合作?, 再?瞒着也?没有必要了。      她点点头:“不过是我让他?借高公子的身份方便送信, 自从高公子的母亲被祖母吓唬之后, 我就发现他?们家不适合, 已经断了联系。”   “那姑娘是什么时候和陆世?子联系上的?”冯妈妈满头雾水, 忽然想起?自己姑娘在陆家受伤回?来, 吃惊道,“那个郝嬷嬷不是伯夫人的人?是陆世?子的人?”   冯妈妈是敏锐的, 很快就找出了能和自家姑娘接触的陆家人。   真?相一部分确实是这样不假, 陆少渊假扮高公子的事再?说起?来实在麻烦,林幼萱索性直接隐去,说一声正是。   “那之后我去见的也?是陆世?子了,往后不需要再?和高家来往。”   “姑娘是真?准备嫁入陆家?”冯妈妈实在是佩服她沉得住气,居然一点端倪不露, 蛮了他?们这许久!   “那不是正中了老夫人的计谋!”   “人家伯府就真?那么傻,能让她全占了好?事?陆世?子明?白她的成算,已经和我说好?, 订婚前?一定会让我脱离林家。”林幼萱说,“至于伯夫人……她多半是想着找个出身低的, 娘家没有依靠的人当继子媳妇,更利于拿捏控制。”   冯妈妈越听越觉得这不是好?归宿:“所有姑娘嫁过去也?会面?对无数的难题,婆媳之间,婆婆随意一句话就能压得媳妇死死的!”   少女端起?花茶,指腹轻轻在杯壁上摩挲着,一双眼眸明?亮无比:“可她只是继室,我只要是正儿?八经嫁进伯府,就没有什么会被她拿捏和指摘的,被动?的反倒是她。”   给人当后妈处境也?不见得能有多好?,起?码面?子上要得过去。   所以为何一开始祖母认为她失去清白就能嫁到伯府,而对于闵氏来说,一个有污点的继子儿?媳也?更好?拿捏。如果没有陆少渊在当中的阻拦,闵氏肯定就顺水推舟任她祖母作?为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嫁到陆家肯定要面?对不少麻烦,可单独面?对闵氏一个的麻烦怎么都比在林家强!   冯妈妈听了她的话后也?在思考着,思来想去,嫁到陆家似乎还真?不错,起?码陆世?子是向着他?们姑娘。   “老夫人那边似乎不再?提和陆家定亲一事,还有,舅老爷那边能应承吗?”冯妈妈想通后开始操心婚事成与不成了。   说到舅舅,林幼萱就想到人给了陆少渊两拳头,头疼着把茶杯放下说:“我准备明?儿?再?去见见大舅舅,他?已经知道此事,也?见过他?了。”   “这些事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冯妈妈嘴巴张得快能塞下一颗鸡蛋。   林幼萱愧疚得很,实在是瞒了太多的事,但刚想解释就猛然想起?一件被自己和大舅舅都在脑后的大事!   “糟糕!我把小舅舅给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一路朝着边陲出发的宋迦辰在马背上狠狠打了个喷嚏,张嘴刚想骂多变的气温,却先被沙尘先塞了一嘴,叫他?连着呸了好?几声。   “真?他?娘的晦气!”他?终于骂出声,抬头扫一眼黑压压的云层。   要下雨了!   宋迦辰嘴里清叱一声,扬鞭催赶马儿?加快速度。   还有五六里路才能有村子,不然就真?要变成落汤鸡。   可惜还是天不如人愿,半刻钟后大雨落了下来,大得像一颗颗小石子砸在人身上,砸得宋迦辰连眼睛都快睁不开。   马蹄踩进一个积水的坑打滑,躯体倾斜差点把他?一并给甩了出去。   宋迦辰死死抓紧缰绳,眼前?视线实在朦胧不清,实在没办法改道往不远处的驿站去。   驿站只接收过路的官员或者手拿官员名帖的家眷才给休息,他?不求留宿,只求到马厩一类,头顶有遮挡的地方歇息片刻即可。      还好?有钱能使鬼推磨,花了十两银子收买驿站的小吏,得了一个比马厩更能挡风雨的柴房落脚,马匹也?被带去好?生为草了。   宋迦辰把湿漉漉的衣服脱下来,小吏给了他?一个炭炉烤干,还给带来了茶和一盘肘子。   “原本今日要来的贵人却有事耽搁了,中午的饭食做多了,正好?有多的。不过说好?了啊,等雨停了你离开就走,不然被撞见了你我都吃不完兜着走!”   小吏眯着眼笑?,丑话说在前?。   宋迦辰十岁开始就常偷偷出门?到处闯荡,当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笑?吟吟答应,把那一盘肘子吃了个精光。   只是这个雨不知什么时候才有停下的意思,下得连地势高的柴房外都开始积水,那个小吏倒没有催赶,可能是贵人依旧没来到。   到了雨停的时候,天色已晚,宋迦辰按照约定偷偷从柴房去取自己的马的地方。   小吏告诉他?,他?的马被拴在马厩后面?的一个空棚子里,走过去的时候要经过马厩。   此时的马厩已经满满都是正在吃草的马匹,他?匆忙从中走过,可在即将离开的时候他?又猛然刹住脚步,回?头去看那些吃草的马。   那些马匹比一般的马儿?都要高大,他?忍不住往回?走,来到马儿?跟前?仔细看了一眼它们的铁蹄。   他?皱起?眉头,正想要再?看,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拔腿就跑躲到了后方,从木板缝隙偷偷朝外看。   天色实在太暗,他?只能依稀看到几个高大的身影,来到那些马儿?身边,说说笑?笑?亲手去喂马儿?吃草料。   他?没敢动?,站得腿都麻了,这群人才喂完马离开。天也?彻底暗了下来,宋迦辰在夜幕的遮掩下骑上马飞奔离开,夜风袭在脸上,从衣领钻进去,激得他?皮肤起?了一片小疙瘩,而他?脑子里都是刚才那些口音怪异的人。   **   “什么?你说三弟是去边陲投军了?!”宋迦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望着一脸愧色的外甥女,一时不知道该说弟弟不要命了,还是该怪责她这个时候才说明?情况。   林幼萱昨天想起?来这事特?意去信问陆少渊,陆少渊直言告诉她,是他?推荐小舅舅去投军了。   她自责地拽着衣角,脸色发青:“我没想到小舅舅会想去上阵杀敌,顶多以为他?和他?的朋友去做别的生意……我们去把他?喊回?来吧。”   “都多少天了,他?可能都跑一半的路程了,而且怎么找他?。他?手上有介绍信,更是铁了心,这混蛋完全不考虑家中父母!”   宋迦齐忍不住骂骂咧咧,焦急得在屋内来回?踱步。   老三的情况已经不是单纯在外头胡闹,而是随时都可能有性命危险。   “我去找陆少渊!人是他?推荐去的,他?肯定能有办法把人挡在军营外!”宋迦齐脚步一收,当即就要去找人。   听到大舅舅要去找陆少渊,林幼萱头皮发麻,生怕两个人再?打起?来,赶忙说道:“我去找他?说。”   “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老跑去找人家做甚,就是……就是要嫁他?,也?得矜持!”   宋迦齐说不行,伸手拦住她,一句要矜持叫林幼萱也?红了脸。   “从来都是我纠缠二姑娘,是我孟浪,和二姑娘无关,一切错处在于我。”   两人正说着,陆少渊清润的嗓音从门?外传来,林幼萱吃惊地看向门?口,发现吴大站在后边一脸无奈。   宋迦齐登时就瞪眼吹胡子:“可不就是你这个不要脸的死缠烂打!”   陆少渊面?对指责只是笑?笑?。   这话没说错,他?就是死缠烂打。   不过这会来是为了解决宋迦辰的事,昨日忽然收到林幼萱来信问下落,便知道今日她得跟宋大老爷交代,得知她今日果然出门?到宋记,他?就快马加鞭过来了。   他?居然还笑?眯眯的,宋迦齐又骂一声死皮赖脸。   陆少渊照单全收,不做任何反驳,看向正不好?意思的林幼萱贴心道:“此事我会和舅舅说清楚,我让郝嬷嬷做了几样点心,二姑娘赏脸尝一尝吗?”   林幼萱听出来了,这是要支开自己。   她犹豫了片刻,怕大舅舅再?把人打了,但她在这里实在尴尬,索性还是点头退出屋,把房间让了出来。   刚出了门?,就遇到探头探脑的宋敬云。   宋敬云盯着陆少渊一番打量,在林幼萱恼羞成怒拽着他?离开的时候还啧啧有声:“怪不得表妹愿意嫁他?,长得委实一表人才,气度不凡。”   林幼萱恨不得拿手帕把他?嘴给堵上。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拉着宋敬云离开的小动?作?清楚地落到了陆少渊眼里,让他?把唇紧紧成了一条直线。   ……前?世?,宋敬云自责没能早一日到达京城和林幼萱定下亲事,终身未娶。林幼萱离开陆家后,宋敬云常陪伴在她身边。 第33章   “萱表妹, 你走慢点,一会该摔着了!”   宋敬云被林幼萱拉得跌跌撞撞,又不敢拽回?自己的袖子, 一路来好不狼狈。   林幼萱回头恶狠狠道:“闭嘴, 我又不是小孩子!”   她难得?露出凶相,把宋敬云吓得立马闭上嘴巴, 无辜地?看她。   两人来到连着铺子的后堂才停下, 路过的行人熙熙攘攘, 热闹的气息从穿堂扑过来, 林幼萱长长松了一口气。   一下就从刚才不适的窘迫情绪中?脱离出来了。   “表哥以后不要再说那种?话了。”她冷静地?回?神, 看向一头雾水的宋敬云。   宋敬云:“萱表妹害羞了啊。”   林幼萱:……   “这?不是害羞的事, 我也没有害羞!”只是太过窘迫, 每次只要她出状况, 陆少渊好像都会在场。   她不喜欢被他看到无助的一面, 哪怕她确实已经走投无路,甚至要依靠他去做很多?事。   可就当她矫情吧, 起码……起码给她留一点点要强的尊严。   只是这?些话她没法对着宋敬云说出口, 压抑在心里快要爆炸。   宋敬云见她眉眼都跟着耷拉下去,惆怅得?像花季快过的海棠,落寞又无助。   他思索着说:“不管表妹是什么意思,只要你愿意和我说,或是往后遇到任何的困难, 我一定都会在你身?后,在你身?边。”   林幼萱猛然抬头,忽来不安情绪被他一番暖心的话赶走了, 那些窘迫和彷徨也跟着一块化为乌有。   她眼眶发酸,湿润了。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 自己不希望再和宋家有牵连,一直想把他们都推得?远远的。可她内心深处更害怕的,一朝远离,自己就再没有家人了。   她对宋家人的感?情无可替代!   所有……她总患得?患失,总彷徨恐惧。   宋敬云一番话无疑是将她拉出了自己给自己织就的牢笼。   “嗳……怎么说哭就哭了啊!”宋敬云被她落下的眼泪惊吓,手?足无措,情急之?下只能拉着袖子给她擦脸。   对于这?个不常见的表妹,他从来都是心疼的,而且他发现?了,她和陆少渊肯定不是什么两情相悦。   虽然他不曾有过喜欢的姑娘,直觉就是在告诉他,真正?两情相悦的男女见面后其中?一个必然不会是感?到拘谨。   他的萱表妹拘谨得?恨不得?直接遁地?消失,一刻也不想在陆少渊面前。倒是陆少渊满眼都是他萱表妹,那热烈的目光,毫不遮掩,于他那温文儒雅的外表是一点也不配。   跟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恨不得?昭告天下,这?是我喜欢的姑娘,她是天下最美好的。   宋敬云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叹气:“你再哭下去,一会被我爹看见,还有你那情郎瞧见,会把我往死里打吧。”   林幼萱红着眼瞪他。   他嬉皮笑脸:“表妹若是改变主意了,你就给我写信,我肯定连夜直奔京城!”   “改变什么主意?”林幼萱一愣。   宋敬云朝她眨眼,心照不宣。   林幼萱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发现?了啊。   “不要说谢谢表哥,太生分了。”宋敬云在她红唇开启打断,林幼萱的话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她详怒地?瞪他一眼:“谁要给你说谢谢了。”说着自己就先?笑了,无比轻松地?伸了伸腰,“我想,我遇到解决不了的事肯定还是会先?告诉表哥的。”   有她这?么一句话,宋敬云彻底放心了。   两人就在门槛上坐着,说起宋家兄弟姐妹进?来的趣事,得?知大表姐因为他看账本,直接将家里半年的账本都丢给他,看得?他直干呕的事。   林幼萱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马上就该考试了,不正?儿八经的温习,还操心账本,大表姐不得?收拾你。”   “我那几天看到纸都想吐,她这?个人太恐怖,我都心疼她以后的夫君了。”   提起这?事,他就说起长姐要招婿。   林幼萱觉得?没什么不好,在自己家里,比上别人家自在多?了。   陆少渊从屋里出来,看见的就是表兄妹肩碰肩的坐在门槛上,彼此脸上都是灿烂的笑容,亲密无比。   他心脏一紧,快步走上前。   宋敬云先?发现?的他,抬头和他对视,目光犀利,带着警告的味道。   陆少渊温润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整张脸都沉了下去。   宋敬云忽然没说话,林幼萱才后知后觉抬头。   这?一抬头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陆少渊。   他抿着双唇,看着宋敬云的一双桃花眼内明明有怒火在闪动,但在望向她的时候,他眸光就变得?柔和无比。   可他绷紧的一张脸在说明,他只是在克制。   ……他们两人怎么忽然之?间关系紧张了?   林幼萱没闹明白发生什么,疑惑地?视线在两人之?间穿梭,将前世自己是如何对陆少渊漠视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而陆少渊便是化成灰都忘不了宋敬云对她的照顾,忘不了宋敬云一生未娶!   宋敬云对林幼萱的感?情不比他少!   方?才宋敬云对他的无声警告何尝不是一种?挑衅?!   然而挑衅又如何,是他该受的。   林幼萱的底线就是宋家人,不管是谁,都不能在她面前说宋家一个字不好。如今他只不过刚博取了她一点点信任,不是走投无路下,她不会给他一个眼神,又哪来的底气敢对宋家人表现?出不满。   陆少渊强忍着失落,在她跟前不再失态,甚至彬彬有礼朝她拱手?揖礼,就保持着让她舒适的距离说道:“宋三爷的事已经解释清楚,二姑娘不必再忧心,如若有什么还需要我帮忙的,二姑娘只管着人送信。”   话落也不多?留,一句告辞后转身?离开。   他怕自己呆得?越久,对宋敬云的妒火就烧掉了理智。   忏悔一生都不曾得?到过她方?才对着宋敬云那种?毫无防备的笑容,说不在意那真是圣人,而他自始至终都是小罢了。   “他怎么好像在生气?”宋敬云待人离开后,无辜一摊手?。   林幼萱若有所思:“好像是?我也没想明白……”   哪知宋敬云就笑了起来,笑到最后直不起腰,扶着门槛捂着肚子。   “萱表妹,你真是太可爱了,难怪把这?么一个心思深沉的男人吃得?死死的。”宋敬云没少跟商人来往,人见多?了,基本就能摸透性格。   哪怕他没有和陆少渊说一句,只是一个眼神交汇,便已经清楚对方?本性。   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唯独对上他表妹的时候,他才会露出一丁点儿的……小心翼翼与卑微。   可见是喜欢极了林幼萱,可惜啊,他表妹无情得?很,根本没看懂刚才陆少渊的委屈。   林幼萱被他打趣得?莫名其妙,懒得?搭理他,直接跑去大舅舅那边问情况。   宋迦齐铁青着脸,却不再说要拦截弟弟的事,在林幼萱问急了后丢下一句:“他若不能立功回?来,就战死在边陲,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林幼萱听得?心脏怦怦跳。   ——小舅舅是不是犯了什么大错,所以只有建功立业才是最好的出路?   她忍不住想到那块碎玉,还有陆少渊受的伤。   是陆少渊帮着小舅舅避开了风险?!   她越想越认为是这?样,只是不管大舅舅还是陆少渊,都不愿意跟她说其中?的真相。   既然追问无用,林幼萱也只能带着心思回?到林家,不管如何,好歹能知道小舅舅去向了。   刚进?了府门,林幼萱就遇到要外出的岳氏。   岳氏这?些日子在娘家看来是没少吃苦头,丰满的身?材削瘦得?衣裳都跟抢了别人似的,挂在身?上空空荡荡,本就刻薄的面容因为瘦脱相而脸颊凹陷,显得?整个人更不好相与。   岳氏见到她,先?是一愣,下刻就投来怨毒的目光。   这?种?目光足于说明岳氏从来没有悔改过,甚至还会把遇到的所有不幸都归结于因为她,才会受的苦难。   所以有些人,从来无需心软。   林幼萱并没有理会岳氏满是恨意的眼神,大大方?方?从她面前走过去。   回?到院子,冯妈妈帮她脱下披风的时候说“大太太人是回?来了,府里的事指挥不动了,也不敢再和老夫人对着干,今儿说是在老夫人面前乖得?跟孙子一样。”   “孙子可也没见得?多?乖,大哥哥是不是这?一阵子都没回?家来?”   林幼萱刚才遇到岳氏,看见她身?边丫鬟手?里拿着的像是宣纸,可能是要去书院给一直没回?来的大堂哥送去的。   冯妈妈说是的:“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妹妹也被欺负了,他也不见影,可见也是个没心的。”      所以林幼涵可怜至极,就连兄弟都把她当做能为自己赚来更多?利益的资源。   “不管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明儿又要劳烦妈妈出门一趟。”林幼萱说着,走到柜子前把几本账册送她手?上,“吴掌柜已经都交代好了。”   看到账目,冯妈妈眼睛都放在光:“姑娘决定了?!”   她点点头:“其实也等这?一天很久了。”   冯妈妈收好账目,兴奋得?连叫好几声好:“老奴一定会给姑娘办妥当!”   正?是说着,门房那边来人,说是宋记送来她落下的东西。   林幼萱没有落下东西,疑惑着让福丫去拿,结果福丫拿回?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小东西……其中?还有胭脂水粉和冰糖葫芦。   她望着桌子上的东西,都是讨姑娘家欢喜的……送来的人只能是陆少渊了。   冯妈妈一眼也看穿了,抿嘴笑道:“陆世子是不是不懂怎么哄姑娘?这?小木头人,不是孩子才喜欢的吗?怎么也给姑娘送来了,跟个愣头青似的!” 第34章   满桌子的东西?并不多值钱, 却都是花了心思,偏偏是不可估价的礼物才叫人头疼。   林幼萱免不得发愁。   她是不是要回礼?   而且陆少渊离开的时候明明是带着?怒气,怎么?扭头就给她送来礼物。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 但她真的猜不透陆少渊的心思, 比身为女人的她还难懂,总让她有力气使不出劲儿的挫败。   “姑娘快吃糖!”福丫高高兴兴地拆开冰糖葫芦, 递到她嘴边。   她到底是咬了一口?。   甜, 甜到齁嗓子那种, 不像是外头买的糖葫芦。   林幼萱眉头都邹起来了, 果真是花心思了, 这是伯府里的厨房做的吧。   “姑娘是不是在想怎么?回礼?”冯妈妈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   她发泄似的再咬了一口?糖衣:“是啊, 算了, 先收了吧。回礼不回礼的, 过些日?子再说?吧。”   两人得常来往, 上次的花茶她就还没有回礼,等见面了, 多了解一些他的喜好, 她再决定回什么?。   总要有点?诚意不是。   冯妈妈就将小?零嘴一应的都挑出来,林幼萱把大部分都分给了福丫,乐得福丫连着?几天都咧嘴笑。   这几日?冯妈妈出门去,林家?人早就习惯了二房的人独来独往,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   岳氏回到长房, 虽然不能收拾刚得宠的小?妾,但主母立个规矩折腾人还是可?以的。福丫没事就跑去听墙角,回来说?给林幼萱听, 岳氏又怎么?为难人了。   期间林幼涵还往二房院子来,林幼萱都没有见。   幼年的恩情, 她报了,岳氏这些年拿的二房的东西?也该还回来了。   她的想法林幼涵心里清楚,原本还想化?解这中的仇恨,但在林幼涵发现?自己跟母亲说?不通后,便不再来找林幼萱。   身为子女,林幼涵自然不愿意母亲再受到什么?伤害,可?没有林幼萱,她恐怕已经被祖母拆骨入腹了,哪里能反将婆母一军。   所以林幼涵没那个脸再来找林幼萱求情。   去了,那姐妹间的情谊就彻底结束了!   姐妹俩就那么?默默的保持着?最舒适的关系,林幼萱在自家?安安静静地等冯妈妈回来,哪知?林老夫人不知?道哪里听说?宋家?人要回去了,着?急起来,把她喊到了祥福居。   “怎么?你舅舅上回说?要提亲,这又没见动静了?”林老夫人这几日?被大孙女气得犯头疼,带了个万字不断头绣纹的抹额,开口?就是试探。   林幼萱淡然地喝茶,抿了两口?,在对?方望眼欲穿的目光中终于抬头道:“不知?道呢,婚姻大事长辈做主,我?不曾过问。”   林老夫人听得嘴角一抽:“你不是三天两头就往宋记跑?你大舅舅就没提?”   “祖母的意思是要答应和宋家?定亲吗?那我?这就派人去通知?舅舅?”她根本不接话茬,一句话就把林老夫人憋青了脸。   哪里能叫她跟宋家?定亲,自己这头正吊着?伯爵府呢,宋家?本来就逃不出手掌心,谁会?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林老夫人烦死了林幼萱现?在的精乖,一句话总让人下不来台。   “亲家?老爷要回江南去,我?们是姻亲,总得有点?儿表示,不然说?出去也太没人情味了。只是进来家?里乱糟糟的,你大姐姐回来住,你大伯母得全心照顾她,我?年纪大了,家?里要操心的事太多,实在精力跟不上,我?想着?你迟早要出阁的……也该把管家?学起来了。”   “就从给你舅舅办个送别宴开始吧。”   林幼萱正要把茶杯放下的动作一顿,就那么?在半空悬停片刻后才放在茶几上,抿出一抹柔和的笑容道:“好啊。有什么?做错了的,祖母可?别责怪我?。”   林老夫人原以为她会?直接拒绝,哪知?她居然接下这并不讨好的差事,反倒愣了,甚至犹豫起来:“二丫头不考虑考虑?管家?了,可?不是说?丢开就丢开的,到时候就不是我?这个祖母不近人情,而是整个林家?的人都会?觉得你毫无担当。”   “只要祖母交给我?全权处理?,那我?自然就有担当。不然,我?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担当?”她不软不硬的刺了回去。   管家?不可?能是个好差,就岳氏中饱私囊的劲儿,林家?现?在账面上赤字是多少都不清楚,哪怕是持平,她祖母也会?做手脚。让她管家?,就是要她掏银子来贴补林家?,不然岳氏的铺子她祖母绝对?不会?轻松给回她。   一切都在今儿这里等她呢。   而在她舅舅离开前交管家?权,不就是看中她舅舅疼她,怕她管家?没有银子使,会?甘愿补贴吗。   这算盘珠子都要被祖母扒拉得弹她脸上来了。   林老夫人就知?道她难缠,可?真要把整个管家?权交给她,那怎么?可?能!   林老夫人面上堆着?笑:“盘子太大,一下接手恐怕你应付不来,还是一点?点?的学习才是。”   “那我?就不学了,不会?管家?也无所谓。”她这下推得干脆。   “你……怎么?油盐不进!”林老夫人气得直接说?出了心里话,对?那个笑着?的少女咬牙切齿。   林幼萱才不管她骂什么?,扶着?膝盖站起来,一甩袖子:“那孙女就先回去了,我?舅舅那头,我?在宋记给他送行就行。”   林老夫人在她身后连喊了几声?站住,也没能喊停她的步子,只能眼睁睁看她就那么?溜走了。   “果然是有什么?娘,就有什么?种!她和那个贱妇一样满身心眼,胳膊只懂往外拐!”   对?于庶子媳妇居然早早就做好盘算,把嫁妆暗中分配的事,一直就是林老夫人梗在心里的刺。林幼萱撕破脸后,行事越发乖张,可?不是叫她怄气。   但转念一想,宋家?如今还得受自己驱使,哪怕不敢过分了,依旧是颗摇钱树,林老夫人在骂过后心情才好转一些,然后让齐嬷嬷把管家?的对?牌给送过去。   齐嬷嬷拿着?对?牌,小?心翼翼道:“您就不担心她起乱子?”   “她起乱子?岳氏的人会?给她使绊子,我?管家?几十年,难道也是个好拿捏的?对?牌就是在她手里,岳氏留下的那些老油条也够她受的!反正只要她能吐出银子来,不太过分我?也无所谓。”   家?里人口?多,开支一年算下来就不少。   以前她压迫着?让岳氏掏了六成,如今岳氏掏不出来,那就得让林幼萱补上。当然,补上就不补六成了。   林老夫人打得一手好算盘,林幼萱心里明镜似的,不过对?牌送来,她并没有推辞,直接收下。   不就是管家?么?,管就是了,她正好找事情打发时间和练手。      林幼萱管家?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林家?,下人们暗中议论,那个软得面团一样的二姑娘能管好家?吗?   众人都等着?新的管家?主子来训话,哪知?一连两日?过去了,林幼萱那儿都安安静静的,只让身边那个傻丫头跑了一趟说?以前怎么?着?,现?在还怎么?着?。   众人更相信这就是个软包子,什么?都不懂。   不过虽然是软包子,但也是林老夫人让出的管家?权,指不定就是老夫人在暗中考验他们也不一定。这样想的更多是的岳氏那边的人,于是原来岳氏的人不但没有偷奸耍滑,反倒更兢兢业业起来。   林老夫人得知?林幼萱什么?都没做的时候,一时闹不懂她到底要做什么?,只能让人继续暗中观察这个孙女。   到了第五天,冯妈妈回来,也到了宋家?人离京的日?子。林幼萱直接带着?冯妈妈一块到宋记去,给宋迦齐父子送行。   林幼萱正在离愁中,林家?就来了个管事妈妈说?出事了,说?是管厨房的采买和厨子打起来,把掌勺的厨娘气走,今日?家?里的饭菜都要没着?落。   宋迦齐一听,才知?道外甥女居然接手了林家?那个烂摊子。   林幼萱在他想要说?话前先开了口?,吩咐那管事妈妈说?:“不是只走了一个掌勺的厨娘,那就换个人掌勺,总不能没有她全家?都饿着?的事。”   那婆子支支吾吾的不说?话,眼神不断看向宋迦齐。   林幼萱当即冷笑一声?:“看来我?是支使不动你,既然这样,你也和厨娘一块走吧。我?让冯妈妈去跟厨房说?。”   对?方没想到她一句话就要人走,愣在当场,冯妈妈朝她福一礼:“老奴这就回家?去看看,姑娘只管和舅老爷说?话。”   世上哪里有那么?巧合的事,宋迦齐要走了,安静几天的林家?就出事了。分明就是她祖母借着?时机,给宋家?要钱呢,这不她舅舅就知?道她管家?的事了。   婆子被雷厉风行的冯妈妈更是吓一跳,没办法只能跟着?冯妈妈一路先回家?里去,毕竟现?在对?牌就在林幼萱手里,真要她走虽然不可?能,但没必要为了传个话给自己添那么?多麻烦。   这头人刚走,宋迦齐就皱眉道:“那老虔婆又打你主意了!”   “舅舅不用管,林家?的事,自然由我?这个林家?女来处理?。您放心,她占不了我?便宜。”林幼萱决意不让他再多牵扯在里头。      宋迦齐明白她的心思,再一想到陆少渊,心里还是不痛快的。   不管如何?,宋家?真是欠陆少渊的人情欠大发了,只能按压着?烦闷嘱咐道:“不管怎么?样,我?永远都是你舅舅,永远都比外人要亲,是血脉亲人!知?道了吗?”   “您放心,我?当然知?道,而且这么?多年了,跟您暗中学的本事总得施展施展。等我?这个徒弟真做不好,我?再找您这个师傅出马行吗?”   这话多半是哄他的,但宋迦齐听着?就是受用,又和她说?了一些体己话,这才备马车出城。   林幼萱一路送他到城门,不曾想,到了地方就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城门外。   那长身玉立的年轻公子见到她,扬唇露出笑容,目光像是能融化?一切的火炉般炽|热。 第35章   今日阳光正好, 城门四周宽阔,连颗树都没有,太阳就那么没有遮挡从天空直照而下, 一切都在强光下无所遁形。   就那么一个青天白日的, 陆少渊却孟浪得就那么站在城门之下,回身朝她笑得灿然, 眼眸内的光亮比那阳光还要滚烫几分?。   林幼萱简直是要被他臊死了。   这?人脸皮怎么厚成这?样, 人来人往的地方也敢如此赤|裸裸的表达他对自己的欢喜之意?。   她薄薄的脸皮滚烫滚烫的, 淡粉色浮在脸颊之上, 目光和他一触既离, 垂眸看自己脚尖。   唯一庆幸的是?, 她现在还在马车内, 隔了一层, 他人看不见陆少渊究竟是?对着谁发痴!   宋迦齐正要下车, 转眼就见外甥女红着脸垂头,当即想到什么, 撩开帘子?一望, 果然瞧见了一道让人心烦的身影。   “混账玩意?。”宋迦齐骂一声,弯腰出了马车。   后面跟着的人立马将马牵了过?来。   还在马车内的宋敬云一阵好笑,见林幼萱看过?来,朝车外的方向努努嘴:“表妹就送到这?里吧,别下车了, 真怕你把自己赔进去?,赔个彻底!”   林幼萱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到底是?没有出阁的小姑娘, 想到定亲成亲、夫妻间相处的那些?种种,可不是?就把自己赔进去?了, 脸皮更烫了。   “您快走吧!”   臊得敬语都出来了。   宋敬云又是?笑,没有再多说下了马车,在陆少渊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故意?绕到车窗前喊了声萱儿。   宋家?人都喜欢喊她小丫头,这?句萱儿除了外祖父外祖母写?信的时?候会用到,她还是?第一次在宋敬云嘴里听到。有一些?新奇,还有一丝好奇,宋敬云这?会子?是?个什么意?思。   她就撩起窗帘,把脑袋探出去?了一半。   宋敬云的手?掌就落在她发顶上,温柔地亲昵一拍:“我先回去?了,记住我说的那些?话啊。”   她愣了愣,不知?为何下意?识眼眸就转到了不远处的陆少渊身上。   他依旧站着一动不动,眸光仍然跟被钉在她身上一样,不曾挪动一分?,唯独在她看过?去?的时?候,那深幽的眼眸再次泛起光亮。像她在夏日看见的水波,清澈粼粼,一眼就能望到底,一眼就能看得见他的喜悦。   她当即收回视线,木头一样的机械着上下磕了磕脑袋。   宋敬云把她举动看得一清二楚,刚要收回去?的手?忍不住再次在她头发上用力揉。   小丫头,看陆少渊作甚,不过?就是?合作,还真在意?起他见到别的男人和她一块时?的情绪了吗?!   ——真要把自己赔进去?了。   宋敬云心里不爽起来,无男女之情的不爽,而是?自己一直珍重的妹妹要被人坑走的不爽!   “作甚!”林幼萱被他揉得碎发都掉了下来,现在还在外头呢,披头散发的她怎么见人!   她抱住脑袋,宋敬云在她娇嗔中又是?曲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换了无比郑重的语气:“清醒,别真把自己卖了!”   宋迦齐在后方催促儿子?,宋敬云这?才再露出笑容来朝她挥手?:“等我再回来!”   他一定能在科举中脱颖而出,为了宋家?,也为了自己,更是?为了……他深深看一眼林幼萱,为了不让妹妹被狼叼走了。   陆少渊把表兄妹的亲昵举动都看在眼里,心里那瓶老陈醋早就打翻了,他克制再克制,终于在林幼萱离开后才冷下脸。   宋敬云就是?在挑衅他,而他送了一大堆的礼物过?去?,林幼萱毫无表示。   没有一样是?她中意?的吗?   对她的认知?都是?前世积攒下来的,已经三番两次地被她狠狠教?育了,她所表现出来的喜欢不过?都是?自以为。所以他给她准备各种不一样的礼物,或许这?里头确实没有符合她心意?的。   往前对她的不珍视就化作了烈火般,灼烧着他,连着眼眶都被烧得发赤。   “世子?,贵人到了,我们该出发了。”   他正冷着脸呷醋和自责,一位做普通随从装扮的侍卫到他跟前,指了指已经出城的一辆不起眼马车。   马车速度很快,已然只?能看到手?指盖大小的黑影了。   陆少渊不再犹豫,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一声清叱,人与马都如利箭一般冲射出去?。   林幼萱似乎听到了马蹄声,神?差鬼使地撩起窗帘往后看,看见了陆少渊飞扬的衣袂。   他不是?特意?来等自己的吧,看那急匆匆的背影,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她这?么想着,清亮的杏眸里像湖面般荡开一片波澜,而宋敬云警告的话莫名在耳边响起。   ——别真把自己给卖了!   她心脏重重跳动了一下,说不清的情绪扑面地压来,让她红了脸也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明白了宋敬云的话。   这?个卖,指的不是?身,而是?……她的一颗心!   大表哥怎么会有这?种担心,明明看穿了她的不得为之,她什么时?候对陆少渊有上过?心?!   她揪住了襟口,心口忽然有一股酸楚蔓延开来,来得那么叫人猝不及防,连带着眼眶一酸,眼泪就那么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她不懂自己为何哭,但她只?觉得这?一刻自己委屈无比,委屈得连哭都哭不出声来。   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放任眼泪横流,只?到听见吴大一声说是?到家?了,她才慢吞吞坐起身,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   “先停一会吧。”   刚哭过?的声音沙哑,吴大不看也听出来她的伤心了,只?道是?因为宋家?人离京而难过?,便默默等着。   大约过?了一刻钟,忽然情绪失控的少女下车来,迎着耀眼的光,她神?色淡淡,除去?微红的眼眶根本看不出来她方才哭得差点昏厥过?去?。   吴大站在马车边看她进了林家?,直到林府的门再被关上才打马回去?。   府里早在冯妈妈回来的时?候就乱套了,她径直回到二房的院子?,刚坐下喝一口水,齐嬷嬷脸色不好的匆匆过?来。   “姑娘快去?老夫人那里吧,冯妈妈居然为了一点小事要报官,把老夫人气得都摔茶杯了!”   林幼萱听着,继续喝水,连着五口,将一杯茶快要饮尽,方才哭过?发干的嗓子?终于好受了一些?。   她把茶杯放回桌上,缓缓抬头,眼眸里已经不见被情绪裹挟的无助怯懦,沉静得像山涧的幽潭。   “账房私吞主?人家?的银钱,可不是?小事,不报官如何得行??是?我让去?的。”   明明是?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一番话平静得没有波澜,好像报官就跟吃饭一样,而一句吞银钱更像是?证据确凿。齐嬷嬷听得汗毛倒竖,脊背一阵发寒。   齐嬷嬷声音拔高了不少,带着惶恐:“您、您说什么私吞银钱,老夫人那边根本没听说啊!”   府里这?么几日都安安静静的,林老夫人没多在意?,谁知?道这?个二姑娘一出手?就是?到官服里去?!   真到衙门官老爷哪里一查,府里很多账目都禁不起推敲,届时?指不定真要被查出什么外人不该知?道的秘密来!   “现在听说了。”她忽地展颜一笑。   齐嬷嬷在她笑容中结结实实打了寒颤,入夏的天,居然遍体发凉。      “二姑娘,有几位官爷拿着你的名帖过?来,询问是?不是?姑娘报的官。”门房带着衙役站在门口,扬声禀报。   刚说官老爷,这?就来到了!   齐嬷嬷看出来了,二姑娘这?就是?铁了心要跟家?里过?不去?!   什么学管家?,吃亏接过?对牌,分?明就是?烟雾弹!   不拿对牌,怎么能有正当的借口让衙门来查账,他们老夫人中计了!中计了啊! 第36章   对付林老夫人那种千年狐狸, 只能是用出?乎意料的手段。   林幼萱施施然来到官兵面?前,深深福一礼道?:“劳烦几位官爷来这一趟,是我报的官。”   几位官差看着名帖陌生, 但好歹是上任首辅的家?眷, 想着实在是被刁奴欺辱没有办法了,才来个家?丑外扬, 寻求帮忙。   哪知来到面?前的居然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 模样看着也就只有十六七岁。   “林姑娘。”为首的官爷颔首, “请问可有罪证?”   林幼萱闻言眨眨眼, 原本还含着星点笑意的杏眸顿时变得雾蒙蒙, 一颗眼泪就那么自她眼角滑落。   似乎是意识到失态了, 她忙偏过头?, 用手帕在眼角按了按, 才在回?过头?苦笑着:“罪证是有的, 可那刁奴仗着自己资历老,早就做了许多手脚, 甚至还将一些贪得的物件再变成所谓主子们需要的东西, 送到各房去。”   “如此一来,本来该是赃物有一部分也变成了清白?物件。我祖母年?迈,家?务繁琐,便将重担交到我手上。哪知居然出?了这?等子事,现在那刁奴还抵赖, 说我这?年?纪小的姑娘不懂事,污蔑他……”   “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小女也不敢劳驾大?理寺里的诸位官爷大?人。”   一番话下来是为难, 是无助,又是年?纪不大?的姑娘, 长得温婉可人,红着眼睛强忍着不愿意落泪,谁见?着不得心疼。   几位官差多少?是动容的,更?何况林幼萱有理有据,并不是拿了一点证据就开?始对他们呼呼喝喝要求抓人。   大?理寺最不爱管这?些官宦人家?的家?务事了,特?别是后宅,指不定就是妯娌婆媳之间的争斗,闹到最后多半还是自家?解决了。他们呢,得罪人不说,还白?干活,受埋怨,白?白?得罪人。   林幼萱的态度倒是叫人舒适的。   为首的官差拱手道?:“请问姑娘可先将证据一应给我等过目?”   “这?是自然!几位官爷到厅堂先坐下喝茶歇歇脚,小女这?就去让人把东西都送过去。”   林幼萱一面?说着,一面?示意冯妈妈领着人到前院去。   齐嬷嬷先是被林幼萱方才那一阵梨花带雨看楞了,反应过来冯妈妈已经把官差领走,这?次想起来要回?去禀报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嚯地就站起身,起得太猛眼前发黑,扶着椅子才没能倒下去,厉声?道?:“只是厨房采买闹出?矛盾了,怎么牵扯到账房账目了!哪里来的账目!!她什么时候查过账,把老许家?的给我找来!”   难道?老许家?的被林幼萱收买,暗中和她勾结?!   然而老许家?的来到被一顿质问,头?皮都麻了,瞪直了眼睛说:“老夫人说的,老奴怎么一个字也没听明白?呢?账本一直在您这?里,我怎么和二姑娘勾结反抗您呐。”   “——那她怎么能信誓旦旦和官差说有账本,哪里来的账本?!”   “所以老夫人这?才要找二姑娘问明白?的事啊。”   “祖母有事找孙女吗?正好孙女也有事来寻祖母和许总管。”   正是说着,林幼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像忽然出?现的幽灵,把两人都吓得一个激灵。   林老夫人正要斥骂她胡闹,一眼却先看见?她身后跟着几位官服笔挺的官差,顿时就闭上了嘴巴。   “……你这?是做什么?”林老夫人脸色很不好,咬牙挤出?一个笑,眼里都是警告。      林幼萱侧身,让身后的官差完完全全露出?来,朝祖母叹一声?道?:“祖母您放心,大?理寺的官老爷定然会?帮我们查清账房贪墨的事,账本您直接给官爷,不用担心。”   账本?!   林幼萱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是让他们来直接要账本,就不得不给了!   “你胡说什么,我这?里哪里有什么账本?!”林老夫人当即否认。   林幼萱一脸为难地看向?官差,官差先去就看过了林幼萱手里的账目,那是她母亲的嫁妆单子和二房开?支账目,嫁妆单子上的东西划掉了许多。   几个人一看就明白?了,原来这?老刁奴是欺负到没爹没娘的小姑娘身上,侵吞了二房的财产!   老夫人的反应在他们眼里就是老糊涂,完全被刁奴哄骗了。   怪不得林首辅去世后,林家?大?不如从前了,有这?么一个不会?掌家?的主母,哪里能兴旺得起来!   “方才不是说账本都在您手上?如若是,老夫人便取来我等一观。”为首的官差指腹摸了摸刀柄,虽然是笑着,却处处强势。   林老夫人视线落在那刀柄上,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干笑着,林幼萱在这?个时候忽然往里间走,大?家?都没能反应过来,待她在里头?哎哟一声?:“几位官爷,这?就是我账上的那个花瓶,花纹一样一样的!账房说是花了三百两买的古董,特?意在我祖母生辰的时候添上的!”   “……什、什么花瓶!”如果方才林老夫人只是紧张,此时已然是毛骨悚然。   再一抬头?,那几位官差居然就那么径直走过去,林幼萱将花瓶给到官差,还要去打开?衣柜翻找什么。   林老夫人再也待不住,冲进内间怒道?:“放肆!谁允许你在我的地盘搜查!”   正检查花瓶的官差皱眉看过去,林幼萱不急不慌道?:“祖母怎么生气了,您不用担心什么家?丑外扬不外扬的,这?些都是账房贪墨的证据,是他们哄骗的您,您不用认为丢脸,他们该千刀万剐才对!”   她站在衣柜前淡淡笑着,一只手还在细细摩挲着衣柜的金锁,那动作让林老夫人头?皮发麻。   不能查!   这?屋里哪里能叫他们查!   这?里有着要命的东西!   能要林家?人所有的性命!哪里能叫她随意的差!   这?个天煞孤星,为了逼迫自己交账本,为了让他们吐出?侵占二房的那些银子,根本不知道?要差点把全家?人都害死!   “萱丫头?,不是我说你,你都是快要定亲的人了。做事如此浮躁没有分寸,往后在婆家?那儿可怎么办才好?”林老夫人惯用的伎俩又开?始了,“还不请几位官爷先坐下,账本我前几日见?太阳好,让送到后院晒去了,所以才说账本不在屋里。”   说着,林老夫人看一眼齐嬷嬷。   “去吧,把账本拿来。几位官爷先做吧,我一个孀居的人,您几位在我的卧室里实在也不成样,看在我家?老太爷为朝廷辛苦了几年?的面?子上,您几位也保全保全我这?张老脸罢。”   到底是只能先服软,把人请离。   几位官差倒不是不给这?个面?子,方才直接冲进屋的反应是下意识,也是为自己出?门办差找个凭据,省得到时候林家?人还说他们办事不力,只听信一个孤女胡诌。   如今看看林老夫人的态度,再看看一脸无奈的林幼萱,官差心目中对林老夫人的印象更?坚定了。   ——一个只要脸面?,不管孤苦孙女死活的老婆子。   官差抱着那个花瓶走出?来,到底是给了面?子,在林老夫人看着花瓶的时候却一笑:“这?是林姑娘说的证物,不管如何我们得先上交,不然我们出?门办差一趟,结果如何都得有个能证明的东西不是。”   林幼萱也慢吞吞地从屋里走出?来,垂着脑袋,一副害怕的样子,其实心里早乐开?了花。   等到账本抬过来,数量实在是多,官差们就说要带回?去。林老夫人想要阻拦,但一想阻拦了,指不定林幼萱还要生事再翻屋子,这?才作罢。   反正账目干干净净的,她倒要看看林幼萱后续能怎么办!   于是官差把账本以及林幼萱给的嫁妆单子一应都带走。   冯妈妈跟着林幼萱送他们离开?,折返的时候,冯妈妈脸上都是笑:“姑娘干得漂亮,看来那封信果然就藏在衣柜里了。”   林幼萱闹那么大?一出?,根本不是为了那几个被花掉的银子,而是为了他父亲当年?那封信。   想要彻底没有把柄在这?祖母手里,就得找出?来那封信!   她在祖母身边挺久了,知道?能藏东西的地方不外乎就那几个。床铺什么的是不可能的,因为她一直帮忙铺床,如若有早就发现了。   “今日是有遮掩,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所有她没看明白?我的意图。所有查账目的事必须闹得沸腾起来。”她欢喜是有的,但不敢有一丝的放松。   她的祖母太过聪明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反应过来,而且今日要打开?衣柜已经有警惕,绝对会?把东西再转移。但是再转移,也不可能离开?视线之内,以后她要把信毁尸灭迹找起来更?方便!   “您准备借岳氏大?闹?这?就是姑娘您迟迟不对付她的原因?”   林幼萱点点头?:“在知道?信的事后,我就一直在找一个万全之策,正好岳氏的事能用来当个掩护,还是祖母让我管家?创造了机会?。”   可真是帮大?忙啊!   她该谢谢她的好祖母!   两人准备回?二房的院子,从东南角的小道?抄过去,刚看见?二房院子的屋檐,就被人在侧边喊住了。   林幼萱回?头?,发现是一个神色仓皇的丫鬟,正是她祖母屋里的。   “二、二姑娘,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老夫人这?会?正生气,连总管事都被罚着跪在那里了。”   这?丫鬟名唤春橘,老子娘都是祖母的陪房。   她颔首,展颜一笑:“谢谢春橘姐姐,我这?就过去。”   既然有人送上好意,她自当是要领这?片心的,这?个家?管得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   春橘有些拘束地抿唇笑笑,然后转身先小跑离开?了。   “姑娘还去吗,估摸着又要叫您难受,找您晦气。”冯妈妈一点也不想再理会?那老婆子。   反正已经撕破脸了。   林幼萱依旧笑着,阳光下的眼眸熠熠生辉:“去啊,气急败坏的祖母难得见?呢。”   生气的又不是她,伤身的也不是她,为什么不去?若是再把祖母气得卧床不起了,她指不定更?高兴呢。   和林家?这?样的蛇蝎的人家?相处,只有比他们更?恶才能叫他们惧怕!   果然到了祥福居,林老夫人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跪下!”   而两边早站着高大?的婆子,听到声?音当即就上前要将林幼萱那单薄的身子摁倒。      冯妈妈忙护住自家?小主子,怒道?:“谁敢动手!老婆子今日就叫她见?阎王!”   冯妈妈不是林家?的人,又是出?了名的泼辣,一时间还真吓退了那些个婆子。   林幼萱稳稳地站着,一点儿也不见?害怕,甚至还轻轻笑了一声?:“祖母,除非你今日就把我弄死在祥福居,不然我带着受罚的伤痕去大?理寺敲响鼓,你猜林家?的脸还要不要?!”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林老夫人铁青着脸,从来没有遭遇过那么大?的挫败感,还是来自于一个小姑娘!   这?正是应了那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林幼萱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能够镇压她?!   所以林老夫人才挫败,林幼萱活着的价值可比一具尸体?大?多了,万万没想到,这?个孙女居然是块硬石头?,或许从一开?始想把她塞进伯府就是错的。   然而一步错步步错,到了现在的局面?,已经无法挽回?。   面?对祖母的质问,林幼萱两手一摊:“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姑娘能做什么?不过就是给林家?当颗摇钱树,然后再找个好买家?,卖个好价钱去当人媳妇……”   “你母亲的嫁妆,我会?让岳氏全部吐出?来!”林老夫人咬着牙挤出?一句话。   在果断这?一点上,林幼萱是很佩服自家?祖母的,反正先稳住人么,她也把这?招学得很好。   她颔首:“不但是我母亲的嫁妆,铺子这?些的红利,岳氏也得给我吐出?来!我已经把我母亲的嫁妆单子,和这?些年?铺子里货物进出?数量推算出?来的市价账目都交给官差了。”   林老夫人被气得胸口疼:“这?就是活剥了岳氏,也拿不出?来那么多银子!”   “我不管,我只管要银子,不然就让大?理寺彻底查个清楚了。等林家?名声?毁干净,也没人敢娶我了,我正乐得自在!”   她句句戳着林老夫人的死穴,气得老人两眼发黑,重重拍了一下扶手道?:“你先前不还给你大?姐姐出?谋划策,怎么这?会?又要针对你大?伯母,你这?不是叫你大?姐姐伤心?!”   “她伤心,我就不伤心了?祖母要这?么说情?,那还是让大?理寺公正的查吧……”她丢下话转身就要走。   “回?来!我会?和岳氏商议,你先去把大?理寺的案子撤了 ,把账目要回?来!”   林老夫人到底是让步了。   今日报官一事就足够被别人家?当茶余饭后的笑话了,再闹下去,林家?人真的没有一点脸面?可言!   林幼萱说不:“账房手脚不干净,我报官是正事,祖母怎么保一个又一个,既要又要……太贪心了。”   话落,她朝已经气得坐着都快摇摇欲坠的祖母笑笑,潇洒离开?。   这?叫什么,这?就叫有所求必有所出?,在束缚中谁也讨不得好!   不趁这?个时候狠狠断祖母一条左右臂,那她真是太仁慈了。   “回?来!你个孽障!你给我回?来!”林老夫人在她身后咆哮。   她脚步不停,只是走到许总管事身边的时候略略一顿,居高临下瞥他一眼。   许总管事两眼无神,脸色跟白?纸一样。   到了这?个时候,他的老主子恐怕真会?把自己推出?去吧,可自己一家?人的身家?性命都在老主子手里……绝望得让他除了恐慌、颤抖之外,已然不会?思考了。   注定也只是弃子了。   林幼萱收回?视线,挽着冯妈妈一路走远。   当日下午,林府报官的事就已经传了出?去,当然里头?有林幼萱的手笔。   不传得沸沸扬扬,怎么能让她祖母下定决心快刀斩乱麻呢?   就在外头?当茶余饭后说林家?账房的事时,岳氏被婆母喊去要银子,并说明已经无法阻拦报了官,牵扯出?来最后还是她这?个儿媳妇的时候,疯了一样就冲到林幼萱院子外。   林幼萱早早就把院门关好,谁来也不开?,气得岳氏在外头?砸院门,什么刺耳的污言污语都骂了个遍,还是林幼涵知道?后过来才把人劝走。   外头?骂声?歇了,林幼萱把书本一扔,盖上被子睡大?觉,明天还是继续关着院门,除了大?理寺的人来了,谁也不管。   **   西城一处寂静的胡同里,传来一阵阵敲门声?,不耐烦的声?音从院子里响起:“谁啊,大?半夜的扰人清梦,马上就该宵禁了还乱跑什么?!”   “是我。”   年?轻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院内不满的人心头?一惊,立马打开?门,见?到在灯笼下熟悉的脸,立马笑容满面?。   “——这?黑灯瞎火的,什么妖风把您吹来了啊。”   陆少?渊懒得理这?变脸极快的家?伙,推开?他进了院子,关上门,就靠着门板说话:“今日林家?人去你大?理寺报官了?”   对方点点头?:“怎么,这?内宅还牵扯到什么大?事不成?!”   不然值当他一个世子爷大?半夜来敲他门。   陆少?渊言简意赅:“让你底下的人配合她,她让查什么,就往死里查,其余的你们都别管,只管给她要的结果。”   “她?”对方一愣,“你认识?但认识也有个说法吧,我可从来不徇私枉法。”   “她不会?让你徇私枉法,只是要你雪中送炭,以后总归有你的好处。”   外头?的更?鼓响起,陆少?渊急急说完就打开?门要走,结果又被喊住:“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他没再说话,而是快步闪身出?了胡同,留下又开?始骂骂咧咧的摔门好友。   骂着骂着,对方终于反应不对来:“报官的是林家?的二姑娘……姑娘……他看上人家?姑娘了?!”   陆少?渊赶在宵禁前回?到伯府,他那同父异母的弟弟还赖在他屋子里,拿着一本不知哪里抢来的话本,看得啧啧有声?。   见?到他回?来,当即热情?笑着丢了话本冲到跟前:“大?哥,你干嘛去了!我等你一天了,教我功夫的师父给我打了把好剑,说明日就能取,明日你跟我一块去啊!”   “正好再跟你比试比试!师父也说好久不见?你,甚是想念!”   “你又把柳先生惹恼了?”他解下腰间藏着的软件,淡淡看他一眼。   陆少?清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兄长啊,支支吾吾地不敢接话。   “明方,把二公子请出?去。”   一个请字,那不是客道?,是再留下去就该倒霉了!陆少?清顿时摆手:“不劳烦小明方了,你二公子有手有脚,不用送不用送!大?哥明天记得更?弟弟一块去取剑啊!”   陆少?清跑得飞快,跑到院门口还不忘回?头?恳求。   可惜给他的只有陆少?渊冷漠关门的身影,让少?年?伤心地抹了把眼角,可怜的他啊,明天要皮开?肉绽了。   把人赶走了,陆少?渊来到衣柜,取出?放着金疮药的药箱,除了衣裳给自己肩膀上的伤口重新包扎。身上除了肩膀的伤口,腰背处还多了几出?不算深的刀伤。   后面?的实在看不见?,又把明方喊了进来帮忙处理,思绪也跟着飘到太子今天给自己说的那句:“父皇那边应该是要让你回?朝了,边陲的战事不能再压着了。”   上一世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皇帝忽然宣他进宫。   朝里那么多有能力的武将,让他一个毛头?小子去领军,怎么可能叫人服气,所以前世他避开?了,入了仕。今世自然一样走之前的老路,不过去边陲的将领该换一换,省得给以后的他再添麻烦。   明方对他身上时不时有伤口已经习惯了,只是看着还是会?心疼,唠叨了几句,去除非准备补气血的汤羹去了。   陆少?渊换好伤药随意擦了擦身就准备歇下,半日的奔波,罪证已经收集齐全了,就等明儿太子在朝上的表现。   到了第二日一散朝,果然传出?大?皇子被皇帝勒令禁足的消息,也是在这?个时候,皇帝召见?陆少?渊的旨意传到伯府。   此事比皇帝最宠爱的大?皇子被禁足还更?为叫人好奇,纷纷猜测陆少?渊此去是凶是吉!   不曾想到的是,陆少?渊从宫里出?来,皇帝对伯府就没有了任何的动静,反倒忽然下旨让武定侯领兵出?征大?同! 第37章   边陲近三年都不曾传来战事, 一朝点将,消息风一样在?京城奔跑,整个?京城都为之沸腾。   武定侯接旨后久久不曾回神, 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忽然要出征了。   侯夫人?和他闹了?好久的别扭, 望着丈夫手里的圣旨只觉得脊背发寒。   “侯爷!圣上怎么就忽然命您和儿子出征了?!他……他不学无术,哪里能是上战场打仗的人?啊!”   侯夫人?脸色惨白, 声音发颤。武定侯偏过头看她, 对上她那双满是惶恐的眼眸, 忽然放声大笑?。   “你儿不学无术, 你儿不学无术是谁害的!我早说过, 他迟早会?把自己害死!”武定侯笑?着, 脸上的表情却逐渐变得狰狞起来, 一双虎目猩红, “你最好祈祷在?战场上死的是你儿子, 而不是老子,不然你们?都等着陪葬!”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侯夫人?和他是少年夫妻, 架没少吵, 可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恐怖的表情,吓得止不住咽唾沫。   武定侯根本不理会?这个?无知的妇人?,躲了?那么久,到底是躲不过去?。那个?多疑的皇帝,只想斩草除根!   战事没有露一丝的风声, 一道出征的圣旨更是晴天霹雳,那一日皇帝提起威远伯府其实就?是试探了?。   死死握着圣旨,武定侯没空再管那养尊处优惯了?的妻子, 唤了?亲卫一声:“去?把你们?世子从女人?的肚皮上拎起来,要是敢反抗, 直接杀了?!”   “侯爷!侯爷!”侯夫人?见他大步流星离开,跌跌撞撞跑上去?抓他,被他一甩手摔到了?地上。   武定侯边走边吩咐亲卫集合。      圣旨上写明即可出征,他一刻都不敢耽搁!   “哎哟,你们?看见了?没,那武定侯身后的是他嫡长子吧,盔甲都快要把他压跨在?马上。”   “这么个?窝囊废去?打仗,别还没见到敌人?就?先投降了?!”   “都说虎父无犬子啊,怎么就?得了?这么个?丢祖宗脸的东西。”   “这仗还能赢吗?”   围观武定侯出征的百姓们?七嘴八舌,总之就?不看好武定侯父子□□。   出征来得突然,武定侯夫人?到林家见到儿媳妇的时候,父子俩已经出了?城门。   看着好好躺在?床上的林幼涵,武定侯夫人?这个?婆母一想到儿子可能有去?无回,气?得直接冲过去?要把烫的舒舒服服的儿媳妇给拽下来。   “你丈夫都上战场去?了?,你倒好,居然在?这里躺着!我们?家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   林幼涵身边的婆子吓得尖叫,以身去?档住行凶的侯夫人?。   武定侯夫人?却不依不饶,非得要把林幼涵拖到地上狠打一顿。   刚听到说丈夫居然出征了?,林幼涵也是一愣,下刻却是在?床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居然出征了??那可真是老天爷有意给他出人?头地的机会?了?!”   “母亲你想想,哪个?有出息的人?物不都得先劳其筋骨……这是好事,好事啊!”   林幼涵的态度无疑是在?刺激武定侯夫人?,只听武定侯夫人?厉声骂一句贱妇,就?张牙舞爪上前要撕她的嘴。   屋里乱成一团,婆子丫鬟们?真的害怕出事,不知是谁说了?一声:“我们?世子夫人?怀着孩子啊,夫人?您这真想要世子无后啊!”   一句话,整个?屋子都变得安静无比。   武定侯夫人?依旧表情狰狞,错愕和惊喜一点点从她眼底腾升而起。   “有、有了?孩子?!”   林幼涵搭在?小腹上的手轻轻抚摸着,朝婆母露出笑?容:“是啊,这孩子真是我的福星,来得多是时候啊。”      而武定侯夫人?不知道是高?兴得失态了?,还是想到她和儿媳妇直接那些乱七八糟的矛盾,一时楞在?原地。   林幼萱知道隔壁长房被武定侯夫人?闹了?一顿,把刚放嘴巴里的桃子咬了?一口,清脆的声音和甜酸的汁水在?口腔中,让她满足地眯了?眯眼。   “还是脆桃好吃。”她像个?孩子一样笑?得高?兴。   冯妈妈看着已经快空了?的碟子,把手挡上头:“吃完这块可不能再吃了?,脆桃不好克化,一会?要用午饭了?,再吃积食了?难受。”   林幼萱三两口把桃子吃完,放下小木叉子,为自己的嘴馋狡辩道:“这可是舅舅在?路途上见着,特意让人?送来的,我当然不能辜负舅舅的心意。”   “反正我是说不过您。”冯妈妈无奈地收走碟子,“武定侯夫人?还在?府里呢,看样子是要留下用午饭了?。”   “知道自己有了?孙儿,那不得想办法把宝贝疙瘩孙子弄回府去?。”林幼萱厌烦地翻了?个?白眼,“不得不说啊,岳氏是真的走运,这就?有个?冤大头撞上来,给她分摊银子了?。”   她这么一说,冯妈妈才反应过来,惊讶道:“所?有大姑娘一开始就?想着要用孩子威胁侯府,让侯府帮衬?”   “可能只是巧了?吧,反正帮衬不帮衬,岳氏这辈子都栽我手上了?,我先把银子要回来。往后她只能看我脸色过日子!”      林幼萱轻轻呼出一口气?,心里痛快了?许多。   大理寺那边今早就?送来消息,说账目确实对出问题了?,然后就?把许总管事抓走。   这是她祖母的人?,祖母怎么能够让自己名?声有损呢,这些年又?是岳氏管的家,岳氏自然就?是要被供出来那个?。不过这个?黑锅岳氏不算是背,毕竟她贪的每一笔都是实实在?在?的银子。   牵连下去?,连带着岳家人?都得为了?挽回名?声掏银子,到时候,岳氏就?真的成了?万人?嫌,连娘家这个?庇佑所?都没了?。   夹缝求生的滋味,她当然得让岳氏好好尝一尝!   冯妈妈心里也是痛快的,先眼神都是飞扬的:“说起来,大理寺的老爷们?是真的尽心尽力,想来他们?也实在?看不下去?一大家子欺负您一个?个?。”   林幼萱也发现这事顺畅无比:“确实多得他们?愿意给我讨这个?公道。”   哪怕此事只是个?幌子,为的还是父亲留下的信,如此顺利就?收拾了?岳氏,已经是出乎她意料的惊喜了?。   做人?啊,不能太贪心,不然容易折了?福。   父亲的信藏在?那里已经有了?眉目,顺带能把岳氏收拾了?,林幼萱心情十分不错,跑到花池给自己种的各种药草松土。   走到已经开花的紫花地丁跟前,她脑海里就?浮现出了?陆少渊那张脸。   ……他的伤不知道怎么样了?。   前些日子恨不得天天冒头的人?,这几天倒是安静得很。   想到这儿,她猛然地站了?起身。   她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陆少渊怎么样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他们?现在?顶多算个?同伙,没有别的关系!   她拿着小铁铲铲,耳根发热,在?福丫投来疑惑的眼神中装作?若无其事地重新蹲下:“被一只窜出来的小虫子吓了?一跳。”   福丫从来不怀疑她的话,走上前笑?得灿烂:“让我来吧,省的那些不长眼睛的虫子再吓着姑娘。”   “姑娘,外头有宋记的人?,说来送桃子。”   桃子?   林幼萱看了?一眼冯妈妈正支使小丫头们?抬到后院的桃子。   宋记刚送完舅舅的桃子,又?送来新的桃子……她已经猜到肯定是某人?找的借口。   冯妈妈站在?台阶上发笑?:“舅老爷可真是,送还不一块都送过来,可能啊……这几框是脆的,新送来的是能甜到人?心里去?的!”   别人?听不懂冯妈妈的意思,林幼萱哪里能听不懂,脸微微发烫着,嗔了?她一眼。   “劳驾妈妈再帮我去?走一趟吧。”   冯妈妈抿着嘴笑?,脚下却风风火火赶去?接桃子了?。   林幼萱目送她离开的背影,视线一直落在?院门外那片翠绿间。   还真是赶巧了?,怎么刚想起他来,他的东西就?到了?。   好不容易刚压下去?的那张脸又?浮现在?脑海里,叫林幼萱不自在?地甩了?甩脑袋。   不就?是凑巧,难不成还能是心有灵犀不成,更何况也不是他亲自送来的。   刚远去?的脚步声就?那么突兀地重新响起,冯妈妈走到半路就?遇到无奈的吴大,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后,冯妈妈就?又?不停歇往回赶。   “怎么就?回来了?。”林幼萱看到去?而复返的冯妈妈,不知为何心跳加快。   冯妈妈上前来,跟她道:“桃子有人?抬进来,但有人?在?外头等着见姑娘一面呢。”   林幼萱怎么都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楞了?楞神:“是他吗?”   “我的傻姑娘,还能有谁。”冯妈妈在?她傻愣愣的表情中无奈又?好笑?,拉着她一路往外走,压低了?声音道,“说是有极为重要的事,吴大说他到宋记的时候,怎么看着像要出远门,马背上有行囊。”   出远门?他不是要准备参加科举的,怎么不温习,反倒要出远门。   林幼萱心跳微微有些快,她一路跟着冯妈妈来到后门,看到了?停在?巷子里那不起眼的马车。   她往前走了?一步,马车里的人?似乎有所?感?应,将遮挡的帘子撩开了?一条缝隙。   明亮的光线照入他眼眸,将他看向她的目光骤然加了?一把柴火,骤然变得炙热起来。   林幼萱在?他热烈的目光落在?身上前先低了?头,任心跳越来越快,面上亦平静无比。   “二姑娘,事出有因,又?紧急,所?有车上除了?我还有一个?不速之客。还请二姑娘见谅。”   陆少渊的声音在?她上车前传来,清朗的嗓音温柔带着歉意,叫人?听了?也不忍责怪。   林幼萱步子微微一顿,但她并?没有离开的意思,陆少渊看出了?,伸出手扶了?她一把。   虽然只是轻轻托一把,但力量是实实在?在?从他手掌到修长的手指落在?她胳膊上,叫林幼萱不自在?又?莫名?的心跳加快。   需要她抿紧唇才能将不停往脸上涌起的热浪压下去?。   她快速钻进马车,帘子随着落下,略微昏暗的光线中,她看见了?车内坐着的另外一个?年轻公子。   是不到弱冠的少年模样,浓眉大眼,在?她投去?视线的时候咧嘴一笑?,爽朗道:“见过嫂嫂!”   知道他来见自己,她没有想着避开,在?他说车里还有他人?的时候,她心想那肯定是他信任的人?,所?有她也没有忸怩顾忌所?谓的礼法离开,却在?对方一句嫂嫂中吓得立马要站起身走人?。   陆少渊见她脸色骤变站起身,一脚就?朝不靠谱的弟弟踹过去?,情急之下去?拽住了?她的手。   “他素来没正型,你别理会?他。”他拉着她的手解释。   指腹所?碰触之处都是温温的细腻和柔软,陆少渊后知后觉自己做什么了?,眉心一跳,当即撒开自己那越了?规矩的爪子。   林幼萱也是被握得一怔,在?他撒手后还有些回不过神,再也压不住满面通红。   陆少清是个?看不懂气?氛的愣头青,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还嘿嘿地笑?:“是我不好,见着二姑娘过于?激动了?,您别恼啊。”   不过愣头青的道歉来得很合时宜,让陆少渊也有了?缓解尴尬的时机,他轻咳一声抬头看向那羞红了?脸的少女。   “二姑娘,我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少则两个?月,多则三五个?月……”   三五个?月,正好是快要到科考的时间。   她眉心一跳,将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重新坐下,垂眸听他的后话。   可是刚刚被他握着的手像着火了?一样,一阵一阵发烫,手心里更还残留着他指尖的触感?。   干燥、有些粗糙。 第38章   林幼萱偷偷将被他握过的手放在身后, 努力忽略那残留在肌肤上、不属于自己的体温。   她落座后,陆少?清明显松一口气?,偷偷用胳膊撞了撞自己的兄长, 压低声道:“还得是兄长才能哄住嫂嫂。”   陆少渊目光刀子一般锐利扫了过去, 恨不得拔了他胡乱说话的舌头,那满是戾气?的眼神吓得陆少清闭紧了嘴巴。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 他兄长还没娶媳妇就已经忘了弟弟了。      陆少?清委屈巴巴地垂着脑袋, 林幼萱坐下后听到兄弟俩窃窃私语了一句什么, 然后就?没了动静, 忍不住好奇去看对?坐的两人。   陆少?渊正好望了过来, 那要杀人的眼神立马变得清亮无比, 微微一笑?道:“忘记给二?姑娘介绍了, 这是我那不才的兄弟。”   刚挨了警告, 陆少?清这会子不敢乱动, 真是愣到了极致,叫陆少?渊实在是后悔把人带来。   林幼萱方才就?看出来两人的亲密, 知道陆少?渊是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却不曾想两人看起来关系非常不错。还以为有那么个会算计的继母,兄弟两人也?会有罅隙。   既然带来见她,那肯定是可以信任的人。   林幼萱叠着双手在腰侧,弯了弯腰正式和陆少?清见礼:“见过二?公子。”   陆少?清这才抬起脸,看清了少?女的面容。   因为他们这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并没有留有时间给她装扮,一张不然粉黛的脸素净,眉儿却不画而黛, 唇不染而艳,是不加雕琢的美和娇。   陆少?清眨眨眼, 不知为何在她清亮的视线下变得拘束不好意思起来,摸着自己后脑勺一阵傻笑?:“嫂……啊不,二?姑娘客气?了。你直接喊我少?清就?行,喊二?公子过于生分了。”   怪不得兄长沦陷了啊,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要他先遇着也?会沦陷!虽然这话很?轻浮和肤浅,可世?间没有几个人不爱美的,更何况兄长和他说了二?姑娘的不容易,是个极为聪慧的姑娘!   陆少?渊:……   喊他少?清?!林幼萱这么久了都还没过他一声少?渊,便?是前世?也?不曾有!   “放肆!”陆少?渊一忍再忍,还是没忍住一个巴掌扇到了弟弟脑袋瓜子上。   陆少?清抱头嗷嗷叫,林幼萱看着兄弟俩私下相处不为人知的一幕颇有趣,本来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下来。   “——方才世?子爷说要外出?”   终于回到正题,陆少?渊跟着正了脸色,眸光略暗地看向她,点了点头:“是,事?出突然。我知二?姑娘如今处境艰难,我却这个时候离开?,实在抱歉……”   林幼萱忙摆手:“世?子爷的要事?定然是比我重要,我并没有什么……”   他们之间还不曾到事?事?都要商议和帮助的时候。   陆少?渊却打断了她后面推拒的话:“于我而言,就?是有愧于二?姑娘。所?以离京前,我带了少?清过来,他虽然常不靠谱,但好歹要紧的时候能当个人用。二?姑娘如若有什么不好解决的事?,只需要让吴大给他送信即刻,不用担心麻烦不麻烦,这是他该做的。”   前世?如若不是林幼萱拉了陆少?清一把,陆少?清和他之间可能真的彻底走上陌路。   他还记得陆少?清在林幼萱离开?后,对?他说的那句‘你活该’。   一个全心待自己的妻子都留不住,可不就?是活该。   而在那之前,他还妒忌林幼萱对?待陆少?清这个小叔子比对?自己上心,全然不知道陆少?清在她被继母逼得快走投无路时,帮了她一把。   那个时候的他在哪里?   在宫里几日几夜不曾回家?,连她让人送来的信都忘记看一眼。   等回府后才知道她终于让闵氏交出管家?的对?牌,清理了府里各处闵氏的眼线,他当时只觉得她能干,一句恭喜和夸赞就?带过了她经历的艰辛。   这一世?,他不能再犯相同?的错误,总该给她找一个帮手在身边。   陆少?清听着兄长前半部分的话正不满呢,一听那句该做的,并不将他当成外人,顿时又心花怒放,一拍胸口保证道:“是啊,嫂嫂你放心!有什么只管来找我,我一定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并不是大哥嘴里那般无能!”   他一得意忘形就?嘴上没把门,又得陆少?渊一眼刀。   林幼萱听到嫂嫂二?字还是不适应,但好歹没有先前的窘迫了,红唇还抿出一抹柔和的笑?意:“若真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我一定不会客气?。”   其实她也?想开?了。   一个人斗一只千年狐狸,想要赢得彻底很?困难,要是能有外力可用,又是早说好的交换条件,她为何不用?!   她想要的就?是让宋家?和自己彻底脱离祖母掌控,过程是否磊落,是否有违礼法?,她不在意!   陆少?渊是懂她的,只消看一眼便?知她这句话是客套还是认真,终于放下心来。   “如此,我便?不再多叨扰姑娘了,省得还给姑娘惹不必要的麻烦。”陆少?渊朝她抱拳要告辞。   陆少?清凑上前也?抱拳一礼,然后就?收到自家?兄长凉飕飕的眼神,终于精明一回,忙往后坐了坐,撩起帘子装作看外头的风景。   陆少?渊眸光闪了闪,身子往前倾了一个角度,错在她耳畔道:“还请姑娘好好照顾自己,我会给姑娘写信。”   他忽然靠近,呼吸撩拨耳边的碎发,像是微凉的秋意中拂来的一抹暖意,叫她心跳都快了几分。   她往后避了避,本不想回应,不知为何脑海里却自主勾画出他此时带着期待的眼眸。她心惊着抬头,果然撞上了他殷殷的目光,含着笑?意,含着等待她回忆的期盼。   她慌乱错开?视线,沉默片刻后,脸颊滚烫地点了点头。   她感受到了他更加热切的目光,再也?在马车内呆不住,站起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她慌乱的脚步声渐远,直到最后听不见了,陆少?渊才收回落在飘动的帘子上的视线,低低笑?了一声。   ……她方才不但回应了自己,还害羞了。   是不是代表着,她已经开?始接受自己。   “大哥,别看了,布都要给你看出一洞来了,嫂嫂早走远了!”陆少?清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马车内当即响起一声哀嚎。   吴大在自家?姑娘离开?后,无奈地上马给‘未来姑爷’当车夫,将兄弟俩悄无声息再带离林家?。   **   京城百姓在武定侯出征后就?安静了许多,热闹像是都随着出征离去,除了熙熙攘攘的长街,其余各处都是一片静好。   林家?却因为林幼涵的身孕而变得热闹起来,这个热闹主要是没事?就?带着一堆人跑到林家?的武定侯夫人。   前一阵有多落魄的长房,这段时间就?有多风光,侯夫人每次来都会带来一堆补品和礼物,只想把怀着身孕的儿媳妇哄回家?去。   可惜林幼涵铁了心,只要一提回侯府,就?须得头疼脑热咳嗽一番,让侯夫人不得不忍气?吞声讨好,再又自己孤零零回去。   这一日武定侯夫人又在林家?呆到快太阳落山才离开?,武定侯夫人前脚刚走,林幼萱就?听到婆子来通报,说是林幼涵过来了。   林幼涵头上的伤口还没彻底好透,撞柱的地方结了好大一块血痂,戴了一条织金抹额遮挡。   郎中说她不能过多走动,扶着婆子的手走路也?是慢悠悠的。   林幼萱就?站在屋门前耐心等她,错眼扫了扫她身后抬着好几口箱子的丫鬟婆子们。   “大姐姐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不好好将养着,一会祖母得知又该说我这个刺头为难大姐姐了。”她笑?得自然,丝毫不见威逼岳氏时的强势。   在陆少?渊离京的第三?天,被抓到大理寺的许管事?招供,按着林老夫人的话将一切都推到岳氏身上。   大理寺官差找上门的时候,她大伯父吓得求上峰救急,老脸都豁出去了,才没让大理寺的人开?堂传唤岳氏。   然后岳氏就?在她门口跪了整整一日,求她高抬贵手,说已经在准备银子将所?有钱财都补上。   她没有理会,此事?还惊动岳家?老夫人,专门去找她祖母说了大半个时辰的体?己话。说的什么内容,她不清楚,但肯定是拿什么条件和她祖母交换了。   要想知道,此事?已经不是单纯的家?宅后院,是连带给她铺子供应的商家?都受了牵连,一大堆的货款不曾结算。   岳氏想着坑她,让她吃个哑巴亏,殊不知她就?一直等着岳氏将所?有钱财都吐出来。   所?谓道走窄了,就?是岳氏这样。如果没有外头的商户拿有账本催债,事?情怎么可能闹大,真闹大了,连带着岳家?人自己经营的生意口碑都会跟着受影响。   彻底牵扯到利益和名声了,岳家?人这才坐不住,不甘愿也?得咬牙替岳氏出资一部分,把窟窿眼给堵死!   看来今日是银子都到位了。   果然,林幼涵朝她笑?笑?道:“我娘亲做下那么多的错事?,实在是没有脸面来见二?妹妹的,我今日来是替我娘亲来给二?妹妹赔礼。”说罢,回身示意丫鬟婆子。   那些箱笼被轻轻放下,然后打开?。   时隔十余年,林幼萱终于再次见到娘亲的陪嫁物件,她红着眼让冯妈妈去清点。   林家?的事?虽然不曾往外闹得太过,但远在陆少?渊知道得一清二?楚,在岳家?人尽全力去保岳氏后,他将一封信让人送回京城。   是夜,岳氏正为圆满解决官司一事?高兴,刚要睡下,院门就?被人不客气?冲开?。   火把的光照亮了长房的庭院,为首的人腰佩绣春刀,冷着脸抬手一扬,身后的锦衣卫哗啦啦都冲进了庭院。   “把林九明捆了,院子各处都搜一圈,犄角旮旯都别放过!” 第39章   随着为首锦衣卫的一声令下, 长房院子里响起一阵阵惊惶的尖叫。   林大老爷在小妾屋里找到,衣衫不整地被扭到了庭院中。   为首的锦衣卫用鞋尖抬起林大老爷那张臃肿的脸,身边的下属里面把火把贴近。      火把的光照亮了林大老爷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也让他一声的狼狈无处隐藏。   此时有人已经去书?房将里头的书?信都?装了箱笼, 前来?禀报。   锦衣卫冷眼?打量了林大老爷一番,余光扫过那些箱笼, 嗤笑一声收回?脚:“嗯……是此人, 带走。”   早就听说前首辅的长子是个窝囊废, 平时在朝里见着还不曾觉得, 今夜一瞧, 身上?的肥肉都?快流到地砖上?了。   林家真是不行了。   一声带走, 把刚披上?衣裳赶来?的岳氏吓得嚎哭起来?:“这位大人, 我们老爷是犯了什么错!便?是抓人也该有所依据不是?!”   可?那些都?是锦衣卫, 全都?是活阎王, 连个眼?神都?不曾给她,捆着人就往外?走。   岳氏心惊胆战, 想要扑上?去阻拦, 被林幼涵的婆子一把从后边抱住了。   林幼涵颤抖地声音随之传来?:“母亲不要性?命了吗,敢挡锦衣卫办差!”   “那他们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啊!你爹能犯什么事?!你爹哪里有那个胆子!肯定是冤枉的啊!”   岳氏哭嚎的声音传出许远,林幼涵将颤抖的双手慢慢握成拳,努力让自己冷静。   “那您扑上?去就有用了吗,这个时候应该赶紧告知祖母, 还有外?放的三叔父。再有给外?祖父那边送信,让他们也帮着打探打探,侯爷如今不在京城……远水救不了近火。”   林幼涵一点点地分析着, 是给岳氏安慰,也是在梳理一条思?路。   锦衣卫来?抓她父亲, 只是抓了人,翻找一番,并没有为难他们这些家眷,或许事?情不是想的那般严重。   京城谁人不知道,锦衣卫真办起差来?,刀下哪能不见血!管你是冤是清白,但凡反抗一下,那就是命丧黄泉!   “快,快去!父亲的事?或许还能有回?转!”   这一夜,林老夫人和长房的彻夜未眠,身为林家人,林幼萱当然?也被惊扰醒了。   幽暗的夜空下时不时传来?几声啜泣,听得人心烦。   冯妈妈已经去祥福居打听过了,回?来?掩好门,神色不算好:“大半夜的,便?是老夫人也没法着人打听大老爷究竟干下什么破事?,居然?连锦衣卫都?出动了。如今长公主府更不如从前,恐怕此事?不好办。”   “只抓了人,搜走长房一些书?信?”林幼萱靠坐着床头,看着烛台出神。   按锦衣卫的作风,为何?她觉得对方有点而高拿轻放?   是她想多了吗。   还是这几年听得锦衣卫抄家的事?都?过于凶神恶煞,没有一家有好下场,所以落在长房那么一小范围内,反倒觉得像过家家?   “不管如何?,若真出了大事?,我们一个也别想逃。”她回?神,语气幽幽夹带着恨意,“这林家,真是从根里发烂!”   平白连累无辜!   冯妈妈心里越乱糟糟的,不得不提起精神安慰道:“姑娘还是先睡下吧,或许明儿早上?就有消息了。”   睡是不太能睡着了,干坐着等熬的是自己的身体。   林幼萱重新?卧下,满脑子都?是大伯父能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的猜想,不知是什么时候困乏极了才睡过去。   一睁眼?,就是冯妈妈告诉她吴大送来?信了。   她匆忙坐起身,发现信封普通,在拆封口的时候闻到淡淡的梅香……一种不属于宋记那些大老粗的雅致。   她眉心骤然?一跳,已经猜到来?信的人。   待看到他那苍劲的字迹时,她有种果然?如此的轻松,再看信的内容,长房那些糟心的事?终于不叫她头疼了。   “是世子爷写来?的?和姑娘报平安吗?”冯妈妈见她眉宇舒展,猜到了来?信之人。   少女抬手将耳边的碎发挽起,抿唇微微一笑点头到:“是,他说他一切都?好,还说了……长房的事?不用操心,大伯父暂时不会丢性?命,也不会连累到我们。说人会先关诏狱一段时间。”   冯妈妈闻言长出一口气,合掌念了句菩萨保佑,很快就有了疑问:“世子爷不是不在京城,怎么一早就送来?消息?!”   林幼萱已经发现疑点,正凝眉思?索,听到话?后眼?眸中?升腾起浓浓的疑惑:“是啊,他不是不在京城吗?怎么消息就送来?了,还都?知道后续的处理了,他只是在附近的城镇里?!”   可?在附近,又哪里来?那日他说的快则一月慢则四五个月的说法。   在附近不是随时能回?京来?。   “他总是神神叨叨的。”林幼萱最终丢下一句早藏心里很久的话?。   从见到陆少渊开始,就一直觉得他这个人藏着巨大的秘密,而他给到自己的印象:神机妙算,无所不能。   似乎所有的事?他都?知晓,都?在他的谋算之中?。   冯妈妈被她那一句神神叨叨逗笑了,不认同道:“外?人对陆世子都?是夸一句温润,您倒好,把他说成了神棍。”   林幼萱张了张嘴,很想说他在自己跟前那些奇怪的表现,可?说起来?那就话?长了,还容易引得冯妈妈多担心。她秉着少说少错,点头附和道:“是是,温润儒雅,是个君子。我们这些日子都?关好门,省得一不小心再受牵连。”      这个想法和冯妈妈不谋而合,给吴大送去回?信后,二房的院门除了管事?来?回?事?,其余时间一律紧锁。   因着林大老爷出事?,侯夫人连着好几日都?到林家来?,非要林幼涵回?侯府去,说怕再被惊扰动了胎气。   林幼涵呢,铁了心和婆母打擂台,根本不回?应。   林老夫人为了长子特?意回?了娘家一趟,而后几日又是连着出府奔走,可?惜得到的都?是他人一句无能为力,最终好不容易花了银子进去探监,只是短短见了一面。   林大老爷在牢里被拷问过,身上?好几处伤口都?化脓了,人烧得迷糊。林老夫人又是送了不少银子,才托人把药送进去。   这么一通折腾,居然?就折腾了两个多月。   锦衣卫不提审,也不放人,外?放的三老爷在这期间帮忙寻人打听,终于给了个确切的答复,说是牵连在一桩陈年旧案里头了。   至于是什么旧案,知情的人无一敢透露,于是林老夫人想起来?前不久被禁足的大皇子,心想是不是和大皇子那边相关,又是重新?一轮的打听和奔跑。   有了林大老爷进大牢一事?,林幼萱这儿过得不要太自在。   铺子银钱上?的空缺都?补齐了,娘亲的陪嫁基本回?来?了,府里岳氏安插的眼?线被连根拔起,唯一不足就是林老夫人下的钉子没能处理完。   不过她并没准备真把林家攥手里,根本不花费更心力去和祖母的人斗争,常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期间她收到陆少渊两次来?信,都?是报平安,信里还会夹一些新?鲜的花朵,说是他在路途中?所见。   从送信的时间来?看,他应该一直在远离京城,不知道这一路的终点到底是哪里。   转眼?便?又过了两个月,林大老爷已经在牢里呆了四个月余,林老夫人前些日子去见他,回?来?和岳氏哭着说人瘦得都?快皮包骨了。   林幼萱脑海里闪过她大伯父那胖乎乎的身形,知道多少是夸大了。   此时大同那边终于传来?首次捷报,林幼涵肚子也开始显怀,侯夫人仗着丈夫那头打了胜仗,趾高气扬到林家放最后通牒,说林幼涵再不回?侯府,那就替儿休妻再娶。   婆媳俩争斗这么几个月,林幼涵已然?不占上?风,如若武定侯世子真立功回?来?,那侯府真敢休了她。为此她退了一步,要求婆母把丈夫后院那些妾室都?处理了。   两方各退一步,林幼涵回?到了侯府,长房更是压抑了,就连在书?院温习准备赴考的林大公子都?常常请假回?来?探望。   林幼萱看着一蹶不振的林家人,心里想着差不多该是时候动手了。   东西就在祖母那边,大伯父如今身在牢狱,往后怎么样不好说,如若锦衣卫到时候再来?一场搜府……指不定父亲的那封信也会被找出来?。   现在棘手的是要怎么把信件无声无息地拿回?来?。   她思?来?想去,实在是困难,除非……她想到一个挺危险的办法,为了万无一失,她决定还是找人帮忙。   帮忙的人也只有一个陆少清了。   次日,她就让吴大送信,把陆少清约出来?。   见面的地方还是她和陆少渊前几回?所在的酒楼,她在去酒楼的路上?就将计划在脑海里详细回?想一遍,自认是可?行的。   到了地方,陆少清还不曾来?到。小二给她上?了西域茶,她端着茶杯闻着熟悉的花香,想起陆少渊给她的花茶里放了消郁的药材,唇角扬起了一个柔和的弧度。   在林家越久,她确实郁气越积累。   正想着,有人敲响了房门。   她忙站起身,整理裙摆,重新?抬头想要和陆少清见礼时,落入眼?帘的却?是另一个人的面孔。   她愣了愣。   对方朝她走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在她愣神中?笑着递过去:“我给二姑娘带回?来?了礼物。” 第40章   “……你回来了!”林幼萱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接过那封信, 而是?欣喜的笑了。   她的笑意从眸底像是一颗明亮的星子冉冉升起,将她整张脸都照亮了。   陆少渊拿着信的手微微一抖,感?受到?了她由?衷的欢喜。   这笑容像极了前世他们刚成亲不久, 他晚归的那一日。   他一个人慢悠悠走?在黑黝黝的府邸内, 不曾打灯笼,周遭的暗色浓郁得化不开。   他早习惯了自己孤身一人抵夜暗行, 走?着走?着, 遇到?了一抹微弱的荧光。他脚步停了下来, 在想应该是?哪个值夜的丫鬟婆子。   那抹光却认定了他, 径直而来, 越来越快亦越来越近, 领着它的主人随着光横冲直撞到?了他面前。   “——我瞧着就像是?您, 您回来了。”   拎着灯笼的少女笑靥如花, 杏眸内流转的光华将手里的灯笼都比得黯淡了, 而那明亮的眼眸内,无比清晰倒映着他的面容。   静谧的夜, 有一个满心欢喜、满眼是?你的女子从黑暗中?走?来, 为的是?迎接自己……那一刻林幼萱脸上的笑容,和?现在无差。   陆少渊痴痴望着多年后?再见到?的笑颜,心头有喜,更有悲。   是?他把那个眼里有笑、有自己的的林幼萱弄丢了。   “我回来了。”他声音微哑。   一句我回来了,相隔了几十?年, 相隔了一辈子。   当?初的他为何吝啬到?连一句回应都不曾给她,只是?出于情面敷衍点头。   那之后?,不管是?再暗的夜, 路的那一头都没有拎着灯笼,满眼期待自己归来的女子。   失而复得的百感?千愁在此刻占据了陆少渊整颗心, 像无尽的流水在心头奔涌,叫他无法?抑制的伸手去?握住她。      林幼萱见到?他骤然红了眼,正疑惑,下一刻手腕就被他攥住。正是?错愕之时,他握着自己的手微微一用力,脚下踉跄,眼前一花就被他紧紧拥进了怀抱。   “——世?子爷!”她急促的呼喊了一声,声音刚腾升起又因为从他肢体传来的颤抖而戛然而止。   陆少渊为什么发?抖,像是?在……害怕。   呼吸间都是?不熟悉的气息,夹带着和?先前他给自己送的那封信一样的淡淡梅香,淡得如同是?经历了风霜盛放后?的败落。      一时间,她心底交织了寻不到?源头的寂寥。   明明被人拥抱着,彼此体温相融,可却感?到?孤独无比。   她分不清楚这是?陆少渊带给自己的感?受,还是?自己的情绪,来得如此的莫名。   而且被一个男子抱着……实在是?叫人不好意思?,她抵在他胸膛上的手微微用力,把他往后?推。   “二姑娘,就叫我依靠这片刻好吗,就这一会……”他的声音从她耳后?传来,是?卑微的恳求。   林幼萱心尖软了下去?,却依旧坚定地推开他,垂着眸道:“陆世?子,于礼法?不合。”   陆少渊冲动的把她拥进怀里后?就清醒过来,此时此地的林幼萱不是?他的妻子,是?她又不是?她,是?他再重活一世?也无法?弥补的人。所以他才如此无力又疯狂吧,恨不得将她未来可能遇到?的所有苦难都先替之粉碎。   他亦垂着头,没有再提出对两人现在而言过于僭越的要求,将手里的信重新再递了过去?。   “我想这对二姑娘来说十?分的重要。”   林幼萱这才想起来他是?要给自己信的,连忙接过,努力对脸颊升起的热浪装作?不在意。   在拆开信之前,她脑海里对这封信的来历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几乎是?最不可能的猜测。在她展开信后?,只看?了最上方的一行字便泪眼婆娑。   那个不可能,成了真。   “你、你是?怎么拿到?手的!”她激动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陆少渊低头翻出干净的手帕,将她不断掉落的泪珠拭去?,语气无比轻松:“就那么拿到?手了。我想着,总归是?要给二姑娘一个定心丸,也得让二姑娘知道我的诚意。”   可这轻松的一句概括了他几个日夜不眠不休的谋划,也掩盖了他为了拿到?这封信与虎谋皮的危险。   林幼萱被他语调蒙蔽,惊叹他的能耐:“世?子爷实在太叫我吃惊了,我今日想见二公子,为的就是?这个……你简直像是?知晓天下事的百晓通。”   可惜他不是?,他不过是?占了预知未来的便宜。   陆少渊摇摇头,笑容下藏了苦涩:“这信二姑娘收好,或者是?毁了最为保险,如若真牵扯出来,二姑娘最终还是?得受连累。”   林幼萱自然明白,她抬手就想撕个粉碎,可在动手的时候猛然又停顿住了,脑海里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我拿它还有用处!用过后?再销毁!”   东西到?手,没有惊动林老夫人,陆少渊当?然是?支持她的决定,哪怕这信就真呈到?了皇帝手里,他也有本事拿回来。   “过些日子应该会有宋三爷的好消息。”他又给她再带来一个叫人高兴的事。   林幼萱刚把信收好,闻言直勾勾看?着他,表情有些发?傻。   “——陆世?子是?让人心想事成的神明吗?”   这话说得也傻气,陆少渊非常有自知之明地道:“顶多是?佛前莲花池里的王八。”   而本体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   他自损,把林幼萱逗得收了眼泪笑个不停。   他也跟着笑了起来,林幼萱抬眸,在他疏朗的笑容中?由?衷道:“世?子这样笑,像个凡人了。”   陆少渊一愣。   她转身到?桌前,倒了一杯茶送到?他跟前:“我再许个愿,希望陆世?子一举夺魁!”   他接过茶,将这盛满真挚的祝福一饮而尽,一盏茶,喝出了烈酒般的潇洒和?豪气。林幼萱静静望着他,脑海里闪过一个词——意气风发?。   待他簪花游街时,那会更耀眼吧。   “愿我得取功能时,亦能得娶意中?人。”他亮了亮杯底,拱手笑得灿然。   林幼萱脑海里勾画那个俊美状元郎就成了身戴红绸花的新郎官,整张脸变得红彤彤,忙转过脸不敢多和?他对视。   陆少渊心情却难得好,使坏挪到?她眼前,故意问道:“二姑娘可知我意中?人是?谁?” 第41章   这个问题无疑是个陷阱。   哪怕林幼萱此时正不好意思面对?他, 亦很快拐过弯来。   虽然他说了许多回对自己有情,可这话能从她嘴里说出来嘛,那得多?自恋的人才能宣之于口。如若不回答, 按他之前的表现, 他定然又要在她跟前来一番表白。   不管回答不回答,都让她处于窘迫的境地。   想到此, 她忍不住幽怨地睨他一眼, 流转的目光控诉着他的恶行。   陆少渊触及她楚楚的眼神, 内心深处那锈色斑斑的心弦被狠狠拨动, 旧忆中那些不敢解封的旖|旎片段都在这瞬间疯狂涌上脑海。   他忽然朝她迈了两步。   短短两步, 带着他压抑已久的侵略意图。   他从来不是正人君子, 更何况在面对?一个爱至深不得, 又失而复得的女子。他们曾经?是夫妻, 他们间有过天?底下夫妻都有过的亲密无间。   她置于他身下时, 便总爱如此看他!   林幼萱被他骤来的身影吓一跳,这一瞬间莫名的对?他起了惧怕, 是属于男女之间力量悬殊的惧怕, 她清楚的感受到了他对?自己?有着危险的进攻性!   可她双脚被定在了地面上一般,无法挪动半分,随后眼前一黑。   她感受到了他的呼吸,落在她的发顶,还有他倾身而来的淡淡梅香。   这一刻, 梅香不再雅致,不再高洁,连同着她的心跳, 化作了被他气息所包裹的暧|昧。   耳边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只有他的呼吸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而他呼吸声渐沉,听得她更是口干舌燥,甚至希望有人快些闯进来,好将此时僵如木头的她救走?。   林幼萱指尖轻轻一颤,感受到了他略微低头,鼻息扫过她耳畔,更能感受到他的唇在朝她落下来。   她几乎要尖叫,也是在这一瞬,她感受到眼前的光又暗了暗,他的手掌心也紧随着离开。   陆少渊的唇是落下了,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他多?想亲吻她的眉眼,亲吻她。欲|望像困兽逃离了铁笼,疯狂在他体内窜动,但他不能……只能够隔靴挠痒,以此幻想给?予满足。   林幼萱重?新视物?时,他已经?退回了一开始的位置,一手负在身后,笑得温润:“东西亲手交予二姑娘,我便放心了。”   她听出来了他的去意,虽然不太明白方才他涌动的情绪,心中依旧为?之有怯意,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你不是刚回京?又要离开吗?”   “事情未完。”他给?了简单无比的四字。   林幼萱心里有触动。   如此说来,他今日出现,就?只为?交给?自己?那封信。   她抿抿唇,内心挣扎着什么,眸光不断闪烁着,就?在他拱手说告辞之时,朝他深深福了一礼。   她双手交叠在身前,低垂着眼眸。陆少渊望着她微微摇晃的步摇,她的耳廊在细碎的金光中渐渐覆盖了一片粉色,像四月桃花的颜色。   “——我在家中等?世?子爷来提亲。”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力压制住羞涩,清晰地,一字一字将自己?对?他的期盼终于说了出来。   一句带着她真正想法的应答来得如此突然,饶是陆少渊也不曾反应过来。   可那说出心里话的少女已经?在他错愕时快步奔跑离开。   房门半开着,因为?方才被打开,还在轻微晃动。他缓缓转身,门口早没有了她的身影,她的那句等?他来提亲却在耳边久久不散……他们终于能修成好结果?了,对?吧。   **   从酒楼回到林家,林幼萱脸上的热度还不曾散,下车的时候还捂了好几回脸。   她怎么就?说出口了,那么的不矜持,那么的……义无反顾!   冯妈妈察觉到她的异样,看了她好几眼:“姑娘是哪里不舒服?”   她连连摇头,脸也不敢摸了,装作淡定地转移话题:“今日祖母似乎又要去探监,不知回来会生什么事,妈妈让人留意着。马车上写的那份东西,妈妈在祖母回来前放回原来的位置。”   匆忙回到自己?屋子,林幼萱反手就?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然后把自己?抛到床上,再次捂上了脸。   说出去的话是收不回的水,如今懊恼其实多?少就?显得矫情了,只是一回想起来就?臊得浑身发烫。她在床上滚了好几圈,发泄一通后才在福丫好奇的视线中伸出手:“扶我一把,我要起来梳洗。”   刚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院门就?被敲响,守门的婆子搓着手前来禀报:“是老夫人那边有请。”   自从林幼萱掌家之后,原本就?被收拾过的二房奴仆做事更是尽心尽力,凡事都得先顾虑林幼萱的心情,如今通报一声都小心翼翼。   冯妈妈正巧从外头探得消息回来,就?瞧见站在门口的祥福居丫鬟,翻了个白眼拎着裙子入内。   “姑娘要去祥福居吗,老奴陪您。”冯妈妈见到守门的婆子,明白果?然是请人来了。   林幼萱颔首,挽着冯妈妈的手一路往东院去。   路上,冯妈妈就?满是怨怼地数落身为?长辈的林老夫人:“说是刚从锦衣卫那头回来,银钱越送越多?,探望的时间越来越少,连私房都贴进去不少。听说三老爷送回来的银子也都用尽了,又去信要,还没有个说法呢。虽说大老爷案子吃紧,可兄弟俩都是她儿?子,多?少有点厚此薄彼了!”   “大老爷这一遭,恐怕要连累马上回来述职的三老爷,届时三老爷不得恨死这无能的兄长和拎不清的母亲。多?少得留一些银子来给?三老爷疏通疏通不是?”   “如此说来,祖母这遭是要开口跟我要银子了。”林幼萱就?知道祖母贼心不死。   而且大笔钱财支出,林家已经?没有什么产业能维持得住,找上她是迟早的。   或许今日就?该要拿出杀手锏了。   她面色如常地来到祥福居。   长子几个月都在牢狱,让林老夫人操碎了心,今日出门脸上敷了厚厚一层粉也盖不住颓色,又哭过,眼泪将脸颊的粉冲刷出一道道痕迹,更显得落魄了。   林幼萱冷眼望着,草草见一礼。   “二丫头,我知道你恨我狠心。”林老夫人一手揉按着太阳穴,疲惫不堪,连场面话都不说了,“可你到底还姓林,你大伯父如今在诏狱不知明日如何,真要出了事,所有林家人都别想免于责难。你准备个三万两,我好拿去给?你大伯父打点打点。”   “三万两……”林幼萱算是长见识了,就?是明目张胆抢钱啊,“祖母可真是能开得了这个口,我一个姑娘家,上哪里能给?你拿三万两出来?”   林老夫人揉按太阳穴的手一顿,浑浊的双眸斜斜看了过去,戾气徒生:“你怎么会没有,岳氏吞的银子就?够这个数了!再且,你没有,宋家没有吗?!别说三万两,就?是三十万两,宋家也拿得出来!”   林幼萱倒吸一口冷气:“宋家凭什么一而再掏家底来养这么一群豺狼虎豹?!别说三万两,就?是三个铜板,宋家都不会再掏一个!”   “林幼萱!”林老夫人怒吼一声,面目狰狞,“宋家不掏银子,那就?等?着都一块上断头台!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让你去要,已经?是给?他们宋家脸面了!我手上拿着的把柄,可不是你吊死了宋家就?能避免,足够叫宋家全家老小一块跟着陪葬!”   到了这个时候,林老夫人唯一指望的也只有宋家了,应该说是庶子留下的那封信。   话落,她就?等?着自己?这个不怕死的孙女害怕,哪知等?来的只有她淡然地一句:“那你就?拿着把柄,让我们跟着陪葬啊。”   林老夫人错愕。   “我看你不见棺材不流泪!我今日就?叫你知道,是我林家一直在保宋家人的命,而不是林家亏欠宋家什么!”   回过神的林老夫人几乎气得没有了理?智,大声放下狠话,扭头就?进屋去了。   冯妈妈在此时和林幼萱对?视一眼,点点了头。   林幼萱更是老神在在的站着,直到她祖母拿着一封信出来,然后亲自开始宣读那封信。   里头是她父亲笔墨落下的罪状,一条条,确实足够让她和宋家人死无葬身之地。   林老夫人读完后,扬了扬手里的信:“宋家若不给?银子,这封信,明日就?会出现在皇帝案台上!到时候,别说你那求娶的表哥能不能入仕,就?是你的二舅舅也要丢官夺职,命丧黄泉!”   念完了信,林老夫人终于在这个硬石头一样的孙女脸上看到了惊恐,这些天?来憋的一肚子郁气终于有了宣泄的口子。   林老夫人顿感神清气爽。   哪里能够只有她一个受苦,所有人都不能置身事外,特别是那可恨的宋家女生下的孩子,还有越过越好的宋家!   凭什么商贾也能翻身,他们就?是最低贱的人!   “我想二丫头是聪明的人,此事是真是假,你也可以去信问问你舅舅。三万两,三日之内,你必须给?我凑齐了!”   林老夫人扬了扬手里的信,笑得无比恶毒。   她原本是公主之女,丈夫是首辅,是生来就?该高高在上的。怎么就?能被一个妾生子抢去了自己?尊贵血脉诞下的长子的风头,他们永世?都是她脚下的奴隶!   林幼萱铁青着脸离开了,那窝囊不敢辩驳的背影叫林老夫人笑声得意,可她不知道的是,出了祥福居的林幼萱就?变了脸,笑容满面,哪里有方才的惶恐。   “姑娘,你真要给?她三万两?”冯妈妈在自家姑娘拟造父亲笔迹的信时,就?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做。   这不是多?此一举?   如今还被要挟要银子,万一那封信真落在其他人手里,就?是隐患啊,哪怕笔迹是假的。   可真要置人死地,有时候假的东西也会变成真的。   林幼萱笑着点头:“当然得给?啊,不然怎么能收场呢?”   “可是那封信……”冯妈妈还是担忧出意外。   她道:“那封信另有乾坤,她也就?现在能嚣张嚣张。我必须要拖延时间,不能让她现在就?发现信丢失了,不然我怕我的婚事会有变故。”   她这是在给?自己?争取时间,确保自己?能等?到陆少渊来提亲。   还有快两个月呢,好长的时间啊。   既然她有自己?的成算,冯妈妈便没有再多?问,随后按着她的话去准备银票。   三日后,不用林老夫人催促,三万两银票就?由?着冯妈妈送到了祥福居。   拿着银票,林老夫人趾高气扬道:“告诉你们家姑娘,林家好了,才有她的好处。”随后便出了府去。   回府的时候,据房门说林老夫人满面红光,似乎是真的为?长子打通了一条道。   在林老夫人拿出三万两疏通关系后,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陆少渊耳朵里。   此时他跟前正坐着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指挥使,指挥使手里的刀血未干,桌子前面还有一摊没来得及处理?的血迹,屋内是浓郁散不去的血腥味。   “世?子爷一句话,就?叫我失去了一个有能力的属下啊。”指挥使有着一双狭长的眼睛,说话时微微撩着眼帘,漫不经?心中带着叫人不可忽视的戾气。   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哪个不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再是遮掩,杀虐过多?,身上的那股戾气也无法遮盖。血腥与?残忍早就?深刻在他们这类人的骨子里。   陆少渊三指捏着茶杯,闻言只是笑笑:“不忠之人,再有能力,也只是会反咬一口的毒蛇,指挥使以为?呢?”   “本指挥使就?是好奇,世?子爷究竟是怎么发现他的不忠,又是怎么说服圣上让武定侯出征的。难道世?子爷真的有未卜先知的神通?”   身为?指挥使,敏锐是必备的。   陆少渊做的事一一查起来,没有破绽,正是因为?没有破绽,是真实的,细想后才叫人毛骨悚然。   “指挥使不知听过一句话吗?疑人不用,圣上深知这个道理?,眼下那些手握兵权的将领,哪个不是有私心的,以其用风头正盛的,不如再提拔一个卸甲老将。起码能让那些自以为?是的人有危机感。”   年轻公子吹了吹浮起的沫子,话落后抿了一口清茶。   俞成武是这个时候就?钟爱黄山毛峰,随身带着的茶都是这个。   陆少渊品着茶,在慢慢的回甘中一笑,抬头就?见到俞成武对?自己?忌讳莫深的表情,不由?得笑得更是温和:“指挥使这般看我做甚?”   “我在想,我是不是也会成为?下一个世?子爷口中的疑人啊。”俞成武拇指顶着剑柄,擦拭干净的剑身倒映着他暗藏杀意的眉眼。   “那得看我在指挥使心中会不会也成为?那个‘疑人’了,不过短期内是成不了,毕竟我给?指挥使化解了危机,起码五年内,指挥使无后顾之忧,不是吗?”   陆少渊无视涌动的危机,把茶饮尽,站起身整理?着袖口。   这番话是实话,俞成武将绣春刀入鞘,也跟着站起身:“看来世?子爷是有着起码五年的谋划。如今圣上太子一切皆好,山河亦无恙,五年后难道还能反了这天?不成。而且和当年的百尸案又有何牵扯,为?何世?子爷想方设法都要让圣上重?审?!世?子爷有这个精力管一个贪墨案,为?何不给?自己?的父亲申冤?!”   百尸案惨烈,是因为?一桩贪墨案而发生的,百尸是十余名官员带着家眷在一夜间自戕而得名。在皇帝眼里,贪官污吏杀之而快,可作俑者居然让知情者都死了,无疑是挑衅他的威严,震怒之下更是血流成河,死的人何止一百,可以用千字而替。   其中还有不少冤魂,杀疯了的皇帝根本不管不顾,只为?了震慑朝臣,但凡一点牵连者都无法幸免。   所以陆少渊想让皇帝重?审百尸案,那就?是相当于让皇帝自己?打自己?的脸,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陆少渊说林大老爷是百尸案中真相的重?要一人,如今把人关起来的借口是利用了大皇子犯事当掩护,俞成武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跟陆少渊合作。   这相当于也是跟皇帝作对?。   身为?皇帝的爪牙,和皇帝作对?……俞成武只能说一句:陆少渊这人太邪门,肯定是习得妖法,在当时迷惑了他,才让自己?不要命了。   “我会亲自替我父亲申冤,现在不是时机。指挥使只要记住一点,百尸案受益者绝对?会是你,能过稳保你的指挥使之位即可,圣上愿不愿重?审,那是我该考虑的事……也是太子殿下要考虑的。”   俞成武在听到太子殿下四字时脸色发青,随后骂了一句:“我真的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跟你干这活计!”   “太子殿下本就?是该登大典的人,指挥使的选择没错。”   没错个鬼!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皇帝属于任何一个皇子,都不愿意让太子登基!   不然大皇子能在太子头上作恶?那不都是皇帝纵容的,只是莫名其妙失了手,被太子抓到把柄,然后落得一个关禁闭下场,连带着母族都快要被清算了。   如若他不是早就?查清其中有陆少渊的手笔在,被他那千年狐狸般狡猾的谋算折服,他绝对?不会信陆少渊一个字!   “林家送来三万银子孝敬,世?子爷替我转交给?太子殿下吧。”   不管如何,这钱他拿着也不安心,倒不如给?太子,就?当自己?的孝心了。   锦衣卫素来会来事,陆少渊却说:“既然是林家给?的,指挥使安心收着就?好,太子殿下是那种跟自己?人伸手的人吗。”   真给?了太子殿下,他心心念念的人儿?怎么让林家那老虔婆吃大亏啊。   他知道林幼萱肯定有自己?的谋算,不然信到手了,还送银子说不过去,且看她准备怎么让林老夫人难受吧。   “怎么感觉你是有私心的让我中饱私囊。”俞成武忍不住嘀咕。   陆少渊只是笑笑,说了一句谢谢指挥使的好茶,踏着未干的血迹离去。   营帐外是一望无际的荒野,扑面的风裹着细纱。   他用布巾捂住口鼻,走?到自己?的马跟前翻身上马,一路朝着战火连绵的方向疾驰而去。   俞成武听着远去的马蹄声走?出帐子,眺望已经?成为?黑点的身影,啧了一声。   谁能想到原本该守在皇帝的他,居然早早就?离开京城,在陆少渊的献计下,他的人已经?偷偷潜伏了数月,只等?一个时机从另外一条道路准备对?敌军夹角包围。   这一仗之后,鞑子们恐怕听到他们的国号就?该尿裤子了。   所以这一仗之后,威远伯府就?该真正由?陆少渊继承了。   冥冥之中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他的选择没有错。   “不眠不休跑三日,跑死三匹马,他居然还能继续赶路,真是铁打的不成。”俞成武转身回营帐时嘟囔了一句。   所以他是真佩服陆少渊骨子里的这股狠劲,真是把自个往死里压榨啊。   **   “姑娘,打听清楚了,老夫人那三万两真的送到现在锦衣卫指挥使亲信手里,想来是真疏通好了。”冯妈妈在打听清楚那三万两最后去处,匆忙来告诉林幼萱。   林幼萱大概猜到了,但是这个事打听起来居然用了差不多?一个月,也够保密的。   越是这样,她祖母才会那般放心吧,而且最近去探望都是通畅无阻,锦衣卫的诏狱都快要成了他们林家的庄子了。   “那更好不过了。”林幼萱想着那三万两,忍不住就?想笑。   她这个葫芦里不知道卖什么药,冯妈妈实在是好奇,不过问不出来个所以然,只听说她等?等?就?知道了,只能耐着性子去等?。   冯妈妈又说起另外的事:“离科考时间也不多?了,舅老爷和您表兄快到京城了,估摸着不到七日。”   “离开科还有半个月是吗?”   冯妈妈点头说是,林幼萱皱起了眉头,喃喃道:“他怎么还没回来呢。”   虽然有和陆少渊通信,可他迟迟没提回京的事,让她不得不担忧,能赶得急吗?   日子就?那么一日一日过去,在科举前七日,朝堂传出来说是边陲有人立下奇功,宋迦辰的名字也跟着传遍京城大街小巷。   林幼萱得知这个喜讯的时候愣了半天?,小舅舅居然一个人领着七个士兵突袭了敌国一个营,烧了人粮草,把人暗藏的营地彻底暴露了。但这不是大同那场仗,而是准备和鞑子联手制造战事,想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的几个蒙古部族。   此功是足于在史书上留下的传奇,叫林幼萱大半天?都没能够回神,然后欢喜的去宋记给?大舅舅报喜。   可有喜也有忧,陆少渊那边还是没有任何消息,眼见开科的那日来到,她亦没有得到任何的消息。   ——难道他错过了?   还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林幼萱忍不住去找了陆少清,陆少清也茫然摇头,说:“兄长真的要参加科举吗,我以为?他是开玩笑的……”   他们是武将世?家啊,顶多?也是参加武举。   林幼萱只能在家里继续等?消息,不知是不是这些日子过于焦虑,她又开始做奇奇怪怪的梦境。   一时是自己?绝望地对?着陆少渊说:这是我此生做的最错的一次的决定。   一时又是陆少渊冷淡着和自己?说:难道这不都是你的谋划之内吗?   什么谋划,为?何是错误的决定。   她在梦里急迫地想找答案,可一连几日,梦境相同,却无法找到答案。总是在最后一刻真相要露出水面的时候,她就?惊醒了。   每次醒来心头都一阵绞痛,梦境的一切,甚至让她跟着怀疑起来自己?答应嫁给?陆少渊是否是错误的。   冯妈妈看她连着快五日都心神不宁,只能请了郎中来,开了几幅安神药。但林幼萱一口都没喝,她明知道荒唐,但还是忍不住想在梦里找个真相。   可惜,除了重?复的梦,没有任何进展。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怎么忽然就?执着起来,就?在忐忑和焦虑中,她终于等?来的陆少渊的消息。   那是在科考结束当日,陆少渊在来信中写着:明日竹林寺一叙。   看着信的那一瞬,她脑海里升起一个更荒唐无比的念头,明日,她见了他,是不是就?找到答案了? 第42章   赴约之日, 林幼萱思来想去,到底是坐在铜镜前上了妆。   本就?是明媚的女子,黛眉如远山, 唇间一点嫣红, 更是娇得似那在烈日下绽放的海棠,艳丽耀眼得夺去周围一切的光彩。   冯妈妈在她发间插入如意头的步摇, 望着镜中的少女笑?得直眯了眼:“姑娘这一装扮啊, 得叫陆世子挪不开眼睛了。”   林幼萱满腹心思都落在让人窒息心?悸的梦境中, 闻言不见羞涩, 眼眸内反倒浮现几?分忧虑。   不知为何, 她?总感?觉身体内还住着另外一个自?己, 在拼尽全力地试图阻拦和陆少渊的亲近。   很诡异的感?觉, 如若说出来, 恐怕会把所有人都吓到, 然后得请个神?婆来给她?驱邪吧。   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闭上了嘴站起身, 指尖轻轻扫过妆台, 最后回眸看一眼铜镜中的自?己。   答案还是在陆少渊身上去找吧。   ——是否决定嫁他而不会后悔的答案!   “走吧。”她?松松挽着披帛迈出屋子。   这次相约的地点不在酒楼,而是京城有名的一座私人园子,名为逸园,是前朝留下来的。   前朝破灭,园子几?经转手, 几?乎不常开?放让人游览了。陆少渊把她?约到这儿来,还挺让她?意外的。   冯妈妈在来路上就?在猜测着说陆少渊可能是约她?来赏菊的,听说园子里有几?株菊花甚是稀有, 连宫里都不得见那种。   什么东西是皇帝没有的,所有可见珍贵。   而陆少渊确实是有此意。   前世他就?常常见林幼萱侍弄花草, 对菊花亦有偏爱,他们院子内的菊花总是被照顾得很好。自?从知道她?还会药理能识草药后,他就?知道她?对花草的喜爱不及草药。   在前世侍弄花草,不过是因为不能再种植她?的那些草药而已?,花草成了她?慰藉自?己的替代品而已?。   至于对菊花特别的钟情和关切,他想应该还是出于菊花浑身上下药用?价值都高吧。   林幼萱的马车到达前院时,陆少渊已?经等候在侧,见到她?下马车来,很自?然就?伸手去扶她?。   反倒是她?犹豫了一瞬,余光扫了一眼他沐浴在阳光下温润的眉眼,才伸出了手。   她?本就?身形娇小,即便?全身重量都压到身上,对于陆少渊而言也是轻飘飘的。他胳膊几?乎没用?力气,就?将她?稳稳扶着落了地,一抹藕色掠过眼帘,是她?轻轻飘动的披帛。   他笑?了,颇为感?慨:“这是我上回抓住的那一条披帛吗?”   林幼萱不曾想到他如此细心?,居然还记得,点头?嗯了一声:“当时的世子爷实在太像不正经的人。”   拽住姑娘的东西,还用?那种热烈无比的眼神?盯着人姑娘瞧,没给一个大耳刮子真是对他够宽恕的了。   回忆起当时的情形,确实是好笑?,他很有自?知之明地表示认同:“谢谢二姑娘当时给我留了脸面。”   她?弯弯的眉微挑,侧目去看他,被他舒展的笑?所感?染,沉重的心?情轻松不少。   “那我该谢谢世子爷当时拽住了我。”不然哪里有现在的她?,可能早就?声名狼藉地嫁入伯府,然后被世人都议论吧。   陆少渊心?头?骤然温暖起来,目光落在前方的花池间:“便?是被姑娘当浪荡子打了,我还是要拽住姑娘的。”   话落,他才发现与自?己并肩走着的落在了身后,他回身,看见她?的一张脸在光照下苍白无比。   林幼萱沉溺在自?己的设想中,只感?到了身子一阵一阵地发冷。   ——如若她?因为受祖母算计而失去清白,嫁给陆少渊,陆少渊又不知内情被迫娶了自?己,那他会变成梦境中那个待自?己冷漠的陆少渊吧。   梦中的情形一遍一遍在脑海里闪过,如同走马灯一样。   人常说梦里的事做不得真,可她?的那些梦真实到连陆少渊抿起唇角时的弧度都清晰无比,更别提他总是冰冷无情的眼神?,让她?现在想起来都浑身的血都会随着凉了下去。   “二姑娘?”   方才鲜活的少女,一瞬间脸上没了血色,连眼眸都蒙了一层灰般发暗,实在是叫人心?惊。   陆少渊忍不住轻唤一声,朝她?走去。   一直站着不动的少女忽地往后退:“陆世子,我这会儿心?头?有点乱!”她?不但往后退,还伸出手挡住了他朝自?己来的去路。   疏远的举动叫陆少渊忍不住拧起了眉心?。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何故她?又对自?己要远离?!   林幼萱此刻心?情确实乱得很。   她?知道自?己不该为了一个梦而退缩,而对他开?始诸多猜疑,认为那个梦中的他也是真实的,是他可能不曾展露在自?己眼前的一面。这对他不公?平,可她?只要想到,如若成亲后,她?遇到了类似被陷害的事情,他不相信自?己呢?   梦中的情景不也一样成了真吗?!   会如此去想,也让她?看清楚了自?己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   ——她?已?经对陆少渊有了好感?,有了超过所谓合伙人的好感?。   就?跟大表哥警告她?的一样,不要把自?己的心?也给人了!   所以她?退怯了,害怕了,犹豫了!   秋风吹拂而过,两人头?顶的树叶卷着发黄的边瑟瑟抖动,摇曳的树影在她?眉眼间覆盖了一层阴霾,而她?也像树上那摇摇欲坠的黄叶片,孤独无依。   陆少渊安静地站在她?手掌挡住的三步之外,为她?圈地自?困的举动心?疼,不知为何就?联想起她?前世无人援助的境地。   从遇到他,以为终于得有依靠的时候,是他亲手狠狠把她?推开?,粉碎了她?的念想,让她?退回荒芜残破的天地……最终,连在人世多活一日都不愿意。   是何等绝望,才能让她?一个懂得药理识得药草的人,放弃自?救!   “二姑娘,今日约见,其实有一要事相告,当年牵连林二老爷的百尸案快要重审了,届时朝廷一定会还你父亲的清白。”陆少渊坚定地迈开?步子,朝她?伸了手。   乍然听见和爹爹相关的事,林幼萱有些茫然,愣愣地望着他。   他的手碰触到了她?冰凉的手指,用?掌心?包裹着,顺着她?纤细的指节一路又来到她?的手腕,微微一用?力,将轻巧的她?带着和秋风一块拥进了怀里。   “这些日子没敢与你写信,是因为被人盯着,怕他们发现我全力以赴谋划的重审是有着私心?。如今事情已?成定局,过不了多久你父亲的冤情一定会被洗清。”   “我不知道我还能为你做什么,才会让你高兴,才会让你相信我。但只要你想要实现的,我都会尽我所能。”   他的声音和跳动心?脏交织成了一段奇妙的共鸣,林幼萱耳朵紧贴着他的胸膛,把他正因为不安而激烈的心?跳声听得真切。   她?时常会为自?己的处境不安,时常会为牵连宋家不安,所以她?无比熟知心?脏这种节拍所带来的情绪。   他明明做了她?连想都不敢想的奢望之事,却言语间藏着怯弱,胸腔中埋着不安。   他……比她?想得更想要讨自?己欢喜。   且不提这些,就?为他那一句能替她?父亲洗刷冤屈,便?足以让她?勇往直前!   她?所有的犹豫彻底消散。   “好,我信你。”她?闭上眼,声音很轻,却坚定地给了他回应。   柔软的手臂,一点一点的绕上了他的腰。   **   “姑娘怎么还贪杯呢,好在陆世子是正人君子,但凡换了别的男人,能好生地让姑娘回家去吗?!”   往林家疾驰的马车内,冯妈妈又好气又心?疼,不轻不重地在林幼萱脑门上点了点。   林幼萱趴在软枕上,哼哼唧唧喊口渴,讨来水,就?着冯妈妈的手小口小口地喝上,喝够了就?往后一靠,在摇晃的马车内笑?出了声。   “你家姑娘我啊,今儿高兴,也正因为是和世子爷在一块,才敢贪杯啊。他真的好像天上的神?仙,总是不动声色就?把我的愿望实现了,就?连准备的甜酒都是我喜欢的。”   说着说着,她?声音低了下去,冯妈妈扭头?一看,脸蛋染着酒气的少女居然就?那么睡着了。   冯妈妈把一边的薄毯给盖上,失笑?道:“是甜酒得姑娘喜欢,还是陆世子得姑娘喜欢啊。”   不过陆少渊是真宠他们姑娘,名贵的菊花旁人多看几?眼都觉得此生不枉来了,他见自?家姑娘喜欢,居然说和园子的主人交好,喜欢就?给姑娘送去。   她?家姑娘当时已?经喝上头?了,脸蛋红扑扑的,是人都能看出来醉态,酒后一句只想用?那菊花花瓣入药,陆世子居然当场就?询问要如何摘取,要如何炮制。   她?家姑娘说一句,他就?当真照做。   连皇帝都得不到的金贵东西,就?在一个醉鬼的指示下,被辣手摧花了!   冯妈妈想,等姑娘酒醒想起来后,会不会后悔得尖叫。   但林幼萱待到夜里醒酒的时候,没为自?己祸害了花儿尖叫,反倒得到另外一消息而欢喜。   “我正等着这一日呢,我这算不算得上是好事成双了呢?!”她?抚掌发笑?,眼角眉梢却染着冷意。   科举结束,中秋佳节也没几?日了,林家因为林大老爷在诏狱还乌云覆盖,除去林幼萱无人有心?情过中秋。   林幼萱花出去了三万两,管家的时候要支出,都痛快一推,只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林家人随便?勒紧裤腰带子过日子就?是,反正她?二房不用?勒。   林老夫人那头?呢,刚要走了三万两,也深知不能把林幼萱逼得太紧,就?转头?逼着岳氏要银子。   岳氏为了还二房的东西,嫁妆已?经抵了大半,婆母一逼,自?己的私房银子再失去了三分之一,再下去也该捉襟见肘了。所以婆媳俩又开?始明争暗斗起来,中秋的家宴上的菜色比平常看着还要抠搜,像是各种边角料凑出来的,可把林老夫人气得直接摔筷子。   林幼萱扭头?就?回了自?己院子加餐一顿。   冯妈妈给她?剃了鱼刺,把白玉般的鱼肉放入她?碗碟,笑?着问道:“怎么姑娘不答应世子爷去看灯会?”   “人多,容易被撞见,以后有的是机会。”她?眯着双眼笑?,可见心?情不错。   冯妈妈闻言便?放心?了,原本还担心?她?是忌惮林家人才不曾答应的。   此时的威远伯府灯笼高照,陆少渊坐在圆桌主位下的左侧,闵氏在右侧,再往后就?是陆少清。而主位空缺着,碗筷和酒杯摆放得整齐。   陆少渊时不时举杯,朝虚无一人的主位上敬酒,再一饮而尽。往往这个时候,陆少清也会跟在后头?,跟着兄长一块无声喝酒。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闵氏才真正屏弃继母和继子之间天生不可磨灭的争端,和陆少渊说几?句真心?话。   “又一年中秋,我们陆家何时才能再堂堂正正在京城直起脊梁骨见人呐,不管如何,世子爷还是要多费心?力才是。”   也只有这种时候,闵氏才愿意承认陆少渊就?是陆家的主心?骨。   陆少渊没有说话,闵氏起身,拎着酒壶给兄弟俩都倒满了酒,视线落在荡出几?圈涟漪的杯口上,语气有几?分幽怨:“我知道世子爷是不喜欢我的,不过世子爷给我留的难题,是不是该解了。林老夫人想起来半年之约了,名帖送来三回要见我,再回避恐怕不好了。”   陆少清不知道什么半年之约,只知道兄长有着喜欢的姑娘,顿时就?笑?了:“那不是正好吗,兄长可以和嫂嫂定下亲事了!”   哪知陆少渊薄唇一张,吐出一句:“不见。”   陆少清差点吓得筷子都掉了:“兄长不是要娶嫂嫂为妻的?”   闵氏责怪地瞪他一眼:“什么嫂嫂就?喊上了,定都没过,怎么胡乱喊人!你哥哥自?有他的主意,你闭好你的臭嘴!”   挨了训,陆少清委屈巴巴地望着陆少渊。   陆少渊倒是不在意地一笑?,举杯邀他喝酒:“不用?改口。”   林幼萱他当然要娶,但是要娶的不是如今的林家二姑娘,而是自?由身的林姑娘。   时机不到。   闵氏闻言心?里怨气更浓,可上回险些就?犯了灭族的大错,这会子万不敢多为抱怨的,只能嘟囔一句:“实在不成,就?只能让世子爷面对那难缠的老货了。”   那可是连孙女名节说丢就?丢的老东西,她?实在不想被这样的人记恨上。   虽不足为惧,但万一被找着机会算计一回,也够她?恶心?的!   陆少渊颔首。   京城大多数人家都是欢聚一堂,远守在外的俞成武却在收到一封家书?气得砸了酒杯。   “我就?说那日要把三万两孝敬了太子,陆少渊拦下作甚,原来是那银庄早就?出了变故!四?月之前就?出了变故,那老东西居然还敢明晃晃拿着废纸一样的银票送到我手上来!他们林家和宋家来往甚密,能不知道银庄出事吗?!”      “宋家早就?换了银庄银号,她?倒是真敢啊,连我都蒙蔽!如若不是陆少渊拦一把,我就?把这废纸给太子殿下了,少不得再要补这个窟窿眼自?讨三万两给太子殿下解释,还得惹殿下心?里对我有微词!”   俞成武越想越气,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   原来他把留下的三万两叫家里收好,中秋的时候正好给府里各房添置东西,结果管家拿银票去兑换才发现捂得死?死?的消息,原来的银庄早就?是个空壳子了!   所以那三万两就?是废票!瞒得紧是百姓的小钱来去都兑,那些大商户们的银子在一点点往外套出来,银票还在流通,所以大家都不曾声张,连他们锦衣卫没留意就?都不曾发现端倪。   如若不是管事再三没能兑出银子来,发现不寻常,一查之下才惊觉正在套中,那真是不知何时才会想起来。   骂到最后,俞成武是一阵后怕。   “老子又欠那陆少渊一个人情,那老虔婆也别好过!以为稳住几?个月就?万事大吉了,那就?叫他们这个节也过得更不痛快!”俞成武恨得咬牙,招手喊来亲信,低声吩咐了几?句。   **   林幼萱自?从知道陆少渊为了给自?己爹爹翻案被人暗中盯着,便?秉着谨慎没有跟他联系。她?能沉住气,林老夫人却沉不住气。   和闵氏的半年之约到了,去了三份帖子都没回应,她?免不得就?焦心?起来。   如今长子在诏狱,陆家要反悔也不是没可能的,毕竟谁都有趋避厉害的私心?。而且林幼萱已?经十六岁多了,再不说亲,过了最好的年纪还怎么能高攀京中世家。   于是她?在中秋第三日后就?坐不住,亲自?登上马车去陆家要见闵氏。   门房早就?得到吩咐,只要见到林家人来找一律说主子出门了,不知何时归。   林老夫人也是个倔强的主,硬生生在门口等到日落,也不见伯府有人进出,便?知道果然是闵氏的推托之词了。   “陆家居然敢出尔反尔?!”林老夫人气得肺都要炸了,但陆家人不见,也毫无办法,只能又想办法让人去查探陆少渊的行?踪。   到了第二日,得到陆少渊今日会到醉仙楼会友,林老夫人杵上拐杖再次出门去。   她?今日非得逼问出陆家的意思来,他们林家的姑娘,既然定了出去,是他们能反悔的吗?!   出门会友的陆少渊就?那么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林老夫人怒气冲冲堵在了醉仙楼门口,进退不得。 第43章   所谓兔子急了咬人, 狗急了跳墙。   林老夫人此时此刻正是急了的?狗,见到陆少渊这块肥肉只会咬着不放。   醉仙楼是京城有名的?酒楼,达官贵人最?爱楼里的?外域舞姬, 有空闲时间都会来啜两口清酒看舞姬扭腰肢, 久而久之醉仙楼就被京城百姓打趣成朝廷第?一大衙门。   今日醉仙楼依旧人来人往,热闹无?比。   陆少渊被堵了正, 楼里的?声乐未停, 笑?闹声起?伏, 焉知下刻热闹会不?会就落在他身上。   林老夫人赶来堵人倚仗的?正是那群比女子还八卦的?达官贵人。   “老身且问?一句世子爷, 贵府是否要出尔反尔!”林老夫人双手拄着拐杖, 垂落的?眼皮下一双眼光芒锐利, 质问?更是中气十足。   陆少渊余光扫了一眼醉仙楼拥挤的?大堂, 缓缓回过身, 眉宇间没有林老夫人想见到的?慌乱, 端的?是一派温润坦荡。   说起?来,林老夫人是首回正式和陆家这位世子见面。   第?一眼是惊叹, 武将中居然出了个相?貌如此周正之?人, 虽有耳闻却不?如实实在在见了真实。第?二眼是在她逼问?下陆少渊从容的?反应中再叹,关乎终身声誉的?事他也不?慌,内敛沉稳,是个人才,却被她配了那个白眼狼孙女。   林老夫人心?里动摇起?来, 甚至暗暗问?了自己?一句:如若现?在反悔,把陆少渊定给三孙女才是最?好的?选择。   “老夫人,陆某从不?做反悔之?事。”他在林老夫人越发诡异的?目光中拱手一礼。   林老夫人回神?, 冷哼道:“空口无?凭,一模一样的?把戏难道我林家还要再上一次当!”   这一声比方才声音拔高了一个度, 离得门近的?宾客听见了,纷纷转头投来视线。   探究的?视线就落在陆少渊背后,是一道道没有实质的?锋芒,他无?需扭头去瞧也知道后方的?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都是林老夫人预想中的?举动。   任凭风雨欲来,他这个被乌云笼罩在其中的?人却是温和地笑?了:“我若是老夫人,今日断然不?会再大吼大叫。老夫人走的?是待价而沽的?路子,陆某糙人一个,陆家陷于风言风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老夫人今日要坚持灭敌一千自损八百,陆某是无?所谓的?,所以……老夫人爱信不?信。”   话落,他再一拱手,颇有良言尽于此别不?知好歹的?倨傲。   林老夫人被他那番‘我今日就是要当无?赖’的?话气得手发抖,气又归气,恶毒谩骂的?话却都哽在喉咙里,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可不?正是陆少渊所言,自损八百!   她挑来拣去想讹上陆家,不?就是因为知道庶出的?林幼萱价值只?能到这儿了,本就出身低微,再嚷嚷开要定的?婚事不?成了,那就真要再降一等了。   陆少渊如今就是本着虱子多了不?怕痒的?无?赖劲儿,直接堵死了她今日的?来势汹汹。   林老夫人站在太阳底下,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最?终望着早没了陆少渊人影的?醉仙楼,咬着牙让婆子扶着自己?上马车,灰溜溜回了林家。   “这老货居然是老首辅的?发妻,手段下作得叫人惊叹啊。”   二楼临街厢房的?窗前,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凝视远去的?马车,嘴里啧啧有声。   陆少渊倚靠着墙柱子,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   匕首的?刀鞘不?知去向?,银色的?刀身在他修长的?指间宛如灵蛇翻腾游动,锋利刀刃折射的?寒光不?时映亮他眉眼。   中年男子侧目就瞧见他满眼戾气的?模样,忙把窗户关上:“你什么时候掏的?刀子!那老货要走慢一步,这刀子恐怕就扎她眉心?里了吧!”说着还一阵后怕,自己?光看热闹忘记身边这个一言不?合就爱拔刀的?人。   老首辅的?发妻死在醉仙楼前大街上,那绝对是要塌天的?大事,谁能给他兜得住!   陆少渊没有说话,视线随着匕首游移,心?里一面想着算老虔婆还算识趣,听劝走了,一面又是愤怒无?比。因为老虔婆离开,确实是没把林幼萱当人,就是一个估算价值的?物件,离开是怕真因为风言风语让林幼萱失去价值。   所以杀心?猛然窜起?。   可他需要留着老虔婆,好让林幼萱能光明正大地脱离林家。   他指间翻转的?匕首忽地被他握住,随后在掌心?转了个圈,山羊胡子再一眨眼,那带着杀气的?凶器就在他手上不?见了。   山羊胡子的?视线从他手掌看到他的?袖子,又游走到他腰间,不?管怎么看,也没看明白匕首被他收哪里了。   “跟你多待一刻都得短命一年,快说快说,找我何事。”山羊胡子懒得再猜无?关紧要的?事,举起?两个胳膊伸了个懒腰。   “药不?够了,再给点。”   “——不?够了?!”      陆少渊没什么情绪的?话激起?了对方一番巨浪,山羊胡子激动得连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一个月前给你的?分量是预足了四个月!他把四个月的?用量都用完了?等死吧,还要什么药!我也不?神?仙,说要就能给!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药丸配起?来多麻烦,他当糖豆磕了吗,要吃糖豆去西大街上买不?行吗!”   “给点,够一个月就行。”   陆少渊在对方咋呼声中神?色不?变,加上准确的?数量。   山羊胡子被噎得声音都发不?出来,一张脸青白交加,抬手指着他鼻子,指了又指,点了又点,最?终所有愤怒和怨怼都化作了一句咬牙切齿的?,“后日送你府上!”   房门被摔得哐当一声响,门扇重重关上,又快速打开再弹回去,门板和门框的?碰撞声响了三四下,终于止了。   陆少渊深邃的?眼眸落在还在微微摆动的?门扇上,这一幕似曾相?识。   是了,林幼萱也当他面摔过门,力道没比刚才的?人轻多少,然后一头扎进了落日余晖最?后的?光晕中。那之?后,她和他开始了真正的?相?敬如宾。   想起?林幼萱,不?免就想起?那日在逸园,她纤细的?胳膊环绕着他的?腰。   她紧张无?比,他亦口干舌燥,她借着一句抱怨说他腰身粗,她抱不?过来了松开了手。他已然动情,不?敢再和她多亲近,遵循着她蹩脚的?借口拉开彼此距离,邀请她赏花喝酒去了。   那一日她眉角眼梢都染着笑?意,是他从未见过的?自在欢快。   明知她不?胜酒力,他也没多劝拦。   她就该恣意欢笑?,恣意玩闹。   可那日一见之?后,明明都是尽兴而归,他心?里却总不?安稳。   她亲口答应的?嫁他,哪里还有什么好心?不?定、不?安稳的?。陆少渊出神?片刻,将没来有由的?情绪都归咎于患得患失,失而复得确实让人感到不?真实。   小二端着放置了美味佳肴的?托盘前来敲门,看着门半开着,敲响房门后往里一探,发现?只?有陆少渊孤身在内。但这一屋子可是点了十几道菜啊,难道……   “都打点好,一会我派人来取。”他从腰间掏出饭钱,搁在桌上。   小二见那一锭银子,超出饭钱可不?是一二两的?事,眉开眼笑?着就要说讨好的?话。哪知出手阔绰的?客官说:“剩余的?银子我的?人会一块来取。”   小二:……   穿得人模人样的?,怎地那么抠门啊,白给笑?脸了!   背后埋汰人的?小二还在陆少渊离开后翻了个白眼,全然不?知在前世,陆少渊不?止抠门,一块铜板要掰开两块花,就连自己?也常在外饿肚子。   战火连绵,灾祸不?断,朝廷实在是穷得揭不?开锅。陆少渊把自己?的?体?己?银子都贴补进去了,如若不?回府用饭,在外头基本就是饿着的?,更别提到赈灾处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有饭也记不?起?来吃。   离开醉仙楼,陆少渊在马车内简单写了几句话概括今日见着林老夫人的?人,让人给吴大送去再转交到林幼萱那。   她祖母坐不?住了,到底是要告诉她一声,起?码知道了被迁怒时还能快速应对。   这边刚让一人送信离开,心?腹又带着消息来到,林大老爷四个字刚落入耳中就让他笑?了。她的?谋划很成功,随即想到什么,快速吩咐道:“让眼线今日开始多关切着,若起?冲突,第?一时间送信出来。”   **   林幼萱今日来了兴致。   秋高气爽,庭院里有着暖暖的?阳光,微凉的?风,十分舒适的?气温,她就让福丫带着一众小丫鬟把爹爹的?藏书都搬出来晾晒。   她跟着丫鬟们一本一本摊开发黄的?书页,弯腰直起?,单一枯燥的?动作却永远不?觉得累,哪怕气喘吁吁了脸上还是染着笑?。   陆少渊说她爹爹很快就能洗清冤屈了。   可真是太好了。   爹爹的?冤屈洗清,爹娘在泉下肯定会欢喜,宋家人往后在朝堂上更能直起?腰杆子,不?必受爹爹的?冤屈多牵连。   这样的?日子,是她最?期盼,也是最?奢望的?。如今被一个陆少渊送到了跟前,一一实现?,想起?来心?里更是甜蜜无?比。   那是她要嫁的?郎君呢。   “——老夫人!老夫人!我们姑娘正忙着!”   林幼萱唇角含笑?,刚摊完一摞书,就听到一进院落处传来惊慌失措的?劝阻声。   她回身,从连接着一进的?院门往前看去,瞧见了头发半白的?祖母,被人搀扶着一路快速走来。   速度之?快,在她一眨眼的?时候就要到二进了。   她……祖母,这架势,是来找她晦气的?。   她杏眸滴溜溜一转,大概猜到了能叫林老夫人如此气急败坏的?事,脸上笑?意更甚。   林老夫人对着她几乎是扑过去的?,她一动不?动,做好准备挡在前头的?冯妈妈等人也没能防住,就那么眼睁睁看着老妇人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了自家姑娘脸上。 第44章   响亮的巴掌声让整个庭院都陷入了寂静。   林幼萱因为力道之大身子不稳往后退了两步, 脸颊火辣辣地疼,还?有什么顺着脸颊在往下滑落。   她刹住脚步,伸手在脸颊轻轻碰了一下, 血色映入眼帘。   冯妈妈的尖叫在此时爆发而起, 朝林老夫人冲上前就要挠对方的脸,跟随而来的婆子是有备而来, 围上来就将扑过来的人一把推倒。   福丫见?到自?家姑娘脸上淌了血, 红着眼也要冲上去。   林幼萱伸手拽住了。   不过就是被祖母的指甲刮了一下, 浅浅的伤口, 无甚所谓。   她不但?不怒, 甚至扬眉笑了, 阳光落在她眼眸中, 潋滟生辉。   “祖母如?此恼怒, 让我猜猜是发生了什么事?”她笑着, 一步一步又回到原来站在的位置,直视林老夫人投来的狠毒眼神, “嗯……这家里能叫祖母如?此维护, 不惜掌掴孙女?的,只有长房的人了吧。”   她每说一句,林老夫人的呼吸声就沉重一分?。   “长房的人……大哥哥刚参加完科举,还?没放榜,想来不是大哥哥。”她仰着头, 抬着白皙的食指在下巴轻点着,似乎真的在思考,“不是大哥哥, 噢……那?只能是大伯父了!”   林老夫人听到长子这处心中就一阵绞痛,白着脸揪上了衣襟, 大口大口喘息着。   林幼萱欢呼一声,双手背在身后笑得嫣然:“我猜中了!果?然是大伯父!那?三万两白送了,大伯父遭罪了,可怜咯……”   “林幼萱!我要你和?宋家人都陪葬!”听到这里林老夫人哪里还?不明?白,果?然还?是她设下的圈套。   自?己却一而再的钻了进去!   她的长子在诏狱被打得不成人形啊!   报信的人说指不定活不过三日!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林老夫人根本不敢相信。   钱明?明?送出去了,也得到了准话,为何说遭罪就遭罪!   而且是要人命地下了狠手!   她是跪在那?千户面前,折了一身傲骨,碎了所有的尊严,终于弄清楚了真相。   “——那?三万两银票,是废纸!你早就知道了,你居然敢!你怎么敢这么诓我!我要你的命!”林老夫人高高举起手,眼见?一巴掌就要再落下。   冯妈妈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挡在林幼萱面前。   林幼萱冷眼看着快失去理智的祖母,冷笑一声:“怎么要我的命?凭你屋里的另外几张废纸吗?”   离冯妈妈只有一丝距离的手掌霎时停顿在半空,林老夫人整个人都像是被施法定住了一样,愤怒的怒火被带着冷意的恐惧一点点吞食着,浑身的血液却早先凉透了。   林老夫人狰狞的怒容变得扭曲起来,惊惧来得过于快,快到连五官都没能有时间摆出它该有的样子,便成了一个滑稽模样。   似笑非笑,似恐非恐,不停抖动的眼角最终还?是泄露了它主人的恐惧,一切又织就了林老夫人从嗓子里惊叫而出尖锐长音。   林老夫人刚才有多威风,此时此刻就有多狼狈的慌不择路,只是一个门?槛就将她绊倒三回,在一众丫鬟婆子惊呼声中跌跌撞撞去确认真假。   ——那?封信可以?说是林家如?今的命脉,是可能起死回生的丹药!   要是没了……要是没了,林老夫人几乎癫狂,胸腔里的惧意全化作响彻林家上空的厉叫。   冯妈妈见?多了林家人的疯样,还?是被刚才林老夫人的反应吓了一跳,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不明?白自?家姑娘的用?意。   “姑娘既然早有谋划,何必再白白受她这一巴掌!”冯妈妈心疼地拿手帕想给?她擦脸上的血迹,手刚伸出来,就想起手帕未必干净,忙缩回来扶着正?看向庭院上空的小主子往屋里走,“快去打热水来,姑娘脸伤着都没瞧见?吗!”   被吓得鹌鹑似的小丫鬟们如?梦初醒,慌乱地去准备干净的热水、布巾和?伤药。   林幼萱收回望着蓝天的眸光,低喃着:“这一巴掌,是我该受的,身为林家血脉做出戕害血亲的事,如?此大逆不道,祖父在世也会赏我这一耳光。自?此之后,我便彻底和?林家没有关系了。”   冯妈妈一个激灵,紧张起来:“我们应该现在就离开,到宋记去!舅老爷就在宋记,她没了把柄在手,断然不敢再追过来。”   脸上伤口还?淌血的少女?却摇了摇头,唇角慢慢上扬,勾勒着柔和?的线条,杏眸再次看向那?碧青长空:“我要的是自?由?身,不是林家二姑娘,单单只是我爹爹娘娘的孩儿?,林九思与宋雅茵之女?!”   从前那?个只能仰仗人鼻息的孤女?终于能有自?己的一片天地,也不用?午夜梦回都在为牵连他人而愧疚哭泣。   冯妈妈在她亮如?辰星的眼眸中笑了。   “老奴给?姑娘梳妆打扮。”   林家关起门?来闹了一出大戏,像宽阔大河内小小的一圈涟漪,胡同外依旧车水马龙、热闹喧嚣,这不被人注意的小小涟漪余震却穿过广阔水面落到了陆少渊心湖上。   “——被打了?”他在堆叠的书信中抬眸,清隽面庞蒙了一层冰霜。   林家的大戏还?不曾落幕,林老夫人回到自?己屋内,打开衣柜,再打开暗格。重重枷锁都破开后,信封依旧安静躺在里头,看到信封,她发毛的感觉不但?没散去,一股寒意反倒从脚跟蹿到天灵盖。   她抖着手,好半天才打开信。   原本满是字迹的信纸变成了空白一片,林老夫人所担忧的恐惧彻底爆发,如?出笼的凶兽一口将她吞没。   “——老夫人!”   林老夫人瘫软了下去,手里握着的信纸散落在地上,她一张脸比纸还?白,丫鬟婆子被吓得哭了起来。   “——所以?姑娘是用?了舅老爷带回来那?个特殊墨汁啊,怪不得姑娘说要仿一封一样的让老奴放回去。”冯妈妈已经为林幼萱脸上的伤口上了药,明?白了整个事情?的谋划。   幸好林老夫人的指甲不算长,在她脸上刮了三道血痕,擦拭干净血迹后伤口是表皮,细心照看着应该多半不会留下疤痕。   林幼萱偏着脸让冯妈妈帮着上药,时不时还?指点福丫药草碾磨的粗细程度,眼里始终带着笑:“那?么多年的怨气,不一次性发泄出来,我以?后想起来得怄死,那?多伤身啊。”   陆少渊的花茶给?了她不少启迪。   是啊,有气那?肯定要发泄出来,不然在身体内积攒成郁结伤元气。   所以?她借着那?封信下了狠手,好叫祖母再只要想起来就心肝打颤,再也不敢找她的麻烦。   冯妈妈嘴里连连说着是这个道理:“往前姑娘总是隐忍避让,舅老爷和?老奴说过许多回,说怕姑娘伤了身,只恨时间太慢,宋家人不够出息。所以?在姑娘及笄后,就一直想着来林家提亲,好把姑娘接回宋家。哪怕以?后还?受要挟,起码一家人是在一起的,能一块儿?想办法,省得姑娘在狼谭虎穴里兀自?伤神伤心。”   林家对她有多残忍,宋家人便对她有多好,是两种极端。   林幼萱想到宋家人就感到窝心,欢喜地笑着:“等我今日把事情?都处理妥当了,我就给?长辈们挑选礼物,让他们也跟着高兴高兴。不知道表哥考得怎么样,离放榜还?有些?日子呢,小舅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京来呢……”   她絮絮叨叨说着心里记挂的事,冯妈妈出主意道:“如?若真能彻底和?这头了个干净,姑娘何不到苏州去,什么礼物都没有姑娘到老太爷老太太跟前来得高兴。”   “你说的对,我怎么就没想着到苏州去呢?!”林幼萱眼睛顿时亮了。   下刻脑海里却闪过陆少渊的面容,不过只是一瞬,她就把犹豫摁了下去。   自?己和?宋家人亲近,离开林家之后,自?然是要回宋家去,所以?他有什么理由?不愿意?哪怕是许诺要嫁他,他也不能够囚禁她不是,更何况准备婚礼起码也得一年时间。   一年时间快得很。   想自?己只能陪在外祖父外祖母身边一年,林幼萱恨不得现在就飞到苏州,飞到宋家人身边,一年时间太短了。   主仆俩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往后的打算,简单的言语中都是温馨和?对马上到来的新生活所有的期待。   “妈妈,我最近总是梦到一些?不好的事。譬如?梦见?嫁给?陆世子后,他对我冷漠无比,两人之间似乎有着诸多的误会,我在梦里总想跟他解释什么,但?他都是转身走了。”   铜镜里的少女?明?亮眼眸忽然黯淡了许多,盘亘在她心里许久的不安娓娓说出口。   冯妈妈为她梳头发的手一顿,眼睛一眨后就笑着宽慰她:“姑娘心里都在想什么呢,好不容易不用?忧心林家的事了,又给?自?己找不可能发生的烦心事来担忧。如?若陆世子是这样的人,他便不会帮姑娘诸多,老奴瞧着反倒是陆世子要害怕往后姑娘不理他呢。”   事事都以?他们姑娘为先,什么都没问,就把林老夫人手里要紧的信给?偷了出来,这里头得花费多少心力啊。   她瞧着是陆世子在极力讨好他们家姑娘,生怕哪处做得不够好,就叫姑娘着恼了。   林幼萱咬了咬唇没有说话,实在是梦里的心痛太过真实,他的冷漠也太过真实,叫她哪怕说出来,听了劝慰也无法释怀。   “姑娘!那?老婆子又过来啦!姑娘快躲起来!”正?在院子里放哨的福丫风一样冲了过来,拽着头发还?没挽好的林幼萱就要跑。   冯妈妈一把将自?家姑娘抢回来:“来了就来了,你着什么急,姑娘都没着急呢。”   “那?老婆子打人!”福丫哼哼唧唧地跺脚。   “那?你去拿个棍子守在我边上。”林幼萱抬手掐了掐她肉嘟嘟的脸蛋。   福丫当即笑颜开,嘴里嘟囔着拿棍子打老狗跑去找长棍了。   林老夫人坐着步辇来到院子里的时候,就瞧见?福丫拿着长棍雄赳赳地站在房门?前,而她身后还?有七八个同样拿着扫帚擀面杖一类的小丫鬟。   “……反、反了!”林老夫人倚着靠背,想要斥退福丫一众,结果?只发出了一个气音,毫无威慑力。   林幼萱听着外头的动静,不紧不慢地继续梳头,直到林老夫人让齐嬷嬷催促快五回,终于露脸了。   从林老夫人离开到回来继续和?她对峙,不到两刻钟,可以?说是很快就稳定了情?绪,并且想通其中关键前来谈判。   这种遇事还?能够短时间就清醒的本领,林幼萱是十分?佩服的。   她只是重新梳了头发,衣裳还?未曾来得及更换,脸上的敷着伤药,再出现在人前,所有人都觉得二姑娘跟以?前都不太一样了。   林老夫人喘着气,双手死死握着扶手,眼睛盯着施施然走出来的少女?。   她的眉眼和?她死去的娘亲无比相似,看似柔和?无害,却暗藏倨傲。一个商人之女?,嫁入林家,哪怕是个贱人所出的庶子,已经是她祖坟冒青烟了。怎么敢在她面前露出傲气,她可是公主之女?!   所以?她恨庶子媳妇,恨她知道林家的窘迫,恨她身后的富可敌国的宋家!更恨她留下的女?儿?,不管自?己再如?何磋磨,她的女?儿?都是打不断骨头的下贱东西!   自?己就不该留下林幼萱,就该在她娘亲死的也给?她埋土里去!   林老夫人恨得磨牙,恨得把舌尖都咬出了血,可又能如?何,她今日还?是要开口……服软、求和?!   “二丫头,你大伯父真出了事,林家所有人都逃不掉。若真再牵扯大一些?,胫骨连着血肉,宋家人也未必不会受拖累,你可知道其中要命的道理!”   林老夫人一句话说几个字喘上一喘,说完后冷汗淋漓,都快要背过气了。   到这个时候还?给?她打感情?牌,还?给?她扯什么血肉亲情?打断骨头连着筋,她早就不吃这套了,连图穷匕见?都论不上,只能说是在苟延残息。   “祖母。”她终于开了口,语气极为平静,“到这个时候,就别硬撑了,你也知道现在唯一能让大伯父活命的办法只有一条,以?最快速度把更多的银钱送到锦衣卫那?里。”   她摊开手掌,朝老人比了比:“你说得不错,我到底是林家人,五万两,我最后给?林家五万两。”   冯妈妈一听,急促地喊了一声姑娘。   五万两,他们姑娘刚拿回来的铺子就都要抵出去了!   林幼萱示意她少安毋躁,继续和?林老夫人说:“只要你现在写下和?我父亲断绝关系的断绝书,从此我们二房彻底和?林家无关,盖上户部的印,我立马将五万两现银给?到你。”   林老夫人闻言不见?震怒,而是沉默了许久,终于看清楚了林幼萱谋划许多的目的。   彻底脱离林家,原来是这么个彻底的方法。   “我若不应呢?”既然都亮了底牌,林老夫人反倒更为冷静,“我若不应,你照样要给?林家陪葬!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再去见?你父母,也无所谓。”   “那?就……”她正?想要说无所谓。   她可不信祖母真能叫大伯父去死。   林老夫人又加了一句:“没有了你大伯父,还?有你三叔父,林家嫡系只要断不了根,就能复起。但?你烂命只有一条,我是公主之女?,再如?何也会被留下性命,到时候你死了,宋家却也要因为你所做的付出代价!”   林幼萱彻底冷了脸:“祖母就那?么有信心,大伯父不会牵连到三伯父?进了诏狱的,最后出不来的,都是抄家灭族……”   “我是公主之女?!”林老夫人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双眼死死瞪着早该掐死的少女?。   这就是她的免死金牌,甚至还?能再保全她的血肉!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公主之女?,还?是一个失宠的公主的小女?儿?,连县主的头衔都被扯下的老妇人,顶多就是给?个体面死法。还?想免于死罪,不知道老夫人是哪里的信心?还?是老夫人年纪大了,当真成了老糊涂了。”   铿锵有力的声音从院门?处传来,陆少渊高大的身形亦由?门?口而入,临近落日的阳光在洒落在他肩头,折射的金光凌厉,一如?他此时冷厉的表情?。   林老夫人听得声音耳熟,扭头一看还?以?为自?己真出了幻觉,直到陆少渊目不斜视越过她的步辇,带起的风劲裹挟着怒意扫到身上,才恍然她不久前见?过的陆少渊。   为何他会来?!   没能拦住人的门?房和?护院满头大汗跑来请罪,林老夫人的注意力都落在陆少渊身上,还?有他那?番戳自?己死穴的话上,心惊之余升起更多的不安。   陆少渊死死摁着怒火,怕自?己冷着脸把林幼萱吓着了,快步来到她跟前,看见?她肿起的脸颊以?及敷着青绿色的草药的伤口,袖中的手瞬间握成了拳头。   他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目光,转身重新面向林老夫人,手一抬,明?方就快步走了过来。   “世子爷什么吩咐。”   “借笔墨,写下林家二房离宗自?立门?户的断绝书,请老夫人画押签字。”   陆少渊冷声一句,明?方背后汗毛直竖,知道自?家主子是真怒了。   明?方忙不迭看向冯妈妈,冯妈妈回过神来,知道陆少渊是给?自?家姑娘撑腰的,当即带着明?方进了屋去拿纸笔。   林老夫人是被陆少渊刚才那?番话揭了老底,依旧不愿意露出怯强撑着道:“陆世子你一个外人,何故插手我林家事!”   看到陆少渊方才心疼的模样,哪里还?不明?白两人早就有联系了,林老夫人此刻真是恨得快吐血。   陆少渊却不多跟她废话,只是等着明?方写好断绝书,林老夫人被他藐视自?己的态度气了个倒仰,然而还?不敢再贸然开口,大脑里不断猜测陆少渊到底在这些?事情?里参与多少。   在想到伯府拖延婚期半年的一事上 ,林老夫人猛然醒悟了!   林幼萱敢无法无天,后背就有陆少渊支撑,且是在半年前他们就躲着她搞到一块去了!   ——奸夫□□!!   她说怪哉,怎么林幼萱居然敢直接对抗自?己,信又是什么没有的!多半就是这个陆少渊在暗中搞的鬼!   但?是明?白得越多,林老夫人就对陆少渊越忌惮。   她害怕自?己的长子落入牢狱也有他的手笔,如?若是这样……林老夫人在太阳下狠狠打了个哆嗦,傍晚微寒的风扫到身上,更是觉得冷入骨缝。   明?方很快就写好断绝书,里头不提任何对林二老爷一房名声有污的话,只写林老夫人要兄弟分?家,从此二房与林家嫡系不同宗,自?立门?户。   陆少渊过目一遍无误,抬着下巴朝林老夫人那?边点了点头。   林老夫人看见?断绝书后只觉得胸口血气翻涌,喉咙里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她咬牙道:“我不会签字,你休想,要死大家一起下地狱!”   陆少渊闻言并不见?怒容,而是回身朝林幼萱笑笑,眉宇间都是不隐藏的温柔:“你先进屋回避片刻,别叫那?些?污物脏了眼睛。”   林幼萱迟疑着想说什么,冯妈妈是个明?白人,知道这么说肯定要见?血了,当即拉上自?家姑娘往里走。   待她的房门?掩上,陆少渊才又一点头,随行的亲卫捧了个木盒子走到林老夫人跟前。      林老夫人余光扫见?盒子的时候就开始全身颤抖,并且生硬地转开视线。   可惜护卫得令,哪里能叫自?己在主子跟前就办不好差,把盒子打开,捧到林老夫人眼前,哪怕她不看也足够让里头东西的血腥味熏得她一头一脸。   更何况,护卫还?有招数:“您不瞧一眼,怎么能知道那?断绝书是签还?是不签?您拖延一刻,可能下一块送来的就不是贵府老爷的皮肉,可能是手指甲,手指头……又或者眼珠子、舌头。”   “啊……”   林老夫人发出凄厉的尖叫。   尖叫之前,她鼓起勇气看了一眼,看见?的模糊血块上有着儿?子身上的胎记。   是长子大腿上的那?块肉,那?个有点像残月的胎记她最熟悉不过,那?是自?她肚子出来长子身上就带着的!   血淋淋的肉块彻底击溃了林老夫人的防线,除了惊恐地尖叫和?落下的眼泪,已经无法表达此刻的害怕。   ——能从诏狱里弄出这些?,陆少渊无疑是和?锦衣卫有联系。   可他不是一个落魄世子吗,为何有这些?能耐。   当然,陆少渊不会给?她任何答案,只是示意护卫再次逼近。   护卫开始口述诏狱剥皮抽骨的刑罚手段,吓得林老夫人连尖叫声都弱了下来,最后只能痛哭流涕的说签字。   林幼萱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能把她祖母吓得尖叫连连,甚至还?痛快的不敢再提一个字就签下断绝书。      她想趴门?缝偷看,哪知刚凑上前,就瞧见?陆少渊回头正?盯着门?,在她刚露出一只眼睛的时候就笑着朝自?己挥挥手,示意她退回去。   她无奈,只能在桌前坐下,等到明?方捧着断绝书给?她过目,看见?祖母的字和?画押终于有了尘埃落定的轻松。   “今日的一巴掌,她来日定然要在你面前跪着认错。”陆少爷拿出自?己的名帖给?明?方,让他把断绝书送到户部去的时候,温声和?她说话。   声音是轻柔的,又夹带着他对林老夫人浓烈的怒气。   林幼萱就笑了:“你是怎么做到对着一个人温柔,又说出叫人害怕的话。”   陆少渊脸上表情?一僵,很快就扯出笑容,虽然还?是有些?僵硬,但?明?显是努力控制着情?绪:“吓着你了。”   她点头:“你忽然出现,是挺吓人的。”说吧,忍不住发笑,到最后止不住只能用?袖子遮住脸,不至于在他跟前失礼。   “陆世子可是给?我省了五万两呢,我心里头欢喜得不行!”   她欢畅的笑声悦耳,从知道她受委屈后的怒火就那?么被冲刷去了大半。   冯妈妈早就避开躲到落地罩后头了,他思索片刻,还?是去轻轻拽了一下她袖子:“可以?看看伤吗,不然我不放心。”   袖子后的少女?说不行:“现在有点丑,明?日,还?去逸园,到时候你再细看!”   陆少渊不依不饶地又拽一下,林幼萱就是不放下胳膊,恫吓道:“你这会再不走,我明?日也不给?你看了。”   她的性子他还?是了解的,是不愿意把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他跟前。   林家这些?糟心事前世就不少,甚至更让她难堪,她从来都是藏着,自?己一个人承担着。虽然心疼,此时亦不敢逼得太过。   不然,这和?揭她伤疤有什么区别。   他终于收回了手,低声说好:“二姑娘可得记好,莫叫我空等一场。”   说话的时候,他指尖像是不经意地拂过腰间的莲花佩。   明?日……也是时候了,断绝书已经交到户部,她和?林家没有关系了,是时候向她提亲。   林幼萱在袖子后连连点头:“世子爷放心,定然准时。”   陆少渊嗯了一声,尾音缱绻。   在离开前,陆少渊把自?己带来的亲卫留下,协助林幼萱搬离林家。   林老夫人多层打击下已经奄奄一息,被齐嬷嬷哭喊着抬回祥福居,府里乱作一团,根本没有人想起来阻拦林幼萱,当然也没人敢拦。   陆少渊留下的亲卫直接就横刀到身前,大有谁敢上前一步就让他血溅五步的狠劲。   而在陆少渊离去前,还?有一个插曲。   礼部派去找陆少渊的官员等半天没等到他们的新晋解元,满京城找人,最后还?是陆少清想起林家,派人前来一问才确认。   陆少渊匆忙从林家离开的事很快就被不少特意打听的人得知。   林幼萱在宵禁前就将自?己的东西都搬离了林家,直接住到宋记的后院,把宋大老爷吓一跳。   宋敬云得了前十,正?高兴,得知林幼萱终于从林家那?个龙潭虎穴出来,比自?己考上功名还?欢喜,夜宴上自?己就把自?己灌醉了。   林幼萱记挂着明?日的会面,没敢贪杯,将欲言又止的大舅舅和?表兄送回房,自?己脚步轻快地回屋睡下。   随着礼部官员亲至,陆少渊亦忙了大半夜,更是将明?日都要拜访的人帖子压下。   他明?日和?佳人有约,这些?人算得上什么。   烛火下,他手里握着两块相同的莲花玉佩,那?是父母定亲的信物,前世他就一直想要交给?林幼萱。可是迟了,她寒了心,不愿意收。   她离开伯府的时候,玉佩就端正?的摆放在他书桌上,还?有那?封写着一别两宽,此生不复相见?的和?离书…… 第45章   半梦半醒间?, 陆少渊回到了前世那个雨天。   他站在?山腰上,倾盆的暴雨落在十二骨伞上,几?乎要把伞压垮, 每一滴雨又都像是落到了?他耳膜里, 发出巨大的响声。   雨水溅落在?地上,侵湿了?他的袍摆, 肩头也是湿漉漉一片。可他无暇顾及许多, 视线死死锁在?前方一个点。   不知等了?多久, 雨幕中终于出现了一个黑点, 他心头跳跃起希望的火星。   “——夫人仍是说不见, 且让属下带一句话。”亲卫跪地抱拳回禀, 把头垂得很低, 掩盖脸上惶恐的神色。   陆少渊眼里刚熄灭的火星又蹿了?起来, 眼眸深处燃起一抹光亮。   “夫人人说……”亲卫支吾片刻, “夫人说已经?与您和离,还请您不要再污她清誉, 让她能干干净净的做她的林幼萱, 放她一条生路。”   陆少渊往后退了?两步,摇摇欲坠,将天空劈成两半的闪电照亮他惨白的脸。   身?边人惊恐地过来扶他,询问着他的伤是不是加重了?,劝他该回去了?, 在?这已经?站了?一天一夜。   可陆少渊听不见耳边的吵杂,只回响着亲卫带来的那几?句话。   放她一条生路,莫再污她清誉, 她心里该是多委屈才会说出这些?话。   他推开身?边人,踉跄地往雨里走, 想要告诉她是他错了?,却是眼前一黑。再醒来,是他熟悉的书房,屋内弥漫着汤药的苦涩味道,他撑着床板要起身?,明方哽咽着跑了?进来,跪倒在?他床前。   “您疼惜疼惜自己?吧,也没有?谁能再心疼您了?!太医说您再不好好卧床休息,那条腿就该废了?,再也好不了?了?!”   陆少渊在?明方的哭诉中沉默,片刻后终于?反应过来问:“什么叫没有?谁能再心疼我,我得了?你们夫人的原谅,自然就有?人……”   明方在?他挣扎着要下床的动作中伏地痛哭,悲戚大喊着:“夫人没了?!夫人在?昨天深夜没了?!——夫人死了?!”   撕裂的痛楚从?心脏处蔓延,陆少渊张着嘴,痛呼声像是被石头死死堵在?嗓子?眼里,几?乎让他窒息。   “——世子?爷,该起了?,您不是说今日要出府去?”   陆少渊猛然睁开眼,熟悉的藏蓝帐顶被晨光照得有?些?发白,剧烈跳动的心脏残余着撕裂般的疼痛,他重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来叫起的明方见他没动,又在?半开的帐子?外?催促了?一遍,再等片刻,终于?听到了?他的回应。   明方就发现自家世子?爷从?起床后就开始心不在?焉。   梳洗的时候出神,更衣的时候出神,用早饭的时候更是一个包子?捏在?手里半天不动。   是因为今天要去见林二姑娘太过紧张了?吗?!   相约见面的时辰临近,陆少渊才终于?打起精神,敛起因为昨夜梦回前世的不安。   他来到桌前,视线落在?摆放整齐的两块莲花佩上。   一会就能亲手交给她了?。   想到这儿,脸上终于?露出今日的第一抹笑意。   他郑重地将其中一方莲花佩细心佩戴到腰间?,另外?一块放入锦袋,小心翼翼贴身?收好。   “牵马来。”他一路快步出了?院子?。   明方跑在?前头,去了?马厩,将高?大的马匹牵到他面前,再恭敬地把马鞭送到他手上。   陆少渊接过翻身?上马,正要扬鞭时,手指被狠狠刺了?一下。   他动作一顿,看向作疼的食指,一道血色顺着指尖和鞭杆滑落着。   明方发现他停下,目光落在?他视线停留的点,被血迹吓一跳:“怎么被伤着了?!”   这头说着,明方已经?举高?手去取过那马鞭,发现握手处不知什么时候裂了?个口子?,往外?翻的木刺正好扎在?了?陆少渊手指上。      “不是什么大事,换新的来。”陆少渊摁了?一下伤口。   伤口的血迹猛地往外?淌,不过也就一瞬,很快就不见再冒出新的血迹来。   只是扎了?个小口子?,他并不在?意,可胸腔里的一颗心越发感到不安。   重新整装出发,一路都十分顺利,直到逸园门口瞧见林幼萱的马车。   这一刻,陆少渊总算放下了?心,将马交给跟上来的护卫,来到马车前笑道:“恭候姑娘。”   林幼萱昨夜因为一个结果不好的噩梦惊醒,后来就怎么都睡不着了?,此时正在?马车上闭眼假寐,听到他的声音失笑:“究竟是谁恭候的谁。”   她到的时候,他人影都没见。   “所以二姑娘给陆某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陆某人恭迎姑娘。”她轻松的语气让他从?不安中脱离,煞有?其事地微微倾身?,将胳膊悬停在?帘子?外?。   林幼萱从?帘子?缝隙瞧见他搞怪的动作,抿唇一笑,冯妈妈亦是笑得不行,推了?推她肩头,示意她快下车别叫人等久。   她这才捏着手帕慢悠悠起身?,帘子?撩起后先扫一眼他温润的眉眼,这才伸手轻轻搭在?了?他胳膊上。   她今日特意装扮过,浅藕色的对襟琵琶袖褂子?下是银红的石榴裙,裙摆随着她走动微微荡开,像花瓣刚刚舒展的芍药,藏着还不愿意向人展示的娇。   陆少渊当然注意到她今日用心赴约,啜着笑的唇角弧度往上又扬了?一些?,更不愿意辜负她的心意,在?她扶着自己?下车站好后反客为主,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手掌被比自己?体温热了?几?个度的手心包裹,林幼萱愣了?一愣,下刻就是想要抽开手。   他却牵着她手不放,心里装着玉佩的事,脚下坚定?地带着她往逸园内去。他这会儿哪怕是当浪荡子?,也一刻不想耽搁!      林幼萱不知为何他忽然变得强势起来,不得不跟上他的步伐,一路走过满园的秋景,来到了?临湖边的亭子?内。   他终于?撒开了?手,可也只是短短的时间?。   在?林幼萱疑惑的目光中拿出了?锦袋。   “二姑娘,再借手一用。”他握着袋子?,心跳变得快速起来。   微风扫过湖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林幼萱杏眸潋滟,在?他郑重又迫切的眼神中隐隐猜测到了?他的用意,她耳根就红了?,在?他又投来的期待目光下终于?伸出手,将手心朝上。   他温柔的眉眼愈发舒展,眸光更是缱绻叫人不好意思对视,他将莲花佩放入她手中,温声道:“这是我父母亲定?亲的玉佩,我一直想给二姑娘……”   林幼萱望着玉佩,看出了?这是一块上好的白玉,雕刻的纹路生动,绽放的莲花栩栩如生……他说他一直想要交给自己?。   林幼萱忍不住将那方玉佩捧到手中,指尖轻轻摩挲着莲花瓣,感受着指腹下的细腻,除去指腹间?的质感……这块玉佩似乎还有?什么在?吸引着她。   她眼前略一暗,耳边传来模糊的喧闹声,声音离她很遥远,隐约不清,可她一颗心因为那些?声音紧紧揪了?起来。   “我心悦姑娘,姑娘可愿意嫁我。”陆少渊深深吸一口气,终于?将藏在?心里两辈子?的话说出。   话刚落,他满是柔情的眼眸闪过一丝慌乱,张开双臂将毫无预兆软倒的林幼萱接住! 第46章   “——祖母, 我配不上陆世子。”   “——我们的?萱儿貌美聪慧,如何会配不上。你且安心等陆世子上门来提亲,娶你回去。”   不, 她不想要嫁给陆少渊。林幼萱无比清醒地告诉自己, 可身体?滚烫得像是在被火炙烤着,她本能地去贴紧那压下来的身躯。   他肌肤也?和自己一样发烫, 可奇异得很, 他似乎有魔力, 她像一个在烈日下喉咙干咳的赶路人, 他就?是能救命的?甘霖, 让她贪恋紧追不舍!   “救我……”   她喃喃着, 却迎来了像是要把她劈开成?两半的?剧烈疼痛。   她哭喊了起来, 快要模糊的?意识被一阵阵尖叫拉回了现实, 她惶恐地睁开眼, 看清了自己所追逐的?那个人的?脸。   他有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挺拔的?鼻梁, 此?刻正轻轻蹭着她鼻尖。他长?得很好看, 眼神却无比冰冷,让她狠狠打了个哆嗦……在尖叫声中?他胳膊一伸,扯掉了高挂着床帏的?金钩。   在金钩坠地的?声音中?,她看见了他眼里涌动着羞愤的?怒意,裹挟着怒意冲她直射而来, 这方?小空间也?彻底被暗色隐没。   她眼前的?黑暗很快又被一道女?声撕开。   “只是裙面湿了,怎么就?闯到了前院……世子爷对此?事?还埋怨我许久,罢了, 终归是嫁过来了,希望你记住这里是陆家, 不是那对姑娘疏于管教的?林家。”   林幼萱眼前的?景象在这刻薄的?腔调中?变得清晰起来。   她面前是一双鞋头点缀着红宝石的?绣鞋,绣鞋上方?有着精致的?牡丹纹路,奢华无比。   她也?想起来这双鞋的?主人——闵氏,她的?婆母,陆少渊的?继母。   她慢慢抬头,对上了接过认亲茶的?闵氏的?眼眸。   那双总是时不时闪动着对她轻蔑的?眼眸。   自此?之后,她和闵氏暗斗了五年。五年里,她受再大的?委屈,也?只是擦干眼泪继续笑面迎人,然后做好她身为威远伯夫人的?分内事?。   可她后来是为了什么要离开威远伯府?   林幼萱站在被树荫笼罩的?游廊下,眼前是探进游廊还不曾修剪的?树枝,枝丫尖端是一片刚冒出?的?绿芽,叶片微卷,阳光清晰地从中?间透出?来,脆弱得像是风刮过都能给它摧毁了。   而她在威远伯府多年,依旧和这嫩芽一般,像是有着繁枝茂叶庇佑,现实却是她在这庞大的?家族中?渺小得无人在意,便是她的?丈夫都不曾在意过她。   宋家出?事?,小舅舅入狱,她打听不到任何的?消息,只能去求助于陆少渊。   她心急如焚,他听过后一言不发。   这人世间只有一个宋家为她遮风挡雨,她宁愿是自己粉身碎骨,只求宋家安然,她跪倒在他面前哀求,可他给到的?回复是转身离开。   然后就?是他离京去赈灾的?消息,还有……那个带着他亲笔信的?女?子,来到她跟前说:“表哥说我丧夫无依,请表嫂允许我留在伯府,也?好在表嫂身边帮衬着。”   她曾经听过这个女?子的?许多传言,在她嫁入陆家之后。说她是陆少渊半个青梅竹马,如若不是家里不同?意两人的?亲事?,陆少渊早该和那女?子定下。   如今他的?青梅竹马丧夫,他便把人接回来了。   她心如死灰,不断派人去打探宋家人的?消息,再多的?银钱出?去也?是石沉大海,反倒是她自己有了一个音讯。   ……她怀上了孩子。      可她当?时心力交瘁,身子早大不如前,她知道自己留不住这个孩子。果然,唯一的?喜讯很快就?变成?噩耗,在刺鼻的?血腥味中?,她离开了陆家。跟腹中?的?胎儿对人世丝毫不眷恋一样,决然地离开了。   她落脚在母亲留下的?庄子里,银子往外不停地送,终于换来了宋家人的?消息。   小舅舅被流放边陲,已经跻身六部当?了主事?的?大表哥和二?叔父受牵连,官降几?级,外放到苦寒之地。   不管如何,他们的?性命保住了,她没有什么遗憾了,终于也?熬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她平静地迎来死亡,可是破败的?身子经受不住,内心再是平静,病痛的?折磨亦无法抵消。   大口大口的?血被咳出?来,窒息感使她面目狰狞,濒死的?痛苦让身体?本能地挣扎,她在床板上划下许多道血印子,指甲尽断后才咽了最后一口气。   好疼,真?的?好疼……林幼萱猛地睁开双眼。   光线亮得刺眼,耳边是陆少渊焦急的?询问声,一遍一遍问着她哪里疼。   她的?视线有了聚焦,看清了他的?眉眼。   清隽依旧,是被后来世人都夸赞的?温润公子,唯一和记忆中?不同?的?是他此?刻眼眸内对自己的?关切与焦急。   林幼萱伸手,指腹轻轻落在他的?眼尾。   世人都说陆少渊长?了双好看的?眼眸,一双桃花眼迷了京城多少姑娘,哪怕有她这个夫人在,那些姑娘看他的?眼神都是热切的?,包括他那丧夫的?表妹。   “萱萱……”陆少渊看见她清醒过来,松了一口气。   可很快他就?察觉到了她的?不对。   她落在自己眼尾的?指尖冰凉,轻柔地摩挲着那小块的?皮肤。   一开始他以为她是要安抚自己,可他发现她看自己的?眼神十分怪异,明明是望着他,却又像是透过他看见了别人。   他心头莫名堵得难受,伸手想去握住她。   她的?指尖在此?时撤离,不经意般避开了他手掌,落在他胳膊上。   “扶我起身罢。”她垂着眸,轻声道。   陆少渊在她清冷的?嗓音中?心脏发紧,依言将她扶起身,手掌扶着她的?腰背:“能站得住?还是坐下?”   林幼萱摇摇头,目光远眺澄清的?湖面,往事?如风,像湖面被撩起的?一圈圈涟漪,很快就?又隐没。   她收回视线,落在自己左手紧握着的?莲花玉佩上。      陆少渊视线随着她目光而移动,也?同?样落在那块定亲的?玉佩上。   只见她拎着上方?的?络子,将玉佩高高置于眼前,对着光观赏。   “是块好玉,真?好看。”她笑了,杏眸弯弯,眼波荡漾间像极了粼粼湖面。   他在她的?笑颜中?却目光凝重。   他眼前的?姑娘是林幼萱,又不像林幼萱。   想到这里,他心头像是有一条丝线牵扯着,心尖跟着轻颤,宽袖里的?一双手掌不知不觉蜷缩了起来。   很快,他就?又松开手掌,去牵了她拎着玉佩的?手,身子微微前倾,想去亲吻她的?手背。   林幼萱就?那么安安静静任他握着手,在他双唇就?贴上自己肌肤的?一瞬抽开。   陆少渊表情不变,林幼萱亦依旧笑着,又把玉佩放在眼前一番打量,下刻就?朝他狠狠掷了过去。   “哄骗无知少女?,陆首辅心里是不是十分有成?就?感?!”林幼萱的?笑意在眉梢隐没,睨着他的?一双杏眸腾升着熊熊火焰。   可很快,那火焰就?又被笑意浇灭平息。   她望着陆少渊手忙脚乱去接住玉佩,望着那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处变不惊的?人表情一点点崩塌,露出?慌乱,又从慌乱中?透出?惶恐……她再次笑得灿烂。   “可惜啊,我居然记起来了呢。”林幼萱两指捏起裙摆,踮起脚尖,探身栏杆去看广阔的?湖面,“不能如陆首辅的?意了。”   陆少渊握着玉佩,双手颤抖着。   她和他一般,回来了。   在他以为两人这一世终于能修好结果的?时候回来了。   他痛苦地闭上眼,虽然慌乱,但大脑又无比清醒。   他有许多话想要跟她说,关于前世种种误会,关于他的?过错,关于他迟来的?抱歉。可嗓子眼被一团棉花堵住了一样,张了好几?次嘴,一个音节都吐不出?来。   迎面的?风微凉,林幼萱深呼吸。   她不再见风就?咳嗽,不再怕站在日光下会被人指指点点。   她回神,靠着朱红的?栏杆,任风吹起自己的?裙摆,眸光再次落在脸色铁青的?陆少渊身上。   很奇怪,想起前世种种的?时候明明对他有许多的?怨怼,可再转过身来看他,她却没有任何的?愤怒。   愤怒什么呢?   那些都已经是过往,不管是爱慕和痛苦都跟随着她前世的?骸骨一块深埋,再也?不能让她感到纷扰。   所以她此?刻内心平静。   老天厚待,给了她新生。      她甚至连要和陆少渊说的?话都没有了,无需多说。   从此?两人桥归桥路归路,他当?他爱民如命的?陆首辅,她做她自己。   林幼萱唇角往上一扬,露出?浅浅两个梨涡,拎着裙摆转身就?往来路去。   陆少渊在她转身一刻宛如天地崩塌,脑海里轰隆一声响,颤抖的?手伸过去想要拽住她。   她早有准备,脚步轻巧地躲闪到了一边,忽然想起来是有一句话要跟他说。   在他脚步踉跄着追到跟前时,她樱唇微启:“陆首辅,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陆少渊整个人就?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不能动。   眼睁睁看着她走远,窈窕的?身姿是他从未见过的?轻盈,是天地间他最为留恋的?一抹颜色。   她一步也?不曾回头,就?如同?她方?才那句冷漠伤人的?话,决然得像一把利剑,直直插入他心脏。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他痛苦地闭上眼,将赤红的?一双眼眸都敛入眼帘中?。 第47章   “姑娘?”坐着大门廊下的冯妈妈抬头, 就瞧见离开不久的林幼萱款款走来,心里犯了嘀咕,“这就要回去了吗?怎么不见陆世子?”   林幼萱轻盈的步伐在声音响起时略微一顿, 随后便快步跑了过去, 一把抱住了冯妈妈。   她把冯妈妈吓得心肝都在打?颤,声调都在抖:“怎么?了, 姑娘受委屈了吗?!”   难道那陆世子对他们姑娘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冯妈妈紧张着?要把林幼萱推开, 想检查她哪里不妥, 林幼萱却死?死?抱着?不松手, 把冯妈妈快要吓破胆前终于开口?了。   “没有, 谁能给我委屈受呢, 我就是见着?妈妈高兴!”   她声调带着?难得的兴奋, 冯妈妈听得一愣。   林幼萱终于松开手, 裙摆一转, 就又抱上了站在边上乐呵呵笑?着?的福丫:“我见着?福丫也很?好?高兴!”   福丫不像冯妈妈那般敏锐,只要自家姑娘高兴, 她就跟着?高兴。   两个姑娘抱成一团放声笑?, 福丫兴奋过头,一把抱着?自家姑娘的腰还?把她半举了起来。   冯妈妈被这危险的动作吓得忙去拍打?福丫胳膊:“快松开,小心把姑娘摔着?了!”   “福丫真厉害,力气好?大!”双脚离地的林幼萱不但不害怕,还?在福丫抱着?自己转圈圈的时候张开了双臂。   主仆们的笑?闹声吸引了明方和几个亲卫的注意, 纷纷探头看向门内,哪知一眼就先看见站在主仆三?人身?后的主子。   陆少渊追了上来,气息有些乱。他跑得急, 发髻松散,几缕碎发垂落在眼角, 脸色铁青,被眼光一照又显出?绝望的死?灰色。   明方几人猛然看见,仿佛像是白日里见了鬼。   ——这还?是他们那个端方温润的世子爷吗?!   “世子爷!”明方拔腿就跑了过去,“您是不是受伤了?!”   也只有这种情况陆少渊才?会少有地露出?狼狈。   一句世子爷惊醒林幼萱主仆三?人,福丫把她稳稳扶着?重新站好?,林幼萱连头都没回,挽上冯妈妈的胳膊说?:“妈妈,我们回家吧。”   冯妈妈眼角余光扫到了身?后的陆少渊,见他行色匆忙,面上有难言之色,果然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有不对。   “姑娘不和陆世子打?声招呼?”冯妈妈压低声了试探地问。   迈步向前的少女笑?颜明媚:“方才?已经打?过招呼了。”   他挺意外的。   冯妈妈闻言只能把狐疑都压在心底,换上笑?脸和她一块离开。   “萱萱。”陆少渊推开来到面前的明方,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我叫人准备了甜酒和糕点,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可以吗。”   他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那句可以吗在萧瑟秋风中更显得卑微无比,她不曾回头,甚至连脚步都不曾为他有一丝的犹豫。   绝望彻底淹没了他仅存的一丝奢望,眼睁睁看着?她迈过门口?,裙摆如昙花,轻轻扫过那黑漆的木头,消失不见。   “世子?二姑娘她……”明方再是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二姑娘和他们世子爷闹别扭了!   怎地这般突然,二姑娘不是已经答应了嫁给世子爷吗?   陆少渊站在没有了她身?影的庭院里许久,像个入定的僧人。此时此刻,他也恨不得自己是去了七情六欲的修佛者,不用?痛苦且清醒。   可惜佛祖不会收他这种满身?血腥和罪恶的人。   情绪到了极致是一种诡异的清醒,陆少渊动了动发麻的双腿,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大步离开。   随行的亲卫们一声不敢坑,牵来他的马,他接过马鞭,扬鞭时看见手指上出?门刮的那道伤口?。   一切都是有预兆的,包括昨夜的梦,如若他今日不曾来,不曾把玉佩交予她……然而已经没有如果。   陆少渊心脏钝钝地疼,勒着?缰绳策马疾驰而去。   “我们跟上世子爷吗?”亲卫们面面相觑。   明方急得跺脚:“跟啊!世子爷现在心情不好?,不跟万一出?事了我们有几个脑袋啊!”   逸园门口?溅起一片不懂风雅的沙土。   **   冯妈妈发现回程的林幼萱比以前都活泼了许多,嘴角的笑?容一直不曾落下,丝毫不见她和陆少渊闹别扭后的难过。   她这头正说?着?要吃冯妈妈做的南瓜饼,说?甜咸口?的都要:“咸口?撒上芝麻,甜口?滚霜糖,大表哥和舅舅喜欢甜口?,甜口?可以多做一些……”   “姑娘。”冯妈妈忽然正了脸色,打?断她的话,“姑娘和陆世子究竟怎么?了?”   两人明明牵手进的逸园,何故出?来的时候只有姑娘是欢欢喜喜的,陆世子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   馋得快吧唧嘴的林幼萱说?话声戛然而止,眼眸里的笑?意淡了许多。   冯妈妈在担心她。   前世嫁到陆家后,冯妈妈问得最多的就是这样?一句。   她耸耸肩,实话实说?:“我和他说?清楚了,不会嫁他。”   车厢里就响起冯妈妈吸气的声音,“姑娘想好?了?为何?姑娘不是心仪陆世子吗,他还?帮着?姑娘离了林家,如今文书已经在户部了,姑娘如若不嫁,会不会节外生枝?”   “他不会。”林幼萱摇摇头,语气无比肯定,“他再如何卑鄙,也不至于在这上头为难我,况且……这些都是他应该的。”   前世她替他和闵氏斗了那么?多年,让他在外不用?担心家里后院着?火,让他不会因?为是继子身?份而被冠上不敬继母的帽子,替他抓出?宗室里那些牛鬼蛇神……他陆首辅能一路走到高位,她绝对功不可没。   所以今世这些事情是他该帮的忙,该还?她的情,也算是两清了。   更何况他做这些的前提是想讨好?没有记起前世事情的她,说?白了哪一样?不是出?于他的私心?   什么?弥补,如若两人都没有重活这一世,早就白骨黄沙芳魂消散的事,谈什么?弥补!   冯妈妈闻言张了张嘴,然后去握住了她的手,紧紧地,“姑娘不管做什么?决定,老奴都是支持姑娘的。姑娘说?得对,一切都是因?他而起,没有他老虔婆不会威逼姑娘嫁他,不会算计姑娘的清白。他帮姑娘,就是应该的。”   “这个说?法也没错。”林幼萱一愣,旋即又笑?了开来,眸光潋滟,“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现在结束了。   “等文书下来,我想跟着?舅舅到苏州去,我想外祖父和外祖母了。”她两指捏着?晃动的帘子,撩起一条缝隙。   京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路边的摊贩热情叫卖,路人熙熙攘攘。苏州应当也很?热闹,如若说?前世最遗憾的事是什么?,那就是不曾到苏州去。   她出?嫁得急,外祖父外祖母没能赶来,大舅舅日夜兼程到了京城,送来了她在伯府生活的底气——宋家商行的分红契书。   如若没有那些红利,她恐怕真要被闵氏和林家的老虔婆生吞活剥了!   提到宋家,冯妈妈心头发酸,哑着?声说?好?,把她抱到了怀里:“姑娘还?记得老太?爷老太?太?的模样?吗,您母亲随了老太?太?,您也随了老太?太?,这一双杏眼啊一模一样?。”   “记不清了。”林幼萱闭上眼,轻声呢喃。   前世的经历太?过让人疲惫,所有美好?的回忆都被痛苦替代,她想不起来了……不过老天爷厚待,让她还?有机会去弥补那些遗憾。   冯妈妈在她几乎听不清的回答中心脏好?像被人狠狠揪了一下,在胸腔里隐隐作疼,说?不出?来地心疼怀里的少女。   “没关系,我们很?快就能见到老太?爷和老太?太?。”冯妈妈轻拍她的背,哼起了她小时候最爱听的小曲。   总是喜欢笑?闹的福丫在此刻有所感受,睁着?一双大眼看两人,闭紧了嘴巴,安安静静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宋记后院,宋迦齐正和长子商议着?自己要回江南的事,准备让长子留下和林幼萱一块儿过年,也好?准备二月的会试。   宋敬云刚点头应好?,父子俩就听到屋外的走廊响起哒哒哒的脚步声,不知哪个放肆的丫头如此没有规矩。   “——大舅舅,云表哥,我们回苏州吧!”   房门被推开,回来的林幼萱欢喜地跑到两人面前。   只是后门到庭院再到屋内的一小段路,让她跑得脸颊红彤彤的,一半是累,一半是兴奋。   两人见居然是素来走路都不迈大步的少女,皆是一怔,片刻后才?回过神问:“回苏州?现在吗?你不是要和姓陆的订亲,可以离京吗?”   和陆少渊之间的事牵扯了前世,太?过复杂,她不想多说?,不想让血亲为已经过去的事再伤心。而且重活一世,说?起来实在匪夷所思,恐怕要把两人吓个好?歹,她便扬着?笑?脸道:“我有些后悔了,跟他说?清楚了,再考虑考虑罢。”   两人更是面面相觑。   出?门前还?不是非他不嫁的架势?!   宋迦齐在简单一句考虑中率先笑?了:“萱丫头考虑得对,天底下两条腿的男儿多着?了,未必就非得是他。如若他纠缠,还?有舅舅,你只管认真地想清楚。”   宋敬云在边上一脸沉思,时不时还?抬头打?量去看笑?容满面的林幼萱。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前的表妹不对劲。   但表妹就是那个表妹,又叫他说?不上来她哪里不对劲。   宋记后院其乐融融,陆少渊没有再追过来,而是直接回了伯府,然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   直到夜幕降临,来了个不速之客,他的房门才?被敲响。   来人进屋就被浓郁的酒气呛了一下,走到桌前的路少还?踢到好?几个酒瓶子,要见的年轻公子靠在太?师椅内闭着?眼,不知是醉了还?是睡着?了。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对方倏地睁开双眼。   明明有一双温柔风流的桃花眼,可他此时对上的眼眸只有凌厉,丝毫不像他先前所见的陆少渊。   对方哽了一下,慢慢朝他拱手见了礼:“陆世子,大同那边传来消息,武定侯世子的腿折了,不出?意外这辈子连站起来都艰难。指挥使说?,世子要做的事都做了,还?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留了武定侯世子一命,希望陆世子在京城的行事再快一些。”   陆少渊闻言又闭上了双眸。   他一时间不开口?,让来人再次狐疑着?他究竟脑子清醒还?是不清醒的。   “你等到明日早朝后就会有消息,届时你就能给你们指挥使大人有个交代了。”在来人准备要重新说?一遍的时候,陆少渊慢悠悠地开了口?。   他倒希望自己醉了,可惜酒穿肠过,意识反倒越发清晰,前世和林幼萱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在脑海里回放着?。   前世武定侯因?为长子被皇帝派人谋害死?了,那个时候武定侯没有去大同,而是在长子死?了后被皇帝逼着?重新披甲上阵。   那时大同的仗已经打?了一年多,他和林幼萱成亲了一年。   长子惨死?,武定侯心里堵着?一口?气,先是用?胜仗来让皇帝放下戒心,然后……暗中反了。武定侯谋反,因?为先前和他父亲是好?友,牵连着?陆家,他进了诏狱,即便先前有防备有所谋划,还?是费了很?大功夫才?洗清了陆家嫌疑。   那一阵子林幼萱也在为陆家奔跑,他从诏狱出?来的时候,她消瘦得下巴都尖了,她的身?体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不太?好?。明方时不时就会来一句听说?夫人咳嗽了一整夜,郎中换了好?几个也不见好?。   他当时琐事缠身?,实在太?忙太?忙,两人之间又有先前的误会在。他得知后,也只是让明方去请来太?医,没有过多的关切。所以今生他先阻止了武定侯的谋反,把那废物的命留下来了。   如此一来,他们成亲了她就不必为他奔劳。   然而他改变了武定侯的命运,并没有得偿所愿。   这是老天爷在罚他,他该受的结果。   来人听了他的准话,没有多停留,离开前有点担忧看他一眼,还?在思考这准话有多少能信。   陆少渊知道自己比任何时候都清醒,酒也喝了,也不会让自己真醉生梦死?,那他这一趟是真的白活了。   起码……得先把她的那些麻烦彻底处理干净,好?歹有了结果,他才?能借此再见她一面。   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他想站起来,酒这种麻痹人的东西多少还?是起了作用?,让他四肢乏力,扶着?桌子尝试几次终于踩在地上。   刚站好?,房门又被敲响,是明方,忧心忡忡地带来一个消息:“世子,二姑娘要离开京城,和她刚中举的表哥还?有大舅舅要去苏州……二姑娘不会去了,就不回来了吧。”   陆少渊猛地抬头,眼前一阵眩晕,倒了下去。   ——她根本不给机会他再见一面! 第48章   “敬云兄什么时候启程?最快的船, 从京城到苏州也要快两个月,会试在?二月,是否能赶得及回来?参加?”   “是啊, 依我言敬云兄还是留在?京城过年罢, 万一错过了开科时间可大大的不好。”   “可不是。”   长街一酒家二楼雅间内,考生们七嘴八舌地提着建议, 宋敬云手掌握着酒杯, 脸上微微红, 可见已?经喝了不少。   他视线虚虚落在新上的酒壶上, 一双凤眼半眯, 不知在?想什么。   考生们见他没说话, 相互看一眼, 不知是谁先笑出声。   “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 我瞧着啊, 那方舟之内也有颜如玉。我们敬云兄啊,是要一路当护花使者去的!我们可别乱出主意了, 万一耽搁了敬云兄的终身?大事, 谁能负责!”   此话一出众人哄笑,有人朝他投去意味深长的笑,有人羡慕地长叹短嘘。   他们都和宋敬云熟悉,自然知道宋敬云在?京城有个姓林的表妹,更?何况宋敬云没瞒着大家, 昨日下午喝酒的时?候就说了林幼萱会跟着一块回苏州。   宋敬云听着同窗们的打趣只是笑笑,收回在?酒壶上的视线,扬声道:“真是有酒也堵不住你们的嘴巴, 别乱说,污了我表妹的名誉!”   大家又是一阵笑, 纷纷举杯认错,自罚三杯,果真不再多提林幼萱一句,更?不再劝他留在?京城过年。   把隔壁考生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的陆少渊冷了脸。   他是这一科的解元,昨日推脱一日,今日实在?推脱不得,被?两个好?友拽出来?认识同科中举的几个考生。   其实说认识,他都知道这些人,毕竟都是土生土长在?京城的,其中还有前世有打过交道的。   殊不知这么巧,隔壁的雅间居然是宋敬云,然后听到了昨夜就已?经在?几个祖籍是江南举子传出来?的话。   昨夜明?方告诉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林幼萱的决绝。   京城已?经没有她留恋的人和事了,回苏州去,那里有她的血亲。   可真的就没有了吗……更?叫他介意的是宋敬云,那个前世为了她终身?未娶的宋敬云!   也是在?朝堂上,他最为棘手的政敌。   她若是去了苏州,没有了林家的后顾之忧,她是不是就要和宋敬云定下亲事了?   老天爷的惩罚是一环扣一环。   陆少渊满脑子官司,握着酒杯往嘴里灌了一口。   腥辣的酒水刚入喉,他胳膊就被?人撞了一下,他眸光沉沉扫了过去,把暗暗给他示意的杜煜吓得心都在?哆嗦。   “——我的世子爷,这些可能往后都是你的同僚,你再不耐烦应酬,也不该冷着脸要杀人全家一样吧!”   “啊,给哥哥我个面子啊!”   杜煜真的服了,平时?总爱笑的公子哥儿今日臭着一张脸,以前好?歹再不愿意和人来?往,面子上亦能笑着敷衍敷衍啊。   这还是那个温润有礼的陆少渊吗?!   陆少渊抬眸,就被?杜煜的幽怨糊了一眼。   他太阳穴突突地跳,伸手揉按了两下,这才察觉到大家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   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又在?太阳穴上轻摁,握着酒杯的手抬了起来?,唇角同时?亦仰起,露出淡淡的笑容。      “昨夜和家里的兄弟多喝了几杯,酒还不曾醒透,失礼了。”他话落,举杯饮了个干净。   大家都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威远伯府的事没少听,陆少渊也常有照面,但那都是在?他年纪小一些的时?候。后来?威远伯出事,陆少渊这个人就像彻底退出了他们的视线,谁都不曾想到他居然会参加科举。   甚至还得了他们这一科的解元。   所以有杜煜在?中间牵线,他们就来?了会一会许久不见的陆世子爷。哪知从刚才开书?他就一直心不在?焉,冷着脸给人过于孤傲的不好?亲近。   不过现在?好?歹是笑了,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面子上都是要过得去。大家一块举杯。   喝过一杯酒,气氛终于轻松不少。   作?为牵线人的杜煜眉开眼笑,亲自拎着酒壶给大家斟酒,笑吟吟地说:“说起来?崔二公子前些年还和我们一块钓过鱼,我记得当时?崔二公子了得,一条三斤的鲤鱼上了勾。”   “杜公子没记错,当时?还是陆世子伸出援手,拉了在?下一把,不然就要被?那鲤鱼拽湖里去。”   崔二公子很有眼色地接上话。   他和杜煜最近来?往得比较多,两家的长辈同朝为官,还都是文官,往后都入仕后肯定还有交集,是以给足了面子。   只是崔二公子想不明?白,为何杜煜这个书?香世家的公子会和八竿子打不着的武将后代耍到了一块。   好?友拼命地给自己结交人脉,陆少渊只能给足耐心地不负好?意,接上话题,后面杯觥交错,哪怕有着明?显文武交界的书?香世家公子也被?陆少渊学识折服了。   他们一开始还不太服气自己居然输给一个武夫家的儿子,故意给了难题陆少渊都言之有物,反倒把他们浅薄的心思?显得狼狈。   到最后可以说是相聚甚欢,杜煜脸上的假笑跟着真了三分,心道他都舍下脸面给这小子拉人脉了,就跟那皮条客没两样,好?在?有效。   酒过三巡,众人微醺,长街上忽然响起奔跑的动静。   外头有人惊讶地拔高声音道:“圣上要重审百尸案?!”   原来?刚刚有人在?布告栏上贴了皇帝新下的旨意,引起百姓围观。   一句高声,路过的百姓们也纷纷驻足前去看热闹,围观的人七嘴八舌讨论了起来?。   杜煜听到百尸案三字亦震惊,立马起身?来?到窗户前,打开了窗往外看去。   百姓已?经把布告栏那个位置围了个水泄不通,实在?离得太远,看不清公告上的文字,杜煜只能缩了回来?。   “今年真是奇事多啊,这案子当年不是敲定毫无疑点,牵连了近万人,过了快十年了,居然要重审!”   “朝堂自有主意,你站那大小声的,被?杜大人得知,又得训斥你妄议政事了。”陆少渊亦撩了袍子起身?,视线往外扫一眼,就要把窗户关上。   隔壁的窗户啪一声被?撑起来?,陆少渊余光掠过,正好?对?上了探头出来?的宋敬云。   两人目光撞到一块,皆一愣。   宋敬云嘴唇一撇,单手撑着下巴继续看街上热闹,心道冤家路窄啊。   陆少渊目光锁定在?他清俊的侧脸上,眸光一寸一寸沉了下去。   本来?要坐下的杜煜见他站着不动,又上前,好?奇顺着他视线所在?看去,惊喜地喊了一声:“宋公子!”   看热闹的宋敬云听到耳熟的声音,再偏过头望过来?,见到杜煜朝自己挥手只好?站直,朝对?方拱手一礼打了声招呼。   杜煜无比热情:“今儿可真巧,宋公子过来?坐会,正好?给你介绍认识今科解元!”   宋敬云眸光一转,落在?正被?杜煜拍着肩膀的陆少渊身?上:……   介绍个鬼,他们不但认识,还险些成为……下刻想到什么,顿时?灿烂地笑着点头:“好?呀,这是我的荣幸,杜公子稍等?。”   隔壁的窗户重新关了起来?,窗纸发黄,陆少渊却觉得比纯白更?为刺眼。   “嗳,你怎么又不高兴了?前十的举子,你不该认识认识?听说他恩师有来?头,只是迟迟到现在?都不曾暴露身?份,不知是不是祖籍江南的在?京城的大儒。”   杜煜一回头就瞧见陆少渊那双冒冷气的桃花眼,头疼地压低声给他说宋敬云身?份。   陆少渊闻言一晒。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都知道,还用得着巴巴再去结实吗?   此时?房门被?敲响,杜煜拿胳膊肘再捅了陆少渊一下:“一会笑笑啊,你这还没入仕呢,就要把人都得罪光了!”   房门打开,果然是宋敬云拎着酒壶过来?。   屋内的大概听到了几句,知道他的身?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今年科举可是真奇怪啊,参加的有武将之后,有皇商之后,虽说本朝唯才是用,不拘出身?,像今年这种情况是真少见。偏生这两个身?份特?殊的还一个比一个厉害,半路杀出两匹黑马,他们就算是嫉妒也只能是红红眼而已?。   宋敬云拱手朝众人见一礼,杜煜这个拉皮条的热情拉着他入座,给大家介绍,陆少渊也回到座位上,没有去看宋敬云。   不多时?,交换了名姓,宋敬云提着酒壶就给大家倒上了:“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酒,不多好?,诸位尝尝味道。”   “鱼米之乡酿造的酒听说醇厚爽口,今日多亏宋兄,我等?有口福了。”杜煜乐呵呵接话,见大家都端起酒杯,唯独陆少渊不动,忍不住在?桌子底下踹他一脚。   宋敬云想起表妹昨日说要离开时?有一瞬发红的双眼,心里就恨得咬牙。   肯定是这厮对?不住表妹,不然林幼萱的性子怎么可能说反悔两人之间的亲事。   不懂珍惜的王八蛋,还有脸读圣贤书?!   陆少渊依旧没动,宋敬云却握着杯子直接朝他抬了抬,皮笑肉不笑道:“陆解元怎么一声不吭,看着心情不太好?,还是觉得我们宋家人不配和陆解元喝上这一杯?”   在?场的人都被?他直白到可以说是挑衅的话吓得手一抖,偷偷去看陆少渊。   端坐在?桌前的陆少渊一动不动,像是神游天际,安静了片刻才缓缓抬头,终于回神一般,薄薄的唇一抿,抿出一个温和地笑。   他两指捏了酒杯对?着宋敬云举杯示意:“宋公子言重了,陆某确实有事忧心,不像宋公子……想来?好?事将近了吧。”   原本还笑着的宋敬云霎时?变得面无表情,其他更?是在?这两人变脸一样的戏法表演中莫名其妙。   宋家有什么好?事?   哦,对?了,他们一大早听说宋敬云要回苏州,是和他表妹一块回去。这位表妹姓林,可是前首辅的孙女。   好?事应该是两家要定亲了?!   “恭喜宋公子!”杜煜和众人想得是一样的,立马举杯道喜。   宋敬云的脸色更?难看了,青了白,白了青。   该死的陆少渊在?扎他心窝呢,暗讽上回他想要和林幼萱订亲也被?拒绝了,他们之间一样可怜!   陆少渊嘴角啜着笑,在?宋敬云吃瘪难受的时?候又举杯示意,爽快地喝下他带来?的酒。   江南的酒确实醇厚,甚至还有一丝丝的甜……像她上回酒后朝自己的笑,一点点渗入心肺。   宋敬云咬着后牙槽挤出一抹笑,硬着头皮谢众人的恭贺。   气氛刚开始热络,房门又被?敲响,杜煜去打开门,瞧见是一个穿着半新不旧比甲的婆子。   “这位妈妈是……”杜煜疑惑地在?脑海里搜寻一群,确认面前的人眼生。   宋敬云回头瞧见熟悉的面容,略惊讶:“冯妈妈怎么来?了?”   冯妈妈脸上堆着笑,朝内里的公子们福一礼,余光瞥了站起来?的陆少渊一眼,飞快地和宋敬云说道:“表公子忘记了,您和姑娘约好?去书?画铺子的,要给两老挑礼物不是。姑娘已?经等?你一会儿了,迟迟不见您,这才让老奴来?瞧瞧您是不是喝多了,这会姑娘就在?门口。”   方才快要憋出内伤的宋敬云浑身?舒畅,夸张地一拍脑门哎哟一声:“是是是,瞧我,竟然叫表妹久等?。我的不是,我的不是……”说完,故意朝陆少渊方向看去,心思?恶劣地说,“下回我再请陆解元喝酒,今儿和表妹先约好?了,实在?对?不住啊。”   在?见到陆少渊那假惺惺的笑脸冷了下去,他差点要当场大笑高喊一声痛快,忙不迭跟众人再次抱歉跟着冯妈妈下楼去了。      屋内人太多,陆少渊死死压着脚步才没让自己跟了上去。   杜煜在?关上门后啧啧有声:“宋公子真是春风得意啊!功名有了,美娇娘也有了!真是羡煞我也!”   这句话狠狠刺在?了陆少渊心头上,面上却不敢显露半点端倪,强行?逼着自己重新坐下,连窗户都不敢靠近一步,就怕自己看见林幼萱和宋敬云有亲昵的互动。   到时?候他还能按捺得住吗?   若是叫他们看出端倪,于她名声有碍。   陆少渊闭了闭眼,伸手去倒酒,完全不知身?边人内伤得快要爆炸的杜煜忽然嗳了一声,转过来?看他:“放榜那日,你在?林家对?吧,林老首辅的林家!报喜的人上那去找着你的,你当时?怎么在?林家呢?”   苦涩的味道就从陆少渊的舌尖一直蔓延到胸腔。 第49章   长街热闹, 林幼萱将窗帘撩起一条缝隙往外看,一边了解如今的百姓喜欢什么,一边等宋敬云下楼来。   前?世她嫁到陆家后?, 闵氏为了不让被人诟病抓着中馈不放, 早早就将把管家权放了给她。   她那个时候对管家一事十分?生疏,府里的采买阳奉阴违, 欺上瞒下, 她吃了不少亏。自从?那之后?, 她就喜欢时常去了解当下时兴的东西和物价。   她记得?现在的米价一石米大概在一两一钱, 在过年的时候忽然涨到了一石一两八钱。   因为大?同忽然传来战败的消息, 宋家为此还压低了一批米价售卖给有困难的百姓, 为此得?罪不少商人。   从?想起前?世的事情后?, 她发现这辈子的大?事都跟前?世有所出入。   一是小舅舅提前?立功, 二是此时在大?同领兵的人该是原大?同守军将领, 而不是朝廷重新选将派了武定侯过去。   今世的改变定然和陆少渊有关。   明明还不曾入仕,他却悄无声息做了这许多事, 连大?同领军的人都给改了。   而且她记得?很清楚, 武定侯是在一年以后?被派去大?同,然后?武定侯世子战死,武定侯谋划三年……反了。还   武定侯造反牵连上陆少渊,他下了诏狱,自己和宋家为他四处奔跑, 再后?来她跪着求他帮宋家一回,却只得?来一句他不能?做主。   谋逆的大?罪难道她和宋家能?做主?   林幼萱半张脸在帘子后?,忽地自嘲笑了一声。   马车边忽然掠过不少奔跑的百姓, 像是出了什么大?事,把马惊得?不安在踢踏着蹄子。   她朝外头的吴大?喊了一声, 问:“出什么事了?”   吴大?视线聚焦在前?方的公告栏上:“好像是新出什么条律一类的?大?家都跑到布告栏那儿去了。”   布告栏。   林幼萱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也没想起来这个?时间?朝廷有什么新决策,难道是因为困在后?宅?   “百尸案啊!我知道这个?案子,应该说是千尸案差不多,最后?论处的可是上千人!”   正是疑惑,有人高声嚷嚷,叫马车内的少女一愣。   ——和父亲相关的案子!   她猛然想起来前?不久陆少渊和她说,朝廷会?重审此案。   她抿了抿唇。   前?世她一直到离世的时候,父亲的案子都不曾被提起要重审,不承想在这一世看到了希望。   还是陆少渊所为。   这算什么?   林幼萱心里没有丝毫欢喜,反倒让平静的心湖卷起一片风浪。   前?世她被自己的祖母卖了是她蠢,可没有闵氏的算计,祖母哪里能?顺利让她遇到陆少渊。   她曾解释过,可他不相信,甚至还认为是她心机深沉,想拉拢他一块对?付闵氏。   而这一世他在自己要去陆家做客的时候,提醒自己小心避开算计,那他是什么时候发现她其实是清白的?   前?世她的委曲求全在他眼里都是诸多算计,如今他倒想起来讨好她,弥补她了。   真心踩在脚底下久了,再重新弯腰拾起来,还能?完好无损吗?他真是可笑得?很,她只要想起来都觉得?憋屈和愤怒!   “萱表妹来的正是时候!”   她正气得?磨牙,外头传来了宋敬云的声音。   她忙敛神?,红润的唇抿出浅浅弧度,帮着撩起帘子,温声道:“表哥被人拉着灌酒了?”   宋敬云低头往车厢里钻,嘿地一笑:“谁能?灌我酒,反正啊,表妹可来得?太妙了!”   话落还痛快地哈哈笑了两声,笑得?林幼萱更是一阵莫名。   冯妈妈紧跟着进来,听到表兄妹的对?话,犹豫着要不要说遇到陆少渊的事。   宋敬云仿佛脑袋后?头还长了一双眼睛,回头朝冯妈妈眨巴眼使眼色,示意她什么都别说。   那厮不值得?他们提起,省得?扫了萱表妹的兴致!   冯妈妈便闭紧了嘴,坐到林幼萱身边。   马车朝着京城卖字画、古董的街区去,酒楼上陆少渊被问得?仿佛生吞了一个?苦胆,还得?强颜欢笑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调整着呼吸道:“那日是有人托我去林家取一样东西。”   杜煜恍然道:“我说呢,也没听说你?和林家有什么来往。不是说林家的大?老爷进了诏狱很久了,那是个?什么地方,谁知道人是在还是不在,总之还是避着些吧。”   说到这里,杜煜又皱起眉头,不动声色扫一圈在场的人。   这些人他都是熟识的,有些话大?可以放心说。   杜煜道:“不知道和宋敬云要订亲的那位林二姑娘会?受牵连吗。”   “我有要事,今日就先告辞。”陆少渊拿起酒杯,在众人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干完了赔礼的酒,径直离开。   他走得?匆忙,袖袍像倒灌了风一样鼓起,杜煜追了出去,只看到他那落荒而逃的背影。   “……好好的,怎么就走了啊。”   杜煜纳闷,嘟囔着回到屋内,见大?家都看着自己,立马又笑着给众人倒酒:“他走他的,我们喝我们的!”   其实大?家心里不是没有想法。   陆少渊在见到宋敬云开始就不太对?劲,哪怕嘴里说着恭喜宋敬云抱得?美人归,可就那么碰巧他不久前?才?在林家,后?再提林幼萱的时候他冷着脸走了。   若说他和林幼萱没有一丝关系,他们真不相信。   不过既然人家遮掩着,又关系到姑娘的声誉,他们不会?多这个?嘴,纷纷配合着杜煜再喝上两杯,只当自己看了个?热闹便散局了。   陆少渊一路疾步走出酒楼,大?门口不见有马车停留,空空如也,让他心情更是压抑。   即便林幼萱知道自己在上头,也不会?为自己停留,更何况宋敬云不是好心人,会?告诉林幼萱自己也在。   他吐出一口浊气,视线落在还人头涌涌的布告栏上。   重审一事顺利进行,接下来事关林家,还会?对?林家人有传唤询问的章程。   “世子,是回府吗?”在边上茶棚等着的明方见到自家主子出来,立马跑过来。   陆少渊摇摇头:“牵马来。”   明方闻言那个?愁啊,世子爷自从?和林二姑娘闹别扭后?越发让人猜不透心思了。   这会?子刚喝完酒不回家去,又要纵马跑哪里去,万一再出个?意外。   唯一能?劝劝世子的陆淮不知道被派哪里去了,不然好歹有人拦一下。   明方愁眉苦脸地去牵马,陆少渊想去城外透透气,刚翻身上马袖袍内响起清脆的一道撞击声。   他一愣,伸手?探去,摸到了那没能?送出去的莲花佩和一个?小巧的白玉瓶。   莲花佩那日被砸过来,情急下忘记了还要送给林幼萱的伤药。   那天见她,她脸上的三道指甲印子已经结了痂,印子不深,但?他怕会?留下疤痕,所以寻人找来了雪玉膏……结果和那玉佩一块,至今还留在他身上。   想到城外跑马的心情瞬间?化为乌有。   陆少渊清楚意识到,不管是跑马还是喝酒,消耗的不过是体力和精力,积压在心中的情绪在短暂的释放后?反倒会?聚得?更多,更浓烈。   “回府吧。”他淡淡抛下一句。   麻痹自己有什么用,那不就是放弃了吗?   放弃便是真正的结束了!   他忽然改变主意,明方自然是高兴的,牵过自己的小马屁颠屁颠跟上。   伯府依旧是沉闷又冷清,陆少渊进府后?经过小片的芭蕉树,准备抄近道回自己院子,刚走过芭蕉就听到陆少清语气不满地喊了一声娘。   他脚步顿了顿,母子俩的说话声清晰传了过来。   “娘,大?哥走科举入仕不是挺好的吗,比立战功来的是慢一些,但?好歹不要上战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丢了性命!”   “你?真是只长个?子不长脑子!他偷偷摸摸就考了个?解元回来,防着咱们呢,你?还傻呵呵信什么手?足情谊吗!”   陆少清气得?跺脚道:“大?哥去科举没瞒我,是我自己没想跟你?多说!我知道你?一直就对?大?哥有偏见,可再有偏见,他就是原配嫡子!伯府的继承人!”   “你?、你?真是要气死我!哪天你?被人卖了,死在大?街上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闵氏同样被气得?够呛,儿子怎么还帮着外人瞒自己。   简直……简直就是胳膊往外拐!   就在陆少清准备还嘴的时候,余光扫见了灌木丛边闪过一片袍摆,浅云青色,正是他大?哥今日出门时穿的。   他头皮发麻,立马想要去追上解释,哪知那片袍摆并?没远去,而是直接从?灌木丛后?走来。   陆少清看着大?哥沉着的一张脸,心脏都在发颤,闵氏察觉儿子的脸色不对?时回头一看,见到继子亦是连指尖都麻了。   ——陆少渊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少渊沉着脸,一步一步朝母子俩走去。陆少清紧张地咽了咽唾沫,朝闵氏那走了两步,把脸色惨白的母亲半挡在身后?。   他护犊子的举动叫陆少渊笑了一声,来到母子俩跟前?,他停下脚步,谁也没看,沉声道:“再口不择言,挑拨我们兄弟的感情,死在大?街上的只会?是你?这种?目光浅短的伯夫人。明日会?有人去跟你?交接伯府的所有事务,伯夫人还是安心养着吧。”   闵氏浑身的血都凉了。   陆少渊这就要夺她的掌家权了!   “——你?这是要娶那个?林家女进门了?为她扫清一切障碍?!你?且试试看,莫说我是继母,我却一样能?去告你?不敬尊长!到时候你?还能?顺利入仕吗!”   所有的话语都没有那句娶林家女进门有杀伤力,陆少渊狠狠咬了一口舌尖,才?不至于让自己当场失态。   “随你?。”   陆少渊大?步离开,陆少清却在他简短的两个?字中听出了杀意,腿肚子都软了,扭头就拽上还想要叫嚣的母亲离开。      “——我求你?闭嘴吧!”陆少清眼角发红。   相安无事多年的继子继母就那么撕破了脸,陆少渊全然没放在心上,在休息两刻钟酒气彻底散去后?,便伏案处理积压的书信。   还有很多事情需要部署,他没有闲工夫去和那些不要紧的人和事作纠缠。   今日宋敬云心情特别好,带着林幼萱逛了大?半个?下午都不见疲惫,两人买了一车的礼物,再回到宋记已经是夕阳西下。   宋迦齐见到外甥女,掏出一块舆图,上面简略画着京城各个?胡同的分?布,在东城某处一指:“我看了一整日,这处的宅子不错,萱儿如若真要置宅子开府,这个?宅子可以买。”   林幼萱双眼发光,看向他指尖下的宅子。   **   翌日,林幼萱起了个?大?早,准备和舅舅去看昨日说的宅子。   脱离了林家,她当然需要一个?自己的家,到时候还要把父母的牌位借过去供奉,彻底就和林家断了。   她刚换好衣裳推开房门,后?巷的院门就被人重重拍响,守门的婆子忙不迭问是谁。   对?方凶神?恶煞地吼了一声:“锦衣卫,林家有人住这里是不是,开门出来,随我去过堂!”   林幼萱眉心一跳。 第50章   一声锦衣卫便?将宋记的人吓得脚哆嗦。   ——凡是沾上这些煞神的, 哪里能好过!   婆子?晃神片刻,砸门再次响起,咚咚咚地像是砸在人心脏上, 让人气?都喘不过来。      动静惊动了宋家父子?, 宋迦齐一边戴帽子?一边走出来,就见外甥女神色淡淡地往门口去。   婆子?见到她终于有了主?心骨, 抖着声音问:“姑娘, 这可如何是好。”   外面的人像是没有耐性, 凶神恶煞地开始踹门。   林幼萱示意她开门, 宋迦齐匆忙走过来, 把在门后方的外甥女?拉到一边:“过堂是怎么?回事?”   “多半是长房犯事的问题。”林幼萱视线落在婆子?哆嗦着打开的门上, 下刻就?有三个穿着软甲的锦衣卫校尉冲了进来。   “谁是林幼萱!”   冲进门来的锦衣卫眼神犀利, 四周打量一圈, 目光就?很准确地落在少女?身上。   宋迦齐挤出笑?容想要打听打听, 却被外甥女?拉住了。   少女?施施然从后面站出来,裙裾微微一荡, 朝他们行了个万福, 从容回道:“我是,可是和官爷到镇抚司去?”   为首的校尉挑眉。   原以为会遇到个吓得梨花带泪的姑娘家,哪知?对方看起来比自己?来抓人的还要镇定。   他剑眉往下压了压,露出一个更为凶恶的笑?:“是个有胆色的,走吧!”   他的不友善扑面而来, 林幼萱点点头,回头和舅舅以及表哥轻轻摇头,示意他们不要掺和进来。   花费了那么?多功夫才让二房脱离林家, 宋家现在再掺和进来,前面的功夫不都白费了吗。   宋敬云想说什么?, 被父亲一把拽住了,只?能强忍着目送林幼萱出了门。   车子?早就?套好,吴大?迎自家姑娘上车,然后就?被一个锦衣卫粗手粗脚推开。   吴大?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也上了车。   林幼萱的镇定出乎为首校尉的意料,哪怕他跟进了马车,她还是微笑?着。   这哪里像是被传唤过堂,反倒像是他们护送她回家一样踏实!   “姑娘可知?道去了会面对什么??”他忍不住发问。   实在是很少遇到这样的女?子?。   林幼萱前世可没少和锦衣卫打交道,陆少渊入狱,她连诏狱都去过,连带着看见一个被用?刑得鲜血淋淋还嚎叫着的犯人。   如今不过是过个堂,有什么?好怕的。   更巧的是,前世她就?是和眼前这位校尉打的交道,当时的他已经是百户长了。   她颔首,酒窝浅浅:“不知?这位官爷怎么?称呼?”   “李。”李忠行淡声道。   林幼萱朝他又是点头一笑?,耳上长到脖子?的金兰花耳坠跟着微微一晃,荡出一片细碎的光,倒映在她眼眸内,更显得她一双好看的杏眸明亮璀璨。   “李大?人,只?是有令传我去过堂对吗?”她语气?温和缓慢。   李忠行在她软软的笑?容中沉默片刻,然后才点头,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既然只?是过堂询问,我也不曾作奸犯科,心里坦荡,又有什么?好担忧的。”   李忠行听到这儿笑?了:“看来是姑娘太过年轻了。锦衣卫传去过堂的人,多半都会下狱,姑娘还是做好准备吧。”   他又在吓唬她了,这人的恶劣癖好一点也没变,前世她哪怕是做好了心里准备,还是被他吓得眼泪哗就?下来。   林幼萱想起当时的情形,并没觉得郁闷,反倒还有点儿想笑?。   当时她在一个陌生男子?跟前哭得都冒鼻涕泡了,她到现在还记得李忠行那诧异又嫌弃的眼神,最后还给她递了块帕子?。   “李大?人都说多半了,可能我是那少半吧。”她眼底荡漾着浅浅笑?意,狡黠的光芒一闪而过。   不管如何,李忠行在凶神恶煞的锦衣卫里相对善良了。   从上车到现在,她的笑?容就?没落下,李忠行一时不知?道真该说她心大?还是傻大?胆,不过被她这么?一来一往的,想要捉弄人的恶劣心思就?都散了。   他抱刀在胸前,冷哼一声闭上眼。   林幼萱见他不和再自己?搭话,还有点儿可惜。   遇到前世有过交集的人是必然的,但先?遇见李忠行过于意外,有种很奇妙的感觉,细细一品是再见到熟悉的人的欢喜吧。   不管如何,前世李忠行在那一段时间对她是诸多照顾,可以说得上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   舔着刀尖过生活的人,不强势唬人一些,哪里能够震慑他人呢。   北镇抚司离得不算远,半刻多种后马车就?停了下来。   一路闭着眼的李忠行睁开双眸,余光扫向靠着车窗坐的少女?,只?见她恬静地端坐着,在察觉他目光看过去的时候,亦对视过来,抿唇一笑?。   她抿唇笑?的时候,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让人有种想用?指头戳一戳的柔软。   李忠行冷着脸挪开视线,也不管车停稳没停稳,直接撩了帘子?出去跳下车。   “李总旗可算回来了,上头又有话……”   李忠行刚站稳,手下的人便?跑过来报信。他闻言凝眉,锐利的一双剑眉更显得人不好说话了,“怎么?说。”   手下看了一眼正从马车下来的少女?,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李忠行眉头顿时拧紧:“这么?一说,林家和她就?不相关了?那就?打发她回去?”   “朱千户吩咐把人带到后堂,还是有几句话要问她的。”手下摇摇头。   此话让李忠行直接就?想差了。   怪不得她如此淡定,原来是在锦衣卫里有熟人啊。   李忠行回身看向那窈窕的身影,神色比方才还要严肃几分。林幼萱主?动走过来,被他紧盯的视线闹得有些莫名,捏着手帕低声问:“是我有什么?不妥当之处吗?”   “没有,姑娘处处都妥当。”李忠行收回目光,往后退了一步,退出了一片疏离,“姑娘这边请。”   林幼萱是敏锐的,立马察觉到李忠行对自己?态度变了,不单单是言语之间忽然客气?起来,这客气?中还带着方才不曾有的冷漠。   她不动声色点点头,跟上已经走在前头的锦衣卫身后,李忠行在她走了两步后才再跟上,始终保持着距离。   北镇抚司说不上熟悉,但走过的路还是能记得的,她所去的方向不是往大?牢,越走视野越宽敞,完全没有先?前走过那种压迫和窒息感。   看来她猜对了,就?是过堂而已,想来盘问几句就?能脱身的事。   只?是……她眼角余光偷偷扫向李忠行,然后估计脚步一顿。   李忠行人高?马大?,急急地刹住步子?,也撞到了她肩头。   “我是有什么?地方惹恼李大?人了?”林幼萱快速问了一句,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重?新往前快走两步。   李忠行和她的距离就?跟方才一样,不曾留意的人根本不会发现方才她停下等人的一幕。   前头的少女?裙摆微微摆动,挽着的水蓝色长锦帛在阳光折射下如同活了的小?溪,荡漾着浅浅光影。   李忠行眉头紧皱,这位林姑娘……是在在意他对她的态度?   可为什么?对待一个陌生要在意,还是恫吓过她的人,一句疑问弄得他们之间有多熟悉一般。   不过,李忠行误会她欺瞒自己?有熟人的恼意散去不少,她询问自己?,起码本意应该是没想瞒着,不然哪里还能厚着脸皮再问出来?   如果真那么?的有心机,算他李忠行看人看走眼了!   林幼萱不知?道自己?无意的举动再次被误会了,她有个毛病,和熟悉的人来往总是过于放松,想说什么?就?说了。方才问李忠行就?是这个毛病犯了,说完自己?后知?后觉发现不该,这个时候的李忠行可不认识自己?。   但已经晚了,只?能装作无所谓地继续往前走。   只?是她以为无人撞见的举动,正好被后堂内早早等候的年轻公子?透过菱形窗格看得一清二楚。   “见过大?人,属下将人带来了。”   最后的路李忠行走快两步到了前头,朝内里等候的上峰通报。   林幼萱被他大?半个身子?挡着,看不到内里,索性低头看自己?的绣花鞋。   里面传来还算年轻的一道声音,应了一声便?让他告退。   林幼萱只?能自己?入内,莲步轻移间忽然瞥见侧边窗户前还坐了一个人,因为有个一人高?的花瓶挡住视线,方才那个位置根本没发现。      这就?罢了,她一瞥还瞥见了那人手里正捏着一块熟悉的莲花佩在轻轻摆弄。   阴魂不散陆少渊,她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儿撞见他。   或者说,他是在这儿专门等着自己?。   她脸上的表情立马可见出不高?兴,帮忙的朱千户看个分明,微微一挑眉,朝陆少渊拱手道:“幸好有陆世子?前来一步送来重?要的证据,不然我们恐怕要让林二姑娘受惊吓了。陆世子?和二姑娘是相熟的,剩余的就?请陆世子?替代我给二姑娘解释,实在是人犯多得抽不开身啊!”   一番明显偏帮的话叫林幼萱差点气?笑?了。   这些个男人都怎么?回事,都把她当成三岁孩童一样哄骗呢。   她垂眸不看任何人,朱千户话落就?快步离开出门去,她还听见他贴心的吩咐外头的人半个时辰内都不可以靠近。   敢情她得被软禁在镇抚司半个时辰啊!   陆少渊呢,本就?愧疚,他不曾想到朱千户会为了帮自己?说那番哄人的话,原本要帮忙的,成了帮倒忙了。他此时此刻不用?去看林幼萱,都知?道她在心里臭骂自己?。   况且林幼萱宁愿对待一个前世曾经只?是普通来往的男人驻足,也不愿意见他一面,方才那一幕是真的刺痛了他双眸。 第51章   情绪多且纷杂, 让陆少渊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出神地望着她。   短短几日不见,往前她眉宇间常升起的惆怅已然不见, 整个人都焕发都他不曾见过的神采, 本就好?看的姑娘愈发叫人挪不开眼了。   更何况,她从来不是个草包美人, 聪慧温婉, 会引来更多欣赏她、爱慕她的人。   陆少渊心中警钟作响, 危机感扑面?而?来。   “萱萱。”手里?的莲花佩被他紧紧握着, 站起身打破沉闷的气氛。   林幼萱闻言神色不变, 嘴边啜着浅浅的笑, 朝他疏离地福了?一礼:“还请陆世子慎言, 如此叫一个姑娘的闺名?极为不妥, 再且, 陆世子今日过了?。难不成我这?辈子也得因为继续受非议吗?陆世子就是不愿意放我一条生路?”   一句话直指矛头,让陆少渊变了?脸色。   “我再下作, 也不曾有过此种?用意!”他着急解释中就想?抬步走向?她, 最终还是按住了?脚后跟,站在让她感觉到安全的原距离说,“今日之事,绝不会有人外传,且我知道你?可能着急到苏州去, 所以托人将你?的户籍先办下来了?。”   “户籍文书至关重?要,岳……你?爹爹案子已经重?新审理,林九明罪大恶极, 没有文书,你?还是和他们林家那一宗连着, 离开京城后只会怕会受盘查的麻烦。”   “我不放心经任何人的手,才出此下策,也怕以给你?文书为由去见你?,会叫你?误会我有威胁之意……”   他一边解释着,一边将贴身收好?的文书拿出来,就那么遥遥望着她,温柔的目光都在询问他是否能越过彼此现在这?个安全线。   提及父亲的案件,林幼萱笑容渐渐隐没,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在上下打量他。   她神色莫测,明亮的光照不进她眼眸,让陆少渊实在看?不透她此刻在想?什么。   他保持着递文书的姿势,平心静气等她给自己一个回应。   大堂内安静得针落可闻,林幼萱沉默良久,把双手背身后慢慢地踱步走了?走,终于开了?口:“我想?问陆世子一个问题,前世我父亲的事,最后可分明了??”   陆少渊说分明了?。   她又问:“是在我离世后多久?”   前世的死别是陆少渊梗在心里?久久不能散的痛点,每每想?起都会钻心地疼,她却神色淡然地说出来,叫他手一抖,明白她那个时候的心境是真正的哀莫大于心死。   他连呼吸都乱了?几息,愧疚之色从黑褐色瞳孔浓浓地倾泻。   林幼萱转眼就瞧见他那可怜得叫人生恨的表情,抬手挡在眼前:“陆世子,请你?别露出这?种?表情,你?这?只是自我感动,会让我觉得恶心。你?把东西放在桌子上,我会自己拿。”   陆少渊当即露出受伤的情绪,不过一瞬间便敛起,深吸一口气,走了?几步,将文书放到堂中的长案上,再回身看?向?她,他已然是那个眉目平和甚至带着些许威严的陆首辅模样。   是林幼萱熟悉的那陆少渊。   林幼萱挑挑眉,他一字不落地将她想?知道的答案说来。   “在你?离世一个月后。为岳父翻案的事我其实已经准备了?几年,在去赈灾前圣上已经暗中递交给锦衣卫查实,只是时间久远,最后查证还是耗费了?不少时间。”   他后面?还有一句本想?给你?一个惊喜,硬生生给压了?回去。   就如同她所言,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她对自己失望至极,说得再多也像在博取可怜的同情,反倒会让她疏离自己。   他终于能正常地交流,林幼萱点点头,尖锐的态度软和不少:“这?一桩事了?,就算是你?我之间彻底两清了?。”   这?一世她大伯父入狱,然后还牵扯在百尸案里?,时间太短,所以她心里?就在猜想?是不是前世陆少渊也做过相同的事,这?一世才会如此顺利。   如今一问果然。   前世她心里?最难过的不是和陆少渊夫妻陌路,而?是自己没能尽到一份守护亲人的责任,身为人子更没法为父亲鸣冤,这?才是她最不甘心的,是她最大的遗憾。   但?他最后还是替她完成了?心愿,不管是出于愧疚还是对她有着真情在,在她现在看?来,算是足够抵消他给自己带来的大部分苦难了?。   陆少渊袖子下的手狠狠握成拳头,心里?实在太多的话想?要和她说,知晓她会不耐烦,只好?捡了?一桩最为重?要的开口。   “我从不曾动过娶程娇的念头,不管是她未出嫁前在伯府借住那几年,还是她后来丧夫来投奔。我当时就怕你?有所误会,才会写了?信,让身为妻子的你?决定她的去留,不承想?她另有心思,挑拨你?我之间,叫你?误会了?。”   程娇是他姨妈最小的女儿,幼年丧母,十二岁时丧父。姨妈出嫁后因为夫家的事叫外祖父一家伤透了?心,就逐渐断了?往来,所以程娇父亲去世后,在程家过得十分不如意,托人给他来信哭诉困苦。   到底是姨妈的血肉,程家不教养,往后一个姑娘家确实没法生存,所以他就成为调节程娇和外祖父一家感情之间的枢纽,一直在伯府住到及笄,才被外祖父接回去找了?个好?人家嫁了?。   程娇对他有意,他心里?清楚,却也直言回绝过,明白说清了?只是兄妹之情,别无其他。   哪知后来程娇杀了?个回马枪,把他和林幼萱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夫妻情挑断了?。   林幼萱还以为他会再说什么挽留自己的话,哪知他居然解释程娇的事。   她淡声道:“我从来没在意过程娇,她和你?究竟如何,也与我无关。”   只是刚巧她要准备离开的时候,程娇来了?,然后她……她还顺便把程娇坑得挺惨应该。   因为她虽然是把管家权直接给了?程娇,但?那里?头的管事基本都是陆少渊信任的老人,可想?而?知程娇一个名?不顺言不正的人插手伯府事务,会受多少冷眼。   陆少渊居然回了?一声是,在她诧异的目光中继续说:“和你?解释程娇的事,是还想?跟你?说,往后处理麻烦的事手段还是要强势一些才好?,不然不够解气。”   林幼萱笑了?:“就好?比我现在就该甩你?几个耳刮子?!”   他神色不变,甚至还点头:“便是拿刀子扎过来,也是我活该。”   说到这?里?,林幼萱不得不认真思考陆少渊在自己离世后到底都经历什么。他一直表现得对自己不冷不热,哪怕是查清了?当年的事后,跟自己说一声抱歉时也是淡淡的。   他这?个好?像天?生就是一块寒冰,她用了?那么多年也没能给他焐热,她认为这?人可能天?生冷漠无情吧。   结果他现在一而?再说的,包括给她父亲翻案是暗中准备了?几年,这?种?说辞显得他有温度了?。   更何况,她离世后,他陆首辅的身份续弦也多的是好?姑娘愿意嫁,总不能他就那么一个人过了?一辈子吧。   然而?这?些跟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了?。   “嗯,你?总算说了?句人话。”林幼萱走到长案前,将文书捏在手里?,“陆少渊,我们就此别过吧,祝你?前途无量。”   林幼萱把文书放入袖子里?,丝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陆少渊目送她出了?门?,守门?的锦衣卫回头看?向?他的时候,他摆了?摆手示意不需要阻拦。   拦得住人又如何,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们之间两清了?。   或许这?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两清的意思是她对自己也没有恨了?。   陆少渊目送她背影远去,明白她嘴里?的两清是前世他也替她父亲翻案换来的,一时说不上是庆幸还是惆怅。   少女离开得决然,脚下轻快,他看?着看?着就又笑了?。   重?来一世,谁也不想?重?蹈覆辙,起码她这?一世会更爱惜自己。   明媚的林幼萱确实让人挪不开眼啊。      他手指轻轻拂过方才放过文书的位置,指关节再慢慢弯曲蜷缩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可惜,手掌里?空空如也。   “陆解元这?头比我想?得快……”朱千户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抱着刀斜斜靠在门?边。   陆少渊将手背到身后,朝他笑笑:“谢谢千户帮我这?忙,往后若有什么需要陆某的,只管开口。”   朱千户说举手之劳:“哪里?就需要陆解元如此郑重?,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消息可能可以帮到解元。”   锦衣卫们都是刀口舔血过日子的,恶缘结不少,但?他们也很乐意结善缘,譬如像陆少渊这?种?明显能看?得出往后必定有大作为的人。   陆少渊上前,朱千户低低在他耳边说几声,然后给了?他一张纸,上面?写着几处宅子的位置。 第52章   林幼萱从进去镇抚司到出来, 不过就用了一刻多钟的时间。   她自?己?也没想到?如此的顺利,照入巷子的阳光发黄,再抬头一看天边不知什么时候堆积了厚厚云层。   看着要下雨的样子。   “——你个小贱蹄子!”   她正要找吴大的踪影, 一道?尖锐的声音刺疼耳膜, 紧跟着眼前扑来?黑影,她下意识地往边上躲。   有什?么重重砸在了脚边。   台阶上的校尉和林幼萱都怔愣了一下, 镇抚司门口安静得宛如无人之地。   押送的锦衣卫一声暴喝让所有人回了神。   “老夫人, 镇抚司门口不是你们林家的抱厦, 想对着谁人打骂就打骂的地!扶老夫人起来?!”   林幼萱这才意识到?刚才扑向自?己?的是有几日不见的祖母。   她杏眸睁得大大的, 差点没认出来?披头散发的老妇人。   林老夫人头发都摔散了, 脸颊凹陷, 原本就刻薄的五官更显得不好相与。林幼萱没喊她, 也没有伸手去搀扶, 只安静地看着锦衣卫粗鲁地将?她拽起来?。   她视线从林老夫人身上转一圈后?, 再落到?在后?头被推搡着上楼梯的几道?身影。   都是长房的人,最前头的是岳氏, 然后?便是她大堂哥和林幼晴。   林幼晴哭得眼睛都肿了, 岳氏垂着脑袋看不清此时是个什?么心?情,大堂哥正好她对上了视线。   “二妹妹!二妹妹,你快点给三伯父去信,让他救我们啊!”林大公子猛地一挣,朝她要跑过去。   他身后?的锦衣卫一把狠狠薅住他的发髻, 头皮传来?的撕裂疼痛叫他哀嚎一声。   “姑娘!”吴大忙从一众锦衣卫身后?冲过来?,张开双臂把林幼萱挡在身后?。   方才他被挤在后?头,着急想来?却被林家人和锦衣卫们隔开了, 这才有了机会?上前来?。   林家人今日的苦难不是一日造就的,林幼萱懒得落井下石, 亦不想再被卷入其中,有些话自?然还?是要当众说出来?的好。   她看一眼已经被锦衣卫堵上嘴的祖母。   镇抚司的可怕之处,便是一品诰命夫人到?了这里,也跟待宰杀的牛羊没有什?么区别。   她扬声道?:“我已经和你们这一支没有任何关系了,我父亲可是由祖母亲笔写下断绝书。祖母只认你们长房和三房,你们的事,我一个小姑娘也爱莫能助,倒不如你们见了林九明林大人,让他早日说出犯下的罪,你们都能少受点皮肉之苦。”   林大公子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他心?里那个任人欺负的小绵羊堂妹,怎么变得如此陌生。   当真?一点昔日情谊都不够了吗。   头皮带得他脑袋一阵作疼,愣在那里半天也说不出来?一个字。   林幼萱话已尽,示意吴大可以走了。   一直没吭声的岳氏忽然抬起头来?,声音又尖又厉:“我和林九明不是夫妻了!书房里有和离书!我和他没有关系了!”   这一出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连林老夫人都震惊地望了过来?。   岳氏捋了一把散落的头发,全部掖在耳后?,看向林老夫人的眼神怨毒无比,指尖指了过去,像一把能插入婆母心?脏的利刃:“她个老虔婆在家虐待我,我要告官!我父亲是侍郎大人!你们给我父亲送个信,我要告发老虔婆为老不尊,教唆他儿子宠妾灭妻!”   简直就是一场大戏啊。   林幼萱在边上看得自?叹不如。   前世她被祖母和岳氏扒皮吸血,就差没拆骨入腹了,后?来?她报复回去了。   利用两个人都想掌控自?己?的心?思,叫她们内斗起来?,两败俱伤。婆媳争斗几回,最后?是祖母年岁高,一气之下病倒在床,岳氏乘机彻底掌控了林家大权。   祖母是被活活饿死的,奔丧的时候,她去看了一眼。祖母那个时候饿得皮包骨,颧骨上就贴着薄薄一层皮,像是针一挑就得露出内里的骨头来?,一品诰命的夫人,更是连个像样的棺椁都没能有。   岳氏整了个神棍妖言惑众,说她祖母命中带克,若是厚葬埋在祖坟,会?毁了整个林家的风水。她三叔父素来?又是被祖母拿来?当长子的垫脚石,对此根本不闻不问,就随便岳氏那么把老人草草埋到?了林家田地里,连祖坟都没能进?。   说起来?这个下场当真?是凄凉啊。   不过人都死了,凄凉又如何,唯一受到?的报应是被活活饿死的痛苦。   再后?来?,她利用岳氏的贪得无厌,设局让她在外头放印子钱,一步步助长她的贪欲,然后?让她来?了个血本无归还?负债累累。   林九明知道?后?休妻,不久后?林九明也受印子钱的拖累而被朝廷罢官,其中应该是有她三叔父的手笔。   长房自?此没落了。   至于长房两姐妹,林幼涵因为在侯府受祖母压迫、受婆家压迫,在祖母身故前就已经缠绵病榻几年,人没了。   林幼晴嫁给了一个六品官当续房,在长房出事后?日子也过得十分不如意。曾经拿鼻孔看自?己?的骄傲姑娘也不得不低下头颅,求到?她跟前来?,求她伸手拉一把。   可惜啊,她从来?都是个记仇的。   她谁都没理会?,就看着他们各自?有各自?的报应。   岳氏那边还?在大吼大叫,撇开关系,林老夫人直接被气得白眼一翻,昏厥了过去。   林幼萱在锦衣卫骂着晦气中转身离开。   长房烂到?根子里去了,作恶多端,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不可能会?有好下场。   刚出走属于镇抚司的胡同,还?没上车,她就听到?焦急地一声‘萱萱’。   抬头看去,是一头一脸都是汗水的大舅舅。   宋迦齐几乎是跳下马背,大步上前,拉着她上下打量,关切道?:“他们有没有动粗!”   林幼萱摇摇头,在他眼前转了个圈:“您放心?,我好得很,他们就只是叫我过去问几句话而已,还?有把新的户籍文书给我了。”   宋迦齐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我还?给大理寺的魏大人送帖子去了,想请他找人帮忙通融通融,可别真?把你留在里头!”   说到?这儿,宋迦齐又是咋呼一声糟糕,一边往马儿那边跑,一边吩咐吴大:“你赶紧把你家姑娘送回去,我得再给魏大人那边说,人没事了,可别让他白忙活一场!”   宋迦齐生意遍布全国,官员自?然也有结交的,不遇到?大事一般都不会?去动用这样的关系。   林幼萱心?头一暖,朝他挥挥手:“您骑马慢一些,我回去接上表哥去把宅子定下来?!等?舅舅回来?,舅舅给题字,我好让人早日把匾做出来?挂上!”   “姑娘家风风火火的,倒是心?急,你们速去速回啊!”宋迦齐好笑,正要甩鞭就听到?胡同里传出哭天喊地的声音,当即再催促,“那又是什?么晦气的东西?哭喊,快走快走!”   林幼萱连声应下,在大舅舅的注视下钻进?马车,离开前撩了帘子往外看,发现大舅舅再是着急要去见人,还?是停留在路边目送她先离开。   关心?你的人从来?都不是嘴上说,还?会?事事都表现出来?,前世如若没有宋家,她可能不会?愿意活那么多年。   宋敬云在家里等?消息,正等?得火急火燎地在院子里打转,见到?吴大一个人进?来?,眼睛当即就红了,声音都在发抖:“怎么只有你回来?,萱儿呢!”   吴大忙解释姑娘在车上,宋敬云跌跌撞撞跑出去,撩起帘子就瞧见巧笑嫣然的少女,七尺男儿就那么不争气地落下了一滴眼泪。   他扭头扭得及时,但其实已经迟了,林幼萱看得真?切,诧异片刻后?抿唇温声道?:“表哥,我回来?了,等?我置办好宅子,我们就回江南啊。”   宋敬云背着她点点头,激动之下声音还?有哽咽:“我先警告你,回去了别和你大表姐瞎混,学坏了,再叫祖父祖母担心?你!不然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林幼萱在他色厉内荏的警告中笑得不能自?已。      她以前怎么没法大表哥那么可爱呢! 第53章   林幼萱买宅子十分顺利。   她舅舅识得靠谱的牙商, 条件摆得明白,又尽心尽力,带她去看的宅子都是符合她预期的, 反倒是她挑花眼用了一晚来?做决定。   定下的这套房子在西城, 京城素有东富西贵的说法,西城多是皇子勋贵和官邸, 多为?御赐, 想要?在西城拿下一套房子十分困难, 多数时候是赶巧了。      林幼萱就是赶的这个巧, 有一套二进的小院子因为主人实在是在京城无法支撑生活了, 要?举家?搬迁回祖籍, 这才割爱卖了宅子。   卖价堪比东城三进的宅子, 贵是贵了点, 比起东城, 西城更为?安全适合她一个女孩子居住。毕竟住的都是皇亲国戚和朝廷大?员,巡逻的士兵都比东城多, 自然没多少歹人敢冲进来?。   最后让她决定买下西城宅子还是因为?前世发?生的一件事?。      因为?连年天灾和战事?不利, 还有贪官污吏上下其手,民间瞬间爆发?粮荒。那一年粮荒逼得不少人落草为?寇,还有混入京城潜伏在东城,半夜烧杀抢掠,不少富人和无辜百姓都遭了殃。   当时只有西城没受任何影响, 守兵也比平时多了一倍,饶是这样,她在伯府看着远处火光冲天紧张得一夜未眠。   当年的惨烈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自然还是要?安全有保障的西城。   她给钱给的痛快,卖家?得知她是前儿刚立功的宋小将的外?甥女, 更是爽利地该地契办好手续,约好三日后就搬离将钥匙交给她。   “连着跨院那个小园子可以再修缮修缮,回到苏州我就给你?找个有名的工匠,让他给你?把整个宅子都重新改改。”宋敬云跟着她脚步上了马车,对那个宅子不算太满意,盘算着要?大?修。   林幼萱点点头:“确实?有几处过于老?旧了,看得出?来?好多年都不曾修缮,可能他们实?在也没有多余的银钱整修。”   不然怎么会搬离京城。   她不拒绝,宋敬云心里十分高兴,连连点头:“修缮的银子由?我来?出?,就当补给你?的及笄礼了!”   身?为?宋家?长子长孙,最不缺的可不就是银子,换作是别的,林幼萱定然是要?拒绝,更何况这是他一片心意,再拒绝下去就显得她不知好歹了。   她欣然接受:“那我就先谢谢表哥了!一定要?把园子里的活水重新引好,我方才瞧着怎么变成一池死水,风一刮隐约传出?臭味了。”   “这有什么难的,你?只管提要?求,最好都拆了重新修!”宋敬云财大?气粗,手一挥就要?推倒重建。   林幼萱被他的豪气逗笑了:“里头不少木头和树都是有年头的好东西,你?给我全弄了,我得哭!”   只要?有银子什么东西弄不来?,不过宋敬云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盘算着让好的工匠来?提意见,省得他一个外?行指点内行,再把他表妹的新宅子给弄得乱七八糟,那他爹第一个就饶不过他。   表兄妹俩这头有说有笑一路回宋记,从镇抚司出?来?的陆少渊打马回西城,在过了伯府所在的胡同?又继续不急不缓往前赶,来?到一处有些日子不曾登门的宅邸。      此时的伯府,闵氏正闹情绪,冷着脸不愿意交出?府里的对牌,府里的老?管事?秦叔已经在她面前站了有一个时辰。   秦叔今年五十出?头,头发?半白,微微偻着背,说明来?意之后闵氏不搭理自己,甚至就当着他面继续差遣仆妇做事?,是一点儿也没把陆少渊放眼里的做派。   秦叔是威远伯的心腹亲信,年轻的时候就跟着老?伯爷是,常走南闯北管理着伯府庶务,脾气是个顶顶有耐心的人。   在面对闵氏这种?不讲道?理的妇人,还故意落自己脸的主子,耐心显然是不够用了。   他不急不躁望着外?头太阳一点点挪到某个位置,再一次开口要?对牌:“请夫人交还管家?对牌。”   闵氏立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炸毛,眼刀子一下就扎了过去:“我是伯府的夫人,自我嫁进来?后管家?权就在我手上!我辛辛苦苦十余年为?这个家?操劳,岂容他说什么是什么,如此大?逆不道?,也不怕被言官参一本!”   这些话对于秦叔而?言根本没有杀伤力,他闻言略略点头,算是对于她这个主母的尊重,表达听见她的回复了。   只见他抱拳拱拱手,说道?:“夫人既然不交便不交了吧。”   闵氏一愣。   就这么简单不争了?她目露狐疑,下刻就仿佛被一盆凉水从头泼到脚,连血液都凉透了。   秦叔放下手,朝她微微一欠身?转身?离开,在提着袍摆迈过抱厦门槛的时候,扬声吩咐跟上来?的人:“传令下去,从此刻起,府里原有的对牌全部作废,让管事?们都到账房找我取新对牌。如若有人再拿老?对牌行事?,直接找人牙子发?卖。”   轻飘飘的语气让在场听到的人都毛骨悚然。   这是直接越过闵氏抢夺走了管家?权,也可以说谁再跟着闵氏胡闹,那世子爷就不会客气了。   世子爷是动真格,而?不是闵氏想耍小性子就耍小性子的人。   闵氏脸上血色尽褪,站起来?歇斯底里地朝秦叔大?吼:“你?给我站住!我是当家?主母!你?们就不怕我去皇后娘娘那里参他一本!让他陆少渊被世人知道?,他是怎么不敬我这个继母!”   然而?秦叔头都没回。   正如陆少渊之前所说,随她爱怎么作怎么作,作到顶了,下场怎么样都在自找的。   抱厦回荡着闵氏无力的嘶吼,其他人都当自己死了一样,低头一言不发?。   伯府这天变了。   不管外?头怎么热闹,林幼萱计划的事?情都在按照她预估的一步一步走向正轨。   宅子的钥匙在第三日送到了她手里,宅子要?重新修缮也不着急住,就让吴大?父子找人先去收拾收拾,然后定下了后日出?发?去苏州。   宋敬云还得赶回来?会试,早一日离京,他就可以少赶一些路。   宋迦辰高高兴兴安排好一切,在离京前一日就收到有关百尸案的新进展,她父亲的旧案被重新提审,有冤情一事?传出?来?引起不少人关注。   她在大?家?把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悄悄到码头坐上南下的船。   清晨起了雾,深秋的天凉意甚浓,她上船后推开窗户看河堤,心情和这片河面一样宽阔。   真好,前世最遗憾的事?终于可以成真。   堤岸杨柳还绿着,被风一吹摇曳不断,她在那片柳条下捕捉到了一个身?影。 第54章   “姑娘是第一回 坐船吧, 岸边的景致这?会觉得好看,等到明后日姑娘就?看腻,喊无聊了。”冯妈妈将林幼萱刚脱下的披风拿过来, 再给她系上, “窗边风大,姑娘别着凉了。”   林幼萱杏眸盯着外头, 伸手将披风往身前拢了拢, 确定了柳枝下的身影就是陆少渊。   他可真是阴魂不散啊, 追来?送她, 她就?该感动了吗?   白瞎了一长堤的风景。   她抬手, 把窗户关上, 回身到桌边坐下, 悠然给自己倒了杯茶。   冯妈妈一愣, 疑惑地?看一眼紧闭的窗扇:“姑娘怎么不看了?”   “妈妈说得对, 这?会就?看腻歪了。”少女?仰脸一笑,明媚无比, 让人丝毫看不见心里对某人的嫌弃。   听她这?么说, 冯妈妈再感觉奇怪也抛到脑后了,转而说起路途上的事:“舅老爷让赶回去,估摸一个月出头就?能?到,届时顶多是十?一月,姑娘正好能?赶上年前年后的热闹。”   “表哥是准备到了就?折返吗?”林幼萱想起宋敬云, “这?也太辛苦了。”   “当护花使者怎么会辛苦!”宋敬云的声音从门边传来?,笑吟吟进屋来?,“那是荣幸至极的事!怎么关上窗户了, 不闷得慌?”   他一眼看到紧闭的窗户,走上前支开固定好, 这?才转身到桌边和她讨茶喝。   林幼萱余光扫一眼窗户,笑容更灿烂了:“表哥来?得真是巧!”   她明显比平时要高兴许多,叫宋敬云跟着心情也好,乐呵呵跟她说自己的打算,然后又掏出河流分支图比画出路线给她看。   窗户外的陆少渊双眸一直不曾离开慢慢远去的小船,窗户被关上的时候脸色还?算正常,直到再被推开露出宋敬云那张清俊的面庞,冷意染在了眼尾上。   前世他可以确定林幼萱对宋敬云不曾心动过,可今生呢?!   宋敬云绝不比他差!   长时间的陪伴下,她真的不会动心吗?   远去的船只在绿柳江水中逐渐不见影子,他依旧站在堤岸边,一颗心惶然不安,直到双腿发木,远远奔跑来?的亲卫送口?信说太子有请,这?才挪动绑着铅块一般的双腿,沉重地?离开。   **   京城因为百尸案重审热闹了好几天,此事直接交由?锦衣卫,不少百姓忍着对锦衣卫那班煞神的惧意也要蹲镇抚司附近打听。此事可以说是进行?得如火如荼,锦衣卫难得发善心,每当有新进展都?会在镇抚司巷子前的布告栏发布,满足了百姓们的好奇心。   到了第七日的时候,最先传来?的一个消息是有关前首辅林家的。   贴布告当日,巷子外围了个水泄不通,最前边的百姓扬声宣读,读到林家嫡长子污蔑戕害庶弟时声音都?变得愤愤不平。   后边的百姓听到这?等真相,兄为帮上峰遮掩贪墨一案而伪造证据,再买凶杀弟,残忍无情得令人发指!   “这?个林九思我知道,其妻子是如今江南首富宋家之女?!”   “宋家啊,我也知道,是出了名的仁商。去岁西北雪灾的时候捐赠了不少银子呢!”   “没错没错,还?是钦点?的皇商,宋老爷子的小儿子前不久还?在战场上立了大功,估计回来?就?得加官晋爵!”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更是有人说道:“能?让宋家老爷把女?儿放心交付的男子,怎么可能?是大奸大恶之人!当初我就?说为何只有林二老爷出事,林家其他人都?好好地?不受牵连,原来?内里还?有缘故,是把人推出去当替死?鬼了!”   正是说着,人群中不知谁人又说一句:“听说这?个林二爷的女?儿一直在林家过得凄惨,妻子早亡,女?儿只能?托付给林家当家老太太,结果老太太和长子一块儿算计她母亲留下来?的嫁妆。”   “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连儿媳妇的嫁妆都?算计,这?一家子还?有人性吗?!”   “好在宋家一直没放弃这?个外孙女?,帮忙将她从林家人手里救出来?了,听说连带林二老爷夫妻的牌位都?带出来?了,和林家彻底分宗分家,独自立户了!”   “那可太好了,不然还?得受林家人的拖累,上哪儿说理去啊!”   众人七嘴八舌从林九思平反的真相中说到了林幼萱,纷纷感慨林幼萱是个有后福的人。   陆少渊从太子那边回来?,一路回了伯府,刚在书房坐下,去办事的明方就?来?回禀了。   “世子爷,按您的吩咐,已经将林姑娘脱离林家的事都?宣扬出去了。也按着您的吩咐,说是宋家人所为。”   明方低垂着头,说完后满心疑惑,在听得他嗯一声后,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   “明明是您帮的忙,为何把功劳推到宋家头上呢,这?样大家不都?误会了吗?”   陆少渊翻捡书信的手一顿,下刻若无其事道:“我帮忙又不是为了居功,再且,不能?坏她的名声。若叫外人得知是我所为,会额外起风浪。”   明方嘟了嘟嘴,在为主?子不平中又说了一件事:“不知是宋家人还?是谁,也安排了人在布告跟前守着,第一句提起林家和宋家的,并不是我们的人。”   “她的人。”陆少渊几乎脱口?而出。   他是重回到现在才发现她的心思之缜密,只要她想做的,她必定会安排好。   哪怕她人不在京城,亦可以稳妥,前世的伯府不就?是一个例子。在闵氏的打理下贪墨的躲懒的不少,几乎可以说是个烂摊子,他腾不出手来?收拾,最终都?是她重新让伯府进入正轨。   秦叔直接更换对牌的事,其实就?是他让借鉴她前世的做法?,只是她要更温柔一些,重做对牌是一项一项更换,直逼得闵氏来?谈和。她为了他的声誉诸多顾忌,一直都?在为他着想。   今生她没有自己这?个累赘,只会更加出色,至于?她安排这?一出……为的也是不愿意节外生枝,和他再有任何的牵扯。   想到这?儿,陆少渊不由?得苦恼地?揉按太阳穴,脑海里回想着太子跟他说的那句:“——少渊,但凡我不信任你,凭你这?些劝谏就?足够让你死?一百次了。”      死?有何惧,他如今只怕和她越走越远,最后终成陌路。   不管如何,冒再大的风险,他都?不能?轻易就?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第55章   船行半夜, 忽如其来的一阵雨减慢了行进的速度。   说来就来的秋雨半日不见?收敛,反倒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被风吹得斜斜打落窗户的雨滴噼啪作响, 船只随着摇晃不定。   林幼萱好不容易适应了几日, 这一晃晕得胆汁都快要吐出来了。   宋敬云上甲板看了一趟,穿着蓑衣还是被打得浑身湿透, 正好撞见?去?厨房要姜片的冯妈妈, 听闻林幼萱不太好, 顾不上湿衣服一路到了她厢房。   林幼萱坐在床边, 死死抱着床柱子, 企图减低摇晃带来的不适。   “脸怎么白成这样!我让他们找个?地方靠岸, 歇个?两日再说!”宋敬云绕过屏风, 就被她那张白纸一个?色的脸吓得不轻。   林幼萱嘴里含着薄姜片, 辣得眼泪汪汪, 张嘴第?一句却不是诉苦,而是说:“我们是不是快要到钟渠附近了, 如果?是, 那就找个?地方停下来,可能?真会遇到水位高涨,行船不安全!”   宋敬云沉着的脸色一顿,诧异道:“方才?薛叔也是这么说,这雨下的不太好, 风浪也大,怕大量雨水涌入这里是一道水口的下流……”   正说着,林幼萱张嘴就想吐, 硬生生忍住,催促道:“表哥快去?让停靠吧, 可别再因为我耽搁了,我没有那么娇气。”      她再三催促,此事?关?系大家的身家性命,宋敬云自然?知道轻重缓急,点点头快步又往外走,一头就冲进了被暴雨洗刷的甲板上。   还好船行再两刻钟后经过一个?小小的补给码头,众人冒着大雨下船,薛叔带着人将?船只用木棍粗的绳子稳稳固定好,这才?匆忙进了暂时落脚的客栈。   薛叔本要禀报船只事?宜,刚到门口就听到表姑娘虚弱却字字坚决地说:“不能?在这里停留,能?叫上马车我们就坐马车,有驴车牛车都可以,哪怕用走的,我们也得往高处的走,沿河太近了!”   宋迦齐沉思片刻,心?里想着外甥女可能?是有些?吓着了。他们这些?走南闯北的早就习惯了风雨,再大的风浪都遇到过,是不怎么紧张的。   毕竟陆地上过习惯了的姑娘家,什么时候跟过船,遇到这种场面害怕也正常。   宋迦齐点点头:“走吧,谨慎一些?没错。”   于是一行人让店家请来愿意带他们进城的车夫,冒着大雨一路往城中的地方赶。   说是城,其实?就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镇,平时补给的人也不多,到镇上的距离算不得太远。   林幼萱一路往外看,发现地势越往越高之后心?里总算踏实?不少,但?还有一事?放不下:“宋家在这里有铺子或者熟人吗?如若有,让他们用麻布袋子多装些?沙土放在铺子门口,然?后再腾出一部分米粮和药材。”   宋迦齐听她的话忍不住看她一眼:“萱儿是害怕发洪水?这个?雨水量应该不至于,顶多是河道和河岸边上危险。”   林幼萱并?不清楚现在这个?时候有没有闹洪灾,时间太久远了,这就是她前世在武定侯反叛后留下的后遗症,万事?有备无患!   而且她记忆中这一带总是洪水的受灾处,稳妥点总不会出问题。   她说:“舅舅可能?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但?这些?事?也费不了多少功夫,如若我们家有铺子在,就先预备着吧。”   宋迦齐看一眼从窗户缝隙渗进来的雨水,确实?是不多费功夫的事?。   “宋家这里倒没有铺子,不过有个?世交的子侄家有仓库设立在这儿,我且叫人传信让他们准备准备吧。”   如此一来,林幼萱总算安心?地闭上眼,心?道到底是前世经历太多,总是忍不住操心?罢。   雨势一直到他们来到新的客栈,梳洗后都不曾停下,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宋迦齐站在窗前推开一条缝隙,看着瓢泼大雨终于开始担忧起来。   这雨是真的不寻常啊。   林幼萱双脚实?实?在在站在地上,眩晕感才?算逐渐平复,梳洗后实?在扛不住先睡下了。   忙得脚跟不沾地的客栈小二哼哧哼哧拎着热水进了对面厢房,出来的时候气都喘不匀,嘟囔道:“大暴雨的,哪里来那么多打尖的外地客人,还有好几桶热水,要把我胳膊都累折了!”   可抱怨归抱怨,活儿还是自己的,只能?苦哈哈继续跑上跑下的拎热水。   林幼萱睡得沉,半夜却被街上惊恐地喊叫声惊醒。   “姑娘!我们白天落脚的地方都被淹了,水势还在上涨!外头的百姓拼命往镇上涌!”冯妈妈来的床前,撩起帐幔,脸上尽是惶恐。   林幼萱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惊闻消息一阵后怕,心?悸着问:“大舅舅和表哥呢?!”   “舅老爷带着人去?商会了,说那世交的子侄仓库在离城门不远,想去?看看沙石装得够不够,如若足够先帮忙挪到城门那处!能?堵一点是一点!”   冯妈妈急急说来,再告诉林幼萱宋敬云也去?当地的官衙,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宋家是皇商,遇到急事?,商会的人多少能?说动?和调用,宋敬云又是有功名在身的举子,这已经危及全程百姓,更得前去?出一份力。   “薛叔是不是留下了!让他快跟上,叫他们照看好父子俩!我在城里很?安全!”林幼萱顿时明白父子俩的安排了。   冯妈妈犹豫着不想去?:“万一真乱起来了,姑娘身边不能?没人。”   福丫抱着棍子过来:“我一定守在姑娘身边不离开半步。”   林幼萱顿时笑了,眉眼弯弯,冯妈妈看了看主仆二人,确实?外头情况更为紧急,最后一咬牙跺脚,让薛叔调动?最多的人手去?帮父子俩。   主仆三人就一直呆在屋子里,听着遥远处隐隐传来的哭喊声,说不害怕是假的。   可再害怕,她们现在都是安全的,倒是他们对面屋的房门时不时被敲响,打开关?上,似乎很?忙碌,且脚步声吵杂,人来来去?去?的好不热闹。   三人睁眼熬到天明,雨势依旧不停,有人说水已经漫到城门了,但?是外头的人能?撤离的基本都已经进了城。   薛叔此时也带来消息,说忽然?涨水是前面的州府忽然?泄洪!   原来前头的州府已经下了两日暴雨,支撑不知直接开闸分流一部分江水,这才?导致发大水。   “不过姑娘不用担心?了,正好有东宫属官办差路过,已经四处布防疏散,也派人去?前头的州府查看情况,想来很?快就能?控制水势。”   林幼萱长出一口气:“这可真是太好了!”   “快去?叫郎中来,大人在水里泡了一夜发热,若是退不下去?,怎么处理后续的事?!”   这边说着,外头传来焦急的声音,薛叔闻言小声道:“那位东宫属官居然?就住对面,我们也是今日才?知晓的,怪不得昨夜客栈外头都是高大习武的人在来回巡守。”   林幼萱想起昨夜来来去?去?的人,怪不得他们动?静那么多。   想来昨夜在处理泄洪的事?。   “不过此时恐怕不好请郎中,不少百姓和帮忙疏离的人呛水和受伤了,城里的郎中多半都在外头忙着。还好姑娘让先挪出一部分药材好现用,外头这就正好用上了。”薛叔叹了一口气,是庆幸,又是后怕。   林幼萱沉默片刻后说:“若是发热,我这倒有现成能?退热的药丸,对外头现配的都好。薛叔给对面送去?,报明身份,对方若是信得过,他们自会服用,也算是我们帮上忙了。”   薛叔说好,接过药丸,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很?快,他去?而复返,高兴地给林幼萱说:“对方得知是宋家和姑娘,说万分感谢,药丸送到那位大人里屋,那位大人直间就服用睡下了。”   林幼萱纳罕:“看来是真的病得严重?”   不然?起码得验一验有没有毒再下肚吧。   不过能?帮上忙,她是开心?的,希望那位大人能?早日好起来,将?上游忽然?泄洪的事?查实?,给受灾百姓一个?交代。 第56章   一场说来就来的雨连着两日才见收势, 林幼萱一行?滞留在客栈等放晴,城外的水亦开始慢慢退去,想来是东宫路过的属臣已经解决上游泄洪一事。   城中百姓和商人共同组织了救灾队伍, 官府亦组织所有的郎中和?会医术的人, 救治帮助受灾的民众,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出发。   林幼萱本想跟着应征救治队伍, 被宋迦齐阻止, 怕人多杂乱再出意外, 最终只抄下古籍上防疫的方?子送到了郎中的手里。   如?今天晴洪水退去, 确定了上游水势也已经平稳, 他们该继续赶路了。   薛叔套好车, 顺着早就?打探好的路往渡口去。      他们的船做了防范, 被牢牢固定在渡口并没有受到损坏, 本就?没带多少贵重物品, 如?今不过就?是再添补一些补给就?能?再度出发。   林幼萱坐上马车后,总感觉外头有人在看自己。   她将挡风的竹帘撩起?一条缝隙往外张望, 入眼正好是他们落脚的客栈, 仰头便瞧见二?楼厢房沿街的厢房窗户。   这个方?位是住她对面那位大人的屋子,此时窗户正开着,窗边不见有人。   “你就?是林姑娘吧,我?认得这位薛管事!肯定是你没错!”   她正思索着是不是先?前窗边有人,耳边响起?一道略苍老的声音, 她偏头看过去,就?见一个挽着竹篮子的中年妇人快步走过来。   “——这是我?们自家鸡下的蛋,都煮熟啦, 姑娘在路上垫垫肚子!”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妇人高举着篮子, 把装满鸡蛋的篮子直接塞到她手里。   她忙推辞:“无缘无故的,哪里能?收大嫂你的东西!”   妇人抵着篮子不让她往外推,急得脸都红了:“姑娘可是大功臣!我?们左邻右舍都听说啦,是姑娘先?进城来让商会有了防备,这才及时先?把城门堵上了!不然那半城墙高的水直接就?涌进来冲跑我?们了!”   “一点点心意,姑娘要是不收,我?们心里才难受呢!而且我?听我?家那口子说了,姑娘大义,给了失传的防疫神方?,说往后这方?子能?救许多许多的人命!”   这一说,功劳全都落她头上了,她才听得脸红,不好意思说:“那方?子不是我?自个的,本就?应该的,抗洪也是大家的功劳。”   她话刚落,妇人跺脚假恼道:“姑娘这话糊弄谁呢,还是姑娘嫌弃这些鸡蛋!”   如?此一来,哪里还敢再拒绝,忙抱着篮子,甚至当着妇人的面剥开一个鸡蛋吃起?来。      她本就?长得好看,十指纤纤,妇人看着她白皙的指头心里感慨,美人连指头都是精致好看的,皮肤白得跟那剥皮鸡蛋一样。   而且她吃起?东西一点也不忸怩,吃得两个腮帮子鼓鼓的,看着就?香!一小块蛋黄落在手上还爱惜地再送回嘴里,然后欢喜地笑得两眼弯弯。   这人啊,什么性情都是藏在小细节里的,林姑娘就?是菩萨心肠的善良姑娘!也一点都不嫌弃他们这些粗人送来的东西!   妇人跟着傻笑。   薛叔见两人说得差不多了,这才催促说该启程了,妇人又笑又哭地朝她挥手,一路目送她。   林幼萱坐在马车内亦感动得眼眶微红,她不过就?是随口一句和?抄了个方?子送出去,真的就?是举手之劳,可他们却将之称为恩情……她活在各种?争斗里太久了,鲜少见到这种?纯粹的感情,叫她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用言语去表达。   冯妈妈笑着拍拍她肩头:“我?们姑娘那么好,大家都不是瞎子聋子,当然都会喜欢姑娘。”   她笑笑,感慨万分?:“我?也没有妈妈说得那么好。”   “姑娘往后也会遇到更好的人,这世间?啊还是好人多,大多都是纯良心存善念的。我?昨儿听说他们还要给那位大人修金身供奉起?来,那位大人是真的功不可没,不然任由上游往这一个地方?泄洪,整个城镇都会变成一片汪洋,我?现在想想都后怕。”   林幼萱听到这儿,脸上的笑忽然僵住片刻。   冯妈妈等了会儿没听到她回应,侧头看她,发现她入了神,一双杏眸在沉思中微微闪烁着,不知在想什么。   福丫在路上看到有孩子追逐打架,想喊她一块看个热闹,却被冯妈妈一把捂住嘴巴,嘘一声吩咐:“姑娘想事呢,先?别吭声啊。”   就?在两人都睁着眼静静望着林幼萱的时候,少女忽然叹息一声,喃喃道:“是啊,都是人命啊,目睹过惨状后哪里能?说撂手就?撂手。”   前世的陆少渊总是奔波在赈灾和?解决民生的事上,明明是当朝首辅,该在金銮殿上发号施令的人却总亲自视察,或许他就?是见多了这些人间?惨剧,又被这些百姓的赤诚之心所感动,才会不辞劳苦吧。   所以她更多时候是他的累赘,那他这辈子就?好好地为天下的百姓奔跑吧,她不会拖累他了。   冯妈妈不知她为何感叹,以为是因为这次的灾情有所感触,安慰道:“老天爷不会让好人经历太多苦难的。”   她闻言莞尔。   所以她这也算是前世经历太多的苦难,老天爷给她补偿了。   “妈妈说的对!”她重重点头。   虽然能?理解陆少渊前世总是为百姓奔波的心情,却还是不能?原谅他对自己的伤害,没有什么不能?两全的,只是平衡点从来不在她身上。就?像那秤砣,永远都能?找对点衡量出来金钱,前世她不过是恰好是他不需要的点位,若真有心必然是能?事事万全。   林幼萱毫无负担地继续启程南下,站在窗户的陆少渊视线落在已然不见马车的街道上久久不挪动。   用过药后退烧的东宫属臣在他身后看了他许久,还是打断了他的恋恋不舍,拱手道谢:“此次多亏陆世子来得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就?连殿下都要被那起?子欺上瞒下的连累,回到京城,在下一定会如?实告诉太子殿下陆世子的功劳。”   陆少渊收回视线,面上不见悲喜,云淡风轻道:“如?若没有林姑娘的警惕心,我?亦来不及阻止大水的来势,傅大人言重了。”   傅与眸光一闪,笑道:“林姑娘确实是个有大智慧的女子,临危不惧,她的功劳定然也会如?实禀报传达。”话落,傅与又想到什么,试探着问,“陆世子是先?返回京城还是……”      高大的年轻公?子拱手一礼:“我?还有事务在身,会一路南下,这会就?该启程了。”   这边说完,陆少渊没有丝毫眷恋地离开,跟方?才赖在窗边时判若两人。   傅与听不见他脚步声后摇头失笑:“我?这是亲眼见到了英雄难过美人关?可这躲着藏着的,什么时候才能?让美人知道存在呢?怎么追美人啊……” 第57章   陆少渊不敢露面的根本是在于被美人厌烦, 哪怕这次前来是出于跟随护航的心思,也只能鬼鬼祟祟藏着,不敢叫她发现一丝的端倪。   至于救下原本该在这场洪水中遇难的薛兴, 纯属于顺手。   前世薛兴的死给东宫带去不少麻烦。   薛兴是受太子命来巡察水道, 朝廷一直想加固各处河道,只是国库空虚迟迟没开头, 太子?忧国忧民不愿再看到农田万顷被毁, 浮尸数里?的灾难, 力排众议将担子?扛到了身上, 终于将此事推上流程。   但?加固工程是个香馍馍, 四路八方的牛鬼蛇神?哪个不眼红, 于是纷争就开始了。   刚被太子?弄倒台的大皇子?就是其一, 而这也只是个开头而已。   所以泄洪一事并不是偶然, 而是那些有心思的人开始动了, 想用薛兴祭天?,以表太子?之力不足以包揽此事, 想要分食。   前世?太子?过于激进, 等到他入仕的时候已经吃了不少亏,最?终加固河道一事他几乎失去?大半的话事权,后面可?想而知的麻烦不断。   这也成为太子?登基的强大阻碍,甚至险些就被联手废黜。   他重生回来,对朝中的事务和争斗早就厌倦, 放不下的还是无辜的黎民百姓,所以他还是一脚插了进来。   林幼萱在前世?对他误会最?深的便是他事事不愿意与她商议,不曾交心当真?正的夫妻, 实在是兹事体大,知道得?越多越危险……陆少渊策马在泥泞中往前行, 未干的污水从马蹄溅到他袍摆,思绪和滴答不停的水渍一样杂乱。   不管怎么说,到底是他的错,过于自负,总认为体贴的林幼萱会理解自己。   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曾给到她,她为何要尝试去?理解他的艰难?   痴人说梦话不外?如是。   今世?还是避不开参政,不管她原谅与否,必然是要面面俱到,斩断一切像前世?可?能会危及她的麻烦。   不然,他连奢望她回到身边来的资格都没有。   **   那场天?要塌下来的大雨后天?气越来越冷,冬天?如期而至,林幼萱一行到苏州那日正是立冬。   苏州府有着冬令进补吃膏滋的老习俗,林幼萱上岸时就闻到附近酒楼熬制的膏滋的香味,甜香的桂圆味道特别容易分辨。   她鼻尖动了动,是小时候娘亲每到入冬就给她熬膏滋的味道。   宋敬云从她流露怀念的眼眸中读懂少女此刻的心情,笑吟吟指了指前方宋家来迎的马车:“小馋猫,快上车回家,祖母肯定已经给你熬好?膏滋和羊汤,到家就解馋了!”   “你肯定是提前收到消息了,把老人家为我准备的惊喜都说出来了,一会我还怎么表现得?激动?”林幼萱收起对娘亲的思念,故意骄蛮不领情哼一声?。   宋敬云哈哈笑:“那就不关我的事了,反正又不用我哄两老开心。”   他一摊手,表示爱莫能助,和她一样耍起无赖。   宋迦齐呵了一口气,早晨的码头潮湿,他在雾蒙蒙中催促两个顽童一样的后辈:“水边凉,快回家,一会身上衣裳湿得?难受,也别叫两老人家久等了。”   表兄妹俩这才一前一后往马车去?。   林幼萱扶着宋敬云送上来的胳膊上了马车,撩开帘子?就低呼一声?。   惊喜根本不在宋家,而是在马车内。   她望着朝自己笑得?慈祥的两老,哽咽着许久说不出话,外?祖父外?祖母几个字喊出口时已然泪流满面。   宋老太太把她拽了进去?,狠狠搂进怀里?,抱着她一块哭了起来。   宋老太爷板着脸,侧头抹了一把脸才回过身,威严道:“好?好?的喜事,哭什么!没得?叫外?头的人胡乱说道,回家回家,快收声?了。”   他话刚落,林幼萱就扑到了他怀里?,又是好?一顿落泪,宋老太爷板脸板得?腮帮子?都作?疼,最?终败下阵来哑着声?拍拍十几年不曾见过的外?孙女肩头。   “好?了好?了,你再哭,你外?祖母也伤心,再把老毛病闹犯了可?怎么好??”   一听外?祖母身上不舒服,林幼萱当即收了眼泪,强忍着激动询问外?祖母怎么了,还伸手就给号上了脉。   宋老太爷看到这一幕心中又是许多感慨。   当年小女儿出嫁的前,就这么在马车里?给妻子?号脉,外?孙女这一动作?和她娘亲真?是完全一模一样啊。   宋迦齐听着马车内的动静,先是叹了一声?,随后露出笑容,翻身上马再回头看一眼马车,扬声?道:“回家!”   宋敬云亦是笑着策马跟上,在前方跟上。   两老特意来接自己,林幼萱感动不已,听着两老说在家里?怎么给自己布置院子?,又准备了多少布匹皮子?要给自己做新衣裳,每一个字里?都饱含着对她的宠爱。   林幼萱脸上的笑容一直都不曾落下。   等到了宋家,下车来,听到两老说孩子?,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时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她跪倒在老人面前,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叫宋老太太又哭又笑,一路拉着她不放进了正院。      “您总不能让表妹跟您挤一个椅子?吧,快松开吧,我给表妹搬椅子?坐您边上可?成?”宋大姑娘跟了一路,对祖母那生怕外?孙女会在眼前消失不见的紧张劲儿无奈。   宋大姑娘说着,把林幼萱从祖母手里?抢了过来,先让老人家做好?,再依言去?搬椅子?。   林幼萱哪好?让大表姐做这些粗活,忙跟上去?抢椅子?,宋敬云只能无奈上前把椅子?又从两姑娘手里?抢过来,放到老人身侧。   总算是能正常地歇着说话了。   只是今日惊喜跟那田里?的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又长?一茬。   刚坐下介绍了厅堂里?的宋家人,管家就急匆匆来禀报,说是京城宫里?来了人,要见表姑娘。      林幼萱被这一出也闹懵了,捏着手帕满脸茫然:“宫里??我从来不曾见过宫里?的贵人们,怎么会来人?”   还追到了苏州来。   这一想,先是心里?发毛:“难不成还是受林家的事牵连?”   说着,她急急站起身,简单理了理耳边碎发就和管事说道:“劳烦带我到前头去?。”   宫里?来人,宋家人自然不能躲着不露面,纷纷跟上前去?。   等在门外?的居然是几名锦衣卫,见到为首者那张熟悉的脸庞时,林幼萱再次愣神?。   “李大人,有些日子?不曾见了。”紧张的心情就此缓解,她朝李忠行福一礼。   宋家人从她熟稔的语气中明白是相识的,不见对方有什么凶恶的表现,暂时放松下来,静待后续。   李忠行确实有一段日子?不曾见林幼萱了,再有她消息是得?知她离京到了苏州,而他奉命来办差。   说来也奇怪,他进锦衣卫这么多年,遇到破例的事都差不多是在她身上了。   李忠行拱了拱手,扫一眼她身后的宋家人,原本要恭贺地话恶劣地又吞了回去?,像首回见到她那样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模棱两可?地吓唬她:“可?算是追上林姑娘了,我来是为林家人犯事……”   他放慢语速,观察着面前少女的神?色。   她一如初见,杏眸清亮不见惧色,甚至还露出笑意。   也是那抹笑意让他演不下去?,有种被人看透捉弄人促狭心思的气虚。   这林姑娘啊,真?是个奇人啊!   李忠行败下阵来,凶神?恶煞的脸挤出抹笑容,朝她再次拱手:“恭喜林姑娘了,林九明戕害兄弟一事已然查清,你的父亲不但?无罪,还保留下来了他们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重要罪证,乃我朝英雄。”   “林姑娘不久前还救百姓免于洪灾,圣上得?知更是龙心大悦,夸赞姑娘如同林大人一般忠肝义胆,故而破格册封姑娘为惠宁乡君,封地正是林大人生前所守护的县区内,以慰英雄!”   惠宁是封号,本朝多少获得?封地的乡君县主都是以当地为封号,给她单独赐封号已经是莫大的荣耀。   可?是有一事十分奇怪。   “圣上怎么知道了洪灾的事?”她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李忠行道:“自然是有人呈报太子?殿下,再上禀圣上。”   她给药的东宫属臣??   不,不对!   林幼萱脑海里?闪过陆少渊那张脸,顿时理清了真?相。   那几日陆少渊也在城镇里?!   应该是和东宫那位大人在一块,所以那位高?热的大人敢连毒都不试就吞下了药丸,她离开前察觉到有人看,那视线是从客栈二楼落到她身上。   当时她没看到人,多半就是躲藏在后头的陆少渊了!   至于为何笃定是陆少渊,是因为前世?她父亲并没有留下什么指证,如若有,陆少渊在上回就该告诉她。而且父亲一案查清后真?能连她都受荫封,说明前世?父亲就该有所封赏。   陆少渊对这些只字未提,所以前世?父亲没有被追封,那就说明立功不够,如何今生就她受益了!此案今生是陆少渊先做局让重查,罪证一类的东西也只有经历过前世?的他才会清楚。   如此一来,她如今能得?到一个乡君的头衔是他暗中所为。   林幼萱心情复杂,在李忠行的目光下不得?不先将思绪都敛起,不敢露出端倪引他猜忌,忙跪下谢恩。   宋家人听闻如此好?消息,立冬这日简直就跟过年没两样了。   宋家人跟着跪了一地,听着圣旨上对林幼萱的夸赞,个个笑得?跟自个获封赏了一般。   接过圣旨高?呼万岁和谢恩,林幼萱慢慢起身,请李忠行入内喝茶。   李忠行却推辞说要赶回京交差,然后还侧身让出道,露出一个太监打扮的中年人来。   那人不等林幼萱询问,乐呵呵上前朝她见礼:“恭喜惠宁乡君,贺喜惠宁乡君,奴婢是皇贵妃娘娘身边的,特受皇贵妃娘娘的令前来恭贺乡君册封之喜。”   说罢,那太监一挥拂尘,当即有小太监捧着锦盒上前。 第58章   宋家是?富贵之家, 三代经商,什么泼天的富贵没见过?,但听到是皇贵妃送来的赏赐, 众人脸色依旧变了再变。   倒不是?锦盒内的宝贝是什么天下难寻的, 而?是?皇贵妃的用意。   中宫皇后?早年病逝,皇帝却迟迟不曾再立后?, 不管朝臣再怎么进言都搁置不管, 后?宫自然就由位份最高的皇贵妃打理。   皇贵妃正是?如今大皇子的生母, 当今太子乃早逝的皇后?所出?, 不少?人猜测皇帝不愿意立后是因为害怕皇贵妃为后?, 本是?庶长子的大皇子就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了。   也有人说是?太子外祖家施压, 当年皇帝能顺利登基全是?皇后?母族的支持, 皇帝弄出?个庶长子就叫他?们够生气的了, 再立皇贵妃为后?, 恐怕皇后?母族要闹出?大乱。   众说纷纭,但不管立不立后?, 大家心里都明白, 储君之争从来不曾停歇。   不然大皇子怎么就忽然被禁足了。   林幼萱得知太监乃皇贵妃宫里的人,唇边的笑意很快就再次浮现,不慌不忙给对方福礼:“我眼拙,不识得贵人身边人,还请公公见谅。贵人有赏, 甚是?惶恐。”   “惠宁乡君言重?了,皇贵妃娘娘代执凤印,乡君获封于理于情都该送上恭贺。”桂公公眯着眼笑, 细碎的光从眼缝中迸射而?出?,带着锐利。   先是?说出?皇贵妃如今是?后?宫第一人, 凤印在手?,对命妇有赏是?礼法也是?她?的情谊,是?对你赏识才会有赏,不就是?赤|裸裸的拉拢。还是?带着高高在上,告诉你别不识好歹的强制。   林幼萱差点要笑出?声?。   她?何德何能,前世今生都引得皇贵妃的‘青睐’啊。   可能有些事就是?天注定,并不是?她?以为逃离京城就不会发生,譬如这半路还是?杀出?来的皇贵妃。   前世因为她?是?威远伯夫人,陆少?渊成为新贵,一路受重?用手?握大权,所以皇贵妃暗中拉拢她?。今生她?因为陆少?渊愧疚的补偿,得了个乡君的小封赏,也受皇贵妃看重?了。   说来说去,这里头有绕不过?去的陆少?渊,也有永远永远绕不过?去的宋家。   陆少?渊是?她?的孽缘,而?宋家的财富至此至终都会成为这些所谓上位者的觊觎,所以她?是?宋家和上位者之间的一座桥梁。拉拢她?,或者施压,都因为她?身后?的宋家。   外祖父深知这一点,几?乎是?贡献了三分之一的家财给皇帝,才换来让子孙能踏入仕途的机会。   也只有自己成为上位者,才能有自保乃至于抗衡对方的力量。   很多时候,并不是?简单想着躲开就真能得到安稳。   她?再次福礼,不卑不亢谢‘恩’:“谢圣上与?贵人的恩典。”   桂公公闻言脸上的笑容便?收了大半,嘴里还呵地笑一声?,尖细的尾音是?叫人说不出?的阴阳怪气。   “咱家的任务完成了,该赶回?宫复命了!”   这边说着,桂公公故意晃一晃身形,等着林幼萱好醒悟好表态,哪知那福身的少?女一动不动,垂着头根本让人看不清神?色。   最终桂公公冷哼一声?,拂袖上了马车!   李忠行哪里不懂那死太监着恼了,情绪复杂地看了一眼林幼萱,犹豫片刻还是?伸手?去扶她?起身,压低声?说:“姑娘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他?面前的少?女展颜笑,杏眸弯弯,盛着不谙世事的清澈:“大人在说什么?”   李忠行倒吸一口气。   是?他?多虑了。   从他?遇到林幼萱开始,就知道?她?不是?个简单的姑娘,皇贵妃那么浅薄的话怎么可能听不懂,她?揣着明白当糊涂罢了。   可如此一来……皇贵妃因为大皇子被禁足,恼得很,四处走动,朝中几?个大臣也都有被说动的意思,万一真要变天,林幼萱一个小姑娘被清算起来只会下场凄惨。   不过?,李忠行余光扫到她?身后?的宋家人。   或许已经开始入仕的宋家人能够成为给她?遮风挡雨的大树吧,再有他?们锦衣卫里不也有愿意为她?出?头的人吗。   想到这儿,李忠行自嘲笑一声?:“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就此告辞,祝姑娘一切顺意。”   宋敬云听到这一句,在李忠行潇洒上马领队离开的时候,上前用一种诡异的表情打量林幼萱。   “表妹,他?怎么忽然生气了?”   林幼萱莞尔:“李大人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指不定啊他?还会替我给人美?言几?句,是?个好人。”   宋敬云:……   锦衣卫那群煞神?是?好人??   那些死于他?们刀下的冤魂可就有话说了。   李忠行带路走在前头,后?面的马车忽然要停下来,说要住一晚再走。   李忠行冷着脸回?头道?:“公公要住我自然是?不阻拦的,只是?我公务在身,耽搁不得,就此先告辞了。”   桂公公闻言怒火都快冲到天灵盖了,可一想锦衣卫这些个煞神?都不好惹,只能强忍撩起帘子露出?那死人一样惨白的脸:“不是?咱家在背后?说人,那新晋的惠宁乡君实在是?不懂事儿,连茶都不曾上一道?,就这么打发我们了!李校尉也能忍,是?真的脾气好!”   所以李忠行烦死这些阉人了,心眼针尖小,什么好处都想要,还特别喜欢搞挑拨离间这种小伎俩,好像全天下只有他?们是?聪明人,他?们一被挑唆就要成为去冲锋陷阵的大傻瓜。   李忠行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扯着缰绳扭过?马头,似笑非笑看那死太监一眼:“我可没有那个能耐喝上林姑娘的茶,林姑娘上回?到镇抚司可是?直接被请进后?堂的人。”   说完,他?就冷了脸,也不想管死太监说什么,一甩马鞭带着人浩浩荡荡往城门去。   ——他?真是?多管闲事,多这一嘴又怎么样,难道?她?就还真领情不成?   真出?事自有宋家人护她?,又或者是?镇抚司里哪个大人护着,他?闲出?屁来了给她?造势!   李忠行不过?片刻就不见踪影,留下桂公公一张脸青了白白了青,最后?一琢磨自己也心惊起来。   “出?城,回?京回?京!”   是?啊,不是?李忠行提醒,他?脑子里就都是?林幼萱的不知好歹,不接皇贵妃抛来的橄榄枝。他?怎么就忘记了,如今宋家最小的老爷立了军功,长房的大公子也快金榜有名了,那二老爷虽然外放但在朝里可以说是?站稳脚跟了。   有着宋家这么一个外祖家,林幼萱不愿意立刻投靠才是?常事!   如若他?再多为难,指不定就此得罪整个宋家了,到时候反倒坏了皇贵妃的事。   桂公公这么一想,冷汗都下来了,在宫里被人捧得太久,认为是?个人都该敬着自己。差点就行差踏错了啊,还有那李忠行说什么来着?   镇抚司里头也有林幼萱认识的人?!   啧啧啧,一个小女娘,真是?有通天的本事啊!   指不定这一切也都有着宋家的功劳,他?还是?回?去如实禀报皇贵妃,皇贵妃想要怎么做自会再吩咐他?,何必一开始就先定下得罪人的路呢。   被一句话点醒,桂公公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留宿休息,还是?赶紧到渡口回?京城去复命吧。   也不知道?回?到京城大皇子被解禁足了吗,皇贵妃为了大皇子事生恼,越发叫人捉摸不透心思了。   桂公公长叹一声?,这个年啊注定是?要过?得叫人胆战心惊了。   随着李忠行等人离开,宋家人这才放下心地喘一口气,再细看林幼萱手?上的圣旨,脸上都是?喜色。   “很好很好,我们小萱儿有了诰命在身,往后?不是?谁都能欺负了!”宋迦齐没想到此事居然还能拿到一个诰命,笑得胡子都直往上翘。   宋家两老亦是?高兴,将林幼萱围着重?新带入厅堂,宋老太太朝外招呼一声?:“传我话,每个人都有赏!”   厅堂外一片欢呼声?,林幼萱被皇贵妃那一出?闹得低落几?分的心情回?来了,眉角眼梢都染上了笑意。   既得之,则安之。   宋大太太跟着下去打点今晚的洗尘宴和打赏一事,宋大姑娘宋芷姝首回?见到小表妹,新奇又喜欢,难得愿意把商行的事务都丢一边,就安静坐在跟前眼睛不眨地看小表妹和长辈们说话。   被盯着久了,林幼萱到底有些不自在,一个眼波先送了过?去,在得到对方明媚一笑的时候偏过?身小声?和她?说话:“表姐这般看着我,可是?我脸上有什么?”   “有美?人在跟前,我不看,我看什么。”宋芷姝眨眨眼,神?色坦荡。   林幼萱脸颊微微发烫,心道?大表姐还是?那么直率!   前世她?嫁给陆少?渊之后?和宋芷姝见过?一面,当时的宋芷姝已经是?宋家商行话事人,将长发束成髻,一身男装英姿飒爽。做事更是?利落有主见,将宋家商行运作得更是?如鱼得水。   此时的宋芷姝还有几?分少?女的幼态,眉宇间却依稀可见往后?在商界呼风唤雨的英气了。   林幼萱忆及往事,总是?感慨万千,不知她?离世后?宋家是?怎么个光景。她?应该多让陆少?渊说说的。   这一瞬间有些懊恼,不过?懊恼就是?片刻,不管前世如何,现在她?都能跟着宋家一起往前走!   “表姐,有一事我想问问你。”她?温声?细语,宋芷姝忍不住道?,“表妹比我更像江南女子,连说话都那么温柔,表妹只管说。”   “近两年粮市可平稳?”   没想到她?问的居然是?买卖之事,宋芷姝愣了一愣,很快就接上了话:“近几?年收成不错,粮市平稳。”   “如今大同开战,表姐可有想过?多收一些粮食先囤着,以备不时之需?”林幼萱说,“不单单是?粮食,还有布匹、棉花,这些都应该多备一些。”   战乱的时候,粮草是?关键,再有就是?面临寒冬时的准备,多少?人不是?饿死就是?被冻死。   姐妹间短短几?句话让宋家长辈都神?色凝重?起来。   宋老太爷说:“萱儿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不然好端端地屯粮,即便?是?宋家也会压下大笔的银子在里头。”      前世她?嫁给陆少?渊不久后?,各地就开始闹天灾人祸,导致各种农作物都收成不好。然后?大同就开战了,不但大同开战,整个国家边陲都是?大仗小仗不断,可以说是?叫朝廷不堪负荷。   那几?年陆少?渊一路从新晋官员连跳几?级直接成为户部侍郎,在武定侯府谋逆后?他?被临时任命为兵部侍郎,随军一路迎击叛军。我朝大胜,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能喘上一口气的时候,宫里传来突变,大皇子也造反了。   皇帝被皇贵妃下药昏迷不醒,东宫也险些遭到毒手?,是?陆少?渊神?不知鬼不觉半途杀了个回?马枪,直接将大皇子斩杀在金銮殿上。   当时她?听到消息的时候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再后?来太子顺理成章登基,陆少?渊成了本朝最年轻的首辅,而?退位的太上皇在床上躺了两年驾崩,那个时候经历战乱的本朝终于恢复了一丝元气。   可惜天灾依旧不少?,洪水干旱雪灾频繁,百姓痛苦不堪,国库空虚……陆少?渊常常几?个月不着家,而?她?因为丈夫成为首辅,婆母刁钻总是?给她?出?难题,应酬和家里事都叫她?心力交瘁。   回?忆到这里,她?强行中断。   痛苦的事没必要总去想起,她?现在要做的是?让宋家能趋避厉害,安然无?恙。   “是?听到一些消息,大同忽然开战,其实国库并不充盈。不久前还有洪水,西北依旧干旱,多少?会影响明年的粮食收成。我就想着,有备无?患,其实也无?需我们多囤多少?,外祖父只管提醒提醒好友,如若有人意见一致,那大家分开各多备一些,宋家压力想来也不大。”   前世粮食短缺之时,其他?商行为了利益都是?加价往外出?,只有宋家不愿意发国难财,依旧按以前的公价售卖,还给朝廷捐赠不少?用作战事粮草。   捐赠粮草一事还是?陆少?渊单独找宋家人商议的。   为此不知多少?人恨宋家入骨,导致小舅舅出?事的时候纷纷都来踩一脚。   这一世,她?不想让宋家再挑大梁,匀出?去,各家都多囤一点,起码能让粮荒来势缓一些。   只要能有所缓解,就不会有人随意哄抬粮价,宋家就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如此一来能少?招惹麻烦。   她?的提议倒真是?有备无?患的意思,宋老太爷点头:“确实该未雨绸缪,只有宋家商行是?无?法积压那么些粮食,但是?人多了,便?不会有问题。再且,真遇到粮荒,手?里的粮食就都成了功勋啊。”   “姝儿,明儿你就拿我名帖,跟你爹爹一块把熟悉的叔伯都请到家里来商议。”   宋芷姝当即领命,宋家其他?人都夸赞林幼萱心细,唯独宋迦齐看自己这个外甥女的目光不太一样,像是?在思索什么。   宋家人等了那么多年,终于将林幼萱迎回?来了,洗尘宴上可想而?知的热闹,连带着宋家几?个晚辈都喝得晕晕乎乎,要人扶着回?屋。   林幼萱酒量本就浅,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大中午才睁眼。   “糟糕,我怎么就贪杯了!我这就去给外祖父外祖母请安。”   冯妈妈笑着把她?按回?床上,叫丫鬟去打水来给她?熟悉,说道?:“别说姑娘了,就是?大少?爷和大姑娘都刚起不久,也就舅老爷一个人清醒的。”   “舅老爷说等姑娘醒了,不着急到正院去,先去书房寻他?。”   林幼萱当即再起身来:“那更得快点了,不能叫大舅舅久等。”   宋迦齐的书房离她?住的院落不远,从小小的园子穿过?,再出?了月洞门拐个弯就到了。   “大舅舅,您找我。”她?进了书房的小院,视线扫过?窗边的一丛竹子,正好瞧见就坐到窗边的宋迦齐。   宋迦齐朝她?招手?:“快进来。”   到了宋迦齐跟前,她?发现他?书案上放了一堆杂记,正对他?的那本被他?趴盖在桌案上,应该是?刚看了一半。   “您……”   “你和陆少?渊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幼萱以为他?会问关于忽然囤粮和棉花的事,结果开口就扯上了陆少?渊,她?一时没控制好表情,对三个字露出?了嫌弃之色。   宋迦齐是?什么人,一眼就看懂了外甥女对陆少?渊的厌恶。   不该啊,前不久才说要嫁的人,怎么短短的日子里就厌烦了呢,仿佛两人之间有着跨越不了的仇恨一般。   按他?所知的,陆少?渊近期所为每一样都是?在哄外甥女欢心,包括……   “你的乡君也是?他?给你争取的?你父亲的事,是?他?暗中参与?了?再有上回?在镇抚司,他?也在是?不是??”   宋迦齐连着的几?个问题每一个都叫林幼萱想夸出?声?。   大舅舅不愧是?大舅舅啊,每一个都猜对了。   “他?究竟是?做了什么错事,才会为你做到如此?!他?又是?投靠了哪方势力,还能调动当地的士兵!洪水那个镇上,他?和东宫那位大人在一块,我亲眼见到了他?,虽然是?背影,但我不会认错。”   林幼萱一时语塞。   陆少?渊躲躲藏藏,没想到还是?没能躲过?她?大舅舅的法眼,然后?就连累她?被大舅舅质问了。   她?很无?辜地努努嘴说:“我当时真不知道?他?在镇子里,也是?昨日得到封赏才明白过?来,至于他?投靠了谁……我想他?一直都是?太子殿下吧。”   前世他?从来不跟她?说政务,但从她?也不是?傻子,哪里能不明白他?一直站在太子的阵营里。   今生小舅舅的玉佩丢失不久后?,大皇子就出?事了,她?就更肯定他?从未投靠过?他?人,一直是?在为太子殿下办事。   宋迦齐明显察觉到她?在回?避问题关键,沉默地看她?片刻,长长叹气一声?,然后?无?比严肃地发问:“萱儿,他?是?不是?真欺负你了。”   林幼萱:……   她?明白大舅舅说的这个欺负意思,是?陆少?渊毁了她?的清白,但确实是?存在过?这个事,只是?那是?前世不是?今生。   她?忙摆手?,连带脑袋都摇得拨浪鼓一样:“没有没有!我哪里是?任由人欺负的性子!”   “那你告诉舅舅,为何他?要这样处心积虑地讨好你。他?绝对不是?冲着宋家来的,如若要冲着宋家来,他?不会归还你小舅舅的玉佩,只需要那块碎玉在手?,宋家人就得乖乖听令。”   “萱儿,难道?有什么话不能告诉舅舅的吗?如若你不说,定然就是?舅舅想的那般?!”   她?的解释根本不能说服宋迦齐,林幼萱急得脑门都冒汗了,万一大舅舅真误会了,再跟其他?两个舅舅一说,指不定之间就到京城把陆少?渊再捅个对穿。   陆少?渊死不足惜,但不能让宋家跟着受牵连啊!   思来想去,她?脑海里闪过?一人,当机立断道?:“是?的,他?不是?好人!他?对我好,是?因为长得像他?嫁人的表妹!他?那表妹和他?半个青梅竹马,但是?没能跟他?在一块,嫁人去了,他?就把我当成了她?!”   宋迦齐猛地站起身:“那个混账玩意!他?在玩弄你的感情?!”   说完后?双眼又定定落在她?脸上,仿佛在辨认她?是?不是?又随口找了个借口哄骗自己。   林幼萱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是?,然后?被我发现了。他?在考功名,我恼怒下说你既然利用了我,那就该给我补偿,不然就将他?觊觎他?人妻子一事捅到言官那边,让他?德行有失入不了仕。为了让我闭嘴,他?答应了。”   “我的条件就是?要查清父亲当年的案子,再有脱离林家。他?先前的种种,都是?为了让我以为自己是?他?最爱的人,是?我想多了,他?……在乎的人里头,唯独没有我。”   说到最后?,前世两人渐行渐远的一幕幕止不住的眼前滚动,她?声?音低了下去,眼眸闪动着水光。   那一段日子她?是?的真伤心难过?。   正是?她?经历过?痛苦不得作假的表情叫宋迦齐信服了,他?沉默着,良久后?才问:“往后?和他?彻底是?断了?”   “断了,干干净净的,老死不相往来!”最后?一句多少?有点儿心虚,但林幼萱是?这么想的。   鬼知道?陆少?渊会不会又诈尸,现在只能先当他?死透了吧,不然大舅舅再问下去,她?招架不住。   “我知道?了,往后?有什么切记一定要和舅舅说,家里人都是?把你当至亲骨肉,知道?了吗。”宋迦齐心疼地拍拍她?肩头,让她?先离开了。   远离了书房的小院子,林幼萱才敢大喘气,大舅舅刚才的表情太过?狰狞吓人了,不过?应该不会真去捅陆少?渊一刀。   好歹是?蒙混过?关了。   到了苏州,林幼萱彻底放松下来,每天不是?被宋芷姝带着满苏州逛,就是?被外祖父外祖母带着见亲朋好友,每当听见外祖父外祖母满脸光彩说这是?我那立了大功女婿的孩子,那种与?有荣焉都叫她?鼻子发酸。   而?陆少?渊在年前都在为太子顺利登基的事布局奔跑,在十二月底也没能回?京城,此时一封信送到了他?手?里。   明方说:“这信先送到京城再送回?来,白白耽搁了老些日子,而?且还是?宋家来信,世子爷快看看。”   宋家来信?!   难道?是?林幼萱?   他?快速打开信,低头就看到自己手?上都是?刚摸过?泥地的脏污,忙又放下信,仔仔细细洗干净双手?再继续拆信看信。   满怀期待打开信的年轻公子却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在腊八这一日,他?被宋大老爷信里短短两行字骂了个狗血淋头。   第一行字是?: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第二行只有两个硕大的——下贱。 第59章   一个该是祈福顺意的日子, 被兜头一封信骂了个体无完肤,陆少渊一时间是茫然的。   短暂的茫然过后是疑惑。   宋迦齐为何要用如此激烈的语气辱骂他,这一瞬间他甚至以为是林幼萱将前世过往都告诉了宋迦齐, 可细想下便知道不该。   重生一世的事过于惊骇, 且不说?亲人能?否接受,林幼萱都绝不会把?前世受过的苦难告诉宋迦齐。   真告诉宋迦齐了, 绝不是一封信骂他就能?揭过去, 多半他此时已经被宋家的家丁打成半身不遂了。   那……这是何故?!   陆少渊握着信, 实在想不出缘由?, 但有一样是可以确定的, 定然是林幼萱在宋迦齐面前说?了他什么。   且不管内容, 她不是会平白无故污蔑自己的人, 想来?还是说?了他的无耻之举……罢了, 是什么都不重要, 他甚至感到?了一丝来?得诡异的欢喜。   起码她不是真正?把?他给忘记了。   皇帝恩典赏下来?了,为了不让她一听京城就惶恐受到?惊吓, 他还特意托人让她还算熟悉的李忠行亲自去宣旨, 想来?她这些日子过得应该都是顺意快活的。   陆少渊眼里有着淡淡笑意,将信收好,放入随行的小布袋中。   明方听到?动静,回过身就见自家主子笑着收拾东西,跟着也露出笑:“今日腊八, 小的给世子爷买粥去吧。”   陆少渊本想点头,下一刻又摇摇头:“南方很少过腊八,不一定有, 就别去麻烦了。”   明方迈出去的腿只能?收了回头,错眼就见他往外走, 又迈开步子跟上。   哪知?得来?淡淡一句:“你歇着吧,不必跟了,我?在城里走走。”   苏州……他前世来?了许多回,可惜每次来?都是匆忙,为了公务,为了赈灾,为了平乱,唯独现在,他没有公务缠身,可以真正?轻松地看?一眼。   看?看?她遗憾一生不曾到?来?的地方。   他顺着客栈的楼梯拾阶而下,一路出了门,来?到?铺着石板的长街。   四处都是白墙青瓦,宅子与宅子的缝隙中隐约能?看?到?一条绕城的河流,不时有乌篷船慢慢荡过。   他随意选了一条胡同,慢慢踩着步子穿过,耳边一会是女子训斥孩童的声音,一会是谁家正?下厨跺菜板发出的声响。蓝天与小巷,是人间烟火味的宁静平和。   他那已经乱了许久的一颗心随之安静下来?,穿出小巷子,发现自己已然站在了水边。   一个头发半白的老爷子摇着船划近,瞥见他站在岸边,当?即吆喝道:“可要搭船。”   姑苏话,他有些听不懂,但从对?方的神色中猜到?了意思?。   也无不可。   他颔首。   乌篷小船很快就来?到?他面前,他顺着低矮的石块往下走,跳到?船上。   老爷子又问?他去哪里,他这会听懂了,回道:“劳你沿河转转。”   他一口标准的官话,老爷子当?即明白他不是姑苏城里人,咧嘴笑一声高声说?好:“公子是京城人士啊,来?探亲的?”   老爷子操着一口不怎么流利的官话和他搭起话来?。   陆少渊点点头:“算是吧。”   虽然她不承认。   老爷子乐呵地笑:“可是定下了我?们这边的姑娘家?恭喜公子了。”   不得不说?,老爷子想得挺多,陆少渊只是微笑。他本就长得俊俏,在船板上临时而立,更?有一种似玉的温润,那好看?的眉眼跟被烟雨笼罩着的姑苏城一样带着柔和。   “那我?就小哼一曲,祝公子与娘子百年好合!”   老爷子说?着就自顾唱起了小曲。   前世陆少渊也听过河里的船娘唱曲,调儿?和老爷子嘴里的一样,只是男声女声一换,多了不同的意境。   这老爷子倒是热情,却?不知?想一想,如若姑娘真愿意嫁与他,他此时此刻又怎么会孤身游河?   不过他没觉得心情不好,反倒一身轻快。   河面时而宽,时而窄,然后视线越来?越开阔,居然是到?了连接在一块的大湖上。   他站在船头眺望,看?见湖上画舫几艘,丝竹声声,笑声隐约传到?湖面上。   倒是热闹。   正?是欣赏景致之时,他听到?老爷子忽然大喊:“别过来?了,别过来?!要撞上了!”   他眉头微微一拧,就见到?一艘比他们大一些的船拦腰直冲而来?。   他想也没想,直接拽住老爷子,在对?方撞上前的时候把?老爷子先丢到?了他们船上,双脚用力一蹬自己也飞身上船,顺便把?最前面拿着长刀的人一脚踹到?水中。   原本手无长物的陆少渊眨眼间握了一柄软剑,神色不变迎上横刀向自己袭来?的几名壮汉。   长剑如吞噬灵魂的毒蛇,银光闪动中,那几名壮汉接连惨叫落水。   澄清的湖水顿时被染红了一片,陆少渊的软剑割破最后一个袭击者的喉咙,收剑时剑身在那袭击者身上贴着轻轻划过,剑身上的血迹瞬间都变得干净。   哗啦一声水响,方才险境环生的小船上恢复了平静。   陆少渊将软剑收回到?腰间,回头就见那老爷子被吓晕过去了。   人家只是想讨点生活的银子,他却?差点把?人连累得弄进江里喂鱼,真是罪过。   只是在这儿?还遇到?要自己的命的人,他是没想到?的。   这些人跟苍蝇一样烦人,杀了一波,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再冒出来?一波,也就是仗着他离开京城找到?机会下手了。   他正?想去摇船上岸,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破空的尖锐呼啸,逼近的危险让他浑身发毛,想也没想一头扎入了水里。   他刚没入湖水,十来?支羽箭斜斜插入湖面,然后受水力阻挡不一会就飘到?了湖面上。   而陆少渊没入湖水的地方不见人影。   “得撤了,已经惊动他随行的亲卫!”岸上埋伏的人忙要离开,却?为时已晚。   话音刚落,眉心被羽箭贯穿。   “世子爷呢?!”众人来?到?横尸的地方,朝湖面担忧地看?去。   但是辽阔的湖面哪里有人影,叫他们急得都想跳入湖里去找人了。   正?是着急的时候,一道蓝色的烟雾升空,那是陆少渊用来?报平安的讯号,众人这才放心下来?。   然而他们此时不知?道自家主子有多狼狈。   浑身湿漉漉,被一个渔网裹着,正?无奈地望着居高临下拿冷眼看?自己的少女。   谁能?想到?,再次见面是这么狼狈不堪的模样。   “——我?真该到?寺庙里拜拜了,怎么能?在这大好日子碰见你?”林幼萱就差明说?一声晦气。   陆少渊把?空了的信号弹筒身放在身侧,自己动手慢慢解渔网,无奈道:“让姑娘见笑了。”   林幼萱仔细打量过后,发现他手脚完好,身上也不见血洞,只是衣裳染有不均匀的血色,知?道是她想多了。   诈尸的陆少渊根本没受伤,早知?道就让他自己从水里泡够再上岸,还冒着危险来?打捞他做什么!   刚才那些人是要他命!   “把?他扔下去!”她转身进船舱,丝毫没有怜悯。   陆少渊一愣。   听话的家丁顿时围上前,扛着没从她冷漠中回神的陆少渊给扔了下去。   湖水没过他头顶,他艰难划动手脚冒出头来?朝画舫大喊:“渔网缠住了,姑娘要成杀人犯的!”   于是,陆少渊更?狼狈地再出现在林幼萱面前,而林幼萱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   他十分无辜地指了指被渔网缠着不能?多动弹的双脚。   宋芷姝提议带林幼萱来?游湖,哪知?亲眼看?见一场追杀,再又见到?自己表妹一言不发又把?救上的俊俏公子要再沉湖,一颗心都快吓停跳了。此时再把?陆少渊捞上来?,她生怕表妹还把?人丢水里,忙走出来?挡在表妹跟前。   “快给他解开,带到?下头去换身衣裳,湿答答的万一捂病了。今儿?腊八,不能?造孽!”   这话有一半是说?给林幼萱听,好让她冷静冷静。   那个乖巧的温柔的小表妹一言不发就要人命,实在太吓人了,这人是怎么得罪小表妹了!   林幼萱就那么冷眼看?陆少渊被人带下去,直到?他远离自己视线才深吸一口气,缓和了神色。   “给表姐添麻烦了,我?们靠岸吧,让他快点儿?滚,别真给我?们惹上麻烦了。”   宋芷姝好奇道:“这谁,他似乎和表妹很熟悉。”   林幼萱抿了抿唇,到?底没把?陆少渊的身份说?出来?:“一个无赖,表姐还是别多问?了,我?这就让他快点滚!”   方才她真是疯魔了,居然会把?他捞起来?,就当?她积德行善了!   林幼萱憋着火气来?到?一层船舱,得知?陆少渊此时所在的房间,推门进去冷声道:“不许和我?表姐表露身份,船在靠岸,请你一会儿?就离开!”   可是话刚落,她就瞪大了双眼,下刻猛然转身,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陆少渊在换衣服,中衣临时找的并不合身,所以他就准备重新再松系带,哪知?刚松开衣裳她就闯了进来?。   他没反应过来?要捂,她气头上说?完才发现他半裸着上身,然后就有了落荒而逃那一幕。   直到?脚步声远去,陆少渊才反应过来?发生什么,顿时失笑。她既然记起前世的事,他们是夫妻,再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又哪里没见过他身体?,不至于害臊到?逃跑。   林幼萱咬牙切齿回到?二层,再也忍不住骂了一句:“下流胚子!”   下方的陆少渊同一时间打了个喷嚏。   不过衣服是真的不合身,袖子裤子都短了一截,他看?了一眼自己都觉得滑稽。不过再是滑稽,若能?博得林幼萱笑一笑也算他有用了。   于是,他毅然求见,再来?到?二层见到?了神色依旧冷漠的少女。   “谢姑娘出手相救……”他拱手道谢。   一伸手,袖子都快到?胳膊肘了,再一弯腰,露出小半截腿肚子,原本正?坐的宋芷姝扑哧就笑出声。   陆少渊呢,完全不知?自己此时丑态一般,神色自若依旧是道谢的姿势,叫林幼萱只想闭眼。   他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此时船传来?微微颠簸,是靠岸了。   她当?即道:“靠岸了,还请你别恩将仇报,再给我?们惹上麻烦。”   陆少渊听着她的冷言冷语,心里却?一点儿?都不觉得难过,甚至还有不敢显露的欢喜。   她见到?他陷入危险,救他了!   而且救得果断。   他跳下湖的时候,这艘画舫明明还离得很远,不过片刻就来?到?他跟前将他打捞了上去,说?明她当?时是担心自己的。   他如何能?不高兴。   不过她说?得确实不假,他在船上待越久,越可能?给她惹麻烦。   于是再次拱手:“在下这就离去,会再寻机会与姑娘解释。”   话落,他连再贪恋地看?她一眼都不敢太过明显,只能?用余光偷窥那张如雪莲般冰冷又叫人挪不开眼的面容。   随后他直接从画舫二层跃下,轻巧地落地后快速钻入岸边的小林子,和自己的人汇合。   等他再回身看?向湖面,画舫已然朝湖对?面去,短短一面,像湖面的涟漪,一荡就消逝了。   但他心满意足,敛了神色冷声道:“把?藏在苏州城里的人都挖出来?,别留活口。”   原本是准备年节前不多造杀孽,可惜老天爷不让他们活久。   绝不能?让他们发现他被林幼萱救起来?了。   姐妹俩的游湖被一出意外打断,林幼萱彻底失去了兴致,快速上岸后坐上马车回宋家。   宋芷姝好奇得难受,挨着她坐,把?脑袋枕她肩头终于忍不住问?:“宣表妹,方才那个公子是谁?身手真好,仪表堂堂,气质也不凡……”   “他是个祸害,沾惹上了就麻烦不断,表姐还是别好奇了。今儿?的事让在场人的也闭紧嘴巴,免得真招惹祸事上身,连累到?宋家,我?真是死一万次都不够的。”   林幼萱难得用冷硬的语气和宋芷姝说?话,反倒让宋芷姝更?好奇了,眨着眼不死心再试探:“他喜欢表妹?”   端坐的姑娘一张脸更?臭了,宋芷姝知?道自己猜对?了,心里啧啧称奇:这人肯定干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才叫表妹厌烦至此。   可如若说?真厌烦,也不全然是吧,起码她的小表妹救人的时候不曾犹豫。   林幼萱站起来?一声大喝冲过去时,把?她都吓一大跳,当?时果断的反应足够说?明她的内心……小表妹并不是那么憎恨对?方,甚至还有着一种她这外人能?感受到?的,这两人彼此之间还有自己的默契。   因为小表妹喊冲过去的时候,那年轻公子还不曾跳船,两人几乎同一时间行动。   不过再是好奇,林幼萱不喜提他,说?会惹麻烦的语气也不是在赌气,可见此人确实是个麻烦。她可不想让小表妹和麻烦在一块,他们的萱表妹以前够苦的了,往后自然是享福的!      “我?们不游湖了,天色还那么早,表姐再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宋芷姝脑袋里冒出个新主意,高兴挽着林幼萱的胳膊让车夫换了个目的地。      林幼萱只听着名字像是个酒楼,正?想问?要不要把?宋敬云喊上。宋敬云准备在苏州过了正?月初一再赶回京城,说?是熟知?那一片水域,能?在会考前赶到?。   她还想在苏州多住些日子,如此一算他们兄妹在苏州相处的时间也没几日了。   “姑娘,那处不能?再去了,若叫老爷知?道,恐怕又要狠狠罚您。”   林幼萱话还没出口,跟在车外头的一个宋家护卫在窗边递进劝阻。   她知?道这个规劝的护卫,名叫卓宏,在十岁的时候和父母一块遭难,整个村子都被崩塌的山体?掩埋,逃出生天后正?好遇到?外出做生意的外祖父,救下了他们一家子。   可惜他母亲病重还是没能?救治回来?,那之后父子俩就成为宋家商行的镖师,卓宏自小跟着镖头习武,如今身材高大孔武有力,从小走南闯北的聪慧应急能?力强,于是就被外祖父调遣到?她大表姐身边担任护卫长。   据说?小时候有一段日子也是大表姐身后的跟屁虫,每次大表姐闯祸后,他就那个背黑锅的,替大表姐挨过不少鞭子。   是以,两人是主仆关?系,但又比寻常的主仆更?亲近一些,卓宏在宋芷姝面前也敢直言。   不过劝阻归劝阻,宋大小姐听不听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别理他,总是败我?兴致。萱表妹别害怕,我?爹爹不敢怎么着,有祖母在呢!”宋芷姝果然撇嘴,抱着林幼萱胳膊低声。   窗外就又传来?了卓宏的声音:“姑娘总不能?事事都找老太太撑腰。”   宋芷姝:……   林幼萱扑哧笑出声。   这两人算不算有默契呢?!   卓宏哪里能?做得了宋大小姐的主,最终还是跟着到?了醉香楼前,在两人下车的时候一脸欲言又止。   林幼萱下马车后看?到?那紧闭的院门,终于明白卓宏为何阻拦了。   这、这这哪里是酒楼!分明就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   青楼啊!   她的大表姐不同于一般女子她是知?道,万万没想到?会带自己到?青楼来?找乐子,这哪里是来?找乐子,是来?找鞭子吧!!   怪不得卓宏说?回去之后大舅舅会生气!   “表姐,我?们不去也成的。”她咽了口唾沫,来?到?这跟前就当?是开过眼界了。   哪知?更?让林幼萱震撼的不在这里,宋芷姝径直上前敲门,一面跟她说?:“这里头不全是女子,不然我?们来?找什么乐子!”   林幼萱整个人都愣住了。   不全是女子是什么意思??难道青楼里还有男的卖身不成?!   卓宏终于说?话了:“姑娘不可叫他们近身,特别是那个叫明非的,欲擒故纵的总博姑娘怜悯,都是些卖笑的东西,姑娘切莫上当?!”   这话明显夹带着怒意,但是碍于身份只能?压制着。   “知?道了知?道了,我?就是带表妹来?听他们唱个曲,而且这里头都是清倌,没做皮肉生意的!真是那样肮脏的地方,我?也不敢带表妹来?啊!我?也嫌脏好不好!”宋芷姝不在意地挥挥手。   这一挥,让卓宏一肚子的话也都憋了回去,垂头随侍在侧。   林幼萱震惊了好几次,在门被打开的时候已经冷静下来?,安静听着宋芷姝和对?方交涉,到?被她兴奋拽着走进去。   临街的门面看?着不算大,可踏入院内,林幼萱才知?道里头别有洞天,这小小一个青楼似乎占了整片街区一样。院落看?不见头,小桥流水在内,说?这里是一个小型的城镇都不为过。   宋芷姝边走边跟她介绍:“这里不错吧,一般人还进不来?!这边分了男宾女宾区,不少贵夫人都来?过,当?然不能?外传是谁就对?了,城里有钱有势的姑娘们也没少来?。来?了还得遮遮掩掩的,回头再嘲笑我?,啧,没意思?得很!”   “谁不爱俏啊,管他男的女的都一个样,凭什么女子就得遮遮掩掩的。我?就大大方方地来?,美男看?得多,心情自然也好!”   林幼萱十分认同地点点头,一错眼,正?好看?见卓宏黑得跟锅底一样的脸,双眸却?是无奈地落在她大表姐身上。   嗯……一副无可奈何生气却?又舍不得挪开目光的憋屈模样。   她怎么看?着有点儿?熟悉,在谁身上见过呢?!   她思?绪还没完全涌上来?,宋芷姝就拽着她继续介绍女宾区的什么摘星楼,玉泉汤……所描述的情形香艳得让她耳根发热。   玉泉汤里泡的不是女宾,而是在水里舞蹈的男儿?们。   她这辈子是未经人事,但前世并不是,虽然陆少渊对?房事不热络,但每次总是让她恨不得睡上两日。而且说?不上好受,甚至还有抵触的难受,可她一想水里舞动的男人湿衣贴身的画面,亦是有点儿?口干舌燥。   陆少渊的身材是无可指摘的,她前不久还重温了几眼,只看?他身材,她是可以接受的。   她忙暗中掐了一下自己,可不能?再胡思?乱想了,陆少渊是过去式,她还没见过其他男人的呢!   不得好好欣赏欣赏!   她脸颊微微发烫,能?对?宋芷姝喜欢来?此处的心情感同身受了!   两人一路跟着迎宾从挂满纱帘的游廊往里走,她看?着外头朦胧的景致,有种如坠仙境的错觉,心道怪不得男人都喜欢寻花问?柳,换了是她,她也喜欢!   正?是看?得入神,一道熟悉的身影就从对?面的小道走过。   她脚步顿时停了下来?,而对?方也注意到?了她,和她对?上视线的时候震惊得嘴巴都张大了。   “……二、二姑娘!”明方手上捧着的衣裳都差点被吓掉在地上。 第60章   莫说明方吓一大跳, 就连先看见的林幼萱也诧异地愣了好?半会儿。   在他一声打颤的二姑娘中,她?慢慢回神?。   明方在这里,他是陆少渊的跟屁虫, 说明陆少渊也在。   叫她?诧异的是?……原来总是?一本正经, 连房事都不热络的陆首辅陆大人也会光临青楼,所以?他来得, 她又有什么来不得。   林幼萱唇角缓缓翘起一个?弧度, 收回落在明方身上的视线, 在宋芷姝开口询问是?否相识前重?新挽上她?的胳膊, 脚步轻松地继续向前。   明方一颗心跳得跟被几十个?人锤动的鼓面一面, 直到纱帘后的身影不见, 才反应过来这里是?青楼啊!   二姑娘来青楼了!   “不对?, 应该是?我们世子爷到青楼来被二姑娘发现了!”明方一跺脚, 终于抓住事情?关键。   二姑娘要误会的!   他抱着衣服风一阵奔跑, 穿过重?重?院落,来到青楼中从不待客的小楼, 快要把脚底板都磨出火星子来了。   “——世子爷!不好?了!二姑娘知道你现在身在青楼!”   明方扯着嗓子, 几乎是?嘶吼着来到陆少渊跟前,声?音大得把他家主子刺得耳鸣。   陆少渊皱着眉,无声?重?复一遍明方刚才所言,眉峰越发的拧紧。   他沉声?道:“你见到二姑娘了?往女宾区域去了?身边是?不是?跟着另外一个?姑娘?”   “对?对?对?,世子爷这是?有千里眼?!”明方不断点头, 双手急急比画着,“二姑娘在廊下走过,正好?就看了过来, 我还以?为眼花了,就喊了一声?二姑娘, 二姑娘还朝我笑了!”   朝他笑?   是?嘲笑吧!   陆少渊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能想象得到林幼萱当时在想什么,首先是?诧异他居然会到烟花之地,然后认为他和其他男人也没有什么不一样?,都不洁身自爱的主。再次就是?,她?肯定会没有负担地留下来,好?好?欣赏……那?些男人!   醉香楼有什么样?的戏码他能不清楚吗!   “让人去请二姑娘来一趟,在那?位姑娘面前只说是?故人,不许提我名讳。”他深深感受到了什么叫命运弄人。   老天爷真是?往死里整他。   前不久他才说过从来不曾对?其他女人动过心,包括他那?守寡的表妹,这才多久,他就到青楼来了。不解释清楚,林幼萱只会更厌烦他。   于是?林幼萱刚坐下来,刚听见宋芷姝欢喜地问明非公子可有空,陆少渊来请的人就到场了。   宋芷姝惊讶不已:“你怎么在这儿还遇到了熟人?男的女的?”   林幼萱自然不想说是?陆少渊,来请的人亦闭着嘴巴,只等她?回复。   多少带着点她?非去不可的强势了。   林幼萱冷笑一声?:“谁知道什么故人,我在苏州哪里来的故人,多半是?骗子!我等着看美?人呢,可别来败我的兴!”   来请的人只能先回去禀报。   陆少渊听见看美?人三字,一张俊脸黑了几分。   他双手慢慢蜷缩成拳,像是?在下什么决心,片刻后一字一字道:“继续去请二姑娘,她?想看见的,我这儿一样?有。”   林幼萱听到这番回答的时候笑了,澄清的杏眸亮得似缀满星辰。   “他那?儿都有?那?我必然是?要走这一遭了。”她?站起身,朝不放心看着自己的宋芷姝道,“表姐先在这儿和明非公子叙旧,妹妹片刻就回来。”   “不是?说没有熟人吗?!”宋芷姝跟着起身,“我跟你一道去。”   少女摇摇头:“表姐安心吧,不会有人伤我,就是?如同表姐跟明非公子一样?,我去跟故人叙个?旧。”   来人听得心肝都在发颤。   这位姑娘可是?真敢啊,居然拿他们从不曾露过面的东西跟一个?卖笑的男人相提并论。   越是?这样?,对?方越不敢怠慢了,连请她?出门都是?连连哈腰。   宋芷姝是?个?聪明人,大概已经猜到请表妹一叙的人是?不久前救过的那?年轻公子。   ——他们两人这真是?缘分啊。   才分开多久,就又碰见了。   只是?碰见的地方不太好?。   既然是?熟人,宋芷姝就彻底放心下来,靠在软枕上朝站得笔直的卓宏招手:“你也坐下,这里又没有不长眼的会冲撞我,来陪我喝两杯。”   卓宏冷着脸,目不斜视。   宋芷姝知道他的臭脾气,眼眸一转坏坏一笑,放轻柔了声?音:“宏哥哥,我们许久没喝酒了,你不陪我吗?”   卓宏搭在剑柄上的手背青筋骤然炸起,在她?又一声?宏哥哥中彻底败下阵来,来到她?跟前坐下。   即便是?坐在她?身边,也是?往后错了半个?身子,腰挺得笔直,保持着距离一板一眼道:“小的只能陪姑娘喝三杯。”   “五杯!”   某人讨价还价,她?身侧的人站起身就要走,宋芷姝忙伸手拽住他胳膊:“三杯三杯,真的是?,那?么多人守着呢,又不差你一个?!他们也不是?吃干饭的!”   可惜再多的抱怨也只换来了他不多不少的三杯酒。   林幼萱跟着来请的人一路往东南方位走去,她?很?快就发现自己已经远离了醉香楼热闹的宾客区,走在一条笔直延伸到园子内最高那?座楼宇的小道上。   她?抬头打量前方的屋顶,心里已经有了诸多疑问。   此处私密,不是?一般人能来到的,陆少渊出现在这里,自然不是?她?想的巧合了。   她?敛神?,在对?方停在小楼阶梯前并没有迟疑,抬腿踩着台阶上了走廊,走进那?为她?敞开的大门。   这里不像前边迎宾之处,处处可见纱帘和燃着散发甜味的熏香。   明亮的厅堂摆着一水儿的黑漆家具,家具无一不是?四方板正,尖尖的四角带着一股震慑人的凌厉。明明是?敞亮的地方,生生给摆弄得肃穆压抑。   倒和她?记忆里那?不苟言笑的陆少渊有点儿相似。   她?抿直的唇线往上一扬,似笑非笑继续往内里走。   明方就等在隔断处,见到她?低低喊了声?二姑娘,往十二扇的花鸟屏风后指了指:“公子在后头等姑娘。”   她?懒洋洋点头,信步绕过屏风,入眼就是?一身白衣陆少渊站在正当中。   内间亦十分宽敞,不是?休息之地,像是?议事所在,因为长案短案来带椅子都被工整摆放在靠墙处,像是?特意腾出大片的地方,留下陆少渊所站的位置。   陆少渊已经梳洗收拾过,不再有被她?打捞起来的狼狈,当时散落黏在脸颊的黑发一丝不苟盘在头顶,用白玉冠固定着。   他素来喜欢用玉冠,总能衬得他出尘,宛如圣人。   可他从来对?她?有过圣人之举,每每想起来,都是?他带来的残忍。   然而世事弄人啊,她?说过两清之后,两人之间并没有真的两清。他给她?争取来了一个?乡君的封赏,她?好?好?地游湖,把他从追杀人手里给捞了起来。   牵扯反倒越来越多了。   “陆世子,我要见的美?人呢?”她?打量完四周,嗤笑一声?,眼睛也在他身上扫射,“莫不成是?你?”   是?在挑衅,也是?在故意想从他脸上看到难堪。   ——谁让不愿意在她?记忆里死个?透彻,没事诈尸在她?面前蹦跶什么!   哪知他闻言非但?不恼,甚至朝她?唇角一弯笑了。   他这般笑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温柔,配着那?张如玉的脸,竟然叫人有些目眩神?迷。      林幼萱站在原地一时吃不准他的意思了。   他微微侧身让了一条道,朝后方比了个?请的姿势:“姑娘请上座。”   她?先前被墙边的桌椅吸引了注意力,经他这一请才发现原来后方还有乾坤。   一张短短的矮案,后方有着柔软的坐垫和凭几,矮案上有着香茗与茶点,不用多问,都是?为她?准备的。   陆少渊还真要给她?献艺不成?!   她?神?色复杂看他一眼,当然不客气地坐下,端茶且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在她?喝过一口茶再抬头看他的时候,只见他伸手朝侧边甩出一个?什么,她?听到一声?鼓响。   她?疑惑着偏头去看,发现一面大鼓隐藏在半垂的帘子后,方才是?陆少渊敲响了一声?。   正是?这时,一道银光再朝大鼓飞射而去,鼓面一阵,洪亮的鼓声?再次在室内响起。她?余光白色的身影亦随着鼓声?动了起来,长袖扬起时,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亦出现在陆少渊手上。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聚焦到了他身上。   他手中长剑灵活宛如一条游龙,银色的剑身随着他脚下步伐变动而舞动,明明是?杀伐的利器,这一刻在他手上变得无害且柔软。   林幼萱不知不觉看入神?了。   陆少渊真的献艺了,还是?剑舞。   且他不需要他人配乐,一边舞着长剑,一边让大鼓响起,长剑随着鼓点的快慢变幻,他身姿时而缥缈时而紧绷如弦。唯独不变的是?,他每次朝她?投来的眼神?都是?温柔又带着炙热。   两人明明相隔甚远,林幼萱却能感受到他目光在自己身上撩起的星火,一同跟着快速的鼓声?越来越热烈,到最后仿佛连她?的呼吸都一同被点燃燃烧起来,几乎要使她?窒息。   陆少渊手中的剑亦在此刻转动,剑身的光像是?在虚空中绽放的一朵银色花朵,最终在绚丽中归于沉寂。   林幼萱杏眸紧紧盯着陆少渊手上已经停止舞动的长剑,陆少渊胸腔起伏着,视线亦牢牢盯在她?身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屋内只有一细一沉的呼吸声?。明明两人离得远远的,可这片寂静让呼吸声?都放大在彼此耳边,仿佛他们此时是?耳鬓厮磨般暧昧。   “……既还不知道陆首辅有如此技艺。”林幼萱先撇开了眼,视线落在手边的光影上,那?光影正好?穿过他,留下他半边轮廓倒映在桌案上。   陆少渊目光依旧在她?身上,比任何时候都看得认真,最后不知是?在她?身上看出了什么有趣的反应般,低低笑了一声?。   林幼萱的心脏像方才忽然发出声?音的大鼓,咚地一声?跳得用力。   她?抿紧了唇,再次抬头,与他视线交汇,从容地反客为主:“表演看过了,陆首辅有什么要叙旧的,说吧。”   他手里的软剑慢条斯理入了腰间的暗鞘,林幼萱这才明白船上他手里的剑是?怎么来的。   绑了个?剑鞘,腰还挺细。   陆少渊的身影在她?瞳孔中放大,她?才发现自己又闪神?直勾勾盯着他身体看了。   不得不说,他这出美?人计还挺成功。   不过她?不馋他身子,一来是?不新鲜了,二来她?实在是?体会不到什么夫妻之间的鱼水欢乐趣,只有被他索取的难受和疲惫。   那?些男欢女爱的什么飘飘欲仙、极致的快乐可能只是?话本上对?世人的误导吧。   她?唇微微一撇,端起半凉的茶就要往嘴里送。   他修长的手指挡在了杯子上,然后从她?手里夺走,轻轻放在桌案上,朝外头喊了一声?:“换热茶来。”   明方立刻捧来新的茶,低垂着头把半凉的茶收走,顺便关上了房门。   在门扇发出被关紧的声?音时,陆少渊给她?重?新倒上了新茶,缓声?道:“我是?醉香楼的东家,早在祖父在的时候,醉香楼就在,至于用处……前世能用最快的速度追上逃跑的武定侯,靠的就是?它。”   他没有丝毫隐瞒,将醉香楼暗中所做的事坦白说出来,林幼萱即便是?猜到了,心里多少还是?吃惊的。   吃惊于他对?自己的放心。   他像是?没看见她?的诧异,继续说道:“前世姑娘与我之间有诸多误会,我不想今生依旧。”   他不想,听着有点儿可笑。他如今不想,却不知道前世他拒绝沟通时的冷漠多伤人,林幼萱笑了,低沉地一声?:“可我不想去了解了。”   他们之间现在角色倒转。   陆少渊闻言苦笑,舌尖都缠绕着涩意:“我知道,你就当我犯贱自讨苦吃。”   这话一点不假。   前世他总是?先入为主,哪怕发现自己对?她?动心亦不愿意承认,自负至极。他现在做的不过是?在走林幼萱当年的心路历程,不痛一次,如何感同身受?   林幼萱懒得理他这种?委屈巴巴的可怜嘴脸,喝茶吃点心,给了自己一点耐心继续听他放屁。   陆少渊沉默片刻后也给自己倒了茶,小小抿一口,神?色已然恢复如常,甚至比往常更为放松。   “听闻苏州几大商行?在收购粮食和布匹、棉花,可是?二姑娘提议?”   既然说出了醉香楼刺探情?报的用处,自然无须再遮掩,他直白地问她?近况。   林幼萱没有什么不承认的,点头说:“是?,不想让宋家再吃上一辈子的亏。”   “是?个?好?方法。”他指尖轻轻按在杯子的边沿,“我亦让太子殿下那?边多购入粮食,以?防前世惨剧再度发生,原本觉得凭借太子殿下一人之力不够,好?在有二姑娘,如此一来可以?放心了。几家商行?和太子殿下购入的粮食,足够支撑一年的,一年时间足矣……”   “你是?准备现在就开始防备粮荒的事?武定侯应该不会再造反了,所以?不会有前世那?般紧张的局面了。”   他既然愿意说起朝堂上的事,她?就不会错过机会发问。   陆少渊此时忽然抬眸看她?,在她?疑惑的目光中问:“你还是?想知道前世宋家人的后续吧。”   他的发问有那?么点儿叫人措手不及,林幼萱晃神?片刻还是?点了头:“是?。”   陆少渊唇边的又泛起笑容,像是?自嘲又像是?出自真心的欢喜:“难得我在二姑娘这儿还有点用处。”   她?定定望着他,实在觉得他复杂极了,从他重?生之后在自己面前表现得和前世的陆少渊相差太多,甚至都让她?觉得陆少渊其实换了个?芯,不是?原来的陆少渊。   “宋家很?好?,宋三爷被发配边陲后再立功,宋二老爷虽然回乡了,但?你二表哥又立了战功,与宋三爷一道镇守边关。宋三爷娶了当地知府之女为妻,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是?本朝难得的女将军。你二表哥和表姐表妹们亦是?家庭和睦,应当是?一生顺意。”   应当这词是?猜测,所以?陆少渊他并没有看见后面的事,难道他也没活太多时日?   林幼萱抓住了关键,漠然地掠过,而是?问道:“我大表哥呢?”   为何说那?么多,唯独没有提宋敬云?   她?心里抵不住地紧张起来,陆少渊看她?一眼,眼底都是?对?自己的嘲弄,主动提起何尝不是?试探。试探她?究竟对?宋敬云有多少心思,而且……他也有着恶劣的坏心眼,并不想把宋敬云在她?前世亡故后一直未娶的事说出来。   如若说出来了,她?被宋敬云的深情?感动了……他们之间或者?真的缘尽于此。   他沉默片刻,避重?就轻地说:“你大表哥在受宋三爷的事牵连后被逐出翰林外放,后面几年为百姓做了许多事实,抗倭寇有功,破格提拔进了兵部。再后来……他四十整岁的时候也入了阁。”   在那?之后,一直和他是?劲敌来着。   不过宋敬云不曾真正胜利过,宋敬云太过正直,哪怕恨他也没有用过下作手段对?付他。   他挺佩服宋敬云的。   林幼萱紧绷的表情?明显地放松下来,垂眸思索片刻,发现还有一事他没说:“大表哥是?娶了哪家姑娘?”   大表哥那?过于耿直的性子,嘴也不甜,真有姑娘家看上他吗?   她?话刚落,就发现陆少渊握着茶杯的手背青筋暴起,像是?被刺扎了一样?。   她?奇怪地看他一眼,发现他正直直盯着自己看,用一种?她?读不懂的目光,似在挣扎又像是?痛苦不堪。   确实再没有比亲口告诉心爱的女子,有一个?男人为你守了终生更痛苦的事了,而且你心爱的女子已经对?你封心绝爱。   “他不曾娶妻,直到我离开人世也不曾。你不许我进山,我总能见到他去寻你,有时候会带上西城城门口的绿豆糕,有时候会带上宋家人自己酿的花酿,更多时候是?背着小箩筐上山挖一堆草药,然后种?在你周围。”   “有很?多紫花地丁,每到花季的时候,我在远远的山顶上俯望,都能看到一片灿烂的花海。”   “他还时常会在你那?抚琴吹奏,都是?同一首曲子,你曾经哼过给我听,是?你母亲小时候哄你入眠的小曲……”   林幼萱睁大了双眼,都以?为自己幻听了。   陆少渊什么意思?!   他在她?不敢置信中闭了闭眼,不愿意再欺骗她?,亦不想再违心,一字一句道:“宋敬云对?你用情?至深,应当是?终生不曾娶妻。”   林幼萱站了起身,慌乱中打翻了茶水。   茶杯坠地,发出碎裂的声?响,不过并没四分五裂。桌案低矮,只是?在地面上磕出了一道口子。   茶水打湿了她?的裙摆,她?手微微颤抖着,摇头道:“怎么可能!前世表哥根本没有来求娶,我亦不曾见他几面,怎么可能会对?我用情?至深!”   话落,陆少渊神?色一顿,垂眸思索着什么。   林幼萱已经先一步想清楚了,闭上了双眼,眼角湿润。   “他在自责,认为晚了一步赶到京城,没能更早一些和林家提亲,所以?导致我嫁入了陆家,最终落得个?早死的下场!他在自责!”   她?猛然睁开眼,无比怨恨地瞪着陆少渊。   “陆少渊,你真是?罪孽深重?啊!祸害我一个?不够的,连我大表哥也没能逃脱,受了一辈子的良心谴责!让他一生痛苦!”   陆少渊亦想清楚了问题所在,在林幼萱憎恨的指责中无言以?对?。   居然是?他误会了那?么多年,他到底是?多蠢?!   林幼萱气急反笑,抬手朝他重?重?挥了下去。   一拳头砸他肩头还不解恨,直接踩在案上扑了过去,将他扑倒在地一顿猛挥拳头。   陆少渊从未见过暴怒至此的林幼萱,哪怕前世自己把她?气得失望至极,也只是?神?色淡淡扭头再送来一份和离。   拳脚相加的林幼萱像一头暴怒的雄狮,明明自己才是?习武的人,却在她?拳头下避无可避,当然也不敢避开。她?连拳头都是?小小的,万一躲开砸地上了,不得把她?自己伤着了。   不管怎么样?,陆少渊就在那?么生生地挨了不知道多少拳头,等林幼萱打不动的时候,嘴角已经青了一块。   她?停了下来,他才敢再小心翼翼地偷窥她?神?色,哪知迎面又是?一拳头,直接砸在了他眼眶上。   他疼得倒吸一口气,脸颊忽然被一滴温热的液体砸中。   下一刻,骑在他身上揍人的少女捂脸哭得伤心欲绝,一边哭嘴里还一边骂他混账东西。   陆少渊:……   更惶恐和手足无措了。   林幼萱何曾在他面前如此崩溃和失态过!让他满腹才学无法施展,脑子里搜寻了毕生所学,也没能得到该如何做才能哄停一个?嚎啕大哭的姑娘的方法。 第61章   陆少渊感到了无助, 束手无?策地惶恐。   而他也是此?时?此?刻才知道,一个姑娘爆发起来有无尽的力气,能?把他一个习武之人摁着打得不敢反抗, 也终于知道了为何说女人是水做的。   这哭起来都不带换气的, 让他张开嘴好几回都没能?说出一个安慰的字来。   最终,实?在是被她?哭得心疼胸闷, 他壮着胆子伸手去拉她袖子, 在她?难得喘气的空当说:“要不, 你再打我几拳, 大哭伤身……”   话刚落, 脸上就挨了一爪子, 皮肤被她?手指甲刮得生疼。   不过哭声倒真的停了。   他无?奈地望着哭花了脸的少女, 伸手想给她?擦眼?泪, 被她?狠狠一巴掌又扇开了。   他扫一眼?被打开的手, 又朝她?伸过去,结果还是一样的, 甚至胸膛又挨了一拳。   她?依旧跨坐在他身上, 横眉竖目,好不凶悍。   他看着看着,却忍不住发笑了,在林幼萱震惊的目光中,快速扣住了她?双手, 腰腹用力直接坐起身,将那哭花了脸的少女拥进了怀里。   笑声止不住,一声又接一声, 笑到最后肩膀都在发颤。   林幼萱被他的不要脸震惊得无?以复加,挣扎不开只能?恨声骂他:“你松开我, 你个祸害!我真该做鬼都不放过你!”   可他不但没停下,反倒还笑着说了一声:“太好了,他不是对你用情?至深,真是……太好了。”   “你是疯了吗?!”林幼萱一时?没明白他那句庆幸的语气是为何?,气得直接张口就咬到他肩膀上,像是要咬下他一块肉的用力。   他仿佛察觉不到痛苦,而是将她?拥得紧紧地,自言自语般说:“所以你不会因为愧疚而想嫁他对不对,你从未喜欢过他对不对。”   他的喃喃自语解开了她?的疑惑,林幼萱咬人的嘴松开了,在他的笑声中心情?复杂。   ——这人怕真是疯了。   她?不喜欢宋敬云至于让他如此?欣喜若狂吗?!   她?在打击人一事上是十分擅长的,当即冷冷泼去冷水:“没有此?宋敬云,或者?会有彼宋敬云。”   “那又如何?,那人不是宋敬云就够了!”他低头,无?比认真地和她?对视,慑住她?的目光有着叫人发寒的偏执,“只要不是宋敬云,我就没有任何?忌讳。”   对付起来轻而易举!   这一刻他对她?必得的野心展现得赤|裸裸,他还是那个骨子里自负的陆少渊,将自己?卑劣的一面也全暴露在她?眼?前。   他不惧怕了。   因为他太了解她?了,她?的底线永远都只在宋家,只要不伤害到宋家人,她?其实?和他自己?很像,都有一颗冷漠且懂让别?人悔不该当初的心。   他在她?手上已?经尝到了那痛不欲生的滋味,也知道该如何?真正打动她?,换取一丝她?回心转意的机会!   林幼萱像是被人定住了穴位一样,就那么怔愣在他怀里,良久才打了个寒战,啐他一口:“你是真疯了!我们一刀两断,两清了!”   他在她?腰间的手慢慢收拢,将瘦弱的女子禁锢在自己?身前,终于再没有任何?顾忌地挑破他们要面对的现实?。   “萱儿,真的能?两清吗?”   “宋家的财富就是祸端,哪怕你的叔父们和宋敬云入仕,那可敌国的财富一样会招来抢夺,一样会招来君主的猜忌!”   “你以为当年为何?我没有信心保全宋家,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不能?!”   “宋家人安然无?恙才会招来真正覆灭的灾难!到时?候宋家人才会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那些财富,哪个君主不眼?红,不想据为己?有!所以当年我被动至极,只能?暗中运作,要花时?间消灭君主对宋家已?经利用财富在朝堂营私结党的猜测,要花时?间不动声色将支持宋家的官员混入那批妒忌的上位者?中间,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这一世哪怕没有了武定侯的叛乱,没有饥荒宋家引来的妒忌,也还是会有君主对宋家的猜忌,对宋家财富的垂涎。”   他知道自己?的话犀利得像一把剑,直接刺破了她?沉溺在内里的美?好想象,十分的残忍。可再残忍他都必须说清楚,让她?知道,他起码还能?有利用的价值。   并且心甘情?愿为她?所用!   陆少渊黑褐色的瞳孔上蒙了一层寒冰般,闪烁着叫人彻骨的寒意:“你以为离开京城,麻烦就真消失了吗?这一世……皇贵妃不也还是找上了你?你我没有成?亲,可一样没能?逃过该找上来的人,皇贵妃出现了……大皇子想来也快了。”   他最后一句话让林幼萱脸上血色褪了个一干二净,连唇色都泛白。   大皇子、大皇子……她?无?比痛苦的闭上了双眼?,脑海里浮现起大皇子前世看自己?的目光,贪婪、充满着色|欲,像是在端详一件值钱的玉器,那么的赤裸裸。   她?双手颤抖着,脊背发寒。   明明是前世的事,可她?依旧能?感受到大皇子的视线就盯在自己?身上,像是缠绕在她?身上的毒蛇,吐着猩红的信子,随时?会张开血盆大口吞了她?!   林幼萱腰背慢慢向前弯曲,他怀抱是温暖的,可她?还是忍不住用颤抖的双手死死抱着了自己?,伛偻着,恐惧着,通身冰凉。   “你、你都知道……”她?几乎是在他怀里蜷缩成?了一团,跟着脊椎一块弯曲的脖颈雪白,脆弱得如同地上的那个白瓷杯。   陆少渊搭在她?肩头的胳膊围绕着她?,将她?拥紧,痛苦不比她?少多少。   他说知道,声音低且哑,带着哪怕活了两世也无?法消除的后怕:“当我知道他居然假借皇贵妃的名头,将你传入宫时?,我就在东宫,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我可能?就是手刃皇子的逆臣。”   “火是你放的?那个宫女是你的人?你、你是不是都看见了……”林幼萱耳朵一声嗡鸣,大脑空白一片,无?意识地问出了她?最为在意的事。   她?当时?那么的狼狈,那么的不堪!   为了寻求一线逃脱的机会,她?不得不假意逢迎大皇子,故意褪去了自己?的外袍……然后跪在地上,去解开大皇子的腰带,想要放松他的警惕!   那个时?候的她?所说的,所做的……林幼萱尖叫一声,不堪的回忆叫她?痛苦至极,偏偏她?所有的不堪,陆少渊都在场!   陆少渊抱着她?,双目赤红,满面狰狞,对大皇子恨意滔天却不得不放柔了声音:“我知道你是被迫的,你只是想要找机会逃脱,你当时?应对得很聪明。和他硬碰硬只会激化?他的兽性,只会断了自己?的后路……”   他温声安抚着,宛如润泽大地的雨露,带着能?使?人安宁的气息,可林幼萱看不见的面容上只有叫人惊骇的狞色。   “是我连累你了,宋家是诱因,我才是那个让你陷入危险的祸害。所以大皇子他该死无?葬身之地,就是血肉都了喂狗,被我挫骨扬灰都不够解你我之恨!”   林幼萱双眼?睁得大大的,酸涩发胀难忍,却一滴泪都落不下来。   她?无?声呐喊着,堵在胸口的委屈和痛苦成?倍成?倍地膨胀,叫她?几乎窒息。   陆少渊低下头,轻轻蹭着她?柔软的头发,沉声说:“他死不足惜,却也做了一件好事,是他让我知道,原来我十分在意你。哪怕我还在以为当年是你和林老婆子合伙算计,我也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你,是我没能?迈过自己?的心坎,用所谓妻子是自己?所有物不容他人染指的借口来麻痹自己?,掩盖自己?的心动。”   “我真是可恨啊。”   “也可笑至极。”   林幼萱干涩的双眼?终于再度淌下泪来。   他干燥的指腹顺着她?脸颊轮廓来到她?眼?尾,不厌其烦地帮她?拭去泪珠。   “萱儿,命运如此?,我不敢奢求你再嫁我,但让我再次陪你一起渡过难关好吗?现在的宋家也好,你也好,都不足以对抗皇贵妃和大皇子,即便是太子明面上占了上风,也在处处受掣肘。”   “我为了避免前世内战的生灵涂炭,已?经尽力稳住武定侯,我必须更快让太子顺利登基。如此?一来大皇子一党会强烈反扑,皇贵妃在岳父翻案的时?候已?经注意到你,除去宋家的原因,你还是林首辅的孙女。林首辅的门生没有一个是白眼?狼,如今在朝中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所以皇贵妃和大皇子的目的十分好猜。”   让她?成?为大皇子的女人。   哪怕不能?得到林首辅门生的支持,还有一个富可敌国的宋家,他们怎么都不亏!   “——所以从一开始,或者?说从你发现重活一世开始,你就知道我无?论如何?都逃不开你,对吗?”林幼萱闭上眼?,指甲狠狠掐在了肉里。   陆少渊哑然。   只要他想,确实?如此?。   “我苦苦挣扎,在你眼?里是不是很好笑。陆首辅运筹帷幄,算无?遗策,我的那些举动是不是很愚蠢?”   她?脑袋发沉。   老天爷让她?重生,却又让她?无?法逃脱前世的阴影,甚至是深陷在其中,根本不可能?见天日,那为何?要如此?残忍,再让她?经历一次痛苦?!   她?的话刺得陆少渊呼吸艰难,他扯着嘴角笑了笑,眼?里一片惨然。   “你从来都没有错,错处都在我。等太子登基了,我有让宋家不再受君王猜忌的办法,到了那个时?候,你若还怨恨我,你再与我说两清好吗。那之后……我绝不会再阻挠你,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若有违背,便叫我如同前世的大皇子,死无?葬身之地!”   人生从来是一场豪赌,相比于前世她?消香玉损,他更愿意这一世可能?一败涂地。   起码,他还有可能?赌赢的机会不是吗。   陆少渊低低笑了一声,自从知道她?也重生之后的彷徨彻底消失了,他所求,其实?还是她?一世安好。   如此?足够了。   听着他起誓,林幼萱以为自己?会激动得再扇他一巴掌,骂他虚伪,又或者?为他的卑微恳求而悸动,但此?时?此?刻她?内心就跟死水般平静。   重活一世,为的不就是个痛快吗?   不管是谁给她?不痛快,她?加倍奉还就是,还有一个心甘情?愿为自己?付出的人,她?何?乐而不为?!   她?许久没有说话,只放任眼?泪落下,再被他耐心地一点点擦干净。   等待最是漫长,最是折磨人。   陆少渊连呼吸都放缓了,生怕惊扰做决断的她?,让她?一口回绝。   前世的她?连活下去的意愿都没有,他害怕她?再走老路,在层层压力下厌世,毫不犹豫地抛下一切。   正是小心翼翼着,陆少渊额头被她?伸出来的一根手指抵住,推开了。   “陆首辅,你这张破了相的脸有碍观瞻,先离我远一点,省得我看得烦了,要发疯和你同归于尽。”林幼萱顶着哭红肿的眼?睛睨他。   陆少渊一愣,下刻心脏雀跃地跳动了一下。   她?这是同意了!   他十分快速往后仰,尽力离她?远一些,可忘记了自己?一只胳膊还环着她?的腰。他这一动,免不得牵动全身,与她?柔软的肢体有了更亲近的摩擦。   林幼萱猛地变了脸色,怒喝:“松手!”   ——他个下流坯子!   在这种时?候居然还敢对她?心猿意马!   陆少渊:……   不是他下流,是因为她?的同意而激动,又不小心地蹭了个结实?。   他心悦她?,两人曾经是夫妻,他很难控制对她?生理?上的反应。   “不松!”这一刻,他破罐子破摔了。   反正不可能?再丢脸了,他是什么嘴脸,她?都清楚,还有什么好在意的!这次松开了手,下一次再将她?拥入怀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他贪恋她?的体温,喜欢被她?身上淡淡的药香味道包围着。   某人化?身无?赖,最后的结果就是脸上又添了两道指甲印,就是这样还死皮赖脸地又抱了一会,在彻底惹怒她?之前才依依不舍松开。   林幼萱从他身上跳开,气得脸颊都红了,对他的无?耻又有了新的见识,秀气的手指凌空点着他,硬是气得一句话都骂不出来。   他无?比满足,单手撑着地跃起,再次抽出腰间的软剑。   若是先前的长剑是唯美?无?害的,那此?时?他手中的剑就是杀人的利器,每一刺一挑都暗藏致命的力量。   林幼萱看着,非但没感到害怕,甚至还有一种奇妙的畅快淋漓。   他的最后一剑直直刺入了大鼓中,鼓声在气劲冲击下刚发出声响就戛然而止,屋内再度陷入寂静。   陆少渊喘着气,汗水沿着鬓角落下,剑身折射着他凌厉的双眸。   “往后再有欺你者?,下场定如此?鼓。”   林幼萱安静站在他身后,没有说话。   待陆少渊情?绪平和地收了剑,她?才回到矮案后坐下,一点也不客气地喊了一声明方:“打盆热水来。”   她?得梳妆。   被他气得乱哭一顿,又被他占一通便宜,头发乱了,妆容也哭得乱七八糟,这样回去,恐怕要把宋芷姝吓得昏厥过去。   明方听到她?的声音,从听到里头有哭声和打斗动静高挂的一颗心终于落下,忙不迭应好,扭头屁颠屁颠地去打热水了。   只是为何?二姑娘会称他们世子爷为陆首辅,是在讥讽吗?   世子好像还乐在其中?   搞不懂啊,难道这就是别?人口中的喜欢一个人都是盲目的?   连姑娘家都没接触几个的明方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去而复返,陆少渊又吩咐他去寻一套新的梳妆用什来。   这些东西?在醉香楼都不难找,很快悉数送到屋内。   林幼萱跪坐在铜镜前,洗净铅粉的少女肌肤水润白皙,那些脂粉反倒蒙住了她?的光华。   她?把头发全散了下来,捏着那崭新的玉梳,白玉梳齿半隐半现穿梭在乌黑发丝中,雪白与黑色交织着女子独有的柔美?。   陆少渊手指动了动,站起身,来到她?身后取过玉梳。   那双纸笔握剑的手给女子梳起头发来亦十分灵巧,不曾弄断一根发丝,少女乌黑的长发在他手心中滑如绸缎。   多少个日夜,他梦里都是她?黑发铺陈,倚靠在自己?胸膛之上。梦里的他就跟现在一样,指间绕着她?的秀发,是无?尽的缠绵。      可现实?中,他从未碰触过她?的长发,哪怕夜深人静她?在他身侧酣睡,他都不敢伸手去勾来一缕,生怕被她?发现自己?不愿意表露出来的爱意。   那个时?候的他真蠢啊。   害怕自己?彻底沦陷,就像是被人发现逆鳞所在,从此?有了软肋,就硬生生把她?推开了。   愚蠢又懦弱。   林幼萱没有抗拒他为自己?梳头,甚至还颇有兴致地指导他如何?挽发。   都给她?舞了两场了,可见陆首辅自己?就将身姿放得极低,既然如此?,不用自己?动手,她?享受一把又何?妨?   不得不说,陆少渊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他只是看过她?的发式,她?稍微点拨就找到挽发的诀窍,记忆更是好,她?的朱钗一样不落地回到了原来位置。   “陆首辅上辈子是有多少红颜知己?,才能?有这般好的手艺?”她?倚着凭几,巧笑嫣然。   哭过的双眼?眼?尾泛着粉色,粉黛未施反倒更显娇媚,特别?是那双故意带着调笑的眼?眸,望到陆少渊的黑眸中,带了钩子般,直叫他心中怦然。   但他清楚知道,这是她?的美?人计。   林幼萱是答应了继续与他合作,可她?从来不是那种轻易就会原谅人的性子。   敢爱敢恨的姑娘,爱恨只会更分明,她?对他的罅隙并没有消失,只是在试探他而已?。试探他方才所说究竟几分真假,底线又在哪一处!   他喉结一滚,心甘情?愿地踩入她?的陷阱,如实?道:“恐怕身边的蚊子都只有公的。”   这答案让她?杏眸睁大了一些,委实?是意外了。   他可是陆少渊啊,年纪轻轻连中三元,随后更是本朝最年轻的相爷,在她?死后居然没有续弦?!不但没有,还连个女人都没有?   她?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他,在他询问是否不信时?笑着摇了头:“并非全然不信,是觉得可笑。”   她?在世时?处处冷落,待她?死后却为她?守身如玉过成?了个和尚?   确实?可笑。   陆少渊笑容淡了许多,明白她?的意思,不外乎还是那句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我确实?就是个贱骨头。”他坦然承认。   她?笑容更灿烂,眼?波在他那张被自己?打得青紫几片还指甲印明显的脸上打转:“唔……所以陆首辅这张脸也毁了的话,是真没法让人喜欢了。”   他剑眉一挑,“看来陆某这张皮囊还是能?博得姑娘一些喜欢的。”   林幼萱对着镜子打量一番自己?妆容,懒得再抹胭脂了,扶着桌沿站起身,侧身居高临下看身侧的年轻公子,凝眉像是在苦恼什么,片刻后才开口道:“皮囊不错,可惜啊……陆首辅在男欢女爱的事上实?在叫人失望。”   话落,她?成?功看到从容的陆世子爷表情?僵硬。   一句话击垮了他身为男人的自尊。   林幼萱忍不住笑出声,狠狠地在那道刚割开的伤口上洒盐:“这话我前世就想说来着,可惜后来不想见你,真是把我憋死了,现在痛快了!”   丢下话,她?留下脸色铁青的陆少渊,扬长而去。   果然踩人痛脚就是爽啊。   她?浑身舒畅地回到女宾区,却不见什么美?男子,只有百无?聊赖把空酒杯当陀螺转着玩的宋芷姝,还有和她?神色相反的微笑着的卓宏。   “怎么?表姐这么会就看腻了?”   宋芷姝一把抱住她?胳膊,抱怨道:“他们说明非公子都到你那边去了!他就一点儿也不吃醋吗?他们真给你跳舞看了?!”   林幼萱眨眨眼?:“表姐猜到是谁见我啊,真不愧是表姐。”   宋芷姝忙闭嘴,不过林幼萱一点儿也不在意,既然选择继续合作,往后宋家人总会知道他的存在,特别?是她?那三个聪明的舅舅,瞒不住的。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模糊了陆少渊是亲自上阵的事实?:“舞了,还两回,不错。”   “天哪,他这心胸可真宽广啊,男人中的楷模啊!”宋芷姝捂住了嘴惊叹。   林幼萱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虽然他前世不曾续娶,也没有女人在身边,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但心胸宽广和楷模算不上。   她?摇头:“那倒不是,反倒是个心机深沉又难缠,还很无?趣的家伙。”   陆少渊还不曾从林幼萱那句床上功夫不行中的打击中缓过来,就又打了两个喷嚏。   他一个激灵,站了起身,连脸上的伤都忘记遮掩,就那么冲了出去。   ——什么叫他令她?失望!   他又是如何?叫她?失望了!   她?必须给他说个明白!   守在门口的明方差点不敢认,这还是他那个俊俏的世子爷吗?!   明方扑上去死死拖住他胳膊:“世子爷,你的脸!你的脸!”   陆少渊内心在嘶吼:不问清楚,他哪里有什么脸! 第62章   最终陆少渊还是没能去找林幼萱问清楚。   一是明方拦阻有功, 二是今日袭击他的人已然落网,意外地搜寻到了一封密函。   密函所写内容都是无关紧要的家常,引起怀疑是因为那人?死之?前想毁掉信, 此举自然是在昭告信笺不简单。   陆少渊只能耐着性子去琢磨那封密函到底有何?乾坤, 真正的内容又是什么。   林幼萱早在他研究东西的时候逃之?夭夭,嘴上?是痛快了, 但这是在让一个男人?毫无自尊啊, 她还是先躲避一下陆少渊吧, 万一他发疯对她要认真探讨, 要在她身上?找回身为男人?的尊严怎么办。   她一个弱女子可扭打不过他, 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自己。   刚回到宋家, 宋芷姝果然被她大?舅舅喊了过去, 林幼萱忙跟上?找到父女俩。   宋芷姝梗着脖子和父亲说什么, 而同去的卓宏被人?摁在板凳上?狠狠抽鞭子, 每一下都在他衣裳上?留下血迹。   “住手!我让你们?住手!”宋芷姝咬牙切齿去推开用刑的家丁,挡在卓宏身侧怒视父亲, “是我让他喝的酒, 也?是我自个要去的,他拦过了,拦不住,他拒绝了,拒绝不了!都是我灌的酒, 爹爹要罚罚我就是,你何?必杀鸡儆猴!”   “你也?知?道你现在就是只泼猴!”宋迦齐被女儿的顶撞气得眼冒金星。   卓宏伸手一把将她推,用眼神恳求她不要再和父亲闹脾气, 然后扬声道:“身为护卫长,未能劝阻姑娘是罪其一, 在当差期间喝酒是罪其二!小的该罚!”   “你给我闭嘴!”   宋芷姝再度要冲上?前去,林幼萱忙拽住她,将她拉开低声说:“表姐,你再多说一个字,他就多受一鞭。你若真心疼他,就该领了他包揽罪责的一片心意,莫再和舅舅吵闹,伤了舅舅的心!”   “你总不想因为大?闹,舅舅把他赶出宋家吧!”   林幼萱的话让宋芷姝彻底冷静下来。   明明是她犯错,爹爹为何?要罚他!   是她连累的他!   是她不听劝啊!   林幼萱读懂了她痛苦的表情,轻叹一声:“我的傻表姐啊,你也?说了大?舅舅是在杀鸡儆猴,同时也?是在警告他啊……一个该保护主子的仆从?,怎可和主子过于亲近。”   宋芷姝整颗心都为之?一震,下刻脸色青白交加,重重一跺脚扭头跑走了。   林幼萱没去追,表姐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卓宏的心思,只怕表姐自己的心意也?在他身上?。   这才是大?舅舅着恼的所在。   恼卓宏不该因为私情而由着表姐胡闹,真说对错,谁也?没错。   宋敬云也?听闻父亲因为长姐去了醉香楼大?发雷霆的事,赶来的时候见到林幼萱怔了怔,再看一眼脸色黑如锅底的父亲没敢去触霉头,挪到少女身边低声问情况。   林幼萱把知?道都说了,宋敬云听得直锁死了眉头,忽然他抬头,目光犀利地扫过她:“你见到陆少渊了。”   正为他人?烦忧的林幼萱:……   怎么眨个眼,火烧到她这个局外人?身上?了?   “长姐再是吩咐闭上?嘴巴,但谁还没有个心腹了,那么大?的事长姐敢瞒,他可不敢瞒!那年轻公?子就是陆少渊对不对,他为何?被追杀,你怎么还敢救!”   宋敬云声音虽低,可字字严肃,让林幼萱心虚地垂着脑袋。   她双唇嚅嚅:“要不表哥先听我狡辩一下?”   宋敬云捂住了胸口,脸上?和他爹一个色了。   不过事情总是要有个交代的,她被宋敬云拉到外头的芭蕉树下,他那咬牙切齿的模样是恨铁不成钢:“说!到底怎么回事!他又怎么迷惑你了!”   这话说得陆少渊像个狐妖,不过他舞剑凝望她的眼神,确实像勾魂摄魄的狐狸精。   “表哥就那么信不过我吗?我岂能因为几?句情话就回头的人??”林幼萱双手一摊,理直气壮,“是因为他知?道京城的消息,皇贵妃给我赏赐是冲着宋家来的,多半想通过我拉拢宋家。我正想着一会儿就跟舅舅说,还有……我过了初一和你一块回京。”   “回去自投罗网吗!你都说皇贵妃盯上?你了!”宋敬云气急败坏地一甩袖子,“前有狼后有虎,你到了京城,那陆少渊是不是又要拿条件来诱哄你跟他合作?,再让你嫁他!他就不是个正人?君子!”   面?对失望又恼火的大?表哥,林幼萱脑海里浮现的是前世她离开人?世后,心中痛苦,总是孤零零一人?来到她坟前的那个宋敬云。   当时的宋敬云该有多难过,没见她一回,他都愧疚得无以复加吧。   那一份自责就那么蚕食着他一辈子,给他一辈子都带来了伤害。   “宋敬云,他不是正人?君子,我也?不是什么良善的姑娘家。”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没让自己当他面?哭出来,眺望折射在瓦片上?的阳光,在刺目的光线中闭上?眼,“为达目的,我一样会不择手段。”   不然,哪里来前世那个愿意在陌生男子跟前除去外袍的林幼萱。   只要能活下去,只要她最在意的宋家人?都安好,她做什么都不会后悔!   死了,为什么爱恨去纠结才是愚蠢的!   宋敬云被她悲凉的语气刺得心脏隐隐作?疼。   “你只是一个姑娘家,宋家的男人?没死绝!”他用力地握住她胳膊,狠狠摇晃她,似乎想让她清醒一些。   她在眩晕中睁开杏眸,眼里不见痛苦,而是一种释然的笑,将她整张脸庞都映照得明媚。   “对啊,大?表姐也?是姑娘家,她不一样在为宋家出力,既然如此我又为何?不可?宋敬云,做人?呐,不能这般分亲疏的,我身上?同样流着宋家人?的血……我只是用我的方法去守护我最重要的东西,你不能阻拦我。”她说着,笑得灿烂,歪着头朝他皱皱鼻子,“当然,你阻拦也?没用。”   宋敬云的手慢慢滑落,一时哑然。   她背着手往回走,越过他的时候回头,笑着问:“我去和大?舅舅说事儿,你来不来呀。”   宋敬云抿着唇,在她又要抬步走的时候大?吼一声去,随后高高抬手,一巴掌拍在她脑门上?。   用了不少力气,她脑门那片皮肤都红了。   她听到他磨牙,丢下狠话:“我迟早有一天要宰了那个姓陆的!”   “那你要努力哦。”她扑哧笑出声。   陆少渊在不久前也?是想这么对付你的。   冤家啊!   宋敬云差点?没在她的鼓劲中把牙咬碎,他甚至分不清楚林幼萱到底只是和陆少渊合作?,还是她一直其实就不曾放下过陆少渊。   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她和陆少渊有着他们?都无法跨越的羁绊,这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不符合孔孟之?道,可他内心深处就是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萱表妹和陆少渊的关系应该是更?为亲密才对!   院内的鞭罚已经停了,卓宏后背鲜血淋漓,一看就伤得不轻。   林幼萱余光扫一眼,什么都没说。   这事谁掺和都没用,只有大?表姐自己想清楚了才知?道怎么做。   宋迦齐胡子在气得高高翘起,实在是气狠了,见到表兄妹过来,脸色也?不见好转,没好气的丑话说在前:“求情就闭嘴!连你们?一块都得挨鞭子!”   “你都打完了,我们?还求什么情呐!”林幼萱笑吟吟上?前,拉着他袖子撒娇,“是我有要事和舅舅您说,我们?先进屋坐下吧,我进门那么久,连舅舅的茶都没能喝上?。”   宋迦齐视线落在她娇俏的面?容上?,到底是软和了下来:“这就让他们?上?茶,我能是随意迁怒、连杯茶都舍不得叫喝的人?吗?!”   少女嘴甜地说当然不是,然后决定长痛不如短痛,利刀子来个直进直出的坦白道:“舅舅,我今儿遇到陆少渊了,他和我说了不少事,我准备跟着表哥一块回京城去!”   “——你说什么!”宋迦齐激动得直接吼破了声。   宋敬云没准备地被吼得脖子一缩:……   火上?浇油这事还得是萱表妹啊,这一把油泼得没有一丁点?儿的拖泥带水。   宋芷姝离开后就一路到了宋老太太跟前,一顿哭诉爹爹多么不讲道理。   宋老太太捧着茶杯,老神在在地听着,等她说完了,才睨了能干的孙女一眼,淡淡道:“你要对人?家也?喜欢,那就和你爹说明白,和我叫唤没用。他身为护卫,确实犯错了,今日不惩戒,其余人?就会有样学样地松懈,到时候只会出大?祸!”   一句话把宋芷姝堵了个面?红耳赤。   她扭着手指,咬咬唇,支吾片刻才说:“是喜欢,但并不是祖母想的那种……”   “那你就得跟他说个明白,让他彻底摆正自己的位置,而不是若即若离地给他留下遐想,叫他为了你一错再错,再葬送了自己的前途!难道你还当个女陈世美?!”   宋芷姝:……   “祖母!孙女在你眼里就是个玩弄人?感情的浪荡子吗!”   面?对她的大?喊大?叫,宋老太太重重点?头。   宋芷姝气绝,就又听老人?道:“既然不喜欢人?家,我就做这个主,把他调回镖行吧。他很?适合继续当镖头。”   这么一句就让宋芷姝又急了:“不行,我的人?,不能调走!”   宋老太太就似笑非笑盯着她看,直盯得她脸皮滚烫,臊得连脑袋都抬不起来。   最终,宋芷姝豁出去了,一咬牙道:“我去和他说,让他回去当镖头!祖母说得对,他有他更?好的前程,我也?不能让当个入赘女婿,叫人?耻笑!”   她知?道卓宏一直想闯荡出一番名?声,把他困在自己身边,他得受人?在背后说多少闲话。他是有能力的人?,不该因为她的一句话舍去前程!   儿女情长,英雄也?气短!   她不能如此自私!   “我先得父亲允许,让他回镖行!”丢下话,她踩着风风火火的步伐跑得飞快。   她身后的宋老太太捧着茶杯缓缓往嘴里送了一口,和她的焦急形成了鲜明对比。   宋芷姝一路小跑来到父亲的住处时,被跪在庑廊下的两个身影就恼蒙了。   “你们?……给卓宏求情的吗?”   话音刚落,屋内就传来她爹的暴喝:“你这个逆女,还想求情,也?给老子跪下!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宋芷姝:……   于是,兄妹三自当是要整整齐齐的跪一排,院子内的下人?看得大?气都不敢喘。   在宋芷姝跪在身侧后,林幼萱才抱歉地朝她笑笑:“大?表姐,你是受我们?连累了,这个时候你还是不要提卓宏,不然大?舅舅能把我们?仨一块赶出宋家。”   “要赶也?是赶我,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宋芷姝惊骇,她爹至于气到如此不讲道理?   宋敬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是我们?有另外的一桩事把爹爹又惹急了。”   “……你俩?”   随着宋芷姝疑惑的语气,她一双眼睛也?在两人?身上?来回穿梭,随即发现了什么叫人?震惊的事一样,睁大?了眼睛。   林幼萱从?她的反应中暗道一声要误会,她还没张嘴,宋芷姝惶恐地话音已经响起:“你们?私相授受了?!”   林幼萱:……   宋敬云:……   “宋芷姝!你脑子是掉那醉香楼里没带回来吗!说的什么狗屁!给老子跪端正了!”   屋内的宋迦齐差点?被气厥过去。   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看着精明,有时候又四六不着调的女儿啊!   宋敬云被他姐的话臊得脖子都红了,咬牙道:“爹爹就该给你两鞭子,让你也?好清醒清醒!”   “逆子闭嘴!这里轮得到你教训谁!你若是个有用的东西,早哄得你表妹欢心愿意嫁你,能叫外头那孙子一而再哄骗!”   宋芷姝脸上?的表情越发精彩了,微眯的一双眼眸上?上?下下在弟弟身上?扫射着。   林幼萱心里那一个尴尬。   她大?舅舅大?可不必啊,这让他们?表兄妹还怎么处啊!   “表妹被人?哄骗,谁?今儿遇见那个俊俏的公?子吗?!”   宋芷姝听到有趣的事,哪里能不好奇,把里头生气的亲爹都忘在脑后,开始刺探军情。   如此一来,三个人?就被宋迦齐拎进屋在跟前跪得板正。   林幼萱跪得膝盖发麻刺疼,时不时偷窥一眼脸色铁青的大?舅舅。   她原以为大?舅舅听完事情来龙去脉,重心会在如何?应对皇贵妃母子身上?,结果大?舅舅第一反应是骂她被鬼迷心窍了。   坚决不同意她回京城去,宋敬云倒是想通阻拦不了她,便上?前说情,然后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就有了宋芷姝看到两人?跪门口的一幕。   她瘪瘪嘴,心里有点?儿委屈。   如若她欺瞒大?舅舅回京也?不是不行的,只是怕他们?伤心,才如实告知?。   可大?舅舅却罚她。   这么一想,先前在醉香楼被陆少渊揭开往事的难过也?跟着涌上?来,眼眶一红,泪水就在眼里打转。   宋迦齐正恼火地来回踱步,怎么都想不明白外甥女为何?又跟那妖孽联系上?了。   皇贵妃特意让人?送来赏赐时他就有不好猜测,自然也?能想通是宋家被盯上?了,外甥女只是受牵连。但这些和姓陆的又有什么关系,他一个外人?为何?总能得到外甥女的信任!   宋迦齐想不明白,挠心挠肺地难受,他决定再逼问外甥女,是不是她有把柄落在对方手上?,才不得不和姓陆的牵扯不清。   哪知?一回头,就看到少女两眼泪汪汪,死死咬着唇,连哭都没敢哭出声。   这一瞬间,宋迦齐脑子里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心疼得三两步就上?前把人?扶了起来。   “哭什么呢哭!是膝盖疼吗?舅舅给你揉揉!还是哪儿不舒服,被我吓着了?舅舅只是担心你被他骗了,他做这样的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前儿不还说他把你当做其他的女人?,才故意亲近,你怎么就这般傻呢!”   宋迦齐急得手忙脚乱,宋芷姝递了方帕子过去,诧异道:“什么叫把表妹当做其他的女人?,敢情他求而不得,就想祸害我们?小萱儿,拿小萱儿疗情伤呢?!”   落泪的林幼萱直接整个噎住了。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她当时是怎么会撒这种谎的,万万没想到这才几?天,就现世报,有嘴都说不清了。   “谁允许你站起来了,跪回去!”宋迦齐扯过手帕,塞到外甥女手里,长叹道,“你究竟瞒着舅舅什么事……”   林幼萱有口难言,饶是聪慧也?掉进自己作?死编的谎话大?坑里,一时间找不到解救自己的办法。   “老爷,外头来个京城口音的年轻公?子,自称姓陆,求见老爷。”   屋内正是闹哄哄乱成一团之?时,下人?前来通报。   林幼萱微微一愣,宋迦齐当场气笑了:“很?好!我还不曾寻他麻烦,他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在宋迦齐提着袍摆大?步走出去时,林幼萱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陆少渊来的正是时候,好歹先帮她解围了。   下刻再看到大?舅舅提着袍摆仿佛是提刀相迎的架势,心里又咯噔一下,两人?不能打起来吧!   她一把拽着宋敬云的胳膊,把人?拉起身:“表哥我们?快跟过去,打起来了还有人?能拉架。”   宋敬云:……   对不起,他也?想摁住陆少渊往死里打,拉架是不可能的。   不管内心怎么想,这一趟还是得去的,连带着宋芷姝也?站起身跟在后头要看热闹,把要给卓宏调回镖行的事都给忘在脑后了。   “有脸来我宋家,却又藏在斗笠下,鬼鬼祟祟不敢露正脸,陆世子爷也?知?道自己没脸见我?!”   宋迦齐生气归生气,理智还在,到底是把陆少渊请到了待客的厅堂。对方狡诈不知?所谓,可他宋家有自己的待客之?道,没得整得太过小家子气。   林幼萱跑得气喘吁吁,刚来到前院就听到大?舅舅中气十足的讥讽,想起陆少渊那张被自己打得挂彩、再被挠花的脸。   她立刻冲了进去。   ——不能让陆少渊露出脸,不然大?舅舅只会误会更?多!   可已经晚了。   陆少渊大?大?方方地摘下斗笠,露出青紫几?块,还有引人?无限遐想的抓痕的一张脸。   林幼萱站在门槛前绝望地闭上?眼,甚至有着想要转身就跑就冲动。      今日对宋迦齐来说不是一般的刺激,要不是大?风大?浪见多了,此时能不能站得住还是一回事。   一个刚见过他外甥女的男人?脸上?有手指甲印,那得是什么样的距离,什么样的场景才会出现?!   他也?是娶了亲的人?,也?曾年轻过。   起码……起码是得扑到身上?才能挠到那张脸!   “萱儿!回来!”宋迦齐伸手凌空一点?,把缩着脑袋要逃跑的林幼萱给喊了回来。   宋敬云和宋芷姝也?被陆少渊脸上?的痕迹惊得只能瞪大?眼,宋迦齐让人?把大?门一关,将他们?都挡到了门外。   宋芷姝喃喃:“看不出来萱表妹这般狂野啊。”   宋敬云头疼地揉着太阳穴:“长姐,你快闭嘴吧……”   还嫌不够乱的吗?   大?门关上?的声音像是砸在了林幼萱心脏上?,让她止不住跟着关门声一块打了个颤。   “舅舅,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跟泄了气的皮球,蔫蔫上?前要解释。   “我要他说!”宋迦齐指头点?在陆少渊身上?。   陆少渊抬眼看向厅堂正中悬挂着的清辉堂三字,神色肃穆。   他知?道宋家这块匾是宋太老爷亲笔所书,典故出自否终则承之?以泰,晦极则清辉晨耀这句,是在激励后代不要因为一时失败而消沉,清辉二字还有告诫宋家后人?要眼明心亮,不忘初心不可堕落。   前世要查抄宋家之?时,受严刑逼供都不曾求饶的宋迦辰见到他,哭得哀戚,求他保留好宋太老爷亲笔所题的清辉堂牌匾。   不求活命,只保一块牌匾,像是这样就保住了宋家人?的风骨,能慰藉祖宗。   谁说商人?都是满身铜臭,宋家人?从?来都不是!   国难当前,总是宋家商行在出钱出力,战火连绵的地界是宋家的镖师们?冒着危险送来救命药和补给,横尸遍野瘟疫滋生的灾害所在,是宋家商行支起粥篷,搭建临时医馆帮着朝廷一起救援。   可这些依旧保不住宋家人?辛苦积攒下来的财富,这个世间似乎从?来没有什么公?道可言。   所以他前世再妒忌宋敬云,因忌生恨,也?不曾对他做过什么违心的事。宋家是林幼萱毕生都想守护的至亲,也?是让他每每在厌倦这个世界,想要和她一样了结自己时唯一的支撑。   是宋家人?坚持初心的行动让他明白,为民?谋福祉不是错误,也?不是造成他和林幼萱阴阳相隔的祸端,错的只是当年自负的他而已。   陆少渊仰望着那高挂的牌匾,撩起袍子跪倒,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第63章   安静的厅堂内只有他磕头的声音, 舅甥俩都?不曾想到?他会有这种举动,一时都?愣住。   “你个混蛋玩意?!我宋家祖宗不受你这礼!”到底是宋大老爷先反应过来,一把拽住他衣裳后领口, 将他狠狠提起来。   陆少渊没反抗, 被拎得打了半个转,勉强稳住身形变成单腿跪着才没有摔个狗吃屎。   林幼萱裙下的绣花鞋微微抬起, 然后又收了回去, 稳稳站在原地, 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他知道清辉堂这个牌匾是曾曾祖父所书?   她很确定从未和他提起过牌匾的由来, 他却?连这种细枝末节都?记得, 又为何要行这一礼?前世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陆少渊不置可否, 在宋迦齐怒视下?慢慢站起身, 理了理被揪乱的衣襟, 直到?衣冠整洁才拱手向他见?一礼。   “是我把姑娘惹生气了, 她气急下?扑上?前来打我几下?出气……”他故意?撇去跪拜的原因,一本正经解释脸上?的伤由来。   宋迦齐见?他还真敢说?, 还是睁眼说?瞎话。   “扑上?前?是她扑上?前, 还是你用了卑劣手段让她挣脱不得,才在你脸上?留下?这样的伤!”他直言揭发。   陆少渊一时哑然,林幼萱回想起自己坐他身上?揍人?的不雅姿势,还有他亲密的拥抱……没能?抵挡住臊意?,伸手捂住了滚烫的一张脸。   余光扫见?的宋迦齐:……   他这话哪里是让陆少渊难堪, 反倒是叫外甥女难堪了,他一时气糊涂说?了不该说?的!   陆少渊:……   这还是那个当着面说?他不行的林幼萱吗,他绷住了, 她倒是太过实诚,看来一顿打是逃不过了。   陆少渊想法还没落下?, 小肚子就?受了宋迦齐狠狠砸来的一拳,疼得他眉头都?皱一块。   第二拳紧接而?至,他眼也没眨受了。   在宋迦齐抡起拳头又要落下?的时候,林幼萱到?底是上?前抱住了舅舅的胳膊:“您一会再弄伤自己了,他挨揍也不能?解决问题不是,出出气就?差不多了。”   “他到?底又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连他心?里装的是其他女人?都?不计较了!家里有长辈,就?是上?断头台也轮不到?你,你何必与他合谋!”   劝架不要紧的,却?把她那番谎言都?牵扯了出来。   陆少渊终于找到?宋大老爷写信骂自己下?贱的缘由了,目光落在她身上?,不明白他怎么就?成了个有其他女人?的负心?汉了。   林幼萱被两?人?看得头皮发麻,索性破罐破摔:“那都?是我哄您的鬼话,他没有别的女人?,是我怕你多追问为什么跟他闹别扭不嫁了,索性编了个借口。”   “我此身可是清白了?”陆少渊面无表情地问。   她说?什么他都?可以认,唯独这不行。   林幼萱没想到?他居然较真这个,那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目光明显是生气了,硬着头皮说?:“清白得很!是我不该抹黑你!”   宋迦齐简直两?眼冒金星,那北上?南下?经商的聪明脑袋都?转不动了。   “——那你为何非要撒这种谎,是心?里有他,到?底没能?放下?对吗!”   没有放下??!   哪里来的没有放下?,她都?跟他两?清了,是皇贵妃又插一刀,才让他们?继续纠缠不清。   林幼萱无辜地望着气急败坏的大舅舅,哑口无言。   她不能?说?前世的种种啊。   她左右为难,急得鼻头都?冒了汗,最终还是陆少渊来解围,朗声道:“她只是害怕说?与我两?清了,你们?依旧不信而?担忧,倒不如直接弄出个能?叫你们?信服的荒唐谎言。你看,你这不是还口口声声说?她心?里有我……”说?着,他自嘲地一笑,“若真如此,我求之不得。”   “做你的春秋大梦!”宋迦齐开口就?是讥讽,可以说?是气得风度尽失。   他的外甥女怎么可能?真看上?这么个狡诈多端的玩意?儿。   话音坠对就?才琢磨过来,陆少渊的意?思是外甥女真和他一刀两?断了?   缘由呢?他看过林幼萱对陆少渊心?动的神态,那绝对不能?作假。   不过再追究下?去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他们?现在属于藕断丝连,哪怕陆少渊现在表明外甥女已经对他无意?。   林幼萱从大舅舅复杂的表情中?明白,大舅舅是真的信现在她对陆少渊没有私情了,那就?打铁趁热吧。   “舅舅,坐下?说?吧,过去已经不重要了,真的已经过去了。”少女上?前扶着他胳膊,把他送到?椅子边上?,神情自若。   陆少渊闻言,哪怕清晰知道这就?是两?人?现在真实的情况,依旧心?脏刺疼。   他抿直了唇线,从袖中?取出那封缴获的信递上?前去。   “我想二姑娘已经跟宋老爷说?过关于皇贵妃母子的事,这封信是今日袭击我的人?同伙身上?缴获的,经过破译,他们?还有一个任务。”   宋迦齐冷着脸接过信拆开,看到?上?方用朱笔做了不少的批注,写着什么论语几页几行位几,信笺最下?方空白处是触目惊心?的一行红字——探听林二姑娘回京日期,制造意?外。   宋迦齐一张脸几乎是视线扫过那行字时就?变了色,他猛地一拍椅子扶手:“什么叫制造意?外!他们?要萱儿的命?!”   “他们?又是谁,便?是皇贵妃母子!也不能?草菅人?命!”   林幼萱拿过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神色凝重:“确定破译正确?”   话落后,便?知道自己这问的是句废话。   陆少渊上?辈子能?斗败大皇子,定然熟知他们?的手段,小小的通讯手段岂能?迷惑他。   她立刻就?明白了,双手握成了拳:“不是要我的命,只是要一个意?外,然后让我欠下?他们?一个救命之恩!”   一如既往地卑鄙无耻!   “无耻!”宋迦齐替她给骂了出来,不曾想到?对方行动如此迅速,已经织就?一张大网准备把他们?都?困在其中?了。   此时此刻心?里是有惊慌的,惊慌也无用。   宋迦齐抬头冷冷盯着陆少渊看:“你还不曾入仕,哪怕你背靠太子,又哪里来的信心?对抗当朝皇子!说?白了,你也是乘人?之危。”   “就?凭我能?替林二老爷翻案的本事。”年轻公子淡声应答。   不是自负,而?是经历了腥风血雨后的胸有成竹。   宋迦齐沉默了。   陆少渊此时目光轻轻落在林幼萱身上?,很快就?又挪开,声音有些发沉:“我不曾乘人?之危,只是不想重蹈覆辙,不想再悔恨也无补于事。”   林幼萱听出来这些话不单是说?给大舅舅听,同样是说?给她听的。   她眸光闪了闪,依旧安静地站在一边。   “我并不信任你,但我知道现在没有选择,我会将此事告诉二弟三弟。”宋迦齐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闭眼片刻后再睁开,眸光无比凌厉,“而?且跟你合作的也不会是萱儿,只能?是我们?宋家,我们?宁愿将财富悉数归于国库,也不会拿萱儿来跟你做什么交易。”   陆少渊说?:“不需要任何利益上?的交易,我所谋是二姑娘的平安,而?不是她这个人?。”   宋迦齐皱了眉,陆少渊却?不愿意?再多留了,拱拱手,重新带上?斗笠离开。   他害怕在宋家逗留久了被人?发现,苏州城内未必真清理干净了。   在陆少渊转身到?时候,林幼萱终于开口:“我准备过了年初一,就?和表哥一块回京。”然后看了一眼满脑子官司的大舅舅,“我送送你。”   她就?那么领着陆少渊出了门,走上?通往大门游廊。      “我跟你一块回京。”刚上?了台阶,陆少渊就?开口了。   “你停留这么长时间?,可以吗?”林幼萱不置可否,而?是反问。   他视线停在她姣好的侧颜片刻,勾着唇角愉悦道:“二姑娘发出同行的邀约,我若是推拒了,就?太不懂风情了。”   他这张嘴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正经?!   林幼萱嫌弃地睨他一眼:“你是在帮我,何尝又不是在帮宋家从泥潭里挣脱出来。大舅舅不想欠你的情,往后遇到?银钱上?的困难,你直说?。”   陆少渊垂眸认真地思索片刻,应了一声好。   确实该算清,不然往后他还是有挟恩求报的嫌疑。   “二姑娘邀我同行,可是有什么准备?”陆少渊看着越来越近的宋家大门,长话短说?。   林幼萱斟酌着:“要么以身试险,将计就?计……”   她话刚开了个头,他就?不同意?地想打断,她先他一步又说?道:“可惜我实在恶心?大皇子那个人?,怕忍不住直接就?扑上?去和他拼命,这个还是算了。所以你就?藏在暗处,能?多抓几个他们?的人?当把柄,就?多抓几个吧,这样停留在苏州时间?过久,也能?给太子有个交代。”   最后的话让他觉得窝心?:“谢谢二姑娘为我谋划。”   林幼萱闻言只想给他窝心?一脚:“世子爷,不要自作多情。”   陆少渊:……   她就?停在游廊的尽头:“不再多送了,大门在那。”   该就?此离开的陆少渊却?忽然转过身,到?底是没能?放过自己,也没能?放过她:“二姑娘,还有一事请教。”   他说?这话的时候似笑非笑,是带着一种隐忍的语气。   林幼萱顿时想起什么,往后退一步就?要溜之大吉。   可他哪里能?让她跑掉:“二姑娘不怕我大声问出来?毕竟我舍得下?这张脸。”   林幼萱:……   无耻啊。   她慢慢转身,假笑一下?:“瞧您,好好说?话就?是。”   他忽然上?前一步,鞋间?几乎碰到?她的,头上?的斗笠挡住了她半个头顶,过于近的距离叫她十分不自在。   “敢问二姑娘,什么叫我在床笫之间?不太行?!”   他是真敢问出口啊,林幼萱咽了咽唾沫,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胸膛,把往后推:“这么近说?话不好,一会我舅舅知道又得揍你一顿。如若你真想找答案,或许问问醉香楼老鸨?!再不济,你找些个香艳的本子看看?!”   她说?完,连脖子都?红了。   是身为过人?妇不假,也实实在在奚落了他,真直白的讨论,还是叫人?难为情的。   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穿堂而?过的风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住了,斗笠之下?的时间?都?跟着静止了一般。她不曾抬眼看他,却?能?清晰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炽热的目光,带着蠢蠢欲动的进攻性。   ——他要是敢再口出狂言,她还挠他!   林幼萱屏住呼吸,心?脏跳得有些快,甚至在这一刻有了懊恼。当时她真是气糊涂了,干嘛要拿这种会让自己也陷入被动和尴尬的暧昧事打击他。   她就?安静等?着应对,阳光忽然从头顶落下?来,他转身一言不发往大门方向去。或者不算一言不发,因为他转身前似乎笑了一下?,从喉咙里涌上?了的模糊地一声笑,却?能?分辨出笑声里含着一份愉悦。   ——他当时到?底是在想什么?!   林幼萱脊背发寒,伸手摸了摸胳膊,发现皮肤上?起了一片小疙瘩。   陆少渊这人?实在叫人?看不透!   她立刻调转脚步,匆忙回到?厅堂。   在她落荒而?逃的时候,陆少渊正好踏出宋家大门,他回身看她背影,唇角往上?一扬,真切地笑出了声。   还以为能?多大胆面不改色地给他指点呢,结果落荒而?逃的还是她。   不过陆少渊倒是认真思考起来她的指责,或许真的是夫妻不和谐,所以让她对自己更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宋迦齐还在清辉堂,坐在椅子里沉着脸,宋敬云和宋芷姝两?姐弟安静站在一边,整个清辉堂的气氛压抑得跟有了实质一般黏稠,林幼萱迟迟没抬脚迈过门槛。   “怎么,这么会功夫魂也跟着人?飘走了。”   最后还是宋迦齐打破沉默,没好气睨一眼总让人?操心?却?也叫他们?心?疼的外甥女。   少女这才磨磨蹭蹭进了厅堂,来到?愁眉不展的中?年男子跟前,轻声喊了声舅舅:“误会不都?解开了吗,我能?飘哪儿去?”   她白嫩的指头揪住他的衣袖,晃了晃。   宋迦齐看着她小小的手,记忆飘回到?了得知妹妹诞下?小外甥女,他激动赶往京城见?到?了母女俩,然后怀里就?被妹妹塞进来她这个软软小小的奶娃。   在他怀里不哭不闹,黑又亮的一双眼睛滴溜溜打转,好像是知道他是舅舅,忽然就?笑了。笑着用小小的手薅他袖子,薅一下?、两?下?、三下?。   妹妹说?:“她想要你摇一摇胳膊,她喜欢被这样哄着。”   那个小小一团的奶娃娃,一眨眼长这么大了,都?能?摇动他胳膊了。   “是我老了,管不住你了。”宋迦齐长长叹一声,从旧忆中?回神,抬头看少女还带着些许幼嫩的面容,可她已然反过来要成为那个将他们?都?庇佑在羽翼中?的角色。   林幼萱望着一眨眼就?老了许多的大舅舅,从他眉宇间?的川字纹中?感到?一片前路艰难的悲戚。   她吸了吸发酸的鼻子,慢慢蹲下?身,脸枕在他膝盖上?,柔声说?:“舅舅,自从爹爹去世后,一直都?是您从江南奔波来到?京城。”   “每一次我知道您来了,我都?会偷偷去前院看您,每一次都?看到?您面对祖母和大伯父时小心?翼翼赔笑脸。也不知道出口的一句话是您在来时思索了多久,打了多久的腹稿。”   “那个时候的我就?在想,等?我长大后,我一定要让我的舅舅不再这般卑微,不能?再为了我而?委曲求全。”   说?话间?,她眼眶不知不觉红了,泪珠无声滴落,将舅舅的袍子晕染出一朵朵深色泪花。   “我流着宋家人?的血,和宋家早已经无法割离,总该让我为自己的血脉亲人?做些什么,有难不同当,我即便?是死……也无法瞑目。”   “胡说?什么!”宋迦齐一伸手,把她搀扶了起来,“我们?萱儿是有后福的人?,自当要长命百岁。”   说?罢瞪一眼木头似的儿子:“还不过来扶你表妹坐!”   宋敬云习惯了父亲生气就?迁怒自己,忙不迭赔笑上?前,让林幼萱坐下?。   她刚坐下?,想着还要怎么说?动大舅舅,就?听到?宋迦齐威严道:“话是这么说?,可你有什么应对的想法?总不能?全指望那个姓陆的小子,我们?也得有后路!”   林幼萱顿时一喜,当即笑着重重点头:“我已经有了打算,还请舅舅您听一听,是否可行!”   这一日,宋家人?都?聚集在了前厅,在那块清辉堂的牌匾下?商议了许久。   宋老太爷看着灯烛下?满脸决然的外孙女,良久轻叹一声:“就?按萱儿所言。”   次日,宋芷姝又带着林幼萱高调往醉香楼一趟,做掩护让林幼萱去见?陆少渊。   昨日挨了打的卓宏走路都?费劲,但坚持着骑马一路跟到?了醉香楼。   宋芷姝昨夜去探望时,问过他,愿不愿回镖行。   卓宏几乎没有思索说?不去,宋芷姝盯着他久久没说?话,最终一言不发离开了,也不曾再去父亲跟前说?放他到?镖行的话。   两?人?之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卓宏依旧是那个尽心?尽责的宋大小姐的护卫长,宋芷姝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未来宋家商行话事人?,谁都?不曾再提昨日之事,各归各位。   东南角的小楼上?,陆少渊在林幼萱说?过谋算后,拧着剑眉道:“我不赞同你这种以身试险,如若只是昨日你说?的将计就?计,抓他们?的人?,留下?活口威慑我可以考虑。但你现在说?的接受他们?所谓的救命之恩,深入敌腹的做法,我不觉得是上?策!”   林幼萱冷硬地回道:“活口威慑,不过是延迟他们?二次加害的时间?,倒不如直接迷惑他们?。陆少渊,我不是和你来商量的,你若不愿意?,我们?宋家自己解决。”   “萱儿……”陆少渊头疼,无奈唤她闺名。   “陆世子,我们?关系似乎不曾有这么亲近。当然,如若我们?能?继续合作的话,那关系自然不那么生分了。”   陆少渊:……   这么生硬的诱惑吗?   但他确实心?动。   “如若你认了这个恩,他们?要你以身相许,给大皇子当侧妃呢?!”他握了握拳,声音低沉。   “他们?要的,只是宋家站他们?那边,若用婚姻来捆绑也不无可能?。可是大皇子现在受软禁,不就?是因为犯了错,坐实营私结党?既然如此,何不利用?只要让他们?知道和宋家相关的人?明处来往会引来圣上?更多的猜忌,他们?母子绝对愿意?离我们?远远的。”   她说?着,眸光一转,眼波如春风,露出的笑亦明媚似春光。   “这便?要看陆首辅的手段了。”   她可真是为了他答应不惜用上?美人?计了。   但陆少渊心?里还是认为计划是冒险的,只能?暂退一步:“给我几日考虑时间?,起码不能?有致命的疏漏。”   “那我就?等?陆首辅的好消息了。”她施施然起身,径直往外走,快到?门槛的时候停顿了片刻。   陆少渊正襟危坐等?着她后话,可她没有回头,翩然离开,叫他免不得失落。   腊八一过就?是年。   陆少渊原本准备年前就?往京城赶,出了此事自然是留下?过年。   南方过年的气氛和北方不太相同,热闹却?是一样的。   大年三十这晚,明方去厨房给他包饺子,想着孤身在外过年已经够可怜的了,总不能?连饺子都?不能?吃上?一口吧。   饺子还没包完,陆少渊那边就?先收到?了林幼萱叫人?暗中?送来的食盒。   打开一看,是刚出锅热气腾腾的饺子,每一个都?包得饱满,不薄不厚的面皮包裹着鲜美的肉馅,只是看就?叫人?食欲大开了。   他拿起筷子,从一碟子的饺子里挑出了几个。   明方看着他奇怪的举动,疑惑道:“是饺子里有什么问题吗?”   他笑:“这些是她亲手包的。”   明方愣了一愣,才明白过她是指二姑娘,更好奇了,伸长了脖子看:“世子爷是怎么分得出来的?”   陆少渊手里的筷子停顿在那,片刻后苦笑一声,没有回答。   他和林幼萱做了多年的夫妻,自从她进门,但凡府里包饺子,他的那份都?是出自她手。他如何能?认不出来,外人?看着似乎都?一样,但他知道,她包饺子有个习惯,在最后一个褶子的时候总是和别人?反着的。   虽然不知她是怎么养成这个习惯,但他发现后,这就?是辨认的办法。      他夹起一个放到?唇边咬了一口,肉汁鲜美,面皮有嚼劲,剩下?的半个饺子内,铜钱圆圆的边正裸露在缺口中?。   他凝视着这个寓意?着美好顺遂的铜钱,笑容越发苦涩。   “去给二姑娘送信,就?说?一切由二姑娘所言,回京那日,我静候二姑娘。”   到?底是不忍让她失望,不知该说?自己过于心?软,还是她这一出牵动旧情的手段太过高明,让他无法拒绝。   消息一送,宋家人?都?知道要开始准备按计划行事了,宋敬云偷偷挪到?林幼萱跟前,低声问:“表妹究竟是怎么让他愿意?配合的,这可比他手里捏着活口费劲多了。”   正常来说?,陆少渊肯定是当时就?拿下?大皇子的人?交给太子立功来得快。   林幼萱抿着唇笑:“大表哥连喜欢的姑娘都?没有,我说?了你也不懂。”   宋敬云:?? 第64章   今年除夕, 外?放的宋二爷一家不曾回苏州,远在边陲的宋三爷也只是送了封报平安的家书,一张圆桌都?不曾坐满, 显得有点儿空荡荡。      宋敬云这一挪位, 就更是空出一个明显的缺口。   表兄妹脑袋都要靠到一块儿,在小声?嘀咕什么, 宋老太爷夫妻看?得好一阵感慨, 心里禁不住想:要是从小把宋敬云送到京城去, 或许两人还能处点别的感情来?   好歹不能就那么便宜了别家男儿啊。   可惜时间已?经?过了, 再想也无补于事, 今年若不是多了林幼萱在宋家, 这个年只会过得更加冷清。   “你表妹还没吃几口东西呢, 你就拉着她嘀嘀咕咕说什么说个不停, 快回去坐好, 守岁的时候自有?让你说话的时间。”   宋老太爷瞥一眼长孙,又给林幼萱舀了满满一勺子的‘满堂富贵’。   满堂富贵是用虾仁、玉米粒子和鸡蛋炒作一锅的小炒, 金灿灿一盘子, 以此得名。   林幼萱赶忙谢过,又牵袖给两位老人布菜,转到有?趣的话题上去,屋内气氛再次热闹起来。   宋迦齐捏着酒杯默默喝了两口,把那些影响气氛的话究竟是压回舌根, 还是等到明天再提吧。   和往年一样,今夜宋家亦准备好了许多的烟火,林幼萱守岁守得昏昏欲睡, 被烟火升空的声?音炸醒。   宋芷姝跑到她跟前就拽起她,一路小跑到庭院中, 往她手里塞了一根香。   “大家伙都?叫下人去点了,我们?也点些小家伙热闹热闹。”   林幼萱愣愣看?着手里引燃的香,漫天绚丽的光芒闪烁,将她眸底也映成了五颜六色。   一年过去了。   她重生回来居然?也快近一年了,短短的时间恍如隔世。   “表妹别害怕,这些都?不会炸伤人,好看?得很!”宋迦齐以为?她担心,特意示范给她看?,还将点燃的小烟花棒送到她手里。   五彩的光照亮她眼眸,她弯眼笑了起来,学着宋芷姝挥舞着烟花棒,开心道:“——可真好看?!”   在林家的时候,林老夫人对姑娘的礼仪十分严格,从来不会让她们?碰这些,视为?不端庄。在家里都?不曾玩闹过,前世嫁给陆少渊之后,身?为?世子夫人再到伯夫人、阁老夫人,哪里还能随心撒欢。   而且——也没有?一个陪她撒欢的人。   她一面挥舞着烟花棒,一面围着宋芷姝和宋敬云转圈,那些惨淡的过去也在明明暗暗的眩光下远去。   “快让丫鬟婆子看?着点,是不会炸人,但那火星子也烫人,烫着衣服不要紧的,别把表姑娘手背给烫着了!”宋大太太被一群撒欢的孩子吓得直揪心,忙让丫鬟婆子跟上追逐的人,好在边上护着点。   院子里都?是欢笑声?,宋大太太又是担心又是止不住跟着一块高兴,最后还被自己那调皮的女儿拉过去,握着烟花棒一脸无奈。   宋老爷子总是威严的一张脸也露出笑意,余光一扫,发现长子不见了身?影。   离前院不远的观雨阁二层,宋迦齐撑着围栏眺望庭院里开心玩闹的身?影,他身?边是薄唇抿紧的陆少渊。      陆少渊双眸紧紧盯着和宋芷姝手拉手的少女,绚丽的烟火亦无法和她明亮的一双杏眸争辉,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欢快,思绪亦跟着飘到了前世……那是他们?成婚后的第三年除夕夜。   他对她固然?还有?偏见,除夕那日还在为?太子的事奔波,回到京城的时候他们?已?经?近一日不曾进食,进城就见到一家酒楼,他便?邀请随行的人一块先用饭解饿。   哪知?其中一人笑着婉拒了,理由是家里的妻子就等着他,既然?回来了就该直接回家,又是除夕,不能叫家人担心。   话刚落,就有?人跑上前激动喊老爷回来了,说是他的妻子派人就在城门候着,候两日了。   那人一脸幸福地先行离开,其余人有?人羡慕,有?人也笑容满面说家里同样有?人等着,还有?一人说答应回来的时候给妻子带烟火回去,得赶紧找没有?关门的铺子买去,不然?回去没法交代?。   于是三三两两地自然?就散了,陆少渊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孤身?一人,饥肠辘辘的他忽然?就没有?了胃口,打马直奔伯府。   伯府大门已?经?挂上了新的灯笼,正好遇到管事在清点刚送到府里的烟火。   伯府每年也会放烟火,只是他从来不过问。   再是耀眼绚烂的东西,不过片刻就消逝了,那样的东西引不起他任何?兴趣。   可他那会盯着烟花神差鬼使地问了句有?没有?不危险的,管事的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立马笑着说有?,询问是送到他那还是送到林幼萱那边。   他本想说送到他那,但话在喉咙里卡了一下,就成了送到林幼萱那处。   管事依言送去,还给他回禀说夫人收下了。他当时心里是高兴的,心想姑娘家还是喜欢这些,往前是他疏忽了。他到书房简单熟悉后前往前厅参加除夕的团圆宴,哪知?半路就遇到了在庑廊下拎着灯笼的林幼萱。   他犹豫片刻后上前,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恭敬和他见礼,说是特意在此等他。   他听闻,内心深处更是涌动着一份雀跃,想要去拎过她手里的灯笼,跟她一块前往。哪知?她一句话,直叫浇灭了他的欢喜。   她说:“谢谢世子爷命人特意送来的烟花,只是我自小就害怕这些,但又不想辜负世子爷的心意,能否让我的丫鬟们?替为?代?劳。”   她说害怕,他虽然?有?一丝的失望,但她还是领了自己好意,自然?是应允了她的要求。   那一夜,他依旧在书房忙碌,是明方过来说林幼萱在院子里看?丫鬟们?玩烟火,又问他为?何?不陪陪夫人。说林幼萱一个人坐在庑廊下,即便?有?丫鬟助兴,也不及他到场的高兴,哪怕是站片刻陪她看?看?烟火也是好的。   他思索了一会儿,想起不久前站在游廊上那单薄的身?影,心道到底是自己的妻子,不管前事如何?,两人都?是绑一辈子了。   于是他就搁下要务回院子,想着陪她喝一杯茶,也就耽搁个一盏茶的时间,不要紧。   可他刚到院墙外?,发现院子安安静静的,哪里有?明方说的丫鬟和她在一块玩乐。   正是他心里奇怪的时候,听到了冯妈妈和她的说话声?。   冯妈妈问她:“世子爷出门一趟回来,心里记挂着姑娘了,还给姑娘送烟火来,姑娘玩会儿也无碍的。这还许多呢,怎么姑娘也不叫她们?撒够欢儿。”   林幼萱淡淡地声?音传到墙外?头:“到底是显得不端庄,叫人说出去,又该说我举止轻浮了。而且这都?是孩子玩儿的,我这都?多大的人了……我还是当好世子夫人的角色就可以了,玩过这一会,自然?也会有?人报到世子爷那边,知?道我受了这份心意就行。”   那一刻,他心里说不出的恼怒,为?了那一句当好世子夫人的角色就可以了。   所以她从来也不在意他的心意如何?,要的是果?然?还是这个身?份,所谓受领他的心意,也只是叫人敷衍敷衍!   他扭头就离开了,暗笑自己心软,觉得她一个人孤独。   后来,她坚决地与自己老死不相往来,他才知?道过往的误会有?多可笑,自己的偏见有?多可笑。   如今重生一遭,再见到她在烟火中的笑脸,可谓是百感交集。   如若那一晚,他回院子了,哪怕他直接去质问她,逼问出她的真实想法,也不至于有?后来的真正同床异梦吧。   “陆世子,你今夜非要见我,就是为?了在我面前上演对我外?甥女的一往情深吗?!还请你收起你那轻浮模样,别总盯着一个姑娘家看?!”   宋迦齐一声?冷笑,把陷入回忆的陆少渊给拽了出来。 第65章   一股转瞬即逝的烟火空中炸开, 五彩的光照亮了陆少渊半张侧脸,很快就又隐没?在昏昏的夜幕中?,眺望庭院的双眸更显得深幽。   “是我失礼了。”他收回视线, 朝宋迦齐拱拱手抱歉道, “我从未见过二姑娘如此高兴,一时失神。”   此话自然招来了宋迦齐不屑的一声?冷哼。   陆少渊脸皮早厚得刀子都扎不进去, 哪里会介怀, 语调依旧平静地说:“过了初一, 二姑娘就要回京, 路上定然要出事的。对方在苏州的人已经确认被我清理干净了, 所以会在半途或者是快到京城的路段, 我只能保证二姑娘安然, 但我不敢保证所有宋家人的安危……”   宋迦齐瞪眼?, 眉头也皱到一块, 冷声?道:“我宋家人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不会拖累你陆世?子, 更不需要你分心。再说了, 萱儿是我们宋家人,自然有我们守护。”   “您先别生气,我并?不是要推卸责任或者是丑话说在前,只是想和您商议,为了确保所有人能顺利过这?一关?……请您留在苏州。”   他微微一笑?, 耐心解释着。   话刚说一半,就又被宋迦齐打断了:“你当你真是谁,在我宋家, 对着我发号施令?!我能让萱儿自己一个人去应对危险吗?且不说她身边还有你这?样狼子野心的人在!”   所以很多时候都是自作孽,被误会多了, 即便破开胸膛露出真心也不会叫人轻易去相信。   陆少渊笑?笑?,温声?道:“您信不过我,是自然的,若我换了是大老爷此时此刻境地,只会恨不得拔剑把陆某身上捅出两个血洞来。但不让您去,确实是有利于我们往后不被动,您是宋家商行如今当家做主的人,如若叫他们救下一船的宋家人,只会让宋家更加被动。”   “况且,我不想去赌这?个万一。您是二姑娘最敬爱的人,甚至是不惜性命都要想要保全的人,我不愿意化身为赌徒,去做自己没?把握,令她与?我再后悔和有遗憾。”   “再?”宋迦齐抓住了一个让人感到古怪的字眼?。   他有什么?事是让萱儿和姓陆的后悔过或者遗憾的吗?!   宋迦齐仔仔细细回想一圈,也没?想起有这?一类的事情发生过。   陆少渊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慢慢飘了起来:“——宋大老爷且听?我讲一个冗长的故事。”   那种眼?神宋迦齐在长子读史书时曾见到过,仿佛是落入了历史长河与?现世?剥离了,心里的烦躁紧随着沉没?,安静地听?跟前年轻公子把故事娓娓道来。   苏州城内的烟火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庭院里玩闹的姐妹俩也早挽手离开,下人轻手轻脚地收拾着院子,寒风吹得大红灯笼滴溜溜地打转。   宋迦齐在陆少渊最后一个话音坠地后狠狠打了个激灵,大声?喝道:“——荒谬至极!”   被大声?质疑的陆少渊眼?眸落在早不见佳人身影的庭院里,神色无?比平静,唇边甚至还有一丝笑?意。   南方?的寒夜是真冷,那种冷意仿佛要钻入骨缝,要把血液都冻结成冰才肯罢休一般。   陆少渊并?没?有要说服宋迦齐的强势,反倒拱手一礼告辞:“这?就是我今日的来意,选择信与?否,我想宋老爷现在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夜色已晚,陆某先告辞,若是宋老爷还有什么?疑惑,明日随时在醉香楼恭候。”   年轻公子一路顺着小道出了宋家,甚至把家丁甩在了身后,根本不需要任何带路,熟辨方?向的举动仿佛就是在辅佐他方?才讲述的一切。   宋大老爷脸色沉了又沉,下了小楼询问林幼萱的去向。   下人说表姑娘和大姑娘先去歇下了。   宋迦齐乱哄哄的脑袋骤然放空,脚下慢慢地走进厅堂,就那么?枯坐一夜。   次日清晨,林幼萱等人按规矩给长辈们敬茶恭贺新年,原本她还想等用过早饭就和大舅舅再商议回京城的事,哪知饭没?用完,宋迦齐就说有要事出门了。   这?一出门,再回来已经是傍晚,林幼萱和宋敬云已经准备好行装,听?闻他回来的消息结伴寻了过去。   “……明日我就不和你们一块回京,收粮的事还得有后续,商行只留下姝儿可能忙不过来。”宋迦齐笑?着和林幼萱说自己的打算,“左右有那陆少渊在暗中?陪着,陆家的侍卫多是上过战场抑或受过严厉训练的,想来我也没?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他忽然说不同?行了,林幼萱反倒还愣了一下。   她先前也曾劝过大舅舅,说明知危险不该再一块儿冒险,宋家也得有主心骨坐镇,哪怕他们安排好了到水上就会分开两条船。林幼萱准备自己一艘,用生病的借口来掩盖,但都遭到了大舅舅的拒绝。   他今日居然想通了。   她怔愣片刻后露出笑?容:“好,舅舅就安心在家里等着我的好消息。”   如此最好不过了。   宋迦齐望着她欢喜的表情,想到陆少渊那句:你们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比她自己的性命都重要。   “萱儿,你从来不是我们的累赘,反倒是我们拖累你许多。”宋迦齐道,“不管如何,你都要先保重自己,不然只会仇者快亲者痛。往后不管遇到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   “父亲怎么?忽然就黏黏糊糊起来了。”宋敬云发现今日的父亲奇怪得很,不过很赞同?他的话,“父亲说的不错,我们是一家人,往后表妹不可任性总想一个人担当什么?,也显得我忒没?用了。”   “可不是无?用。”宋迦齐毫不客气给儿子一个嫌弃的冷意。   宋敬云:……   林幼萱当然也察觉到大舅舅情绪不太对,一时半会也想不明,踌躇片刻伸了手上前:“你得给我拉钩,不然我害怕你偷偷跟在后头,说话哄我的!”   宋迦齐:……   他看着像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吗?!   次日清晨,宋芷姝和父母亲一块到渡口送行。   宋芷姝拉着林幼萱的手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最终还是林幼萱先撒开手,笑?道:“快回去吧,希望下次再见表姐,我的表姐夫已经定下了。”   这?话说得宋芷姝脸一红,啐她一口。      林幼萱上了船,和他们挥别。   船离开了渡口,渐渐往南行,宋敬云说:“甲板上风太凉了,快进去吧。”   两人往船舱内走,林幼萱忽然想起陆少渊:“他人呢?已经上船了?”   宋敬云说是:“按着约定,他昨夜就先躲穿上了,这?会子在他自己的屋子里?”   林幼萱有些犯困,准备睡个回笼觉再去找陆少渊,哪知刚推开自己的房门走进去,福丫就捂着嘴笑?个不停。   冯妈妈一脸无?奈:“姑娘,我们实在是却不动陆世?子。”   “他怎么?了?”   冯妈妈用眼?神示意,林幼萱就瞧见屏风后有一个身影。   陆少渊那厮连夜补了个熊心豹子胆?要赖她屋不走了?!   她顿时就冷了脸,几步上前,绕到屏风后正欲讥讽几句,却被一个窈窕的身影震得张大了嘴,良久也没?说出来一个字。 第66章   “你这是要做什么?!”   林幼萱的声?音许久才从喉咙里涌上来?, 震惊得?她胸腔在发声时仿佛都有振荡声?。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绝对想象不到陆少渊能干这种可能会被耻笑一辈子的事!   话?落后,还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视线黏在他那千娇百媚的脸上久久挪不开。   陆少渊两辈子加起来?干了不少心狠手辣的事, 也遇到不少荒唐甚至荒谬至极的事情,不承想自己今日也荒唐了一把。   他微微抬手, 将垂挂在耳侧一边的白纱牵起, 遮住半张脸只露出做过?伪装的一双眼眸。   “像吗?”他低声?问。   林幼萱震惊又严肃的表情瞬间化为乌有?, 背过?身?去捂嘴忍笑, 笑了一会想起他还等自己回?答, 忙说:“像!”   骨节匀称的一只手伸了过?来?, 拽住她袖子, 把她拽得?不得?回?身?面对他。   陆少渊板着脸又问:“像还是不像?!”   林幼萱再?也忍不住笑出声?, 在他冷冰冰的眼神中不断点头:“妆容是像了, 但我哪里有?你那么凶!笑一笑……”   被挑着错误的陆少渊咬着牙细细吸气,织锦袖袍下的手慢慢握成拳, 目光锁在笑得?花枝乱颤的少女身?上, 最?终一闭眼。      罢了,在她面前跟个男倌一样都献艺了,男扮女装又如何。   好歹还博得?她在自己面前一笑,足矣。   陆少渊双眼再?睁开时,明亮的眼眸像一汪秋水, 澄净柔和,哪里还有?方才一副要吃人的凶相。   面对这么一双清澈的眼眸,林幼萱甚至有?一时的恍惚。   这样的眼神, 她多熟悉啊。   她在林家一直到遇到陆少渊时都是无害的小?绵羊,不管受到什么委屈, 不管是否知道不公,她都是用同样的目光望着林家人。   那是她的保护色,藏着那个早已经惊慌的自己。   她心间猛地一阵抽痛,下意识上前去捂住了他双眼,双手微微颤抖着,甚至心惊和开始彷徨。   为何他会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将昔日受苦难的自己又从安宁中狠狠撕裂出来?,叫她生了胆怯,害怕地去想如若此次失败了,她是不是又回?到像在林家时的日子……或许只会更惨。   陆少渊被她捂住双眼,她颤抖的双手将他眼睫蹭得?发?痒,掌心并不温暖,相反是一片冰凉。   情绪隔着薄薄的肌肤感染着他,他知道自己肯定是模仿对了,并且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痛苦的根源。   前世他初次见她时,她满眼惊慌,今生再?遇她,她多数时候是这么静静地看着自己,直到恢复记忆后那双杏眸内才会泄露更多直白的情绪。   “萱儿,过?去都过?去了。”他手掌心轻轻覆在了她手背上,企图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暖意,“你总要给?我一次机会,知道我可以重新被信任。”   是啊,过?去都过?去了,她如今再?不是孤身?一人去面对困境。如今她身?后有?宋家,她还知道许多不曾发?生的事,哪怕没有?陆少渊,她都还有?能够赌翻盘的机会!   她慌乱不安的心顿时平静下来?,忽然被揭开旧伤疤的那种刺疼消失。   “可以相信又如何,我不愿意去相信你啊。”她收回?手,手心依旧发?凉,可手背上的那片肌肤被他双手焐得?发?热。   少女不动声?色把手背在身?后,巧笑嫣然,却说着最?为理智的话?。   “陆少渊,不管如何,我都做不回?以前那个林幼萱了。哪怕你拼尽全力,也不会再?得?到那个她。”   这话?非但理智,甚至冷酷,正如陆少渊方才那句,过?去都过?去了。   他执着的一直是前世那个爱他的林幼萱,他在苦苦寻找的是那个对他信赖甚至等待他拯救的林幼萱,而她是经历过?他冷漠的回?应后的林幼萱。   所以,过?去都过?去了。   林幼萱甩了甩袖子,歪着头再?打量他,给?了让他面对现实的一击,也给?了他肯定,笑道:“其实执迷不悟的应该是你,不过?……你这个扮相确实很好,只要不开口,不是熟悉我的人轻易认不出来?。”   陆少渊嘴里泛起苦涩的味道。   真正不愿意面对现在的人确实是他,她的话?宛如刻刀,削掉了他用过?去了三字当挡箭牌的表皮血肉,把他骨子里在逃避的狼狈一面清晰的展现了出来?。   他沉默了下去,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抬着眼眸看她,表情无比地悲伤。   这一刻林幼萱反倒同情他了。   走不出来?的人一直是他罢了。   她努努嘴,到底还是先?离开了屋子,随着她走步远离,腰间环佩撞击出清脆悦耳的节奏声?,直至她身?影消失不见。   刚刚还说要回?房休息的人,不过?片刻就占领了自己的书桌,宋敬云皱眉看她:“你屋子里没有?能写字的地方?非要抢我的?”   林幼萱不客气地让他干活:“帮我磨个墨,我得?给?吴大他们送封信,让他们好将新府邸收拾一下,不然我们回?京了还得?挤在宋记后的小?院子里。 ”   宋敬云:……   “你现在哪里还有?身?为妹妹的模样,不知道的,我都要成你的书童了!”   “那你帮不帮嘛。”   “是,遵命,林大姑娘!”宋敬云没好气应一声?,下刻自己就笑起来?了,一句话?就戳破了她,“怎么,你的情郎霸占了你屋子,你就来?抢占我的?你还怕他不成?”   林幼萱对他的揶揄根本不在意,老?神在在铺好纸,从容应对道:“顶多就是个前情郎,我怕他作甚,只是好心给?他一个自我反省的安静。”   宋敬云挑眉,庆幸般长叹气:“好在我先?前去林家的时候听你的放弃了,不然现在被甩下可怜反省的就是我了吧。”   “你和他不能并为一谈。”林幼萱拿起笔,下巴一点,示意他快别?动嘴巴不干活。   某人嘴里啧啧有?声?地半抗议着,在砚台上滴上两滴清水,慢悠悠给?林姑娘当起书童,嘴巴当然还是不能停的。   “其实我很好奇,他是怎么说服我爹不跟随的。”   林幼萱沾笔的手一顿:“什么叫他说服了大舅舅?”   宋敬云神秘兮兮地往前凑了凑,压低声?说:“我也是今儿早上才知道的,除夕那晚,他到家里来?了,单独和我爹见的面。初一那天,我爹,你的大舅舅不是出门去了,是去醉香楼了。所以你说这事是不是有?他的手笔。”   经次一提,林幼萱终于明白大舅舅今天面对她时为何欲言又止了。   她刷地站了起身?,抬脚就往外跑。   “你不写信了?”宋敬云被她忽然又离去闹得?摸不着头脑,在她身?后喊。   少女丢下一句你替我写,房门就被她关?上了。   “——你们都先?出去一会儿。”林幼萱回?到屋,见到坐在明间的冯妈妈和福丫,急急遣开两人。   冯妈妈见她神色不对,刚才她和陆少渊说的那些话?还透着古怪,什么过?去已经过?去了,不像是说之前两人谈婚论嫁的事,如今又慌慌张张地让他们离开……他们姑娘当真有?和那陆少渊是有?秘密啊。   冯妈妈担忧着拉福丫出门,犹豫片刻后到底从门口离开,避到了一边。   陆少渊还是她离开前那出神的模样,端坐在椅子里,白纱遮住半张脸,比她这个原主还要端庄优雅几分。   “你是不是和大舅舅说了我们之间的那些事!”她没空欣赏他扮作女人的美,甚至一只手揪住了他襟口。   他这时才慢慢抬眼,眼眸深幽,像一口会将人魂魄都吸入内的深渊,不见任何情绪。   “是。”他点头,语气坦然亦淡然。   林幼萱脑子空白了片刻,下刻推了他一把:“你有?什么资格去告诉他这些!你究竟要做什么?!”   怪不得?大舅舅愿意放弃跟随回?京,是因为听到他说前世她是为了宋家操心致郁,还是因为他故意说她的死和宋家有?脱不开的关?系?!   “为了让宋家和你都不会再?重蹈覆辙。”他又垂下了眼眸,麻木地说,“一个谎言要用无数谎言去补救,你无法用最?有?力的证明和逻辑去说服他们,倒不如诚实告知。我知道你会不高兴,但我不想你再?留遗憾,这次回?京路有?什么意外,你我都不敢乱作判断,宋家也不能再?次被动了。”   “可你起码要和我商议!”   “你不会同意的。”陆少渊说这句话?的时候笑了,“我虽然常自欺欺人,但我知道你会在遇到什么事上,去做什么决定。萱儿,我们曾经是夫妻,很多时候,你能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   林幼萱哑然。   他说的是事实,可一想到大舅舅知道了自己前世那些遭遇,她就止不住打寒战。   那么多的不堪……正是她颇为绝望的时候,他去握了她发?抖的指尖,声?音很低,却无比坚定:“萱萱,我们都坦然面对过?去吧,没有?什么不能让亲人知道的,重要的是以后。”   他怕她再?将这些事憋在心里,在宋家人面前不得?不愧疚周璇,再?次得?了郁症,不管是什么,他都不想赌。   林幼萱气急反笑,一把甩开他的手:“你当真是自负至极!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你都改变不了!”   说罢,她一手指向?门口:“给?我滚出去!我这里不欢迎你!”   他在她怒气冲冲中又垂下眼,用最?怂的语气说着最?赖皮的话?:“对,我就是自负,我不走,再?是打得?我鼻青脸肿也不走。”   林幼萱:……   她造了什么孽啊!   “——你个混账!我今日就和你同归于尽!”   她的咆哮声?传遍了船的每一个角落,正代笔写信的宋敬云被吓得?笔都掉了。 第67章   宋敬云丢下?笔跑过来后, 就看到自家表妹跨坐在一个不曾见过的姑娘身上挥拳头。   他还来不及想船上什么时候多了外人,已经先上前去拉架,好不容易才把被气得失去理智的少女从人身上拉开。   陆少渊脸上的面纱也?在此时滑落, 露出那张化妆后秀气的脸蛋, 把要?开始询问前因后果的宋敬云吓得不轻。   “陆、陆世子?!”宋敬云几乎是不敢认,上上下?下?一番打?量方敢确认。   陆少渊淡定地扶了一把发髻间摇摇欲坠的发簪, 然后朝宋敬云拱手?一礼:“是我。”   “你怎么这身装扮, 这……这还有点儿像萱表妹。”宋敬云在他镇定中也?冷静下?来, 大概猜到了陆少渊的想法。   是想要?桃代李僵, 当他表妹的替身啊!   林幼萱被拉开后恍惚回神, 懊恼地咬了唇。   她最近情绪总是被陆少渊所?挑拨, 越来越控制不住了, 他这不要?脸的东西, 越揍他他反倒越心?安理得!   那头陆少渊已经把自己?准备就守在林幼萱身边的计划说?了出来, “此事我已经和?宋大老爷商议过了,我自小习武, 真遇到紧急的事能应对, 比让她一个人在船舱了强。再来可以迷惑他们,万一有什么危险就都冲我来了。”   宋敬云难得认同陆少渊一回,摸着下?巴连连点头:“确实?,陆世子想得周到,但你和?我表妹孤男寡女地住一块儿, 是真不妥当。我表妹往后还得嫁人呢,你这不就是毁了表妹的名节!”   认同归认同,但也?不能有碍林幼萱的名誉。   陆少渊知道不能轻易过宋敬云这关, 那句还得嫁人也?直扎他心?脏,但比起林幼萱的安危他自然不会让步, 再一拱手?道:“众所?周知,这船上只有萱儿和?她表哥在,谁人会知道还有一个陆少渊在?”   “那也?不行。”宋敬云摇头,下?刻去看还气得脸颊通红的林幼萱,心?中有了主意,“这样吧,我和?陆世子一块在外间打?个地铺,内间有屏风有落地罩间隔着,也?不算共处一室了。”   “他胡闹,你还跟着一块胡闹不成!”林幼萱终于开口说?话,松开的唇有着一排深红的牙印,好歹冷静下?来了,“他女装,你男扮女装睡这儿?不然万一有人闯进来,或者来打?探被发现了,我们更说?不清楚,你以后就不用娶媳妇了吗?”   “那也?不能留他一个人……”   “表哥还是快去温书吧,等着开年会试呢,你就别管他了。他若真敢对我怎么着,我绝对让他当一辈子的姑娘。”   宋敬云还想据理力争,被少女咬牙起床一句话吓得打?了个哆嗦。   从刚才她压着人打?的场面看,她绝对敢下?这个手?的。   宋敬云在她怒气冲冲的眼神中并拢了双腿,颇同情地看一样陆少渊,到底是离开了。   他爹都同意了,表妹也?没说?不同意,那他说?破天都没人听他的。管不了,不管了,他读他的圣贤书去!   宋敬云离开,陆少渊垂眸扫一眼凌乱扯开大半的襟口,上方好几道指甲印子,一声不吭地伸手?去拢好。   林幼萱冷眼望着,知道是赶不走他,况且他说?得有道理。   她希望那些人全冲着她来,不要?影响宋敬云,陆少渊假扮自己?确实?是最稳妥的,为了摆脱皇贵妃母子,没有什么不能忍的!   她把冯妈妈和?福丫喊了回来,说?明陆少渊从现在开始会一直在屋内的事,然后丢下?一句困了,直接上床补觉。   她正要?把帘子放下?,陆少渊就来到床边坐下?。   “我靠床头坐着看会书,你放另外半边的帘子,遮挡一下?就行。不然哪里有‘他人’睡在姑娘床上的道理,万一真有人闯进来,一眼就会发现不对。”   林幼萱还没说?话,陆少渊就赶紧先解释。   她把被子往脑袋上一蒙,把自己?裹着挪到最里头,闷笑了一声:“所?以说?陆首辅算无遗策啊,这就要?和?我同床共枕了。”   按他的说?法,晚上他不也?得跟她睡一块,果然每一步都是算好的。   陆少渊承认自己?是有小心?思在里头,不过出发点还是她的安危为主:“你若是信不过我,不会让宋敬云离开,我也?不是乘人之危的禽兽。”   “那就希望陆首辅好好地当人。”林幼萱闭上眼睛,懒得跟他多掰扯。   都在一条船上了,更何况又不是没睡一起过,她不至于矫情这些。   很快,她呼吸变得平稳,安然地进入梦乡。   反观终于能挨得近一些的陆少渊身体紧绷,生?怕微微有点动作就把熟睡的少女惊醒,到时候又引来一顿抓挠。   倒不是怕被挠的那点疼,而是怕她再扑倒自己?坐身上的那亲密距离,天知道他用了多少自制力才没把她搂到怀里。   守在她边上,还蹭鼻子上脸上了她的床榻,看着是他占足了便宜,其?实?何曾不是对他的一种惩罚和?考验。佳人近在身侧,他却不敢起一丝亵渎的心?!   陆少渊就那么靠坐在床头,闭上眼,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自己?在心?间默默背起了经文。   两人在内间没有了动静,冯妈妈眉头紧锁地探过屏风看了好几回,心?情那一个叫复杂。   姑娘也?太信任这陆世子了,居然还敢让他上床,难道晚上两人也?就那么睡一块了?老天爷啊,这叫什么事儿啊!   船只按着原定速度一路南下?,走了近五日,皆风平浪静。   有着时间的缓冲,冯妈妈和?福丫跟陆少渊的相处也?越来越放松。   冯妈妈前几日夜晚连眼睛都不敢闭,就睡到脚踏上盯着陆少渊一举一动,而且发现她家姑娘是真的不担心?,夜里该睡就睡,睡得有一晚打?雷都没被惊醒。   不过打?雷那一晚,冯妈妈看见了陆少渊伸了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家姑娘的背,跟哄孩子似的,好让她们姑娘睡得更加安稳。   除了那一晚的意外,冯妈妈能看得出来陆少渊的克制和?守着最后的礼法,哪怕睡下?也?是紧紧贴着床边,一整夜都睡得笔直。   如此观察下?来,冯妈妈大概明白自家姑娘为何放心?了,她自个便也?逐渐放松下?来。   有一日无聊的赶路,林幼萱把带上来的话本翻了个遍,账也?对完了,实?在无事可做,找宋敬云要?了棋盘和?棋子。   有着陆少渊每日用盛装遮掩身份替代她,林幼萱每日便怎么简便怎么装扮,有时候犯懒了连头发都懒得梳,一条缎带简单挽成个发髻固定在脑后,丝毫没有点儿当家小姐的模样。   “姑娘再这样犯懒下?去,回去京城可改不回来了。”冯妈妈端着茶水过来,见她今日把旧袄子都翻出来穿上了,忍不住打?趣。   林幼萱无所?谓地笑:“这样方便,旧衣服有旧衣服的好,更软和?贴身一些,也?不怕蹭着墨汁油污的。”说?罢,她朝坐在一边正看一本不知什么杂记的陆少渊招手?,“林二姑娘,来,我陪你下?两把。”   她多数时间是领着自己?的奶娘和?福丫说?话玩闹,心?情好的时候会跟他玩笑几句。   陆少渊闻言把书页朝下?盖在桌面上,起身拎了一下?裙摆,这才迈开步子。   姑娘家的裙幅宽大且长,一不小心?就得踩着,穿上女装他才知道为何小姐们走路都迈不开步子了,实?在是迈大了容易摔个狗啃泥。   他端庄地走过来,那姿态林幼萱不管看几回都想笑。   她嘴角刚上扬,就得到他递来的幽怨目光,想到他是为了自己?在忍辱负重的,到底是把扬起的嘴角再撇了下?去。   “看你怪无聊的,我好像还从来没和?你下?过棋……”她捏了黑棋,不客气地说?,“我应该不敌你,你让个三?子?”   陆少渊确实?没和?她下?过棋,前世他总刻意避开她,怎么会主动邀请她做这些闲情雅致的事,想起来一个悔字也?无法概括此时的心?情。   他说?好,注意力便都落在棋盘上。   到了此刻,他发现林幼萱棋艺并不差,也?不是迂回小心?翼翼的路子,落子果决,一开始看着像是大开大合的勇往直前,其?实?每个子落下?的时候就都顾观全局,一不小心?就落入她的陷阱。   一开始就没小瞧她,陆少渊这会儿更是认真起来。      不过林幼萱差在实?战上,陆少渊又是个狡诈的对手?,第一局以一子之差落败。   她挑挑眉,盯着自己?最后被围困的位置说?:“这个要?怎么解?”   陆少渊指尖轻轻碰了一个她三?步之前落下?的那个棋子:“这个,该落到这个点。”   林幼萱一点就透,恍然大悟,一双杏眸弯起,高兴道:“再来。”   两人就那么围着棋盘找到了和?谐相处的乐趣,你来我往的斗智斗勇,彼此都乐在其?中,倒是把冯妈妈和?福丫都看困了,不时打?个哈欠。   “不成了,腰酸,饿了,也?困了。明儿我们再继续吧。”   对坐着到了近黄昏,林幼萱捂嘴打?了个哈欠,满眼的泪花。陆少渊凝视着她白皙的侧脸,点点头,默默地收棋子。   脑力活不比体力活轻松,用过饭后的林幼萱早早沐浴,然后就窝进了被子里,把脑袋一蒙贴着角落梦周公去了。   陆少渊卸掉簪环回来,就瞧见把自己?裹得跟蚕蛹一样的少女睡熟了。   他把白日没看完的书拿过来,靠坐在床头继续翻阅,房门被敲响,宋敬云的声音也?随之响起:“表妹睡下?了吗,我们要?临时靠岸。”   一句话让陆少渊就皱起了眉头,冯妈妈去开了门,看见宋敬云身后是个陌生?面庞,当即扬声道:“还请表公子稍等,老奴去看看姑娘醒来没。”   陆少渊那边速度极快地放下?帘子,捂着林幼萱的嘴,把她喊醒。   变动就在此时,宋敬云身后的人推开他,直接就往里闯:“鬼鬼祟祟的,你们是不是藏了朝廷要?犯!” 第68章   窝藏要犯, 那可是要同罪,连坐杀头的?!   林幼萱被捂着嘴喊醒的时候还有些茫然,瞬间被这声大吼吓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陆少渊见她睁开了眼, 把她严严实实挡在身后, 哪怕是?来人靠近也无法发现她,一只手已经握住缠绕在腰间的软剑剑柄。   对方呵斥着, 凶神恶煞闯到明间, 脚步却没?停下?, 一看便?知是真的冲着林幼萱来的。   冯妈妈上前拽那人, 哪知对方抬手就将她狠狠推倒, 咚一声响撞到了旁边的?茶几上。   林幼萱听得好一阵揪心, 陆少渊深吸一口气准备变声说话, 她已然怒喝:“放肆!我乃圣上钦封的?惠宁乡君, 你胆敢乱闯!”   不知该说对方做贼心虚, 还是?真有所?忌惮,在落地罩前打住了步伐。   宋敬云扶起冯妈妈, 快步跑过来, 伸手拦住对方的?去路:“这位官爷,搜捕可是?要搜捕令的?,请问官爷的?令呢?如若没?有,官爷乱闯诰命所?在,按律少不得三十板子!”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   前有林幼萱的?疾言厉色, 后有宋敬云这个年?纪轻轻却熟知律令的?,是?真让对方打怵了。   来之前也没?有人告诉他,这竖着宋家商行?旗标的?船居然还有个乡君在, 不只是?让吓唬吓唬他们,让他们好靠岸?然后再看清楚船上究竟宋家几个主子在。   官兵不敢再动?了, 踏出去的?一只脚随之收回来,朝神色淡淡却不让人小觑的?宋敬云拱手赔笑道?:“宋公子,实在是?身上有要务,那逃犯杀人如麻,如若不仔细检查,怕伤及诸位。”   啰唆的?几句不过都是?借口,屋内没?有一个人回应,官兵更是?尴尬和懊恼,忙就那么往后退,一直退到门外再又?干巴巴笑着说:“乡君在休息,惊扰惊扰,小的?这就上岸回复。等到了岸上,小的?准备好酒席,给乡君和宋公子赔礼道?歉!”   说来说去,这个岸今夜是?上定?了。   林幼萱伸手拽了一下?陆少渊的?衣服,陆少渊侧头看过去。   烛火发昏,穿透帐幔的?光微弱,他身后的?少女却在沉沉暗色下?白得发光,裸露在外的?脖颈宛如上好白玉。她正?仰着那节有优雅弧度的?天鹅颈凝视他,在他回眸望过来的?时?候眸光潋滟,是?能让人溺毙在其中的?一汪秋水。   陆少渊目光刚落在她白皙的?脖颈上,随后就如触电般迅速挪开,转而看向上面的?帐顶。   林幼萱正?要给他做口型,他却不看自己,急得只能掐他一把,让他不得不再低头看过来。   “我要去赴宴。”她坚定?地用口型道?。   话落,她就看见陆少渊连连点头,然后就快速把脑袋又?转过去了。   ——他这会还真好商量,还以为他会摇头呢。   官兵还着急等在门口,心道?如若自己的?赔礼无用,上岸后可就麻烦了,指不定?直接就先被打一顿,连差职都要丢了!   “正?好我也饿了,那就上岸吧。官府既然追捕要犯,我们也当配合才是?,不然回京了,我去叩谢皇恩时?亦惭愧不安。”林幼萱的?声音从帐幔穿过落地罩,再送到外间变得有些模糊。   官兵竖着耳朵,努力听清楚后终于松一口气,抱拳告退一声,逃也似地回到甲板再回到小船上,一路快速回到岸上。   宋敬云就那么站了一刻钟,这才神色复杂地走过落地罩,在屏风前停了下?来:“表妹怎么就答应去了,陆世子也不知道?阻止一下?。”   林幼萱说:“反正?是?要上岸去,什么追捕逃犯都是?借口,以其自己猜来猜去,倒不如上岸去。而且陆地上总比水面上好行?动?,不然太被动?了。”   这边说着,她从陆少渊身后挪出来,弯着腰要往床沿去。   一直没?吭声的?陆少渊忽然伸手过来,她莫名其妙,就见他头跟着转过来了,双眼却抬高看别处。   她感觉到宽松的?中衣襟口被提了一下?,低头一看,发现陆少渊双手都用着两指小心翼翼地夹住她的?左右衣领,把原本敞开大半的?领口给拢紧了。   林幼萱:……   她忙抓住自己的?衣襟,手一摸才发现一根系带不知何时?松开了。   她脑海里就浮现起方才强行?让陆少渊低头看自己的?一幕……一张脸就跟忽然被风箱吹出火苗的?锻铁炉般,唰地一下?滚烫。      陆少渊在她有动?作后就收回手,明明不曾接触到她身上,可能是?中衣也沾染着她的?体温,让他指尖跟着一块发烫。而刚才那极具冲击的?一幕总是?在他眼前跳跃着,明明前世是?夫妻,明明再亲密的?接触都有了,可那山峦在中衣、肚兜下?隐约起伏的?弧度叫他控制不住的?为之悸动?。   他在自己不纯洁的?浮想中尴尬咳嗽一声,先她一步撩起帐幔下?了床。   宋敬云见到女装的?陆少渊还是?不太习惯,但他身上衣裳完整套在身上,对他多少是?有改观的?。   起码认同陆少渊多少还有点君子之风,完全?不知道?自己以为的?君子,此时?此刻满脑子不该有的?画面。   “二姑娘说得对,陆地上总比水上方便?,先去会一会他们。追捕逃犯的?借口未必就是?假的?,不然也太容易引起我们的?怀疑。”他走到放着水壶茶杯的?桌子前,倒满一杯半凉的?茶,一口气灌了进去。   林幼萱整理?好衣裳,披着外袍走出来就正?好瞧着这一幕,一眼便?知他为何要喝水,那是?在压身上的?‘火气’吧!   她发烫的?一张脸热度再次上升,故意离他远远地绕路走到外头。   房门开着,凉气顺着空气游走而来,替她拂去不少羞臊带来的?热意。   她这才慢悠悠开口:“靠岸后,你开口会暴露吧。”   她后脑勺对着陆少渊,但不妨碍陆少渊知道?这是?问自己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说道?:“我跟人学过口技,变个声没?有太大的?问题。”   “陆世子真是?技多不压身啊。”林幼萱挑眉,不咸不淡地给了个夸赞。   宋敬云在边上听着总有种自己表妹是?在阴阳怪气的?错觉。   不过两人相处似乎也没?什么矛盾,今日不是?还下?了大半天的?棋?!   在这种时?候,宋敬云都会很识趣地默不作声,主要自家娘亲生气的?时?候就爱跟他爹那么说话,每当娘亲一开口怪腔调时?躲得远远的?就好了。   不得不说,宋敬云作出的?判断很正?确,陆少渊谦逊地回了句不敢当,他表妹就冷哼一声,不发一言了。   陆少渊:……   她还是?生气了。   可这事真不能全?怪他,况且他对着心仪的?女子没?有任何想法才可怕吧,他又?不是?真的?不行?!   “那表妹一会怎么跟着上岸?”宋敬云在快要凝固的?气氛中勇敢去打圆场。   不然一会儿?就靠岸了,再商议就晚了。   林幼萱跟陆少渊赌气归赌气,轻重缓急是?再明白不过的?,回答道?:“我穿不扎眼的?衣裳,跟他身后当个丫鬟,我脸上铺一层发黄粉就行?。”   这边说着,她已经快步去梳妆台。   来到妆台桌下?,她不得不还是?要夸赞陆少渊,他准备的?家当是?真齐全?,各种用于易容的?东西都有。她随意选了个比自己皮肤暗好几个色调的?粉膏,揉开就往脸上一顿抹。   美人美在骨相,改变脸色她依旧是?能叫人一眼就会发现的?存在,陆少渊此时?上前,拿起妆盒里的?笔,在她脸颊勾勒出几道?阴影再用手指晕开。   铜镜里那个明媚的?女子瞬间就跟瘦脱相了似的?,脸颊都凹陷进去了。   她还伸手摸了一下?。   “特殊制作的?粉膏,一旦在脸上干透了就不会掉色,得用特殊的?药水才能洗掉。”这边说着,他仿佛还觉得不够,在她鼻梁上又?点了一小块黑斑。   林幼萱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很好,丑得挺叫人不顺眼的?。   一切刚准备妥当,船工就前来说要靠岸了,宋敬云往窗户那边去,打开一条缝隙,正?好看到岸边一群举着火把的?官兵,把暗夜下?的?码头照得如同白昼。   冯妈妈忙去帮着林幼萱换上不显眼的?旧袍子,然后把还睡得呼噜震天响的?福丫喊起身。   临出门前,林幼萱考了福丫几句,就怕福丫一时?放松说漏嘴,把自己和陆少渊的?身份暴露了。   福丫刚醒,正?是?脑袋迷糊的?时?候,她从来都是?把林幼萱的?话当圣旨,哪怕思绪不清晰,被问及你家姑娘现在在哪里时?,福丫下?意识就走到陆少渊身边。   如此一来,没?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了,林幼萱这才跟在蒙上白纱的?陆少渊身后。   上了岸,方才那个不规矩的?官兵哈腰点头地搓着手说讨欢喜的?话,然后引着林幼萱一行?去见在屋内坐着的?知县老爷。   林幼萱本来以为他们内有乾坤,知县在寒暄几句后真的?一板一眼开始让人上船艘查,还把逃犯的?通缉令给到陆少渊过目。   林幼萱好奇扫了一眼,心头咯噔了一声。   这个人……她握紧拳头,这才没?让惊讶浮上脸。   陆少渊那边已经用轻柔的?女声在说话:“上头写着此人不但杀了左邻右舍二十人,还毒杀了自己的?妻儿??在逃多久了?”   “在逃半月余。”知县捋了一把自己的?山羊胡子,“乡君莫怕,我在这渡口守了有五日了,并无发现此人,应该是?他没?敢走水路,多半藏哪片山林了。”   这头说着,先前上船的?官兵说席面已经备好,请诸位上座。   一场宴请也不是?什么鸿门宴,知县推拒公务在身不便?上桌,最终就只有那讨嫌的?官兵自罚三杯。   林幼萱心里想着通缉犯的?事,陆少渊给她夹了易克化的?鱼肉,低声说:“一切回去再说。”   她心神一震,这才发现陆少渊看穿了自己情绪在内,默默低头吃东西。   很快,他们的?船只搜查完毕,知县客客气气地送他们上了船。   待船只远去后,那名官兵也偷偷摸摸去了知县的?屋子。   一刻钟后,刚放松下?来的?林幼萱想要和陆少渊说逃犯的?事,窗边响起敲击声,差点把她吓一跳。   陆少渊到了窗户很快就回来,手里握着小小的?字条说:“今夜不能睡了。” 第69章   简单一句话隐藏了许多危机。   林幼萱先是一愣, 随即想到什么,低声道:“是岸上出事了?那我们是走?还?是不走??”   她也?不知道为何声音就低了下去,可能是对于?即将到来的危机感到不安, 双手亦慢慢攥紧成?拳。   陆少渊感受到她的忐忑, 虽然不愿意说那骇人的消息,却不是隐瞒的时候。   “是, 方才见过的知县被杀死?丢进?了井里, 一开始上船搜查的官兵亦惨遭灭口。”他沉声说, 并弱化了知县是被人开膛破肚而死?的惨状。   林幼萱何等聪慧, 在他说话?时闪动的眸光中捕捉到另有内情?, 握成?拳的手微微一抖, 整张脸都变得惨白。   她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 “他们用了那通缉犯杀人的手法, 把知县害了?!”   宋敬云闻言惊诧地瞪大双眼, 震惊之余更有愤怒:“那是朝廷命官!他们说杀就杀了!”   陆少渊讥讽地笑笑:“莫说一个知县,即便是知府, 他们也?没有什么不敢杀的。不然你以为萱儿?为何坚持要回京城去?朝廷大员在他们眼里, 都只?是能拉拢和不能拉拢之分,不能为己所用,那必然是要毁去,太子都险遭毒手,更何况刚入仕的宋家?!”   宋敬云还?不曾经历朝堂黑暗的争斗, 带着所有读书人一样的赤诚报效国家?的心,认为只?要入仕就能为民请命,此时为陆少渊嘴里的残酷争斗沉默。   室内一时安静了下去, 陆少渊慢慢呼出一口长气,知县无辜, 但在夺嫡这场争斗中无辜的人多了去,他们稍有不慎,也?会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场上粉身碎骨。   “吩咐他们启航。”知道真相的林幼萱冷着一张脸,让冯妈妈去传话?。   她冷静得极快,陆少渊还?是对她投去担忧的目光,闻声道:“萱儿?,现在还?来得及……”   “不需要。”他那句还?来得及改变计划还?没出口就被她打断了,她目光幽幽,却不是悲观,眼眸深处有一股火在越燃越旺,“抓住他们的人给了太子又如?何,只?要他们一日活着,那就有可能改口供的时候,反倒我们从暗处转到了明?处,时刻都得提防他们再对我们下毒手。”   “哪里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最后?只?会叫自个精疲力竭、错漏百出,再叫他们钻了空子。”   “还?是原计划行事,假装归顺,这样一来反倒再能暗中行事!”   从被动化作主动,确实?是上上之策。   陆少渊收起说服她改变主意的心思?,望着她这么会就把眼下熬出一抹乌青,劝慰道:“你先去眯一会,这里外有我守着,你不用太过忧心。”   宋敬云恨那对歹毒的母子入骨,一把拍拍胸膛道:“就是,表妹你先睡会吧,我也?跟着一块守着。”   “那就请宋公子回屋,在行船后?将屋里的灯烛都灭了。”陆少渊道。   宋敬云:……   灭了灯黑洞洞的,他连路都瞧不见,怎么防御?   他知道这是诱敌深入的办法,点点头,只?能自己想办法去克服一下困难。   外头很快就传来起锚的动静,随后?就是水手们高喊启程的口号。   船只?再次跟着流水汇入江河,平静的水面下不知藏有多少暗浪,林幼萱没有坚持跟着守到意外到来,回到床上半靠着闭眼休息。   若真有意外,还?得有精神才能应对。   在迷迷糊糊中,她听到陆少渊来到床边的脚步声,紧接着照耀在眼皮上那暗淡的烛光也?灭了,她彻底陷入黑暗中。   “……刚才你一直屈着膝走?路,也?该累了吧,坐着歇歇吧。”   为了不让人发现陆少渊身量过高,他只?能借着裙子的遮挡矮身走?路,平时裙腰是快穿到了他胸膛,若是站直了裙摆下头会露出半截小?腿。   她难得开口关切自己,陆少渊可以说是受宠若惊,急急回了句不累,话?落后?就有些后?悔了。   此时若是自己装一装疲惫,是不是换来她对自己的一点儿?心疼?   “省得拧着筋,一会儿?应付不来。”她下一句将他心里头那点奢望全?给粉碎了。   陆少渊:……   正是为自作多情?要自嘲的时候,黑暗里传来她低低地一声笑,他看了过去,看见了她在黑暗中亦明?亮的双眸。   她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望着他,语气是逗弄他后?的愉悦:“歇会吧,总不能站着等他们一夜,我这会倒也?睡不着了,说说话?吧。”   两人许久不曾这样心平气和说话?,陆少渊心中有所触动,在床沿坐下,收回自己太过赤|裸的视线,矜持地垂眸问她想聊些什么。   可谓是小?心翼翼。   林幼萱忍不住又是笑一声,前世威风八面的陆首辅变作了小?可怜,这世界真是虚幻得很,有时候她甚至在想前世只?是一场梦,但那些刻骨铭心哪里是梦境能制造的。   她笑过后?闲闲道:“等太子顺利登基好,你还?准备去当你首辅吗?”   陆少渊没想到她会问自己的规划,意外怔愣片刻才开口道:“我还?真没考虑那么久远的事,重生后?,我心里只?想着怎么挽回你。”   “这话?真叫人牙酸,情?情?爱爱,黏黏糊糊,陆首辅的血性都不见了。”她又是笑,似乎心情?是真的好。   “那就牙酸罢,哪怕再重来一世,我也?还?是坚定选择挽回你。我又不是什么天降的菩萨,我不救世人,自然还?会有拯救他们的人,不缺我一个。”   他也?笑笑,并不觉得多肉麻,这些都是他的肺腑之言。   可惜啊,他发现得太晚了。   其实?他还?想说,他连枕边人都救不了,又怎么可能真能拯救世人,不过都是他的自我感动。他真是一个无能的人,能叫她最后?厌世自绝,想起来都钻心地疼,但这些话?说出来就又解开了彼此不曾愈合的伤疤。   创口下的鲜肉模糊,他不想让她过多去回忆。   林幼萱闻言后?许久没说话?,若有所思?地就那么靠着软枕。   久到他忍不住反过来问她:“你呢,可想好了要做什么?”   “你还?是好好当你那个为民为国的陆首辅吧,不然浪费了老天爷给你积德的机会了。”   他和她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陆少渊听着喉咙一哽。   她还?是在和他划清界限。      他继续当他的陆首辅,而她依旧如?同前世一样,不在他的谋划中。   沉默的人换成?了陆少渊,林幼萱笑着回答他的问题:“或许我也?会尽自己所能去做一些有利民生的事吧,其实?这是件有意义的事,可惜前世的我自己陷入牛角尖,没有想明?白,只?有对你不管不问的怨恨,以至于?拿自己和他们去做比较。”   “那你现在想通了,不和他们做比较了,是因为我在你心里不再重要了,对吗。”   林幼萱被他直白问得一噎,眨巴眨巴眼嫌弃道:“陆首辅,你会聊天吗?这还?能聊下去吗?”   怎么还?有非要自个找不痛快的人呢,心里明?白不就好了。   陆少渊不是自欺欺人的性子,他无所谓地笑一声:“你说出来,心里不是会痛快一些?”   “陆首辅是越来越懂得姑娘家?的心思?了。”她啧啧两声。   正是这会,规矩坐在一侧的陆少渊忽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唇,嘘了一声示意。   林幼萱一颗心被高高提起。   他们的人这就上船了?!   果真多等几日都等不及,准备借口用那通缉犯来制造一场意外,不然怎么会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把知县杀了!   正好能伪造一个真实?的凶犯作案现场!   可林幼萱什么都没听见,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以及跟自己靠得过于?亲近的陆少渊的极轻的呼吸声。   她努力去分辨黑暗中有什么动静,陆少渊却在这时伸手按了她腰上什么穴位,“任何声响,你都躺好不要出声!”   她整个人顿时都软了下去,下一刻就被他平放在床上用被子从头蒙到脚。   再之后?,就是他刚在她身边躺下,帐幔就被人掀开的动静。她感觉到床板震动了一下,身边的陆少渊似乎离开了……或者是被人抓住了?!   她谨记着陆少渊刚才的话?,不敢让自己发出声音,不敢有任何动作! 第70章   明明是同一个空间, 可?是帐幔之外和她仿佛割裂开来。   在像是人身体被拖拽摔地上的动静之后,是被惊动的冯妈妈发出尖叫,惊惶失措地喊是什么人。   紧接着是来人凶神恶煞一句闭嘴。   偌大的船舱就安静了下去。   她心惊胆战地听着动静, 谨记着陆少?渊刚才?的话, 不敢让自?己发出声音,也?不敢有任何动作。      “头儿, 这还有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 似乎是这艘船的主人!”   正是她疑惑为何外?头没有声音的时候, 又传来对方同伙的发现, 宋敬云被捆绑着拽进来, 推到地面上发出吃疼的闷哼声。   对方似乎很满意, 高?兴地大笑一声:“很好, 你带着他去, 让他们?改道!老子们?往西北走, 到了西北,天高?皇帝远, 谁还能通缉我!”   林幼萱闻言眉头皱起, 还真是利用通缉犯的借口。   思绪还没落下,陆少?渊已经掐着嗓子说:“你们?就是知县说的那个杀人者??!”   对方闻言哈哈大笑两声,林幼萱听到蜡烛被点燃的呲一声,那人才?继续说:“哎哟,这可?是个美人。真真是人美还聪明, 那知县没想到吧,我们?一直就藏在他的人里?头。”   “他这会?啊,已经见?阎罗王了!小美人别怕, 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等到了西北你就跟着老子吃香喝辣的!”   这边话刚落下, 对方爪子就直接摸向陆少?渊的脸颊。   陆少?渊被恶心得胃里?泛酸,冷着脸把那伸来的爪子拍开。   “哎哟,脾气还挺火爆,老子就喜欢你这样有性格的千金小姐,等到床上了也?得这个态度才?带劲儿。”   陆少?渊抿紧了唇,如果不是要忍着,现在这满嘴下流话的玩意早身首异处了。   在帐幔听得一清二楚的林幼萱:……   造孽哦。   陆首辅这委屈受大了。   亲眼看见?这一幕的宋敬云差点笑出声,忙低下头咬舌尖才?绷住表情。   冯妈妈被绊倒后半天没见?到自?家姑娘,想着应该是躲起来了。   可?能躲哪里??   冯妈妈偷偷看了一眼床榻,屋里?躲来躲去也?只有那个地方了。   冯妈妈刚松一口气,对方就注意到了床铺,双眼一眯就去撩起垂落的帐幔。   林幼萱是平躺着的,冬天的被子又厚,随意扫一眼,还真没看出里?头藏了个人。   自?称通缉犯的头儿放下帘子,又盯着陆少?渊上上下下打量。   偏过头去的女子身形不算太瘦弱,长发散落,不屈地不愿意看自?己一眼,倒显出不同于柔弱女子的刚强来。   果然和描述中的一样,是个不会?轻易屈服的姑娘,所以主子要多花费精力去收服这个宋家和林二姑娘。   他很快收回视线,抬着下巴示意同伙:“把宋家公子带到他们?船头那里?,让速速调转方向。”   被五花大绑的宋敬云被拎小鸡一样被提溜起来,他可?不想吃苦头,忙嚷嚷说会?自?己走,然后又装模作样朝后喊:“表妹别怕,如若他们?敢伤害你,我就是沉了这船,也?不会?叫他们?如愿。”   陆少?渊:……   以前怎么没发现宋敬云还挺会?演,该把他丢到皇宫里?的戏班子才?不屈才?。   陆少?渊敷衍说好,这个态度反倒让对方觉得她害怕又在强撑。   那头儿呵呵笑一声:“我虽然是个粗人,但也?是个怜香惜玉的,姑娘若还想继续歇着,大可?去睡下,寒冬腊月的地板凉。”   陆少?渊没有吭声。   林幼萱还在床上,如果他到床上去,对方真起歹心也?冲上去呢。   但他如若不动,对方那下流的性格,想要睡一睡闺阁小姐的香床也?不一定。   如此一来反倒左右为难起来,甚至懊恼不该让林幼萱藏在床榻上的。   他不说话,那人哎呀一声,还真就往床边去,边走边说:“姑娘害羞什么,姑娘若不想歇,那就借我躺一躺……”   陆少?渊瞳孔猛然一缩,迅速起身就冲过去要扼住对方的脖子,哪知床上的林幼萱更快一步,在对方撩开帘子的一瞬间举起簪尖狠狠扎下去。   原本?要抓人的陆少?渊瞬间改变了方向,扑到林幼萱跟前,夺了她手上的簪子,反手狠狠扎入了对方的眉心。   比陆少?渊还要高?小半天的壮汉痛呼都没来得及喊,就那么大睁眼着咽了气。   壮汉身体轰然倒地,船身都似乎受惊晃了晃。   陆少?渊挡在了林幼萱跟前,溅出来的血迹没有沾染到她一滴,他还把死?相可?怖的尸体严严实实挡住。   “——我们?现在就冲上甲板!”林幼萱什么都没看见?,但能肯定那个人肯定死?了,她心跳得厉害,手也?在发抖,努力用平静的声音说,“他们?应该没有来多少?人,不能让他们?逼我真掉头往西北方向走,那更被动了。倒不如假装逃窜,或许就把暗中的人逼现身,让他们?不得不按着我们?的计划走!”   这也?是她为何要拿簪子扎对方的原因。   大皇子的人可?能会?为了更叫他们?相信陷入危险中,会?让他们?被劫持走一条水路,到时偏离京城的航道,被动的还是他们?。   所以她才?剑走偏锋,直接逼他们?现身。   他们?一拨人唱红脸,那就把那波在暗中准备当英雄的角色都给弄出来!   陆少?渊也?正是看穿这些人的行事计划,所以想要先杀了这个满嘴污言秽语的东西。   “我们?倒都想到一块去了,我背你?”   他温声细语,没有过多的安慰,却叫林幼萱莫名地镇定下来。   她摇摇头,扶着他肩膀下地。   杀人的胆子都有了,还怕一个死?人吗?!   陆少?渊望着她毫无血色的一张脸,不动声色随着她挪动继续挡住尸体。   冯妈妈也?在惊骇的一幕中回神,忙往后头去,发现福丫已经把绑着的绳子解开大半,上前去帮着拽了一把。   “我们?快跟姑娘到甲板上去!”   陆少?渊已经在门口确认走道上并没有人守着,果然对方故意守卫有空缺,好留突破口给他们?,让他们?过几?日好能‘顺利’逃脱。   四人一道到了甲板,一眼就看到被人押着坐在地上的宋敬云,他身后还有船头和管事,都被捆成了粽子。   船板上也?没见?对方几?个人,守着宋敬云他们?的更只有一个孤身的壮汉。   不得不说,为了方便他们?‘逃跑’,大皇子一行是真的花费心思了。   “我们?要直接冲过去吗?”林幼萱左右看了一眼,发现船已经在转向,马上就到分叉的水路。   陆少?渊望着自?己短了半截的裙子沉默片刻:“有个更快捷的办法,我去跳河。”   林幼萱:……   是个很直接让人英雄救美的办法,但这寒冬腊月的,水里?得多冷。   “……水太凉了,要不想办法点个火,烧个不要紧的东西,引他们?出来?”   “船不能有损坏,不能拿万一来赌。”陆少?渊果断拒绝,下刻直接冲了出去,高?喊着,“表哥,我来救你!”   这一声直接引起甲板上的人注意,有人震惊地大喊:“快拦住他!”   林幼萱担忧的目光一直盯着陆少?渊移动的身影,陆少?渊锁定扑向自?己的人,一把扣住对方脖子,跳河也?得拉一个作陪的!   哗啦一声,两人砸进了河里?,甲板其他地方的人才?赶过来,抓着栏杆往滚滚的江水眺望。   林幼萱在陆少?渊掉下去那一瞬间心就提到了嗓子眼,手脚有些发软,但还是以最?快速度冲向没人看管的宋敬云那边。   她刚到,宋敬云就自?己挣脱绳索,用早藏好的匕首给船头和管事解绑,那几?个同伙发了个信号灯,照亮半个甲板,再回过头赫然发现宋敬云几?人已经来到背后。   几?人连话都来不及说,就被他们?一人一脚给踹了下去!   “快放小船救二姑娘!”宋敬云扯着嗓子喊,船头已经到下面船舱通知船工们?停止前行,并让人落锚。   林幼萱站在栏杆前想看情况,被宋敬云一把拽了回来:“太危险了,万一颠簸你再掉下去,可?怎么好!”   “可?是陆少?渊他……”她急得红了眼眶,怎么他们?发了信号弹,大皇子的人还没有来!   难道是他们?都猜错了,他们?的人根本?不在这个流域!   “快让人下去救他!快!”   林幼萱抓着宋敬云胳膊不断催促,情急之下手指甲都掐到他的肉里?。   宋敬云疼得皱眉,耐心地安抚道:“你放心,他一身的功夫,这点水流耐他不何。但你们?怎么会?冲上来?”这头说着,又大声让水手们?动作快点。   小船落到江面,水手们?纷纷跳上船举着火把眺望。   林幼萱被宋敬云问?得嗓子眼堵了一样,有一会?儿没开口。   刚才?那个所谓的头儿要到床上来的时候,陆少?渊为了不让她被发现,所以选择动手。而她也?是大胆猜测大皇子的人在边上,所以选择动手。   说到底,动手惊动这些人,都是陆少?渊为了完成她说的将计就计,甚至落水也?是!一切都是因为她冒着风险的提议,他不愿意让她处于危险之中,才?以身试险。   万一……万一大皇子的人真没有出现,而他们?又找不到陆少?渊。   那么冷的水,人在里?头跑不到半刻钟就得手脚冻僵硬了吧   她急得就差点大喊陆少?渊的名字,是宋敬云察觉到她的想法,一把又拽了她一下:“表妹,不可?功亏一篑!”   水手们?照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到扑腾的人影,大喊道:“不见?二姑娘人影!这可?怎么办?!”   林幼萱听得心里?头咯噔一声,这一刻对陆少?渊那些厌恨都彻底消失了。   如若他真的出了意外?,她恐怕也?不会?原谅自?己……她现在只希望他能平安。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乞求,黑幽幽的江面忽然亮起一片光,是一个一个火把连成的光,照亮了林幼萱所见?之处。   陆少?渊此刻正在其中一片光亮中的某条小船上,他裹着对方绅士递来的斗篷,用低低的女声道:“还请这位恩人告知我家人,我此刻安全,小女感激不尽。” 第71章   江水倒映着夜空的暗色, 是成片的火把都无法照亮的色调。   陆少渊尽力蜷缩着身子,努力将?女主受难后的无助和可怜呈现出来?,哪怕递给?他?斗篷的男子挪开打量的视线, 他?亦不曾松懈。   “快给这位姑娘的家人?报个平安。”那位中年男子沉声吩咐, 明明是温和?的语气,却夹带着和?扫过河面的冷风一样的寒意。   小船上的人?忙喊话, 站在甲板栏杆前的林幼萱听到平安二字, 脚一软, 坐倒在地。   宋敬云忙去扶她, 她摇头说?没事:“表哥快去接他?回来?, 不然我们表现得太过平淡了, 容易引起怀疑。”   直到宋敬云离去的脚步声消失, 林幼萱的后怕涌到情绪最顶端, 福丫连扶带撑都没能把她从甲板上拉起来?。   林幼萱说?:“让我自己坐会?, 一会?儿就好。”说?着余光就见到冯妈妈和?福丫的手背怎么都受伤淌血,忙道, “快先去止血, 然后让人?把热水抬进屋。”   这也不是做戏做全套,而?是出自关切。   冯妈妈在她焦急的语气中神色一顿,察觉到什么,看了坐在甲板上脸色苍白的自家姑娘,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先去包扎伤口,然后忙碌着准备热水。   在林幼萱站起来?回到屋的时候,陆少渊缩成一团被宋敬云搀扶着回到船上。   冯妈妈和?福丫哭着喊姑娘迎上去, 然后两人?站在陆少渊身后,把他?整个人?都挡得密不透风, 把他?带到了船舱。   宋敬云扶着陆少渊,把身上衣裳也弄得湿漉漉,那救命的中年男子微笑着朝他?拱手:“我们的人?还在搜寻方才落水的歹徒,宋公子也快些去把衣裳换了,有什么我们一会?再说?。”   “先谢过恩人?!”宋敬云煞有其?事拱手深揖一礼,离开前吩咐管事,“刘伯,快准备酒菜招待恩人?,我去去就回。让徐郎中到表妹那去,我命苦的萱表妹,怎么就遭此劫难。”   这边说?着,还一边抹泪,摇头叹气地往船舱去了。   中年男子一路目送,直到年轻人?身影不见了,才在刘伯的邀请下去了船上小小的花厅坐定。   陆少渊那边已经泡进了热水里,即便长年习武到底还是凡胎肉身,在热水里泡了半刻钟脸色和?双唇亦一片惨白。   不过好歹先把人?唬住了,对方来?捞他?的时候,他?特?意用?手挡住了胸口,又蜷缩着的,衣裳吸水后更是沉了不少,对方根本没察觉他?是男儿身假扮。   在水里他?倒没有慌乱,是林幼萱跑到栏杆前探出半个身子的时候,把他?吓得差点就要浮出水面,让她好赶紧退回安全的地方。   万幸忍住了,不然就得功亏一篑。   她刚才大喊着要救他?的时候,是真的在担心自己吧。   “中衣都是新?的,还好表哥特?意多带了几身,不然你就只能将?就穿他?的了。”   正?是他?思绪飘远时,屏风后一道轻柔的声音把他?瞬间给?拽了回来?。   他?侧头往后看,看见她投映在屏风上模糊的身形轮廓,抿直的唇线霎时就有了温柔的弧度,“有劳你费心了……”   话刚说?一半,他?就止不住咳嗽起来?。   林幼萱听见他?咳嗽,转身到茶几那端了热茶过来?,她望着屏风犹豫片刻,脚步迈了过去,垂着眼眸盯着自己脚尖来?到浴桶侧,把热茶和?衣服放到一边的架子上。   “茶和?衣裳都放在这里,我这边整理一下,再过一刻钟就去见见那‘救命恩人?’。”   话落,她头也不抬就要离开。   浴桶里的水哗啦一声响,她才刚踏出一步,手腕就被他?被水暖的温热的大掌圈住了。   她被拽得不得不停下脚步,“你这是要做甚?”   她语气平和?,难得没有发怒甩他?的手。   陆少渊忐忑的心瞬间就定了下来?。   他?掉下河里这一遭居然有意外的收获,眼底浮现了喜色。   “萱儿刚才是担心我吗?”在欢喜情绪的裹挟下,他?忘记掩饰心情,问得无比直白。   林幼萱沉默了片刻,这才轻轻挣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陆少渊抿抿唇,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固然是有些失落的。   “我又不是像你那样的冷心肠,有人?为我极大可能丢掉性命,我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她裙摆快要消失在屏风后时,淡淡的声音响起。   哪怕带着故意的疏离,话里话外也在暗示即便今日是他?人?为她跳水里去了,她也会?担忧,陆少渊听着心里也跟吃了蜜一样。   还会?担心他?,说?明并不是对他?那么厌烦。   他?哪里会?不知足,甚至还想大笑两声,在冰冷河里泡发麻的手脚都重获力气,快速将?头发也洗一遍出了浴桶。   林幼萱那边已经坐在妆镜前梳妆,她让冯妈妈用?湿帕子把长发都擦一遍,再把湿润的长发慢慢盘起来?。   头发太长,彻底烘干这么点儿时间是不够的,为了不露出破绽,她尽力做得细致。   “脸上再扑一层偏白的粉膏吧,唇色也有深,不像受寒的样子。”她左右端详镜子中的自己,不放过任何可能会?暴露的细节。   冯妈妈按着她要求上妆,侧耳听见净房位置水声响,压低了声说?:“方才姑娘进去了?”   林幼萱眸光一闪:“我没乱瞅他?。”   这是瞅没瞅的事儿吗?!   冯妈妈噎了噎,到底没再多说?。   姑娘这些日子跟着他?睡一张床,还在人?没穿衣服的时候进去净房了,这真不知道该说?谁更吃亏。但冯妈妈心里还是认为肯定是自家姑娘吃亏,心道往后两人?准备怎么相处?   真就那么断了各自婚嫁吗?   冯妈妈百感交集,手里继续忙活着。   陆少渊换上干净的衣裳,头发也用?布巾擦了半干,脚下就急匆匆来?到林幼萱身边。   “那人?是皇贵妃娘家谭家的人?,现在应该在江南布政使司理问所任从六品的理问,掌刑和?案件,出现在这里可以说?是师出有名,还能顺理成章,让你欠下皇贵妃母子的救命之恩。”   知道了对方身份,林幼萱更有把握怎么应对了。她从铜镜里看他?的身影,看见他?长发半湿披在肩上,垂眸道:“姜汤在茶几上了,我能应对他?们,你歇着吧。”   正?式面对皇贵妃的人?还是得她本人?亲自去,不然很容易就被发现端倪。   陆少渊没有动,看了一眼冯妈妈,到底是上前来?到她身后,曲起指关节快速在她脖子从上往下刮了一道。   他?悠着力道,还是把她疼得吸了一口气。   冯妈妈看见他?手指离开后一道发紫的瘀痕,惊声道:“世?子爷这是做什么?!”   陆少渊这才把湿法从肩头拂开,露出和?她脖子上几乎一样的痕迹:“他?们救我的时候,我故意撞在船边坚硬的地方,留下这道痕迹。”   林幼萱扭头去看他?脖子,明白他?的用?意了:“陆世?子果然心细如发。”   陆少渊闻言望着她脖子上的痕迹笑笑,没有再多说?话。是实?在不敢说?,他?知道她是容易瘀紫的体质,以前他?只是重一些掐她的腰,她就能瘀紫一两日消不去。   当然这个不是她告诉他?的,是他?某日回府得早,不小心听到冯妈妈在她跟前抱怨自己不温柔,把她家姑娘身上总是掐得青紫一片。   那时候的他?在想看着无坚不摧的姑娘,私下里是如此娇气脆弱,让他?那之后再亲近她都小心翼翼。   前些日子她当面奚落他?中看不中用?,或许就是因为没能顾及她的感受吧。      如若往后……   “陆世?子不需要再假扮我了,你的屋子刚收拾打点好,陆世?子歇着去吧,我这就先去会?一会?他?们。”林幼萱要和?他?继续拉开距离的话顿时将?他?拉回现实?。   这个往后恐怕来?得困难。   陆少渊说?好,干净利落地离开。他?知道这个时候死缠烂打根本没有效果,只会?把好不容易对自己有好印象的林幼萱逼急,再给?他?揍一顿都是轻的。   “陆世?子这会?子倒是好说?话了。”冯妈妈在他?离开后小声嘟囔。   先前他?那股要贯彻烈女怕缠郎的作?态实?在叫人?印象深刻,如此乖巧,可不是稀罕。   林幼萱最了解他?不过了。   他?是懂得见好就收的人?,然后会?在暗中找机会?发起进攻。   如此想着,她就有点烦恼了。   往后跟他?相处的日子还真不少,希望再没有苦肉计了,不然两人?之间是彻底两清不了。   说?来?说?去,她不够心狠心硬。   林幼萱自嘲一笑,将?冯妈妈刚插上的金步摇摘下,换了一支白玉簪,就那么素净地见‘救命恩人?’去了。      小花厅内,换过衣裳的宋敬云已经敬过那谭理问三杯,在林幼萱到来?的时候正?好端起第四杯酒,见到她,立马丢下酒杯去扶她,嘴里关切着说?:“表妹如何了,哪里难受,郎中如何说?的。如若实?在不舒服,还是去歇着吧,谭大人?这儿我一定会?陪好。”   他?那真切的语气,好像掉进水里的真是她。   林幼萱微微挑眉,她怎么没发现自家表哥还有这么个能耐,是真能演。   她配合着咳嗽几声,这才慢声细语地说?自己无事:“我若不亲自谢过恩人?,恐怕连睡觉都不得安稳,不是恩人?救我,我今日恐怕就见不到表哥了……”   话音还未落,她就情绪失控地扑倒在宋敬云肩头放声哭泣,像是要把先前受的惊吓都通过眼泪发泄个尽。   宋敬云:……   这哭得他?心都跟着哆嗦,论厉害还是他?表妹厉害了。   正?是走神,宋敬云胳膊一疼,是林幼萱见他?没有反应用?指甲掐到他?肉里去了。   宋敬云:……   马上跟着戚戚喊:“我命苦的表妹啊……” 第72章   表兄妹两人就差哭抱成一团了, 谭理问身为做局人哪里还能再安静坐着看,当即起身上前,去虚扶了林幼萱一把。   “林二姑娘落水受了惊吓, 莫再太伤心了, 得要?注意?身体才是。”这头?说着,人五人六地假惺惺惭愧长叹一声, “是那贼人太过?狡诈, 布下迷雾阵叫我们一顿好追, 好在有惊无险, 不然就又连累林二姑娘了。”   林幼萱扯着手帕低头抹泪, 摇摇欲坠地给他见一礼, 哑声道:“我们从不曾做恶事, 日日都想着怎么积德行善。那恶人固然恶, 这才逢凶化吉, 遇到了大人相救,小女在此感激不尽。”   “林二姑娘客气了, 身为朝廷官员, 为民除害是职责之中。”谭理?问忙摆手谦虚,末了话音又?一转,“遇到我们倒也是巧了,若不是我留了个心眼?,发?现知县那边出了事就当即追来, 恐怕姑娘这一遭是真难避过去。”   “所以说大人不但是小女的救命恩人,还是小女的福星!”她说着抬头?柔柔地一笑,“小女没有什么本事, 但往后若大人有什么吩咐,定然全力以赴, 以报大人的救命之恩!”   本就是明眸皓齿的美人,刚又?哭过?发?红的眼?尾更显得我见犹怜,谭理?问明知这是自?己给她设下的局,这一刻倒真对这么个娇滴滴的少女起了怜爱之心。   谭理?问捋了一把下巴的小山羊胡子,余光扫见她衣领遮盖不住的刮痕,笑得慈眉善目:“林二姑娘言重,不过?是举手之劳,快先?坐下吧,我们总不能就这样站着说话吧。”   “是是是,大人和表妹快坐下!”宋敬云比了个请的手势,待谭理?问落座,这才搀扶着林幼萱坐在下手。   桌案边灯光亮堂,谭理?问此时此刻总算看清楚林幼萱,眼?底闪过?惊艳。   在小船上的时候林幼萱过?于?狼狈,又?埋着脸不看人,只有落难的可怜。而他方才发?现此女娇美,如今正式打?量下来可以说是难得的美人,哪怕宫里的皇贵妃年轻时也不及她姿色。   谭理?问总算知道为何那林老?太太当初敢拿她去攀高枝了,这样一个美人儿?真主?动了,哪个男人能抵抗得住这魅力。   不过?太过?美了,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起码皇贵妃娘娘若是知道林二姑娘是这么个模样,恐怕得忌讳和担心。万一大皇子真的也没能过?美人关,对这么个出身地位的姑娘动了真情,对他们来说那就是天大的坏事!   他们只要?一个能完全掌控的林幼萱,和林幼萱身后忠心的宋家!   谭理?问收回视线,笑着说:“听闻二姑娘是和宋公子要?回京,说起来我堂妹如今也在京城,可惜我不才,这么多年了才当了个六品的理?问,连去拜见堂妹的机会都不曾有。”   这就是要?开始下饵料了。   林幼萱只当不知,装作惊讶地说:“大人怎么能这么说,可能您的堂妹常盼着您去走动呢。”   “二姑娘有所不知。”谭理?问摆摆手苦笑,“我那堂妹是当今皇贵妃娘娘,我这微末的职位身份如何能到禁中探望,便是家母一年也不过?能见上几次面。”   说着伸出一把巴掌,又?是苦笑连连。   “恐怕啊,次数五根手指都能数过?来。”   宋敬云心里骂一句老?贼这就下套了,面上不显地惊诧道:“您居然是皇贵妃娘娘的兄长,失敬失敬!”   “我是家里兄弟最不成器的,说起来是真惭愧。”谭理?问一味谦卑装可怜,“我都快六七年没见过?皇贵妃娘娘了,有时候回想起在家里相处的时光,是真怀念啊。”   话都到这里了,林幼萱再不接过?来就太不识趣了。   她杏眸睁得大大的,哎呀一声:“皇贵妃娘娘在年前还给了我赏赐,我回京后正准备递牌子求见,好当面叩谢娘娘的恩典!或许……我可以给谭大人送封信给皇贵妃娘娘?!”   “这可使得?出入禁中还得给谭某捎带信笺,太过?麻烦二姑娘了。”   谭理?问连连摆手拒绝。   林幼萱一腔赤诚地坚持:“不过?就是捎封信,于?我而言根本不是什么麻烦,大人这般客气,可叫我怎么好?”   “这……”谭理?问对这番话可谓是正中下怀,但面上还是要?再推辞一二,犹豫着没点头?。   最终,又?是林幼萱好一番说辞,才叫他终于?喜笑颜开地说那就有劳二姑娘。   宋敬云当即让人去拿来笔墨,亲自?挽袖给他磨墨伺候。   表兄妹俩的上心让谭理?问心里很是受用。   富可敌国的宋家又?如何,美人又?如何,往后啊,都是他们谭家用绳子拴住的两条狗而已!   这厢信写好蜡封,林幼萱郑重保证说一定会亲手送到皇贵妃手中,几道热菜正好端上桌,宋敬云当即再举杯敬酒。   林幼萱自?然要?跟着敬救命恩人的,可惜酒量太浅,两三杯过?后就脸颊发?烫,那张脸跟煮熟了的虾一样红。   宋敬云余光瞥见,盘算着时辰也该散了,便抱歉指指身边快要?趴倒的少女:“谭大人,我表妹不胜酒力,实在是量浅,今日?又?无辜受难,在下先?送她回屋去吧。”   谭理?问喝了不少,此刻多少都带了些醉意?,而且兄妹俩上道得很,对他信任有加,皇贵妃交代的事情完成了自?然不用再和这些小辈多废话。   他挥挥手,自?己也站起来:“不早了,再熬下去都要?天明了,本官也得回去处理?那恶贼干的事。你们放心,肯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有劳大人了,我先?送大人!”宋敬云忙跟上,和谭理?问的跟班一块把他送回小船。   谭理?问这又?想起什么,回身说:“别停留在江面了,你们启程吧,想来这一路该顺利了。今日?的事我也会给家中去个信,我有几个和你们年纪相仿的子侄,你们年轻人多走动能玩一块儿?。”   宋敬云细致地应了,说到京城后一定会到谭家拜访长辈。   到这,谭理?问一颗心总算踏实了,懒得看他们什么时候离开,径直坐着船上了岸。   哪怕这对表兄妹回到京城想赖账也不可能,京城很快就会传遍谭家人救下他们的事迹,宋家后辈还想入仕那就不敢做个忘恩负义的,不管是林幼萱和宋家人,在谭理?问眼?里已经是砧板上的肉!   林幼萱确实酒量浅,被宋敬云扶着脚下还跟踩棉花一样使不上劲儿?,好不容易东倒西歪地走回屋,发?现陆少渊还坐在明间的灯烛前,一张玉面被烛火映照得如同明珠生辉,煞是俊美。   陆少渊见到两人回来,起身就要?迎上前,哪知被一把推开宋敬云的林幼萱扑了上来。   他下意?识伸手去搀扶,只听见她冷哼一声,原本摇晃的脚步顿时钉在了地上一样,在快要?碰到他前站得笔直。   “你不去当祸国殃民的妖姬可惜了。”   陆少渊:……   好好的为什么讥讽他?   陆少渊闻到了她身上的酒气,再看她脸颊潮红,顿时明白她醉了。   所谓酒后吐真言,她这是夸自?己长得好看,至于?祸国殃民……是不是在说她挺喜欢自?己这张脸的?   不过?他可没敢说出来,只是悄悄在心里乐开了花,起码自?己是有一样能讨她喜欢的就行。   他把手放下,朝宋敬云看去:“怎么不拦着些,她酒量浅,明儿?酒醒就该喊难受了。”   宋敬云还没说话,少女又?冷哼一声:“谁说我喝醉了,我有分?寸,不故意?多喝几杯怎么糊弄他。空口无凭,反正说啥我都是嘴上许诺,万一让他反应过?来想要?讨厌我们的信物?,那就真摆脱不了。”   前世不就是因为小舅舅的玉佩让宋家差点遭遇灭顶之灾,所以她故意?让对方也多喝,再把话说得漂亮先?给糊弄过?去了。      陆少渊听得忍不住笑:“萱儿?是最聪明的。”   “你少拍马屁,拍了我也不见得对你改观。”林幼萱嗤笑,继续晃晃悠悠地走,越过?他的时候还特意?要?远离几步,哪知被酒气侵蚀的大脑不受控制,想往左偏偏往右,歪他身上了。   陆少渊再次要?扶她,被她怒目指尖一点:“不准动,不然我挠得你没脸见人!”   宋敬云在后头?直接笑出声,陆少渊万般无奈,只能站得笔直,看她脑袋晃啊晃的稳住身体,然后高喊着谁也不用扶她,左摇右摆进了内室。   冯妈妈被她闹的动静惊醒,这才顺利扶住她往床榻那去了。   侧耳听见她总算是睡下了,陆少渊这才告辞,离开前和宋敬云相互看一眼?,出去说这次见到谭理?问的细节。   林幼萱这一觉睡得香甜,直到第二日?晌午才醒来,一睁眼?就瞧见福丫捧着脸趴床沿守着她。   “姑娘醒来了!可太好了,妈妈可担心您了!”福丫高高兴兴地站起身,转身去喊冯妈妈。   昨夜回屋后的片段零星蹦了出来,回想起自?己说陆少渊好看,懊恼地锤了一下脑袋。   果然喝酒误事,他觉得自?己夸他,心里要?乐开花了吧!   然后就那么碰巧,她刚想起陆少渊,那人就不请自?来,站在屏风后询问她好一些了吗。   林幼萱:……   这人果然是乐得找不着北,都敢主?动了。 第73章   林幼萱此时见到陆少?渊多?少?抵触的, 回想起自己对他说话时那种点评作态……多?少?带着过于熟悉的亲昵,果真是黄汤害人啊!   她板起脸,并不想和他多?说话, 陆少?渊呢, 早就学会自行主动了。   林幼萱对自己有偏见和厌恶,如若他再不主动一些?, 两人之间才真的全无可能。   他规矩地站在?屏风后, 温声说自己的来意:“想来这一路都会顺利, 对?方不会再出过多?幺蛾子来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我准备在?下一个?渡口靠岸补给时离开。我骑马会比你们更快些?赶回京城, 如此一来也不会叫别人联想到我们之间有什么往来。”   他居然是?来请辞的, 这?倒叫林幼萱有些?诧异了。   他那死?缠烂打的性子一夜之间就转变了?!   “路上?你不用过于担心, 我的人会留下一半沿路跟随, 以?保证你和你表哥的最大安全。”陆少?渊见她没吭声, 自顾自往下继续说,“我先回到京城, 能更好掌握皇贵妃母子的动态, 届时有任何新消息都会叫人给你传信。”   事关皇贵妃母子,林幼萱没有再忸怩地装缩头乌龟,回道?:“陆世?子一路顺利,有劳你多?费心了。”   虽然没有更多?的关切,陆少?渊已经?满足地高高翘起唇角, 朝着她倒映在?屏风上?的剪影拱手一礼:“如此就不多?打扰了,你再多?睡会儿。”   他刚走出门,冯妈妈就捧着放了个?青花小碗的托盘过来, 说这?是?醒酒汤。   “温度正好,姑娘喝了再睡会吧, 不然嗓子难受,再头疼起来可不是?好顽的。”   林幼萱说好,声音确实沙哑,心道?不过三杯酒她就倒下了,是?真没用。   “也不知道?这?酒量能不能练出来……”她低头小口小口地喝醒酒汤,喝到第?二口的时候动作都被定格了一样,不动了。   冯妈妈那头笑?着说:“听说这?酒量是?能练出来的,不过喝酒伤身,姑娘少?喝些?准没错!”   说到一半,发现自家姑娘没了声音,冯妈妈这?才察觉到异常,紧张地看了过去。   少?女?保持着端着青花小碗的姿势,没有挽起的头发零碎披散在?肩头上?,浓黑的颜色将她细腻的侧脸更是?衬得肤白如雪。   她此时正锁着眉头,像是?在?想不通什么事,急急问:“这?醒酒汤不是?妈妈煮的?”   冯妈妈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听到是?细枝末节的一碗汤来源顿时笑?开颜,语气还带着点神秘的卖关子:“姑娘可真厉害,一尝就知道?不是?老?奴的手艺,至于是?谁的,猜一猜?”   “陆少?渊去厨房了。”她明明心跳如雷,神色却木然无比,双眼更是?连聚焦点都没有了,眼眸好像被蒙了一层雾,透着一种混乱的茫然。   “哎哟,姑娘真是?神了!”冯妈妈一拍掌,对?自己家姑娘是?佩服的,“您怎么猜到的!陆世?子还特意吩咐一句不必提,不过我想着姑娘不是?那种喜欢欠人情的,特别是?陆世?子那边……”   林幼萱抿抿唇,没有回答,抬碗将剩余的醒酒汤一口气灌进?了喉咙。   灌得太急,泼洒出一些?润湿了她的衣襟,还呛得她大声地咳嗽。   冯妈妈可被吓着了,忙丢下手里的托盘去帮她顺背,一面喊着福丫去倒茶过来。   林幼萱震得胸腔作疼,眼角通红一片。   ……她怎么知道?的?   她在?跪求陆少?渊救宋家被拒后借酒消愁,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无情离开,当时的冯妈妈端来醒酒汤,说是?管事知道?她喝醉了,特意让人送来的,一直就在?小炉上?温着。   她第?一次喝到用米汤和牛乳熬制的醒酒汤,以?前家里做的要不是?熬的姜片加蜜,就是?在?马蹄当季的用马蹄和莲子熬制,方才她没留意到这?是?乳白的汤底,喝到嘴里了,记忆中的味道?才再让她想起来往事。   她就是?在?喝过那一碗醒酒汤后决意和陆少?渊一刀两断,但她当时真没去多?想那碗醒酒汤会出自他人之手。   陆少?渊在?拒绝之后知道?她喝醉了,还亲手给她做了醒酒汤。   他当时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情?!   如若当时他真会在?意她死?活,为何又表现得如此冷漠不近人情?!   林幼萱思绪有点混乱,方才还不觉得头疼,此时此刻太阳穴在?剧烈跳动,脑袋也像被人扯着一样发胀发疼!   “姑娘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福丫看到她脸色变得比刚才更苍白,急得鼻尖直冒汗。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躺下:“没事,我再睡一会儿就好,还是?醉得难受。”      都过去了,现在?再想又有什么意义,她还是?安稳地睡一觉,让自己好受些?才是?正事。   冯妈妈和福丫相视一眼,帮她掖好被子,一人坐在?脚踏上?陪着,一人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林幼萱这?一觉倒是?真睡得沉,一直到了下午才被外头吵闹的声音惊醒。   她揉着眼睛坐起身,福丫听到动静扭头见她起来了,高兴地说:“姑娘,我们靠岸啦,表公子说要让您尝尝这?里的小吃,下船买去了,等他一会回来我们再继续出发!”   靠岸了?   林幼萱想到陆少?渊说下个?渡口就离开。   “靠岸多?久了?”她问。   “有快两刻钟了。”福丫比了两根手指头。   两刻钟,想来他已经?离开了。   林幼萱没再多?问,让福丫打水来净面熟悉,通身舒爽后她才走到窗边去推开窗扇,眺望岸边的景色。   不是?大渡口,胜在?热闹,人来人往,是?在?船上?一路清冷感受不到的生活气息。   她索性就趴在?窗边,很快就在?看到路边小吃摊出现了宋敬云那熟悉的身形,他似乎在?判断卖东西的是?不是?在?说实话,要了小吃放嘴里尝味道?,然后就连连点头去掏钱袋子。   看到这?儿她忍不住就笑?了。   表哥还真是?细心啊,还知道?先试一试味道?,换了其他男子恐怕好吃不好吃的,都直接要了带回来,哪里还有那么大的耐心。   冯妈妈进?来就见到自家姑娘趴在?窗台吹冷风,嘴里劝着然后拿披风和暖耳给戴上?。   林幼萱有了披风和暖耳更不觉得冷了,好奇地左看看右瞧瞧,直到宋敬云回船的路上?发现她在?探头探脑,朝她不断挥手示意快关窗时才缩了回去。   屋内炭炉火旺,宋敬云一路小跑上?船来到,进?屋就被暖融融的热气扑得直感慨:“还是?表妹这?儿暖和。”   “你那没点炭炉吗?”林幼萱莞尔。   哪知宋敬云真没点,“太热了温声走神,我就没点,在?边上?放了个?手炉,手冻僵了就暖暖。”   可真是?刻苦。   林幼萱敬佩看他一眼:“表哥放心,你定然会高中!”   而且仅次于陆少?渊!   不过这?话她现在?不敢说。   宋敬云笑?吟吟说着借表妹吉言,献宝一样把一路揣怀里的各种点心小吃都放在?桌子上?,逐一打开指着给她介绍。   林幼萱睡到这?个?时辰确实饿了,也不跟他客气,挨个?挨个?品尝。   “陆少?渊在?靠岸后,躲在?我们采买补给的人中间,然后脱身离开了。”宋敬云把她睡觉时发生的事说来,“他这?次倒像个?男人,走得真干脆!”   吃东西的林幼萱没被影响,神色如常说:“他事情办好了,自然要先回去,他也得参加会试不是?。他先前告诉我了。”   末了她才补上?知情的一句。   宋敬云闻言挑眉:“你们俩现在?到底都怎么想?!你们有事瞒着我们对?不对?。”   瞒着是?真,不过那个?们字里头还得减去她大舅舅一个?。   林幼萱很坦诚道?:“是?,瞒的事还不少?,所以?再问也不会告诉你。”   宋敬云:……   “有时候你和他一样讨厌!”他咬牙起床,愤愤不平站起身,“到底是?我跟你亲,还是?他跟你更亲近啊!不过他肯定比你更讨厌就是?!”   林幼萱被他逗得直笑?,笑?过后拿了一块雪白的糖糕递给他:“你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反正你知道?我现在?还是?想对?他敬而远之就成了。”   现在??   那以?后呢?   宋敬云懒得去问了,女?人是?善变的,先前还信誓旦旦和他说两人彻底两清不往来了,这?才多?久……就成为一条船上?的人了!   “我不管你了,真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陆少?渊就是?那个?小人!”年轻公子咬着糕点,负手离去。   林幼萱目送他离开,然后该吃吃,该看账算账一样不落,总之在?回到京城该忙什么是?什么!   陆少?渊换走陆路,马术又了得,比先前预估回到京城的时间又提前了几日。   刚进?城,他就听到了边上?茶棚坐着的百姓在?放声谈论谭家对?林幼萱的救命之恩。 第74章   “世子, 应该是他们让人大肆宣扬,如此下去,二姑娘和他们所谓的救命之恩全国都可?能知?道?了?。”   跟随着陆少渊进城的护卫皱紧眉头?, 比陆少渊本人还要气愤。   大皇子母子真没少给他们添麻烦, 他们世子为此还三番两次受伤。   陆少渊倒没有说太多,只?是扬鞭更加快速的打道回府, 簌簌寒风吹起披风一角, 像极了?他不曾开口的怒气。   一路回到伯府, 他离家几个月, 府里变化很大。   陈伯早收到他回来的消息, 候在门口, 在他进?门时就跟上捡着几件要急的事汇报。   “您不在家的日子, 夫人真是的疯魔了?一样, 连着办了?好几场宴席, 然后和几个勋贵之家来往密切。似乎是要在里头?,给二公子选个妻子。”   “十日前京城忽然传起谭家人救了?林家二姑娘的事, 其中和谭家有姻亲关系的粱家怎么也凑到夫人跟前, 可?能是听到之前我们和林家有来往的消息。”   到了?这里,陈伯偷偷抬头?去打量他的神?色,果然见原本面无表情的世子爷拧紧了?眉头?。   陆少渊脚步一顿,腰间的玉佩跟着急促一个摆动,把流苏甩了?一个弧度, “怎么传出去的,闵氏她不敢。”   陈伯叹气一声:“夫人是不敢亲自宣之于?口,可?她心里怨恨着世子爷和二姑娘呢, 故意引人到林家做客……如今林家三老爷当家,林老夫人没了?诰命由林三老爷照顾, 对二姑娘和您更?是恨毒了?,夫人引人去林家走动,那些多事的和林老夫人一碰面,那不就传得沸沸扬扬。”   “传的什么?为何我没有收到消息?”陆少渊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最后扬起的声调已然是责备了?。   “是两天前的事,估计送信的人跟世子爷错过了?,没能追上您。”陈伯也为此事焦心,世子爷千交代?万交代?一定不能让伯府跟二姑娘扯上关系,到底还是没能防住,“老奴听到流言蜚语的时候就约见了?林三老爷,若不然那老太婆都要说您和二姑娘早私相授受了?。”   事已至此,已经不是三两句就能解决风言风语。   陆少渊懊恼没毒哑那老虔婆,才又连累林幼萱,若她回京后知?道?恐怕得再给他挠一顿。   “可?有人知?道?我外出的事?”他迎着冷风再抬起脚,慢慢往自己的院子去。   陈伯说没有:“便是二公子来找您,都是说您温书不见外人,年宴没出现老奴直接说您去了?只?会尴尬,倒不如都不见。”   “二公子知?道?夫人干的那些荒唐事,一来二去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渐渐也来得少了?,其他人更?是不曾起疑。”   没人知?道?他离开京城那还好办。   他沉默着往前走,闪动的眸光似在思索什么,最终哂笑一声道?:“那就叫他们都知?道?好了?。”   陈伯以为自己听错了?,愣声问:“您、您说什么?!”   “让我们的人也四处传播消息,直言二姑娘脱离林家是我帮的忙,我对二姑娘一见钟情,全力讨好,只?想娶她为妻,为此还跟闵氏闹翻。”   “这、这……”陈伯确定没有自己听错,从?他所言中震惊无比,“这不就把您暴露出来了??重查百尸案可?是您面见圣上后提议的……而且二姑娘知?道?了?得生气吧,您不是不想让她名声有碍。”   “是我追求她,和她名声有什么关系?爱慕她的是我,主动帮她脱离林家的是我,她为了?避开我直接去了?苏州,分明就看不上我,若真是有碍名声也是我这失败的追求者。”   “再且,会试过后我就藏不住了?,皇帝能轻易让我站谁阵营里吗?自然会在我入仕那一日说出重审百尸案的缘由,以此告诫我只?能为他所用,不然会有更?多人要我的命。”   皇帝的打算和前世是一样的,只?不过前世他藏拙,到最后不得不为了?给太子挡火力,才特意去讨好皇帝假装表明立场,来牵制其他人。   今生不过提前了?一些,他无所谓。      陈叔闻言心里顿起如同被北风吹拂的萧瑟感,自从?伯爷离世后,世子不得不隐忍,不得不总为他人所用,每一步都在刀尖上,一个不慎的下场便是血肉模糊。   “世子爷既然有决断了?,老奴这就去安排。夫人那边可?是要再去提醒?她如此乱来,恐怕会让圣上误会您的立场,到时候徒生麻烦。”   陆少渊无所谓道?:“她愿意如何就如何,只?看少清自己有没有那个判断能力。”   他这次出远门没有跟陆少清说明,就是为了?看看他能否从?闵氏的掌控下有自己的分辨能力。   前世他险些走了?错路,也差点?断送了?兄弟之间的情谊,是林幼萱在中间周璇才叫他醒悟。   虽然最后陆少清还是因为林幼萱的离世而和自己形同陌路,但这一辈子他不想让林幼萱再经历这些糟心事,那就一点?一点?先让他自个成长起来。   前世他护得太多,反倒更?纵容了?陆少清对亲人之间的依赖,毕竟谁也没办法真正陪着走完生命的全部,意外总是不讲道?理的。   陈伯十分赞同他的想法,亦明白如何去做。   二公子自小和他们世子爷一块长大,身?为兄长更?是在伯爷离世后亦担起替父亲教导幼弟的责任,一味地看护不是长策。   陈伯告退离去处理这些让人烦心的事,陆少渊刚回到自己屋里,还来不及更?衣太子那边的人就暗中找上了?门。   一来就带上不好的消息。   “——圣上已经有要解除大皇子禁足的意思,牵连的一些谭家人也准备既往不咎,准备只?杀几个亲大皇子一党的犯事官员震慑。”   百尸案牵扯甚广,一品大员都跟着落马,皇帝唯独放过同样有罪的谭家人,明摆着还是要保大皇子。   “如此一来,大家更?认为圣上还是属于?大皇子,哪怕太子殿下立了?功,储君之位看起来亦岌岌可?危。”   来人说出了?太子如今艰难的处境。   陆少渊掐了?一下眉心,平静地说:“圣上只?在意自己的皇位,他害怕殿下年纪渐大容不了?他这个爹,自然不会就此让大皇子母子下台。”   来人沉默了?一下,又道?:“最近对您不好的流言四起,谭家人还救下和您传得沸沸扬扬的二姑娘,太子殿下担心圣上因此要多疑。”   “多疑什么?”陆少渊笑了?笑,“疑心我自此就和宋家有了?利益来往?那才是圣上巴不得的,反倒谭家声势浩大地说自己是救命恩人,因此和宋家攀上关系,才会让圣上有危机感。”   宋家的财富足够再组织一个强大的军队,大皇子母子俩是真以为自己得宠,其实都没有看清楚,他们也不过是皇帝手里的一个棋子罢了?。   他如此一点?拨,来人当即明白了?,满面愁容地来脚步轻松地离开。   正因为皇帝自私,不愿意看到宋家和任何人有关系,他才敢跳出来说是自己爱慕林幼萱。   不然皇帝也不会允许林幼萱真跟皇贵妃母子来往,到时候才会让她真正陷入险境,宋家才真的危险了?。   回到京城就一堆乱七八糟的事,陆少渊用最快速度梳洗,到桌案前看都快堆满的各种书信。   这一忙,抬头?再看发?现天色已暗,他连明方什么时候进?来把蜡烛点?上都没察觉。   他疲惫地靠进?椅背,就那么措不及防的想起了?林幼萱。   不知?道?他们走到哪里了?,再见估计还得小十日,到时候她知?道?京城这些破事,估计又要气得咬牙切齿。   想到这儿他止不住想笑,陆少清大大咧咧地叫喊声直接把他脑海里的美人赶走了?。   “大哥,你再不露面救我,弟弟就要被捆着嫁人了?!”   陆少渊:……   他在胡说八道?什么! 第75章   陆少?清犯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都没有这次所谓的要被弄去嫁人?离谱。   虽然知道肯定是这小子浮夸,陆少渊还是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喊了声请二公子进来?。   他?刚把手里?的信放下,里?头说的是两日前皇帝给皇贵妃宫里送了六颗东珠。   六颗东珠, 皇后在世的时候也就得了六颗, 怪不得太子那边的人?着?急了,害怕皇帝这是准备册立皇贵妃为皇后了。   太子和大皇子两党间的争斗只会愈演愈烈, 还是皇帝一手挑起儿子间的纷争。   果然天家无亲情。   “大哥, 你再不救救弟弟, 弟弟真的要?去落发为僧了!”   方才还说被逼嫁人?, 现在就说要?去当和尚, 可见是真被逼急了。   丢下皇帝家里?那些破事, 陆少?渊靠着?椅背睨他?:“你娘亲舍不得。”   陆少?清:……   “我又不是每日围着?娘打转的奶娃儿, 她舍得舍不得于?我何干?!”陆少?清委屈巴巴地?看他?, “我知道我娘最近干了不少?惹您生气的事, 毕竟她管家多年,一下子觉得被落了脸面接受不了是正?常。”   陆少?渊就那么眼?也不眨盯着?看, 看他?往下还能给闵氏怎么说情。   还算轻松的气氛在他?抿直的唇线后, 骤然变得压抑起来?。   前世?兄弟俩就是因为闵氏过多挑唆而?渐行渐远,陆少?清下意识维护闵氏的态度叫陆少?渊眸光也跟着?沉了下去。   絮絮叨叨说着?自家娘亲心情的陆少?清丝毫不曾察觉,语气跟着?变成了抱怨:“她难过我身为儿子也心疼,可为何就逮我着?折腾呢?还非得给我介绍这家那家的姑娘要?成亲,大哥都还没成亲呢, 我急什么?!”   “再说了,难道她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避讳吗?这个时候是能跟大皇子有关的人?家走近的吗?家里?任性就算了,为何在大是大非面前她拎不清?!还说下如?若我不选一个定下, 就直接由她决定!”   “我真的都想去当和尚了!好歹不用担心因为自己再把家里?给害了!”   陆少?清虽然走的还是家里?武夫的路子,耳习目染的长大, 哪里?不懂党争的厉害。哪怕不曾接触朝堂事务,熟读兵法的他?自然有自己的分辨能力。      他?娘这是准备要?剑走偏锋,想要?直接借皇贵妃大皇子的威风,企图压住已经崭露头角的大哥。   这在他?眼?里?就跟引狼入室没有什么区别!   陆少?渊听到最后表情有些复杂,在兄弟急得挠腮帮子中沉默片刻,忽地?笑了。   “你真这么想?”   所以为何前世?兄弟俩最后形同陌路,明明陆少?清一直着?不被闵氏左右的清醒。   陆少?清听到他?这么问,宛若受了奇耻大辱,拔高了声音道:“大哥你什么意思!难道我是那种是非不清的人?吗,因为你让我娘把管家权交出来?,我就该记恨你?!那我这些年岂不是都白活了?!”   陆少?渊在弟弟气得脸都涨红的愤怒中止不住笑,陆少?清瞪大眼?,不知道他?究竟在笑什么,最后恼得甩袖就要?走。   “算了,是我自作多情,以为大哥能分清是非!我们不是一个娘,你忌惮我,想要?疏离也是人?之常情!”   这头说着?,那头气哼哼踱着?重?重?的步子往门口去。   一步两步三步,门槛近在眼?前,陆少?清还是没听到兄长挽留自己,一整张脸都夸了,高大的少?年眼?角都红了,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所以你这是要?去准备嫁衣,还是要?去落发?”陆少?渊不再逗直脑筋的弟弟,语调愉悦,“要?不要?给你推荐几个绣娘?还是给你找个香火旺的寺庙?”   陆少?清唇瞬间就抿紧了,眼?里?一片雾茫茫。   大哥再不说话,他?真的就快哭了,还想着?实在不行不要?脸回去抱着?他?大腿哭诉,赶也不走那种!   陆少?渊哪里?不知道自家兄弟什么样,站起身绕过桌案来?到他?身后,轻轻拍他?肩膀说:“怎么,没吃饭,西?北风好喝?!”   “你这大门朝南,没有西?北风!”陆少?清忍着?哽咽,眨眨眼?平定情绪后才转身,不无埋怨道,“大哥若真嫌弃我,直接告诉我,别叫我猜来?猜去的,反倒更伤感情。”   这话倒说得一点不错。   “我若嫌弃你,猜忌你,能让你去见二姑娘?能让你知道她的存在?!”陆少?渊好笑,回到原位,“把门关了,好不容易蓄的这点暖气都散了。”   一句话顿时让陆少?清心情愉悦起来?,露出大大的笑容把门关好,快速回到桌子前,发现兄长居然还给自己拉了张椅子放在对面,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您说我这怎么办,我娘真要?跟人?家过定,我也没办法啊。”   刚才一口一个你,现在就又开始恭敬起来?了,陆少?渊算是败给这个藏不住情绪的弟弟,失笑道:“谁定下的,谁娶。”   陆少?清:……   话是这么说,但那不耽搁人?家姑娘了,虽然他?不情愿,可也不能拿别人?终身大事来?赌气。   “这么看着?我干嘛?”陆少?渊不急不缓地?说,“不然呢,父母之命,她是你生身母亲,真要?定下我也没法插手不是?”   闵氏就是拿捏这一点,如?若他?反对,闵氏就敢直接参他?一本,说他?身为嫡子欺负他?们孤寡。   刚燃起希望的陆少?清肉眼?可见地?又蔫了,趴在桌案上嘴里?喊着?:“我真要?完蛋了。”   此时的陆少?渊又一笑:“要?不要?离家出走几日?”   陆少?清:???   等到陆少?清站在一个墙面刚刷好新漆的院子跟前,还有些回不过神。   “我就那么离家出走了?真的可以吗?”   “那你回去绣嫁衣吧。”   陆少?渊说着?拎着?袍摆走进屋,打量一圈摆设,还算满意,跟明方说:“给二公子再添点书,省得在这里?窝懒了。”   陆少?清跟上来?,嘴里?嘟囔着?:“我就那么说一嘴,您就别往心里?记了,饶了我成吗?”   陆少?渊懒得搭理他?的碎碎念,看了一圈院子,修缮得很好,长住都没有问题。   然后他?又把人?带到后院花园,指着?一堵墙说:“这里?就是隔壁花园,别乱爬墙把人?给吓着?了。”      “我又不是三岁顽童,没事爬墙干嘛?!”   陆少?渊意味深长看他?一眼?:“记住就行。”   就这样,陆少?清当天就被兄长掇X得离家不归,到了深夜闵氏得知儿子还没回来?,怒气冲冲就要?去找陆少?渊算账。   今日儿子见了他?就不回来?了,除了陆少?渊还能是谁挑唆的!   可任凭闵氏在门口叫嚣,陆少?渊也没理会,只能口干舌燥地?回了自己屋,气得砸了好几个花瓶。   “我就知道他?对我们娘俩心怀怨恨,这就让我那傻儿子和我离心了!”   婆子望了一眼?地?上的花瓶碎片,犹豫着?说:“夫人?,公子他?不愿意娶您挑选的姑奶,您这么逼迫他?,才让世?子钻了空隙,让公子离家出走。您还是再考虑考虑,这凑起来?也是怨偶,只会家宅不宁。”   “你的意思是我错了!我若不给他?找一户高门贵女,他?往后只会被那陆少?渊压得死死的!我现在是什么下场,他?还看不明白吗!”   “陆少?渊到底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还是下了什么蛊,让他?宁愿听信一个隔了层肚皮的阴险小人?!”   婆子听着?她的怒骂没敢再吭声。   其实世?子对他?们公子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只是夫人?心里?对世?子有怨恨,才会总认为对方不怀好意。   在闵氏的怒气中,婆子不敢火上浇油,只能在边上细心安抚。等到闵氏终于?哑着?嗓子骂不动了,才试探着?问:“明儿还去那边给答复吗?”   “人?都不见了,给个屁答复啊!要?让他?们知道清儿为了躲避定亲离家,那才真的搞砸这婚事了,你明儿带着?礼物登门去给梁夫人?赔礼,说我忽然得了风寒起不来?身,二公子在跟前伺候,怕过了病气再给他?们家添麻烦,改日康复了再登门。”   聪明人?都能想到是事情有变故,才会说好带去相看又反悔,可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先拖着?总比一口回绝了强。起码到时他?们家要?看中别人?,也会通知她一声,不至于?彻底得罪了。   婆子叹着?气说都记下了,明儿就带礼物登门赔礼。   梁家准备好了一切,第二天却收到闵氏病倒的消息,说不气恼是假的,但看在闵氏送来?的几样珍贵礼物后又消了消气,到底是给了笑脸说过几日去探望。   梁夫人?的陪嫁婆子聪明,一眼?就看穿了主母的心思,等闵氏的人?走了当即道:“老奴去打听打听,看看伯夫人?究竟病得如?何。”   梁夫人?猜到可能出在陆少?清身上,婆子正?是打听陆少?清近来?动向,为此闵氏和梁家正?式斗起心眼?来?,在家里?严防死守不让任何人?露出一丝口风。   最后梁夫人?那里?什么都没能打听到,反倒是另外一个陆家公子的事迹传入耳中,得知陆少?渊居然喜欢落败了林家的庶房姑娘,心里?更是想再见见闵氏。   梁家哪怕比不上陆家,比起林幼萱那样的可是绰绰有余。如?若他?们姑娘嫁入陆家,有个出身低微压不住人?的大嫂,那过得可比在其他?高门大户自在,指不定那大嫂为了名声好还得分出一部分的管家权力。   如?此一来?,那过得更自在了。   梁夫人?正?是知道自己家如?今高不成低不就的,不愿意把闺女送到比自己差的人?家里?头受罪,这才盯上了陆少?清。这般盘算下来?,梁夫人?立马就派人?去询问闵氏好转了没有,想要?去探病。   这哪里?是探病,是要?继续结亲的讯号,闵氏得知后又喜又苦恼。   喜的是梁夫人?明白事理,苦恼的是她现在也没能找到儿子躲哪里?了!   这亲事根本没法定下来?,万一定下来?了儿子真的再也不露面,或者直接带个女人?回家说要?娶她人?,那他?们在京城官宦人?家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为此闵氏只能再继续装病,让梁夫人?也无计可施。   叫闵氏没想到的是陆少?渊,他?居然为了保林幼萱的声誉,直截了当承认是自己死缠烂打,原本想让他?和林幼萱落个私相授受德行有亏的名声,结果现在变成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桩美谈,连带着?林幼萱都莫名其妙成为官夫人?嘴里?的好姑娘。   闵氏心里?那个怄气,连嘴里?都燎了泡,喝水都疼好一阵。可是再怄气也没有用,闵氏自然明白儿子躲出去亦是陆少?渊警告自己,这次的算计可谓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有苦无处去说。   京城热闹得很,林幼萱回来?后就知道自己成了大名人?,从被封为乡君之后被她祖母特意污蔑报复,声名狼藉再成为品性高洁的女子代表,直听得脑筋都打结了。   宋敬云为表妹声名大噪开心:“看来?以后表妹上街一趟,不知会有多少?爱慕的公子哥儿守着?了,再从里?头选个好夫婿,岂不美哉!”   林幼萱:……   有陆少?渊那块顽固的大石头堵路,有个屁的好夫婿能叫她选。   她心里?明白此事肯定和陆少?渊相关,回京后第一要?面对的就是谭家和皇贵妃,许多事情都要?谋划,她当天就让吴大给陆少?渊送信,邀请他?过府一聚。   陆少?渊来?得之快是她没想到的,从送信到上门,他?半刻钟没到就出现了。   不是见其他?人?,她不需要?梳妆打扮,就穿着?家常的衣裳来?到厅堂。   陆少?渊今日穿着?圆领锦袍,淡青色将?他?衬得像大家笔下的秀竹,挺拔儒雅。   林幼萱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世?子爷今日会客去了?正?好在这附近,就赶来?了?”   陆少?渊笑笑,没作回答,林幼萱只当他?默认了,想让人?上茶来?。可转念一想坐着?说话也无趣,索性邀请他?在自己的新宅子逛逛,边走边吹吹风,脑袋也能清醒一些。   坐船这些天,人?都快被晃晕了。   陆少?渊自然不会拒绝,跟着?她一路从游廊到了小花园。   别人?家的花园都种名贵花草,她倒好,种了一堆适合京城气候生长的名贵药材,混在特意为它们陪衬的绿植花草中,别有一番趣味。   他?在那小片小片的药田上多看了几眼?,林幼萱邀请他?到亭子坐下,说一会宋敬云也会过来?,亭子里?已经放好炭炉和茶点。   陆少?渊说好,来?到八角亭内,抬眼?就瞧见隔壁那光秃秃的树枝,都探进这边的墙里?了。   林幼萱继续说着?刚才商议的事:“那我就先去谭家走一趟,且看看他?们怎么个动静。”   “去谭家的时候,我给你拨个两个丫鬟,身上有功夫,你以前也见过……”   她见过?   林幼萱一愣,下刻就听到有什么东西?砸地?上的声响,她疑惑着?扭头看后面的墙,一眼?就看见了墙头上冒着?的陆少?清的脑袋。   “大哥!你怎么和二姑娘在隔壁!”陆少?清的声音比打雷的时候都吵吵,“我刚才就说听到说话声有点熟悉!”   陆少?渊:……   他?就不该把这小子藏这里?! 第76章   陆少渊买下隔壁宅子的时候就明白, 肯定会有暴露的一天,但没想到会如此之快。   他冷冷看着陆少清,这一刻真是恨不得找件嫁衣把他塞花轿送到梁府去。   陆少清被兄长的眼刀子一刮, 后知后觉想起兄长?之前交代, 终于?悟了。   ——原来隔壁住着的就是二姑娘,所以兄长?才会重新买个府邸在这里, 为了方便来往!   “二公子怎么会在隔壁?”林幼萱已然看出端倪, 唇角啜着笑, 露出浅浅的酒窝。   这个时候给陆少渊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胡说八道, 自然是要坦白的, 他示意陆少清快滚, 迎上她投来似笑非笑的目光说:“我年前新买的府邸, 重新修缮了, 近来闵氏闹情绪要给他定下梁家的姑娘, 他实在在家里住不下去,我就借他躲一躲。”   回答了, 但也没有太诚实。   林幼萱柳眉一挑, 哦了声:“世子爷近几日?可也住这里?所以来得如此之快……世子爷怎么不早说,好歹让我有个准备礼物的时间?,给你们兄弟贺一贺。”   听听,她但凡不开心,说起话落就绵里藏针, 这是在讥讽他诡计多端,阴魂不散到居然就在她隔壁买下宅子。   “该是我给二姑娘送乔迁之礼才对,哪还?敢收二姑娘的礼物。”陆少渊头疼, 伸手?按了按太阳穴。   好像又开始胀疼了。   “闹得沸沸扬扬那些事,少不得你在后头当推手?吧。”林幼萱终于?敛起笑, 给他一个带着火气的眼神。   陆少渊点头承认:“实在是没想到闵氏能闹到这种?地?步,连你都记恨上了,给了你祖母机会在背后中伤你。我总不能叫你担骂名,便让人去传是我的原因?。”   “这样一来,皇贵妃母子也该知道了,又救下我,你就不怕你身?后那位误会,对你起猜忌?!”   这里头居然还?有她祖母的手?笔,是她不曾想到的。   陆少渊无所谓地?笑笑:“若这样也能得来猜忌,那真是我识人不清了。真有那个时候,我就到二姑娘身?边当个账房先生吧,二姑娘给我一口饭吃就成。”   “你盘算打得可真好,我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还?是拯救你的苍生吧,我不值当你这天天惦记着。”林幼萱根本不理他的苦情戏,说着捏了块枣糕慢悠悠地?吃。   大好的气氛被陆少清那小子给毁了,陆少渊扫一眼已经没了人影的墙头,懊恼着把心思?全放回应对皇贵妃母子身?上,接着说:“给你安排的俩人是红莺和绿萤。”   林幼萱顿时沉默了。   她知道红莺和绿萤两人和陆少渊有关,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专门在外头养着准备娶亲后收房用的,后来她发?现两人就真的一门心思?陪她左右,她就打消了试探陆少渊的意思?,但从来不知她们居然会武,是他派来保护自己的。   陆少渊此时此刻仿佛成了她肚子里的蛔虫,笑道:“你会那样的误会正常,在你让人查两人进府前在什?么地?方待过,我就知道你误会了。当时就觉得你心思?过于?深沉,防着一切女人近我身?,结果啊……我才是个笑话。”   “谁能算得过你陆首辅。”她啧一声,把枣糕吃完,再?抿了一口茶才继续说,“我倒宁愿自己当时心思?深沉了,或许不会落得那么个下场。”   这是谁也不能完全迈过去的一道坎,两人都同时沉默了下去。   是宋敬云过来,亭子内才再?响起说话声。   兄妹俩决定明儿就送帖子到谭家拜见,反正敌不动就我动,总得探清虚实。   陆少渊离开前还?厚着脸皮想要留饭,被林幼萱伸手?一指大门彻底断了心思?,刚回到府里不久,宅子的管事前来说后院有声响,派人一去看发?现隔壁在院墙处竖起一排尖尖的长?棍。      陆少渊:……   这是防他翻墙,在警告他别做那爬墙的宵小。   陆少清知道后可不得了了,缠了他半下午,非得问他大嫂什?么时候才能嫁过来,直戳陆少渊心脏,都把他气笑了。   林幼萱在家里休息一夜,第二天神清气爽让人写帖子送帖子,谭家那边当即就给了回复说今日?谭大夫人就有空。   既然如此自然是一番梳妆打扮,喊上宋敬云前去。   谭大夫人保养得好,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要小上几岁,见到她便亲亲热热牵了手?,让家里的小辈姑娘都给她见礼,一口一个乡君喊得更是亲昵。   宋敬云是男宾,见过谭大夫人后就被谭家公子们领着到另外的地?方说话去了。   走在谭家,林幼萱发?现谭家处处都显出老旧的痕迹,游廊上的柱子不少掉红漆的,想来是故意为之,好让皇帝觉得他们没有因?为家里出了皇贵妃,是大皇子的舅舅家就奢华无度。   这样的人家善于?隐忍,怪不得太子跟大皇子斗得有来有回,皇帝的偏心一回事,对方的实力更是一回事。   她身?后正跟着下午就被送进府的红莺和绿萤,两人一路走一路记下方位和来路,虽然低垂眉眼,但周遭的情况都没有遗漏一丝。   “早听闻乡君盛名,今日?一见,比传言中更漂亮,神妃仙子似的,往后谁娶了乡君那真是天大的福气了。”谭大夫人拉着她到花厅坐下,先是猛一顿夸。   林幼萱腼腆地?笑,把小女儿家的姿态拿捏得十足,温温柔柔回道:“夫人谬赞了,不过寻常家儿女罢了,沾的是我父亲的光。若说福气,遇到谭大人才是我的福气。”   这话可真说到谭大夫人心坎里了,她正愁着怎么提当日?的事,如今她主?动开了口,是要假惺惺一番惊叹后怕,捏着帕子把眼尾擦得通红。   “这些个该死的贼人,简直罪大恶极,想来也是乡君父亲在天有灵,冥冥中有指引,这才叫乡君和我那小叔子遇上了,乡君的福气都在后头呢。”   林幼萱在她居然提起自己父亲,来拿和谭大人相遇是缘分时恶心到了极点。   她神色不变,笑着附和说就承夫人吉言了,又主?动提起要进宫谢恩一事:“夫人也知道,我没有长?辈在身?边,这样的大事一时不知道找谁商议,只?好冒昧请夫人指点指点。”   “乡君这话说的,能让乡君愿意听我多说话,那是乡君不把我当外人呢!”谭大夫人大喜,心道果然是未曾经历过多世事的小姑娘,聪慧是有但心思?多是单纯,想来外头传言是陆少渊迷恋她美色才出手?帮忙脱离林家一事再?真不过。   如此一个没有心机的姑娘,宫里的娘娘还?害怕什?么?!指不定还?能直接把陆家也一块收入囊中,成为大皇子的助力,那陆少渊眼看今年是要高中的!   林幼萱在林家装傻多年,怎么在人跟前显得无害是最?拿手?的,但她也不一味地?装模作样,其中掺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心机,言语间?暗中带着打探意思?询问皇贵妃和大皇子的事,做出想亲近又害怕被牵连的姿态,更叫谭大夫人觉得她好拿捏。   一场尔虞我诈双方都十分满意,林幼萱在用过午饭后便告辞,说要回去准备递牌子进宫谢恩,谭大夫人又和她多嘱咐了几句。   宋敬云出来的时候身?上带着些许酒意,上了马车就开始发?笑,笑得林幼萱莫名其妙。   “究竟什?么好笑的事?”她忍不住问。   宋敬云又是哈哈两声才开口道:“他们真以为你我可能要定亲了,打听我吃陆少渊的醋么。开什?么玩笑,要醋也是他醋,他天天都得泡醋缸里头。”   她好一阵无语:“你这有什?么好得意的,你也不解释解释,真叫人都误会完了,我看你怎么娶媳妇!谁愿意嫁你啊!”      “我现在一心功名,没空谈情说爱。而且能多恶心他一天,我就开心,就是高兴!”宋敬云嗤笑。   “你赶紧把你这小人得志的嘴脸给收了,叫外人看还?真以为你是这种?性?子,不值当的。”林幼萱劝他收敛点。   也不知道为何他比自己更热衷给陆少渊找难堪。   宋敬云挑眉继续笑,他现在不多笑笑,等到表妹真嫁给陆少渊之后,他的表妹就不能全心全意维护他了。所以他找陆少渊麻烦,让那个那厮难堪是必须的!   这些话宋敬云从来没提过,但他心里就有个清晰的认知,不知为何他就预感到两人最?终还?是会走到一起。   或许正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他无法探明白的秘密吧。   路过陆少渊新宅子的时候,林幼萱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直接进了家门,然后写了张字条让红莺丢到隔壁花园里,等着陆少渊上门来。   结果陆少渊没走正门,直接搬了个梯子,就在墙后头请她把尖刺去掉一些,让他好能直接翻墙过来。   “好好的大门你不走,你非要爬墙,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林幼萱没好气地?叉腰站在墙下头怒目瞪他。   他一本正经地?说:“我这天天走你家正门,你要真不介意流言蜚语的,那我就走正门。我连出自己家门都躲着避着的,就生怕给你添麻烦了。”   林幼萱:……   这该死的老狐狸!他就是要爬她家墙头不可!搞得两人真的偷情一样暧昧! 第77章   墙边刚围上带刺的木栏杆就此作?废, 被冯妈妈指挥着全给拆了?下来。   陆少渊老神在在站边上看拆东西,浮尘随着风飘进亭子,他还很贴心地给气鼓鼓的少女递上手帕。   林幼萱瞪着他的眼神想要咬下他一口肉般凶狠, 没好气推开他手, 拿出自己的直接围着口鼻系在耳后?。   她口鼻一遮,更显得一双大大的杏眸灵动, 便是瞪人, 陆少渊亦觉得别有风情。   他自顾自地闷笑一声, 为自己的算计赔礼:“连累萱儿忙碌, 那些木头我一会让人搬回去劈成柴, 好歹不算白费了?萱儿的心思?, 好歹能让它们有发挥用处的余地。”   林幼萱闻言挑眉, 大声喊正在人堆里乱窜的福丫:“去找人担些水来, 把木头都泼湿透了?。”   她要泼湿木头, 陆少渊一愣,还没明白过来她的用意, 就听到她皮笑肉不笑和自己说:“都是我花了?心思?的东西, 放厨房当柴烧可太过辱没它们了?,不若就放世子爷屋里取暖吧。这都是我的心意,世子爷不会拒绝吧。”   陆少渊:……   他低估了?林幼萱捉弄人的恶劣手段。   这湿木柴放屋里,一晚上就能把他熏成痨鬼,咳去半条命!   “萱儿, 留我性命为你谋划成吗?”该服软的时候服软,陆少渊站起?身作?揖。   不可一世的陆首辅总在跟前伏低做小,说起?来多少有种小人得志的暗爽, 林幼萱笑得两?眼弯弯,细白的指尖隔空朝他轻轻一点:“我若说不想留呢?”   陆少渊一噎。   最近在她跟前顺风顺水的, 事事都有商有量,给他造成了?林幼萱过于好说话的错觉。   不留,不留难道自己真被湿柴火熏成痨病吗,那自然是不成的。   如?此一来,他这些都成了?装腔作?势的虚伪。   林幼萱给他落的陷阱是一个套一个,就是要他难堪,让他多看清自个儿是怎么个功利的人。   说来说去,还是恼他明知两?人不该常来往,他却在隔壁偷偷买下屋子,一而再纠缠不清。   “那我就只能腆着老脸再求萱儿给个恩典吧,人死得太过痛快,其实是解脱了?。”他苦笑一声,“倒不如?留我性命,你多折磨折磨,你心里也痛快不是?”   这话听着像是理由,但林幼萱明白自己把他最为狼狈的一面逼出来了?。   以前多有傲气的人啊,生死不惧,如?今却为了?所谓的情情爱爱贪恋世间?,于前世那个心忧天下的陆少渊比起?来真是差远了?。   “可别这副小可怜的模样?了?,我瞧不上。”林幼萱忽然就觉得折磨他也没甚意思?,调转视线看向不远处的小池塘。   福丫买了?两?只大鹅,也不嫌弃天冷,这会正在小池塘游着撒欢。   陆少渊重新落座,顺着她目光,视线落在那双对的大鹅身上,笑容更是多了?丝落寞。   很快他就重振旗鼓,细致地询问谭家的事。   谭大夫人精明是精明,但也自负,自认能将林幼萱一个孤女玩弄股掌之中,这才轻信了?她。   站在亭子外的红莺这会朝两?人禀报道:“奴婢在谭家跟着姑娘的时候发现,有人一直在暗中观察姑娘,且不止一个,姑娘不管走到哪里,那些人都跟着。”   林幼萱闻言拧紧了?眉头,陆少渊神色却冷了?下去,直接就断定偷窥者:“大皇子暗中去谭家了?。”   话音刚落,陆少渊就见林幼萱扯下手帕捂住了?嘴,十分不舒服的模样?。   他忙站起?身走到她跟前蹲身打量,她捂着嘴欲作?呕,脸色发白,陆少渊顿时就明白了?她为何有这样?的反应,心疼无比。      情急下,他将她轻轻拥着,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声音发沉:“别进宫去了?,不然还是会要遇到他,还是让我和他纠缠吧。”   她额头冒了?汗,一片冰凉,贴在他肩头,便是他身上的暖意也驱赶不了?大皇子给她带来的不适。   只是提起?这个人在自己附近,她就控制不住地对他恶心。   这种状态肯定是不能见大皇子的。   “该我了?结的我自己去。”她闭上眼,深深吸了?好几口气。   他身上淡淡的竹松味道占据了?她的嗅觉,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陆少渊知道她不会轻易放弃,闻言除了?无力劝拦地叹息一声,余下的只能是给予她最大的支持。   “好,你进宫了?真遇到他无须害怕,会安排好,不会让他有机会接近你。”   林幼萱低声说好。   再这么靠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们两?人在亭子里,这样?抱做一团,其他人不误会就有鬼了?!   她轻轻推他,陆少渊识趣地松手,可是刚松开手余光扫见不知何时多的一个身影,他手又重新拢了?回去。   林幼萱要起?来没能起?来,抬头看他,他一脸沉思?地说:“让我多抱一会吧,不然我怕今天真是要命丧贵府了?。”   林幼萱疑惑地朝他眼神示意的后?方?回头,一眼就看到了?宋敬云黑着脸,就站在亭子的台阶上。   林幼萱:……   “我替他狡辩几句,表哥你会信吗?”   宋敬云:“你看我是瞎了?,还是傻了??”   远远的就看到两?人抱一块,一个敢伸手,一个不推开,难道是因为要说什?么悄悄话吗?!   最后?陆少渊还是四?肢完整爬过墙头,平安回到了?自己家里,宋敬云在他离开后?对着林幼萱斜眼瞥啊瞥。   林幼萱本来是挺坦荡的,但受不住自家表哥那阴阳怪气的表情,脸止不住发烫解释道:“刚才事出有因,他就是情急想要安慰我……”   宋敬云冷哼一声,抬脚就离开,走了?两?步,又回身去看垂头丧气的少女:“最后?若真是他也无所谓,只要是你愿意,是真的欢喜就行。”   他身影远去,林幼萱站在亭子里许久都没回神。   先不说她有没有嫁人的打算,宋敬云刚才那番话是真叫她感?动。   从下了?船就开始应对阴谋诡计,林幼萱乏得厉害,想到还有大舅舅的信没回,便叫冯妈妈泡了?陆少渊每个月都会送来的西域花茶。   她慢悠悠喝着茶整理思?绪,一盏茶完,思?路也清晰了?,便坐在桌案后?给大舅舅回信。   这边刚写?了?一半,兼并府里总管事的吴大跑来禀报,说是她三?婶娘身边的婆子送礼来了?。   她回京拢共不过两?日,林家人就收到消息,还是许久不接触的三?房婶娘,她犹豫了?片刻让人请进来。   这头刚来了?个三?婶娘身边人,外头就又站了?她大姐姐的陪嫁奶娘,亦是说带着礼物来拜贺。   如?此一来,两?拨人少不得要碰一块。   自从长房落难,她到江南一趟,就有种林家人都是前尘往事的久远。刚蒙尘的关系,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又被拽出来晾晒,给她明明白白提了?个醒。   他们二房是和林家嫡系分宗了?,虽自立门户,但不是其他林家不在了?,只要人在世,少不得还拖泥带水的有牵连。   她没挪位,就让人直接到屋里来。   这个小三?进的宅子不算大,却是宋敬云找了?江南有名匠人重新修缮,每一处都是不同?于京城传统府邸的雅致。   错落有致的植物与湖石假山,进了?垂花门就能听到的小溪流水声,无不在告诉前来的人林幼萱过得十分惬意和舒服。   先来的三?房婆子惊艳吃惊一番,后?到的林幼涵奶娘是羡慕又不安。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林幼萱跟前,按照尊卑自然是三?房婆子先得了?说话权,给书案后?的少女先一通恭维。   恭维是真,但夸赞许久不见的这二姑娘时也是真心。   三?房一家外放离府的时候林幼萱才十岁,六年时间?足够一个女童蜕变,出落成了?人见人惊艳的美人儿。这一瞬间?,婆子甚至就后?悔了?当年自己劝太太,不让她心软带上林幼萱离开林家。   说那样?就相当于得罪林老夫人这个婆母,宋家人未必还懂得这番苦心。   现在想想要是带上二姑娘离开,起?码能跟宋家人关系紧密啊。   “三?太太还有什?么交代吗?”林幼萱听她说一堆恭贺乔迁,恭贺她得了?册封,再一堆没完没了?的讨好夸赞,终于烦了?。   婆子表情微微一僵,当即反应过来自己话太多惹得人厌烦,忙转述自家太太的意思?:“二姑娘……啊不是,是乡君才对。我们太太说前些年远离了?家,不知道家里居然出了?那么多的事,回想起?来身为长辈心里过意不去。乡君如?今孤身在外,有圣恩在身,她自然没有什?么好担忧的,唯独就是家里那些事叫她不安。”   “不瞒您说,前阵子老太太糊涂了?,见人就开始胡言乱语,请了?好多郎中都医治不好,闹了?不少笑话。老太太糊涂到都忘记了?乡君您的好和孝顺,闹得有些不好的风言风语就传了?出去。”   “乡君您放心,太太已经让人请最好的郎中去,定然全力医治老太太。再有,太太已经和常来往的几位夫人都解释清楚了?,乡君您在林家是最孝顺不过的,老太太头疼脑热的都是您在边上伺候,想来不日误会就都解开了?。”   她就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是她祖母记恨摸黑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这来找补赔礼来了?。   林幼萱神色淡淡抿了?一口茶说:“那就有劳三?太太了?,老太太既然不大好了?,还让她见客,知道的是说三?太太孝顺不敢忤逆老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太软弱。长辈都病了?,当家主母派人也照看不周,传出去更是个笑话。”   婆子原本放下心露出的笑容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胡说的时候不尽力阻拦,这会子才来马后?炮,林幼萱这是骂他们别过于虚伪。   这个二姑娘哪里还有往日面团一样?的柔软,简直就是口吐尖刺,句句扎人心啊!外头都说她温婉可人,这才是天大的谣言。   有了?一次照面交锋,婆子再不敢掉以轻心,赔着笑脸正要再给自己主子挽回一下,林幼萱却抬眼看向另外一人,扬声问:“大姐姐身体可好?”   这就是让闭嘴的讯号了?。   婆子只能不甘地先闭嘴,再一听这个三?太太和大姐姐称呼之间?的亲疏,心里更是不安。   奶娘当即笑着应声:“劳乡君记挂,我们夫人一切都好,马上就到生产的日子了?,这才没能到府里和乡君亲自说恭喜。前些日子特意去了?庙里,给肚子里的孩子祈福,一并给乡君求了?个平安符。”   听到平安符三?字,林幼萱明显一愣,下刻就见到冯妈妈已经接过送到她面前。   藕色的锦布做成香囊样?式,绣着莲花和平安二字,平安符就在里头。   和前世林幼涵给她那枚一模一样?。   果然重来一世,很多事情会因为已知而改变,但也会有很多事不会为之改变,譬如?这回到她身边的同?一个平安符。   “谢谢大姐姐,我得空了?便去探望她。”她接过直接就挂到了?腰间?。   奶娘原本忐忑的心情瞬间?消失,眼尾都红了?,声音微哑说:“我们夫人说,事事总该有个公道,她为人子,愧对父母,为长姐愧对二姑娘。她不奢求二姑娘原谅,但她心里一直都记挂着二姑娘的好,请二姑娘多多保重,愿二姑娘岁岁平安。”   林幼萱在两?人离开许久后?,还坐在椅子里出神。   冯妈妈抱了?一堆料子过来,送到她眼前说:“姑娘瞧瞧哪个颜色花纹好,老奴给大姑娘的小世子缝小衣服。”   林幼萱这才丢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笑着开始挑选花色。   最后?挑了?一样?吉祥如?意纹,一样?万环纹,凑成双好的寓意。   宋敬云下午出去会朋友了?,回来的时候正好遇到来传话的人,便带着消息急急赶到林幼萱这,哪知一进门就瞧见她笑着说除了?小衣服还得做小鞋子小袜子,再打个长命锁,如?此一套才叫好。   “——你这就要开始做和他孩子的衣裳鞋子了??是不是名字也想好了??我给参谋参谋?!”宋敬云惊悚地质问响彻整个小院。   林幼萱:……   这厮脑袋里就不能有别的,喊得隔壁都要听见了?!   好不容易解释清楚了?,宋敬云拍着胸口,冷不丁又问一句:“我不会提醒你了?吧,你可别这会就琢磨孩子名字。”   气得林幼萱直接把毛笔给砸了?过去。   而宋敬云带来的话正是宫里的回复,传话的小公公说圣上政务繁忙,就不见林幼萱了?,也不能拂了?她一番心意,说如?今皇贵妃打理后?宫事务,她去皇贵妃那边磕头谢恩,就跟到他跟前了?一样?。      如?此一来,果然是直接就去见皇贵妃了?。 第78章   进宫是件麻烦事, 如何穿着如何行礼都有着一套规矩,即便有前世的?经历,林幼萱应付起来亦觉得麻烦和不耐。   或许是因为明知那是狼谭虎穴还要闯吧。   林幼萱一早起来梳妆, 刚将乡君的命妇服穿戴好, 绿萤掖着手?急急走过来,附耳低声道:“世子爷在院门口, 有事要和姑娘相议。”   昨日确定今天?要进宫, 她便让红莺去给陆少渊送了信。   他一夜没?有消息, 想来是准备去了。   她肚腹空空在打鸣, 索性让冯妈妈带上早点, 让陆少渊在亭子那等。   陆少渊从院门口挪到八角亭内, 今日有雾, 这会?子都没?散尽, 小片小片的?药田在朦胧中颇有乡趣, 这园子仿佛成了一个远离尘嚣的?隐居之所,叫人心神安宁。   他有些理解为何林幼萱要把药田设在这里了, 同样的?是不是能说?明她心里其实一直都不宁静, 所以才想在这府邸一隅找一处能得安静的?地方。   他眉头?微微蹙起,林幼萱来到的?时候便见到他对着药田若有所思的?模样。   “还没?用早饭吧,一块简单吃一些吧。”她嗓音还带着些许困意的?模糊,柔柔的?,像笼罩在这天?地间的?雾气一般。   陆少渊转身过来, 神色已经恢复如常,还有点儿受宠若惊:“那我就和萱儿客气了。”   林幼萱已经懒得纠正他的?称呼了,有人就是故意的?, 再提醒也白搭,更何况又不是一个亲昵的?称呼就能解决两人之间的?问?题。   她坐下不管他, 自顾地先喝了两口粥。   粥里放了桂圆红枣,香甜软细,她便盯着这碗粥吃,吃到一半对面伸来一只手?,把她剩下的?半碗粥端走了。   林幼萱抬头?,莫名其妙:“你自己没?有吗?还抢食儿?!”   陆少渊神色一顿,在思索怎么说?能显得雅致一些:“宫里规矩多,粥水一类的?还是少用吧,省去诸多不便。”   林幼萱:……   宫里如厕都是个麻烦!   她脸颊略一热,睨他一眼,转向那小笼包。   陆少渊这才低头?用早饭,先把她剩下的?小半碗粥喝了。   姑娘家喜欢甜口,前世他经常看她喝这个,却?从未尝过,今日一尝果然?香甜,就是甜得发腻。但小半碗喝完却?又意犹未尽,可能是她喜欢的?,他便也喜欢了。   林幼萱吃了两个包子才反应过来他在喝自己剩下的?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话都憋了回去。   他不嫌脏,她管那么多干嘛。   陆少渊见她吃得差不多,说?起宫里的?事:“三皇子的?禁足令昨夜解了,昨天?才偷偷摸摸到了谭家,他今日肯定要光明正大地进宫去给皇贵妃请安。他得先去见皇帝,估计差不多是你进宫半个时辰后,就会?到皇贵妃宫里。”   “我掐算着时辰,差不多就告退吧。”林幼萱嫌恶地皱眉。   “这次碰不见,下次肯定会?碰见,你就大差不差的?时辰告退。皇贵妃宫里不好安排,但也有耳目在,见着了你亦不必担忧,况且大皇子刚刚解了禁足,一时半会?不敢有什么差错,不会?贸然?行动。”   陆少渊细细打量她神色,并没?发现?她有昨日那种剧烈的?反应,暂时放下心来。   林幼萱点点头?,肚子填了个七分饱,再抬头?看看天?色差不多该动身了。   “萱儿,去皇贵妃宫里一路都会?有人在暗中看着,你尽可放心,我在宫外?等你。”陆少渊朝她微微一笑。   被晨光轻轻笼罩的?年?轻公子眉目温润,似乎连冷风都变得温柔了。   他在用守护给她安全感。   林幼萱一时百感交集,如若前世他能有今日一半的?回应,他们之间或许也可以携手?并进吧。   可惜,没?有如果。   她收起所有的?思绪,朝他点点头?。   宋敬云昨夜温书太晚,起得也晚了,在林幼萱出门前堪堪赶来,一眼就看见陆少渊,嘟囔着:“这到底是我表妹的?府邸,还是他府邸?”   陆少渊当没?听?见,两人一块目送她坐上马车离去。   马车出了府门,宋敬云双手?往后一背感慨道:“萱表妹穿上那身命妇服,居然?有股不怒自威的?威仪来,让我一时都不敢认了。”   陆少渊不知想到什么,视线又落在马车消失的?方向,抿唇笑了:“她穿上一品命妇服更好看。”   端庄又仪态万千,一颦一笑都勾人心魂,他甚至荒唐的?想象过自己亲手?把她从那端庄的?衣裳剥开,那种媚态会?叫人如何的?惊艳。   宋敬云可不知某人外?表一本?正经,却?暗中有一副骚骨,听?到这话嗤笑讥讽:“那定然?是,可惜啊,威远伯府是个三等爵啊。”      这是在说?陆少渊不够格,陆少渊并不生气,反倒笑得更愉悦了,朝宋敬云一拱手?道:“过几日就开科,我先在此恭祝宋公子旗开得胜。”   宋敬云翻了个白眼,一手?指他:“不用你在这儿捧杀!我定然?是会?努力,指不定能让萱表妹穿上一品命妇服呢。”   赤|裸裸的?挑衅叫陆少渊终于?笑不出来了。   他沉了脸,无?比严肃道:“宋大公子,萱儿的?终身大事不可儿戏玩笑。”   宋敬云挑眉:“怎么,你死缠烂打就不是儿戏玩笑?我愿意许诺就是儿戏?陆世子啊,我真要争一争,你又当如何?”   陆少渊闻言瞬间就握紧了拳头?,对上宋敬云,他确实没?有什么胜算,亦不能保证林幼萱最后会?不会?对宋敬云动心。   他一时无?言以对,是属于?懦弱的?表现?,宋敬云得意笑一声?,扭头?走了。   ——天?天?在他眼前碍事,不让陆少渊害怕,那真是他宋大公子无?能了。   林幼萱不知道家里两个男人幼稚得又争斗起来,在脑海里一遍一遍演练遇到各种意外?的?应对方法,到最后发现?自己越想得多反倒心越乱,索性端坐着默念心经。   真到了宫里,经过严格的?查验再见到皇贵妃派来的?桂公公,她心湖已然?一片平静。   桂公公那张脸比之前白了不少,一笑雪白的?一张脸就露出粉遮盖不住的?皱纹,像一棵老树裂皮似的?,若不是青天?白日的?见面,能给他吓死。   “咱家知道乡君今日要来,特意跟皇贵妃娘娘讨了这个差事,好早点见着乡君!”   太监特有的?尖细声?音实在刺耳,林幼萱听?多少遍还是不习惯。这话就更有意思了,特意讨接人的?差事,身为皇贵妃最信任的?管事太监,哪里用得干这种跑腿的?事。   桂公公是在表示亲近,还带着讨好的?意思。   管他是好意还是另有阴谋,她都是一样的?行事方式,林幼萱朝他微微欠身一礼,不冷不热道:“有劳公公走这趟了。”   余下的?多一句都没?有。   正是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叫桂公公更拿不准她的?意思了。   说?疏离,又用了有劳二字,说?亲近嘛多一句没?有,他是皇贵妃身边的?红人,往后这林乡君不就是要和皇贵妃娘娘一条心了吗?   桂公公在宫里混了多年?,最多的?就是耐心,索性也不多话,就那么一路领着她往皇贵妃宫里去。   说?来也巧,路上正好遇见领差出来的?李忠行。   李忠行身后跟着两个校尉,林幼萱眼尖,发现?他腰间居然?挂了把绣春刀。   锦衣卫并不是人人手?里都有绣春刀,那是一把锋利的?武器,同时也是属于?锦衣卫里的?另一种荣誉,一般都是立下不少功劳的?锦衣卫才能得这赏赐。   短短几个月,李忠行这是又立功了。   李忠行迎面走来,同样认出了林幼萱,并不在意领着她的?人是桂公公,直接停下步子朝她拱手?打招呼:“惠宁乡君,有些日子不见了。”   林幼萱杏眸微微一弯,露出和善的?笑:“是李大人,许久不见,一切可还好。”   美人一笑,自然?是耀眼迷人的?。   李忠行心里那种怪异感再次浮上来,为何每次见到自己,林幼萱都会?一副十分自然?又熟悉的?模样,好似他们之间真的?那般熟稔。   身为锦衣卫,假装和真切他分得清,所以每次都感到疑惑,但内心深处又忍着总有一丝雀跃,仿佛在告诉自己:你看,你和她之间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还不错,乡君还有要事,我就不耽搁乡君了,待乡君出宫了有空闲时间,到镇抚司找我再叙旧吧。”李忠行那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再朝桂公公一拱手?,走得干脆利落。   “原来乡君早认识李百户啊,上回给乡君送去旨意的?时候,正是咱家和李百户一道呢。”桂公公重新引着她往宫道上走,笑着打听?。   林幼萱对李忠行那句叙旧是好笑又感激,他这是害怕她在宫里出什么事不成,不然?怎么还来一句让她出宫了去镇抚司。摆明了告诉桂公公,她这头?跟锦衣卫还有联系呢。   李忠行还是前世那个面冷心热的?李忠行。   她点头?,大大方方承认:“是,前些日子受一些事牵连,去了一趟镇抚司,自那就结交了李大人。”   林幼萱的?事后来早被皇贵妃查了个底朝天?,自然?知道她去镇抚司这一段,只知道她是全须全尾的?离开。那个时候就是个孤女,他们还在想是不是陆少渊和锦衣卫有联系,毕竟是陆少渊帮她脱离了林家,但是发现?并没?有疑点,此事一直就梗在皇贵妃心头?。不承想,今日就解开了。   桂公公哎哟一声?:“这不就是缘分吗,李百户前儿刚抓获一批华莲邪|教?的?人,里头?就有个二把手?,立下大功呢。乡君得给李百户送礼恭贺恭贺,指不定啊,这马上就要再升一级了!”   原来是抓获邪|教?的?头?目,怪不得绣春刀赏下来了。   林幼萱含笑说?好:“谢谢公公提醒,不然?我这足不出户的?姑娘家上哪得到消息去。”   她总算是收下一份好意,桂公公心里受用了,一路都笑着领着她带到皇贵妃的?翊坤宫。   前世她也来过翊坤宫,虽然?是气派的?殿宇,可在这压抑的?皇城内,四四方方的?一片天?,想想就觉得憋得慌。所以她和前世一样,不曾抬头?打量,就那么掖着手?目不斜视走到皇贵妃跟前。   这样的?表现?反倒叫桂公公误为沉稳,心头?还略吃惊,小小年?纪的?姑娘如此内敛,真的?能那么好拿捏吗?   皇贵妃等今日等了许久了,见到五官明艳的?少女款款走来,连那端着的?命妇服都成陪衬似的?,娇滴滴又柔媚,是男人一见就喜欢的?款。   见到这张脸,皇贵妃一颗心反倒沉了沉。   果真是传言般娇美,不怪那都快被人遗忘的?威远伯世子为了佳人,闹得满城风雨!   皇贵妃眉头?一皱很快就又展开,笑吟吟说?上前我看看。   林幼萱闻言先行跪拜大礼,高声?谢皇帝和皇贵妃的?恩典,絮絮叨叨一堆谢后,这才在小宫女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桂公公已经回到皇贵妃身边,把路上遇见李忠行的?事说?了一遍。   皇贵妃略诧异,笑着赐座,夸赞道:“好个标志姑娘,本?宫瞧着可真喜欢,你别紧张啊,在本?宫这儿跟在家里是一样的?。”   一句话喜欢,差点叫林幼萱破了攻,要露出恶心的?表情来。   她忙咬了一下舌尖,在刺疼中露出一个不显端倪的?灿烂笑容:“皇贵妃娘娘才是神妃仙子一般的?人物,不瞒您说?,惠宁是挺紧张的?。但您一开口,惠宁就又放松下来了,有皇贵妃娘娘这般温柔的?人在,有什么好紧张的?!”   她说?着,还拍了拍胸口,是真被吓不轻的?样子。   皇贵妃在她略带孩子气的?举动笑得更开心了,便是桂公公表情也明显一松,终于?给自己找到释怀的?理由了。   ——原来是害怕、紧张,所以一直都绷着,不亲近人,也不敢乱说?话。   如此一来确实是像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了!   “快坐。就是,本?宫不也是个人么,难不成外?头?还说?本?宫三头?六臂、力拔山河不成,瞧把你给拘束的?。”皇贵妃捏着帕子挥了挥,让她快坐下。   林幼萱这才坐了,坐了半边椅子,不是拘束也不失礼,粗中有细,显出了她良好的?教?养。   皇贵妃看在眼里,心道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要是别的?夫人进宫来,哪里敢坐一半,坐下也只是占了个边儿。这一套就是她在长辈跟前的?规矩,是跟信里她堂兄说?的?,有点心机却?显幼嫩的?小姑娘一个模样。   林幼萱这边坐下,立马就想起什么,急急去掏袖子,拿出一封保存得十分工整,连个角都没?褶子的?信封来。   “惠宁有事禀娘娘,这是谭大人托惠宁给娘娘带来的?,谭大人公务在外?,说?十分挂念娘娘。”   她这掏信的?举动叫桂公公一通好笑:“哎哟,咱家还以为乡君是丢了什么东西,结果掏出一封信来!”   林幼萱闻言腼腆地笑笑:“我一时着急,怕忘记了,失仪了,叫娘娘见笑。”   皇贵妃依旧是那副温柔的?脾气,安抚着她说?无?碍,让桂公公把信拿上来,假模假样地翻看一遍感慨道:“难得兄长还挂念本?宫,多得有惠宁,兄长这信才能送到本?宫这里,得赏!”   说?着就让人去挑珍珠、首饰,林幼萱推辞三回推辞不过,只能再跪下谢恩。   一通折腾下来,她背后都汗湿了,黏腻的?沾在皮肤上,十分的?不适。   皇贵妃这才顺势问?那一日的?情形,她事无?巨细地描述,把和谭大人怎么在席间说?了什么都复述出来了,说?得口干舌燥。   皇贵妃耐性十足挺足,拍拍胸口:“老天?爷,真是这般凶险,好在老天?有眼。好孩子,不怕了,那些歹人都抓住了,往后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若还有人不长眼的?,你只管进宫来告诉我,若来不及就你直接告诉我大嫂,让她替你做主!”   “能得贵人们的?庇佑,是我的?福气。”林幼萱眼眶微微泛红,说?着就要跪下。   皇贵妃示意边上的?宫女拦住,怪责地嗔她一眼:“这话说?的?,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句话啊!”说?着话音一转,“前儿有位夫人到本?宫这儿来坐坐,说?萱儿好事将近了?是哪家二郎,下次带进宫来,也好叫本?宫瞧瞧!”   果然?有心思的?人句句话带着算计,她红着脸忙摇头?:“娘娘这话听?哪位夫人说?的?,这哪里有的?事!哎哟,这叫我往后怎么见人!”   “真没?有?那是本?宫听?差了,还是传差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姑娘家的?名声?最为重要了!说?还是侯爵之后呢!”   林幼萱急急道:“没?有的?事!是那陆世子一意孤行!”   “嗯?姓陆?可是威远伯世子?”皇贵妃神态更是多了几分玩味,调笑般问?,“那萱儿就真对陆世子没?有一点儿的?……”   “娘娘!”林幼萱打断了皇贵妃越来越出格的?话,红着脸垂眸说?,“再如何那也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这叫我怎么回您。”   她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叫试探的?皇贵妃愣住了。   如若是说?没?有相中,那何必再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林幼萱的?话意里头?是两人真有可能?!   林幼萱呢,说?完后就只顾低着头?,把手?里的?帕子拧成麻花,就那么一副害羞的?小儿女姿态,心里却?乐开了花。   猜吧猜吧,想怎么猜怎么猜,反正着急的?人不会?是她,母子俩真要有那种龌龊心思,皇贵妃更不敢把今天?的?话给传出去。   既然?正式交锋了,那她就准备速战速决。   不能确定他们什么时候会?对自己下套,那她就给他们加点柴火,把火烧旺一些,逼得他们早点行事。省得拖拖拉拉的?,都不痛快!   皇贵妃这会?子还真是有点难受了。   她早就谋算好,实在不行就让儿子纳了林幼萱为侧妃,也算对得上她乡君的?头?衔,不至于?显得过于?怠慢。但见到她那狐媚的?长相,她又害怕儿子真陷进去。   男人都好色,这般好颜色,新鲜感起码能维持个几年?。如若这几年?中林幼萱有了别的?心思,指不定就闹得儿子后宅不宁。如此一来反倒是祸事,她正想要再考虑考虑,拿陆少渊的?事作打探也是为了确定两人有没?有关系,结果得到了个让她有危机感的?答复。   犹豫不决的?心顿时散了。   看来还是要先下手?为强。   没?有陆少渊,也还有宋家的?大公子,听?说?一路都陪着,指不定她也愿意嫁到宋家呢?   总而言之就是早日打算为好!   皇贵妃眼珠子一转,正想要接着再试探,哪知林幼萱朝她一福礼告退:“惠宁今儿多有叨扰娘娘,还请娘娘恕罪,惠宁就先告退了。”   一副被臊着要逃跑的?仓惶。   皇贵妃的?话就哽在喉咙里,想再留,但又怕留得急反倒让林幼萱生疑。   她还是一会?见到儿子,母子俩再详细商议商议吧。   于?是林幼萱就那么顺利地离开了皇贵妃的?翊坤宫,领路的?人换了两个小宫女,替她拿着赏赐一路朝宫门去。   意外?却?就那么发生了。   眼看宫门在跟前,身侧忽然?响起马匹的?嘶鸣声?,她一惊,余光扫见黑色影子朝自己冲来。   宫女看见飞奔过来的?黑马,吓得尖叫。   她在惊慌中反倒冷静无?比,一左一右拽着宫女直接躲到了身侧的?树干后。   那马儿和她们擦身而过,就在此时,她感觉到肩膀有一股拉力,后背就撞入谁人的?胸膛。呼吸间那在噩梦中都不能遗忘的?熏香味道浓郁,她汗毛竖起,几乎是同一时间拔腿就朝前跑。   算计着来一场英雄救美的?大皇子愣在当场,他从来没?想到猎物都快入怀了,却?又逃脱了!   他闪神的?时候,林幼萱已经站到了宫门前,禁卫军去阻拦忽然?发疯的?马,她就站在门槛前,脸色惨白。   动静太大,在马车内等候的?陆少渊心惊地撩起帘子,从一丝缝隙中看见了把珠钗都跑歪了的?林幼萱,她此时此刻虽然?挺直着脊背,却?能明显看到她在发抖。   出什么事了!   陆少渊几乎就要冲下车了,一转眼却?见到大皇子的?身影朝着她走去。   这一瞬间,他想也没?想弯腰要下车,就在林幼萱镇定声?音响起时,他又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林幼萱强忍着想一巴掌扇大皇子脸上的?冲动,挤出笑朝他福一礼:“谢谢这位公子方才拉了一把,不然?我恐怕就摔着了。”   说?话间,她指甲狠狠掐进了手?心。 第79章   好不容易要落入陷阱的猎物逃了。   追上来的大皇子心里不是滋味, 更沉醉方才他手指擒住那截藕臂的温软触感,人美身也软,如此绝色不到手里哪能甘心!   听见她称呼自己为公子, 大皇子紧盯她的一双眼眸忽地就染上笑意。   也好在?她逃开了, 惊惶的美人别有一番风情,瞧瞧那惨白的一张脸, 叫他更心生怜惜了。   他还没开口, 边上的禁卫已?经有人前来见礼, 嘴里喊着?大皇子殿下, 马匹已?经制服, 询问?他有无受伤。   林幼萱这才顺势屈膝, 矮着?身子请安。   大皇子居高临下地打量她因为福礼而倾身露出的小片雪白脖颈, 眼眸深处藏着?掠夺的恶意, 唇角却含着?笑温声道:“听闻今日惠宁乡君要进宫, 不想那么巧就遇到了。”   “殿下慧眼,正是臣女。”林幼萱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目光, 那种暗藏龌龊的打量叫她起了鸡皮疙瘩。   大皇子继续朝她走去, 居然是要伸手扶她。   林幼萱往后小小退一步,让大皇子碰不到自己,急急说?:“谢殿下方才拉了臣女一把,时辰不早了,臣女先行告退。”   手掌再次落了个空, 大皇子玩味地眯起眼,当然察觉到了林幼萱对?自己的避之不及。   好好的美人给?吓得快要缩成一团了,他得有点儿君子风度, 不能?操之过急。虽然今日的算计落空了,但不妨碍来日方长?。   大皇子意味深长?一笑, 点点头道:“惠宁得闲了便到谭家坐坐。”   林幼萱差点被他恶心得要吐出来,咬着?牙关没说?话,只是福一礼后就转身迈过门槛。   望着?少女离去的窈窕身影,直到她登上马车再也瞧不见,大皇子这才低头看自己错失两次机会的手掌,随后还放在?鼻尖轻嗅,残留的一丝丝淡香让他眯起了眼。   她用的什么熏香,好闻。   林幼萱上了马车,吴大立即就打道回府。   她紧贴着?车壁坐,自上车后就闭紧双眼,双手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想要对?付大皇子是真,大皇子前世对?她所造成的伤害阴影克服起来确实?困难。   只是短短一面,那些被羞辱、不齿的画面就不断在?她眼前闪过,她极力忍耐,一次一次告诉自己那是已?经过去的往事,当时身陷困境的绝望和恐惧才会有所减轻。   陆少渊此刻亦不好受。   前世他帮着?林幼萱脱离大皇子的虎口,回到家里见到的便是和现在?一样?独自隐忍的林幼萱。   他当时不想说?出自己知道一切的真相,怕她更加难堪和羞愤,今日更是亲眼所见大皇子的龌龊。这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大皇子就敢伸出那双肮脏的手要抱她,可想而知当初她被迫和大皇子单独相处时是什么境地。   当初他不忍再揭她伤疤,今日他明明在?身边,她却依旧要选择单独承担。   一股怨气和怒气就在?他心中爆发。   怨她太过要强,恼怒当年的自己狠狠伤了她,才让她不愿意依靠自己。   陆少渊深深看着?暗自舔舐伤口的少女,终是伸手去把她揽到怀里。   林幼萱身体僵了一下,却没有反抗,很快就忍不住地发抖,她的反应让陆少渊止不住想起前世那一夜,她紧紧缠绕自己的胳膊,极少表露的不安。   那一夜,他们在?昏暗的床榻内抵死缠绵,是她从?来不曾有过的疯狂。   那一刻她心里在?想什么,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她对?自己的需要,她希望从?他身上找到一份安全感。   “萱儿。”他哑声喊她,将她越拥越紧,干燥的唇轻轻贴在?她额发上。   少女没有应声,而是把自己往他怀抱贴了再贴,像是在?以此汲取他身上的暖意来驱走身上的冷。   陆少渊呼吸声发沉,再下一刻双手捧起了她的脸,指尖抹到她眼角的泪痕,低头双唇就贴了上去。   他落在?她眼角的唇微微发凉,林幼萱却是被烫着?一般想要往后缩。   可他手掌不知何时罩在?了她脑后,她退不得,他双唇更像是侵占领地的士兵,从?眼角慢慢往下落。不知是谁的呼吸先乱了,林幼萱心跳得十分快,有种不可控制的眩晕感。   脑袋里更是有两个自己,一个在?叫嚣着?让她快点躲开,一个却满脸哀伤在?告诉她,逃不掉的,躲不开的,何必再挣扎。   躲不开吗?   就如同大皇子,就如同被盯上的她和宋家。   “萱儿,可以吗?”陆少渊在?最后一刻克制着?,双唇颤颤地落在?贴近唇角的地方。   他的询问?让林幼萱脑袋一空,待她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唇已?经贴了上去。   这一刻脑袋里那个叫嚣的小人消失了,哀伤的小人也不见了,她此时此刻只有一个想法:她不讨厌他的亲近,以及亲|吻。      她的主动给?了陆少渊坚定的勇气,含住她的唇叩开她的唇齿,明明来势汹汹却又有着?克制的温柔,在?呼吸的交|缠中给?予来自他的安抚。   待气喘吁吁分开的时候,林幼萱身上软得只能?靠他圈着?自己的胳膊稳住身体,才不至于在?颠簸中滑落。   可在?那不算强烈的颠簸中,林幼萱又尴尬起来。   不是尴尬自己方才的主动,而是来自彼此紧贴着?能?感受到的变化。   她抿着?发麻的唇,再又一次被颠起的时候忍不住终于骂了出声:“下|流。”   陆少渊平复着?呼吸,骤然被骂,不但没有生气反倒笑了出声:“更下|流的时候你也见过。”   林幼萱一噎,手上也恢复了一些力气,企图推开他。   ——她以前怎么发现这人如此不正经!   难得有机会和她亲近,还是她愿意的,陆少渊怎么会轻易撒手,又寻着?她的唇低头再吻了过去。   林幼萱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一而再放任他撒野!   然而她就是不曾再推开他,前世疯狂的那一夜亦被她想起。那一夜的他明明想要把她生拆了入腹,却又是温柔的,是她唯一一次在?他身上找到了被爱护着?的感受。   现在?想起来才恍然,他是知道自己在?宫里遇到了大皇子,遇到了什么样?的遭难。   那个时候的他,其实?心里已?经有了自己吧。   林幼萱想,那就再疯狂这一次吧,不过是一两个亲吻,她沉溺一下又如何。      疯狂的后果就是林幼萱下车时,口脂被吃了个干净,双唇却比抹了口脂还嫣红润泽,一张俏脸更是红彤彤。至于某人,下车的时候都得小心翼翼,走动间不得不忍受着?下腹湿漉漉带来的黏腻感。   林幼萱看他连腰都不敢挺直的狼狈模样?,好笑又好笑,更是替他臊得慌。   “——下|流!”忍不住再挤对?他一句。   陆少渊笑得无奈。      美人在?怀,没守住是他的问?题吗?守得住才是他有问?题了!   不过这样?的事到底不磊落,他尴尬咳嗽一声:“我先回去,晚些再来找你。”   “可别折腾了,怕我那薄薄的墙经不住你踩踏,再给?我弄塌了!”她得缓缓,今天都不再见到他了。   虽然有点儿像过河拆桥的嫌疑,活脱脱一个负心汉的心理,但林幼萱知道自己需要冷静。大皇子给?到她的冲击过于激烈,导致她神?思都不受控制,万一再有比想要一个亲|吻更冲动的事,那可真便宜陆少渊了!   她深吸一口气,快速说?:“我把你推出去了,在?皇贵妃面前模棱两可,没有彻底撇清我们的关系。他们肯定很快就有动作,你看看需要怎么配合太子,能?把两人一次就收拾干净!”   陆少渊闻言一愣,下一刻,两人关系修复进步的喜悦都散得一干二净。   他能?感受到她急于逃出大皇子阴霾的迫切,叫他心疼。   “等?我消息,很快。”他去牵她的手。   林幼萱在?他指尖碰触到自己的时候往后一缩,嫌弃道:“快回你家洗手去!”   话落提着?裙子一路小跑走了。   陆少渊又是一愣,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再也忍俊不住,愉悦的笑出声。   回到自己的新宅子,陆少渊沐浴更衣,换上一身不显眼的青灰色袍子,略一乔装便再出门去。   宫里那边,皇贵妃见到儿子后果然就说?起林幼萱和陆少渊的事,表明担忧两人若成好事,就更难拉拢了。   大皇子不由得想起林幼萱在?宫门的反应,当即笑了:“或许真是有那么一出,不然她怎么会如此警惕避我不及?!是在?避嫌啊。”   他的话让皇贵妃听出了不寻常:“你方才遇到她了?你做什么了?!”   “你刚解禁足,怎么又敢在?宫里乱来?!”   皇贵妃压低声了责怪,皇帝的脾气越发不好琢磨,万一再传到皇帝耳朵里,不得再闹出是非。   大皇子不屑地哼笑一声,毫不在?意地喝茶:“母亲,你是越来越胆小了,经历这次你还看不明白吗?那人根本就不是真心疼爱你我,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东宫那边只会势力越大!”   “儿子想要的,就从?来没有得不到手的!”   太皇子一语双关。   这里头其中就包括林幼萱。   陆少渊吗,他倒要看看自己就横刀夺爱,那个忽然就声名?鹊起、最叫人看好今科可以杀出重围的落魄伯府世子,又能?如何!   皇贵妃听着?儿子大逆不道的话忧心忡忡,可望向宫门的那双眼又迸射出贪婪的光。   她一直也有想得到的,凭什么那个贱人死了多年,她还被压着?,她从?来就不甘愿只当个妃子!   “我儿说?得对?,无非就是你不仁我不义,我们何错之有?犹豫便会失去机会……五日后开科,我让你大舅妈正好设个宴席。”皇贵妃眸光一闪,笑着?看向大皇子。   大皇子闻声剑眉一挑,想起指尖散去的那抹不知名?淡香,浑身都在?发烫。 第80章   到宫里走一趟的后劲, 林幼萱缓了整整两日。   眼看?会试在即,她这日一早起来便给宋敬云张罗备考的东西。   宋敬云来找她时,正好见到丫鬟婆子手里捧着各类的毛笔墨砚鱼贯而入, 他一眼便明白这是替自己准备的, 笑吟吟看?着她挨个挑选。   “还是这块松烟墨吧。油烟墨虽润泽有光,却不?知考场上的纸如何, 毕竟容易晕开, 松烟墨墨色浓黑, 写字更显得饱满。”她这边说着, 捧着松烟墨的丫鬟当即退到一边, 她便细心地挑选松烟墨锭。   宋敬云乐呵呵道:“还是萱表妹细心, 要我随手拿块旧的就成了。”   闻言的少女转过头来, 杏眸亮晶晶地问:“表哥的旧墨锭用得可顺手, 用习惯的也不?错, 你叫人取来我瞧瞧,看?可还够这次考试吗?”   宋敬云:……   他?就不?该多嘴这句。   旧的哪里有新的好呀, 还是他?家表妹亲自挑选的。   他?干笑一声, 当即找个借口:“用许久了,恐怕坚持不?了考完会试。”   “萱儿说得极对,自然还是用惯了的合适。瞧我这不?能?着家的可就发愁了,还想跟宋公子借一块顶上呢,这来得也是时候。”   表兄妹俩正说得有来有往, 不?速之?客不?请自来,陆少渊声音传进屋,他?人也已经立在门槛边。      在场的丫鬟婆子都垂了头, 冯妈妈对这神出鬼没的陆世子实在没办法,好在能?在这院子里伺候的都是最忠心不?过的, 当即示意她们放下东西,自己?领着人先离开了。   宋敬云对陆少渊实在喜欢不?起来,更何况他?总爱‘插足’他?们兄妹的相?处,没好气?哼笑道:“世子爷这借口简直烂透了,你不?能?回去,你身边就没有能?回去取的人了,是都瘸了还是认不?出家门了?!”   被毫不?客气?地戳穿,陆少渊就那么站在门口的光带中?朝宋敬云一拱手:“彼此彼此。”   宋敬云:……   该死的男狐狸精!   林幼萱见两人马上就该吵起来,忙抓起托盘里的一块墨锭,直接丢陆少渊怀里。   墨锭被他?接住的时候,少女暗藏警告的声音亦传入他?耳中?:“送你了,有话就进来说。”   陆少渊见好就收,薄唇抿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彬彬有礼一拱手,这才迈进屋来。   宋敬云简直要被他?虚伪的作态恶心死了,都厚着脸皮翻墙来了,还装什?么君子风度。   “黄鼠狼拜年。”他?嘀咕一句。   下刻,他?怀里也多了一块新的墨锭,抬头就见林幼萱朝自己?眨眨眼,示意他?这会子就先别再挑起火星子了。   相?比于她对陆少渊的严肃,这就显得亲昵多了。宋敬云再次笑起来,向林幼萱点?头表示配合,他?肚量大,不?跟那叫花子一样来讨东西的陆少渊一般见识。   安抚好随时都能?打起来的两个男人,林幼萱又给两人各倒一杯热茶,这才看?向前来的不?速之?客:“是有什?么新消息?”   “安静得很,反倒更能?确定他?们在憋坏。”陆少渊喝了她倒的茶,四肢都暖和起来了。   他?虽然是翻墙过来的,却是刚从外边回来,昨天出城一趟,没能?在关城门回到,只?得在外头将就了一夜。   林幼萱从宫里出来后,反倒有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放松,她神色如常捧起茶杯,缓缓抿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在舌尖上转圈,舒适得很。   “土来水淹,就怕他?们不?使坏。”不?管是对她设下什?么陷阱,她都一样淌过去,便是血肉之?躯亦无惧!   她的精气?神都回来了,陆少渊凝望她的桃花眼中?有着深深的笑意:“萱儿说得是。按照时间来推算,他?们使坏的时机有可能?是在放榜日,抑或我、宋大公子高中?的宴席上。”   宋敬云一愣:“你还真?大言不?惭啊。”   这就想着怎么摆席了?!   然而常和他?统一战线的林幼萱却认同了陆少渊的话:“你们必然是要高中?的,人来人往的宴会上确实最好下手。这样一来,时间还长?着,这泡坏水他?们得憋足一个多月。”   可在话落,林幼萱忽然就愣住了,再有反应抬头去看?陆少渊的时候,发现他?亦定定地看?着自己?,眼眸中?还有没能?收起来的一丝错愕。   “他?们等不?了那么久。”   对上视线的两人异口同声。   林幼萱倒吸一口冷气?:“果然不?是东西。”   “那一日你待如何?”陆少渊目光冷了下去。   “他?进一步,我亦能?退一步,须得吊足了他?们的胃口!”   陆少渊沉默片刻,点?点?头:“萱儿说得不?错,触底才能?反弹,狗急了才能?跳墙。太子那边也还需一些时日去布置,你不?出家门确实是个好选择。”   “那就这样决定了。”   宋敬云终于在两人的对话中?回过神,皱紧了眉头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两人默契十足,他?身为林幼萱兄长?,是血亲!却反倒更像一个外人,连他?们说什?么都没法领悟,一时间惭愧且难过。   林幼萱看?见表哥受伤的神色,张口就想要解释,陆少渊更快的说道:“宋大公子当前任务应该是去温书,好成为能?为萱儿遮风挡雨的大树。”   一句话宛如冷水,把宋敬云心里的好奇火团彻底浇灭。   虽然不?忿,陆少渊却字字在理。   知道又如何,他?如今区区一个举人,如何对抗皇贵妃一族。哪怕是家里的叔父们,此时此刻亦不?足以?和大皇子势力抗衡,以?其自怨自艾,不?如发愤图强。   宋敬云一言不?发,死死握着林幼萱给的墨锭,站起身就大步离开了。   望着表兄离去的背影,脊背挺得笔直,如不?屈的松竹,隐约已经有前世那个进入朝堂的小?宋大人模样。   林幼萱眼里闪过怀念,半是责怪地说:“你这般刺激他?作甚,往后在朝堂上跟你针锋相?对下绊子,我可不?管了。”   陆少渊十分遗憾地问:“真?不?管?我这是舍身伺敌,激发了敌手的意志,萱儿却狠心说不?管了?”   他?现在说话看?着一本正经,语气?里总藏着亲昵和引人遐想的旖旎,林幼萱横他?一眼,冷哼道:“那也是你活该。”   明明是嫌弃他?,陆少渊心里却莫名地高兴:“多谢萱儿给我赎罪的机会,我必然一声苦和冤都不?喊,他?再下绊子,我也受着。”   “陆首辅,你这是在给我下绊子啊。”林幼萱想拿茶泼他?。   三两句就给她下套了,谁说给他?赎罪的机会了。   陆少渊可不?管那么多,话说出口了,就当她同意了,反正无赖也不?是耍这么一次。他?在她手握着茶杯思量是否砸过来的时候,他?已然起身抱拳告退,眨眼就捧着她送的墨锭不?见了人影。   林幼萱的手里杯子到底是举起来了,可人都跑了,还泼啥,泼脏了自己?的地还得叫自家丫鬟忙活。   她撇嘴,把杯子重新回在桌子上,伸了个懒腰。   松松筋骨,好迎战。   会试的日子眨眼就到了,宋敬云不?让林幼萱送自己?上考场,早早就先出门了。林幼萱得知便不?着急起身,翻个身睡了个回笼觉,一觉醒来太阳都快到当空,冯妈妈在边上等着着急,见她睁眼,忙把一份请帖送到她跟前。   “谭大夫人请姑娘明日过府赏花,说是家里的花匠养出了几盆早开的牡丹!”   这才出了正月,牡丹开了,是真?的稀奇。   林幼萱望着请帖,心道一声果然,对方?真?是趁着陆少渊和宋敬云进考场要动手。      她慢慢坐起身,掀开暖和的锦被下床。冯妈妈见此忙去拿来外袍给她披上,她接过,转手就丢床上了。   “姑娘!”冯妈妈不?明白她这是要做什?么,劝道,“即便屋里烧着炭炉,刚起来也容易着凉。”   她没有说话,视线落在窗纸上投映着正吱吱叫的鸟儿的剪影。   “真?快啊,这就一年了。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坐在祖母屋外煎药,冻得双手都僵直了。”她看?了那剪影片刻,微微一笑,“妈妈给我准备一桶井水,直接送进来。”   皇贵妃母子既然算计她,那肯定会千方?百计让她出这个门,这种时候任何细节都会决定成败。   冯妈妈听得心头都在发凉:“姑娘!井水多冷啊!”   “去吧。”林幼萱平静道。   **   “怎么?惠宁乡君不?能?来,病了?”谭大夫人听见自己?的人回禀,柳眉顿时拧成了结,“她若不?来,这宴会有什?么趣!”   这可是皇贵妃娘娘和大殿下的吩咐!   “莫不?是她察觉了什?么?你快让人给大殿下送信,直言就是。”   谭大夫人着急地吩咐一声,婆子飞快地朝大皇子府奔去。   这一日,谭家没有人再上门来,林幼萱夜里便开始发热,她一时也低估了那桶冷水的威力,哪怕做了准备亦烧得迷迷糊糊。   冯妈妈急坏了,接连请了好几个郎中?,熬了一夜终于让她退了热。   一颗心还没安定,天将明,吴大前来说有太医过来为他?们姑娘看?诊。   冯妈妈的心顿时凉了半截,那些天杀的,果真?算计如此。如若姑娘没有发热,他?们一早请人来号脉后,是不?是就要强行把姑娘押到谭家里。   冯妈妈胸腔里腾起怒火,又无法找到发泄的缝隙,只?能?硬生生憋着请太医到自家姑娘床前。   太医给号了脉,林幼萱虽是退了热,体?温依旧还是偏高,确实是风寒的脉象。太医朝身边跟着的青袍医侍说:“我去写方?子。”说着就看?向冯妈妈,“如若府里有药房,带我去当场拿药煎服吧,乡君这病来势冲冲,可耽搁不?得。”   冯妈妈只?得跟着去了,留下福丫就守在床边。      林幼萱正好悠悠转醒,帘子外模糊映着两道身影,她以?为是冯妈妈,哑声喊了一句。   一个男声却传入耳中?:“惠宁妹妹怎么声音哑成这样了,听着可真?叫人心疼。”   这道声音宛如一声惊雷炸响,更像是毒蛇的信子,叫林幼萱通体?冰凉。 第81章   ——他是真的敢!   恣意妄为, 傲慢自负到叫人恨之入骨!   林幼萱的身躯在锦被里狠狠打了个颤,不?是怕此时此刻来?到她窗前的大皇子,而是气急了。   她知道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不?会?轻易放过能祸害她的机会?, 毕竟宋家是座金山,更?何况这座金山的主人个个有才能!   谁不?想吞之入腹!   她更?是对自己不赴约之后结果有许多种猜测, 而大皇子会?闯她闺房, 就是她认为最大可能的一种。   多么的可悲。   大皇子就真如她所想的无耻至极, 龌龊得让她作呕。   她胃里此刻真的在翻滚着酸水, 特别是他不?曾听见?她回?应的时候, 又轻轻饱含深情?地?唤她一声惠宁妹妹。   “你做什么, 我们姑娘可能睡着了, 你不?要老喊他!没有规矩!”   守在屋内的福丫唰地?张开双臂, 把还想伸手去撩起帘子的大皇子给挤得后退一步。   大皇子脸色当即沉了, 目光阴鸷无比,狠狠地?盯着福丫。   福丫除了林幼萱谁都不?买账, 大皇子盯着她, 她就狠狠瞪眼,给瞪回?去。   林幼萱努力压下?翻涌的厌恶情?绪,在大皇子有其他想法?前开了口:“福丫,不?得无礼,给这位大人搬个椅子来?, 请大人坐下?吧。”   柔软的声音带着虚弱,更?是激发人保护欲。大皇子当即换上担忧的嘴脸,隔着帘子温柔道:“是我吵着惠宁妹妹养病了, 昨日舅母正好?给母妃送去请安信,提了一句妹妹病了。母妃担忧得很, 又出不?得宫,我若明晃晃地?来?探望,身边不?知道跟多少碍事的,过于高调,还怕累及妹妹声誉,这才换了装,还请妹妹见?谅。”   好?一张颠倒黑白的嘴,他暗闯自己的闺阁就不?怕连累她名誉了?!   她还得谢谢他不?成?!   “您言重了,臣女惶恐,让皇贵妃娘娘替臣女多费神思,是臣女之过。”更?叫人怄气的是,她还得搭理他,“病中不?整洁,不?能给您见?礼,还望您海涵。”   大皇子等的就是这句。   那日在宫门一见?林幼萱,美得让他魂牵梦萦,便是府里新得的貌美瘦马也成了俗物,恨不?得连夜就把林幼萱掳到他床上,好?泄满身的邪火。   大皇子再次伸手要去撩帘子,好?歹先看一看,亲近亲近,解解馋不?是!   可林幼萱早有准备,怎么可能不?知他那点龌龊心思,就躲藏在院门外的吴大抓紧时机就喜开颜笑?地?跑进来?,边走边高声道:“姑娘,世?子爷身边的郝嬷嬷来?瞧您来?了!”   一声世?子爷,把大皇子伸出的爪子闪电般缩了回?去,神色亦有几分慌张。   原因无他,陆少渊那个奶娘郝嬷嬷认得他!   都是长年在京城的人家,哪怕陆家式微已久,可也有风光的时候,年幼的时候他还跟着太子去过陆家做客!   再后来?是许多年不?来?往了,偏生?陆少渊中举的后府里的幕僚说此人要拉拢,是以他送了贺礼给陆少渊。陆少渊谁的礼都不?曾收,悉数退回?,来?退礼的正是那个郝嬷嬷!   这一面不?过相隔几个月,认出他来?那是铁定?的事!   便是现在,他还是想要拉拢陆少渊的。   但他又想要宋家,所以他的计划便是想要制造一场意外,一场让林幼萱主动失贞于他的意外,到时候陆少渊便不?能怪自己。他再徐徐攻之,还是能拿下?陆少渊。   如若被陆少渊知道是自己主动,此事便再没可能了!   所以他慌了。   既要又要,天底下?哪里有这般好?事,本就艰难,还有了意外,让大皇子都不?得不?怀疑这种巧合了。   帐幔中却传出不?同于他心情?的惊喜声:“怎么惊动他那头了,快请。”   满怀期待的声音像是一柄大铁锤,把他从浑噩的状态猛然敲醒。   ——林幼萱果真与陆少渊有情?!   到了这个境地?,大皇子终于感觉到什么叫作难堪。   犹如棒喝,毫不?留情?面的将他威杀在此!   他的踌躇满志全成了笑?话,不?但不?可能如愿,甚至还会?将好?好?一盘棋掀了个底朝天!   林幼萱心中舒畅了,唯独可惜隔着帘子看不?见?大皇子懊恼悔恨的表情?。   她既然能算到他敢来?,如何会?轻易放过他。   陆少渊说的一点不?假,狗急会?跳墙,大皇子这条狗当得还不?太合格,是以她和陆少渊当然是要教他如何好?好?当条讨喜的狗儿。   她话落紧接哎哟一声:“毁了,您还在这儿呢。”说着她又长出一口气,话音里都带着笑?,“也没有什么关系,嬷嬷不?是外人,往后总会?见?着的。若不?我直接说了吧,皇贵妃娘娘和您对臣女照顾有加,没道理叫您躲躲藏藏受委屈。”   大皇子额间不?知何时冒了汗,听到杂乱的脚步声越发近了,情?急之下?垂头把脑袋上的帽檐往下?压了压。   “妹妹若说了,指不?定?更?生?误会?,不?必理会?我。我往边上站一站,不?说话便是。”   林幼萱差点要笑?出声:嗯,狗儿听训,做得甚得她心。   “这怎么能成!”她犹豫万分,但吴大已经先到了门口,郝嬷嬷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姑娘怎么就病倒了,可是贪凉了?世?子爷去贡院前就说要老奴到姑娘身边来?照顾,他放心不?下?,您非得说不?合礼数,转眼您就把自己闹病了。老奴一颗心真是又气又疼,世?子爷回?来?若知道了,我看姑娘怎么解释!”   话里是责怪,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里头的亲密,早把林幼萱当成是自己私有物的大皇子,听得心里那一个叫不?是滋味,能呕出一口血来?!   林幼萱心道姜还是老的辣,郝嬷嬷真是太懂怎么戳人气管子了。   她配合着嗔一声:“嬷嬷您不?说给他听不?就是了。”   这声无疑是一把柴火,咣当一下?丢进大皇子心房,噌地?烧得红旺。   大皇子牙都咬酸了,偏生?不?敢作声,只能把头低了再低。   郝嬷嬷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眼睛扫视一圈,果然找到关键人物,当即上上下?下?打量。   落在大皇子身上的目光之久,都让大皇子以为自己被认出来?了。   “这可是宫里的医官?怎么在姑娘屋里杵着,实在没规矩,你是哪位大人的学生??”郝嬷嬷挑剔着不?是,表情?嫌弃不?已。   大皇子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他什么身份,她一个老婆子也敢挑他错处!   火气隐隐要压不?住了,或许少一个陆少渊也没有什么影响!   正当大皇子准备亮身份的时候,帐幔内的少女忽然扬声道:“谢谢这位大人了,吴大哥,你送这位大人到老太医那边。外头天寒地?冻的,安排一辆宽敞的马车,烧好?炉子,再准备些茶点,一会?你替我送二位回?宫。”   大皇子到嘴边的怒骂被她硬生?生?再给憋了回?去。   她是为自己解围不?假,可怎么更?觉得憋屈了呢?!   吴大当即应是,一点反悔的机会?也不?留给大皇子,当即去请他离开。   短短的时间波折不?断,大皇子脑袋瓜子都气得嗡嗡作响,就那么有点糊涂地?顺驴下?坡跟吴大走了。   直到冯妈妈回?来?禀报说大皇子被吴大顺利送走,林幼萱才忍不?住笑?起来?。   “——他也有今日!”她痛快地?骂一声。   被耍得团团转不?说,还憋了一肚子气,希望能气得他半路就暴毙!   可她笑?声还没落,郝嬷嬷是真的板了脸:“姑娘这会?是痛快了,一会?儿给扎针的时候可别喊疼。”   林幼萱:……   “怎么还要扎针?!”   “那您真准备拖着病体等世?子爷放科回?来??介时,老奴可真和世?子爷解释不?清了。”   林幼萱:……   怎么着,陆少渊还真敢教训她不?成?! 第82章   大皇子府里的谋士焚香煮茶, 一盏茶还不曾喝完,抬头就见到自家主子阴沉着脸走。   谋士一惊,忙站起身?恭敬拱手一礼, 疑惑道:“殿下这就回来了?”   一句话?就把炸弹的引线点燃了?, 大皇子抓起案上的茶壶狠狠砸到地上。   上等瓷器崩了?个粉身?碎骨,大皇子在林幼萱那儿受的屈辱终于有了?发泄口, 抬脚又把桌子踹翻, 看着所有东西都砸了?个四分五裂, 心?里堵着的那口气才终于顺了大半。   他盯着狼藉的一片, 目光阴鸷地开了?口:“等我登上那个位置, 我第一件事便?要把陆少渊挫骨扬灰!”      还要让林幼萱亲眼看着, 他倒要瞧瞧满腹才华的俊美世子爷, 化作一摊破碎不堪的血肉后, 她?还爱不爱!   谋士的脚被翻倒的桌子砸得一阵剧疼, 他咬牙隐忍,生怕一不小心?就受到迁怒。大皇子说出陆少渊三字, 让他在震惊中不得不开口。   谋士惶恐道:“怎么和陆少渊扯上关系了??他今日不是在贡院里?!”   “正是他在贡院里, 才更难消恨!他早和林幼萱私相授受,进考场前居然还安排人在林幼萱府里照顾,我刚想要有动作,他的人就到了?!”   大皇子想起陆少渊那个奶娘居然敢斥责自己,刚压下去的火气再次翻滚, 烧得他双眼赤红。   “这般巧?殿下当时可被认出来了??”谋士连声音都抖了?三抖,“现在还不是和陆少渊正面对?上的时候,过些日子他可能?就是新科状元了?, 而且方才有人送来消息,说是陛下前几个月召见他, 当场给他允了?一事。”   “允了?何事?!”大皇子心?里警铃大作。   “倒和实权没有太大关系,但比他掌实权更麻烦。陛下允他,只要他能?入仕,便?授太子少师一衔。”   “——你说什么!父皇他疯了?吗!”   大皇子的声音尖锐得能?刺穿耳膜,脚往地上一扫,把本?就惨烈不堪的瓷器物件们再次踢得四处滚落。   太子少师,岂不是直接就把陆少渊推到太子的阵营中!   “而且他陆少渊何德何能?,难道得个进士功名?就可以成为皇子的先生?!教导皇子?!他是什么贤胜转世不成?!”   谋士被大皇子的歇斯底里吓得心?肝怦怦跳,忍不住往后躲了?一躲,力求不再被误伤,小心?翼翼提出自己的猜测。   “殿下可还记得,陛下见过陆少渊之后,武定侯就被陛下送到了?战场上,唯一的嫡子在战场上折了?腿,往后连骑马都有问题了?。”   说到这里,大皇子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谋士继续道:“陛下对?武定侯这一类开国功臣早就有了?芥蒂,一是功高盖主,二是如今可用良将不多。这类功臣杀不得,放着又叫人不安心?,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断了?他们再气势的后路。”   武定侯嫡子虽说已经养废了?,但浪子还有回头的时候,活着就是皇帝心?里梗着的一根刺,杀又杀不得,怕真把武定侯逼反了?。   那还能?怎么办?   “所以陆少渊肯定献计了?,给武定侯委于重任,他那身?为世子的儿子也必须上战场。刀剑无眼,死在战场上只能?怪他儿子学艺不精,该死。但还是那句话?,武定侯世子真死了?,武定侯肯定还是记恨皇帝。”   “武定侯也知道自己功高盖主,心?里能?安稳?但一家子安好?的情?况下自然不愿意节外生枝,所以被点上战场的时候心?里肯定就做好?最坏的准备。”   “意外确实也发生了?,武定侯估计自己也没想到,发生意外的时候,是皇帝的亲信出手救下儿子。即便?折了?一条腿,以后袭爵了?只能?当个闲散侯爷,那也比死了?的强,知道皇帝不会要他们一家性命,武定侯亦可以彻底安心?了?。”   细细说下来,每一处都透着陆少渊的智谋。   大皇子双唇动了?动,再也说不出来陆少渊何德何能?的话?。   他们身?在高位,从来都是有挡路的直接杀光,他父皇更是狠辣的性子,连亲兄弟都能?杀,何况一介臣子。   但很多时候是杀不光的,所以父皇才被动无比,焦虑无比。陆少渊才能?正好?献计,博得父皇欢心?和看重。这一计不但化解了?父皇因为武定侯府还存在的不安,还让陆少渊找到了?光复威远伯府的道路。   而父皇许给他太子少师头衔也做了?准备,看似把他放到太子阵营里了?,但陆少渊真敢忠于太子吗,陆少渊敢忠于太子,他父皇除掉陆少渊的手段只会更多。   所以陆少渊成为太子少师,也不过是他父皇对?太子一种监控。   大家都身?在棋局之中,谁有真正占到便?宜?!得利者?只有他父皇一个!   天家无父子,更无君臣,大皇子滚滚的怒火在此时都被这深刻的认知浇了?个彻底,像是坠落在万年不化的冰川中,连血液都被寒气凝结了?。   “陆少渊不能?动。”他闭上了?双眼,终于冷静下来。   起码不能?让陆少渊知道,自己正在遐想他的女人。   可他就此罢手能?甘心?吗?!   ——不能?!   谋士闻言心?里正要欢呼,总算把利害关系给他说明?白了?,其实在他认为心?里拉拢林幼萱而去侵占她?,倒不如利用救命之恩一直束缚她?。   到时候她?嫁给了?陆少渊,陆少渊不还得因为喜爱妻子而偏向他们殿下吗?!   只要陆少渊有一点偏向,那么他们胜算自然更大了?。   然而谋士的喜悦刚升起,就被大皇子接下来的砸了?个稀碎。   “求而不得,才是永远放不下的心?结。林幼萱我一定得娶,陆少渊爱得越深,林幼萱在我手里了?,他就只能?选择为保全心?爱女子的性命投诚!”大皇子睁开双眼,眼眸内翻涌着疯狂。   谋士:……   怎么又回到原点了??!   他不是举例武定侯如今不构成威胁是什么吗?武定侯世子是武定侯的逆鳞,那林幼萱就是陆少渊的逆鳞,真揭了?,彼此焉能?再相安无事?!   “殿下,不可感情?用事啊!”谋士忙跪倒哀声劝谏。   大皇子冷笑?一声:“若叫陆少渊娶了?林幼萱,那我父皇才是真正赢了?。智囊在左手,财富在右手,我就是等到死,也等不来太子之位!父皇的儿子,可不是只有我和太子两个!”   这才是大皇子最为恐惧的事。   他不是唯一,他父皇可以立任何一个皇子为太子,只要那人听话?。   谋士怔愣在当场。   无解的死局啊。   “除了?我,谁也不能?娶林幼萱!”大皇子一锤定音,“你们只管去想一个能?暂时让陆少渊顾不上我的办法。”   林幼萱到手了?,事情?才好?办。   聪明?人间的较量总是有一幕叫占先机,大皇子自认为他现在就是占尽先机者?,殊不知他早被人看穿了?。   他的自负和执拗正中设计者?的下怀,林幼萱身?为宣战者?,此时此刻正惬意地吃着郝嬷嬷炖的银耳梨水。   郝嬷嬷见她?用得开心?,心?里也欢喜,顺势便?要求留下。   林幼萱吃人的嘴软,哪里还好?意思推拒,点头就应下了?。   “姑娘接下来几日不若直接住到隔壁去吧,对?外就说去庙里祈福养身?体了?。”郝嬷嬷在她?答应后笑?容更是灿烂,打心?里心?疼这个坚强的姑娘,“也省得那人再来惊扰姑娘。”   她?是陆少渊奶娘,早就被告知林幼萱如今的处境。   莫说是林幼萱一个小姑娘,便?是他们家世子爷面对?上那些皇室宗亲,不都小心?应付。得知大皇子居然打林幼萱主意时,她?感同身?受地惶恐。      林幼萱闻言只是轻轻摇头:“有嬷嬷在,更不需要躲了?。这些日子他恐怕不敢再轻易露面,我们都安心?等世子出考场吧。”   郝嬷嬷一听当即抿唇笑?着打趣:“是,世子爷回来了?,姑娘就更不用害怕那起子小人了?。”   话?中之意是什么,林幼萱当然知道,她?笑?容不变,眼里的光却暗了?许多。   她?和陆少渊之间是真越扯越不明?白了?。   而且还有一个无比恶心?的大皇子在,显得陆少渊以前的自负都不可恨了?。   但也没有矮子里头硬拔将军的道理,走一步看一步吧。   郝嬷嬷是过来人,一眼就瞧出来林幼萱对?自家世子并不满意的真相,默契地不再多提两人的话?题。   毕竟姻缘这样?的东西强求不来,以其最后形如陌路,倒不如一开始就分道扬镳呢。虽然郝嬷嬷心?疼自家世子爷,但不代表她?认为林幼萱一定要嫁过来。   自古以来的女子已经过得够苦的,同为女子,何必对?她?人再施加苦难?   郝嬷嬷找了?个要给她?做拿手菜的借口,去了?厨房,冯妈妈这才再次上前,拍着胸口心?惊道:“姑娘可不能?再冒险了?,老奴的心?真要受不住了?。”   林幼萱靠在床头,想到最凶险的时候还没来到,只是笑?着安抚道:“妈妈放心?,我不会一个人再冒险了?。”   她?身?后其实一直有着一个陆少渊。   她?不想承认都不行,与其说是命运安排,不如说是她?自己的选择。   一直都是她?做出的选择!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林幼萱对?自己下手过于狠,当日晚上再次发起热,如此反复了?两三日,一直到陆少渊和宋敬云从考场回来还咳嗽不断。   病着难受,好?在天气暖和起来了?,林幼萱抱着手炉坐在窗边享受照过来的一片暖意。   她?闭着眼,靠着窗台,耳边的碎发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忽的耳廊一热,她?受惊般睁开眼,就瞧见想偷偷给她?挽发的陆少渊。   年轻公?子眼里闪过懊恼,低声抱歉道:“把你吵醒了?。”   他第一反应不是怕被她?骂作流氓,而是在自责把她?吵醒了?,那扑面的卑微让林幼萱有一瞬的闪神。   “——所以你要怎么赔我。”   少女骄纵地声音响起。 第83章   怎么赔……她?   陆少渊微微愣神, 她的话听得清楚,便是微风拂过枝叶的轻微声响都无比清晰,偏生大脑卡壳了般, 空白?一片。   他就那么怔怔地看着她。   林幼萱话落后惶然, 她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是多么暧昧,带着和他撒娇的味道。   这一瞬她也愣住了。   但她脑海里都是乱糟糟的画面, 一会是前世陆少渊冷眉冷眼从身边走过, 一会是他今生在?自己跟前说他早就?知错了。   种种交织到一起, 忽然就?如一壶煮开了的水, 在?她脑海里尖锐鸣叫着, 滚烫的热气轰然涌到了她脸上。   一张脸红得堪比戏台上的关公。   几乎是本?能的, 她连仪态都顾不上, 手脚并用爬起来就?要离开临窗的炕。   有一双手比她逃离的动作快了一分。   陆少渊的手掌自窗外而入, 压在?了她肩头, 分明动作轻柔,却让她被定身了一样, 动弹不得。   林幼萱僵硬转过脸, 一下就?撞入他荡漾着笑意的桃花眼中?,他目光温柔地把?她含在?眼里,轻声道:“那就?罚我进屋陪你可好。”   此?陪非彼赔。   林幼萱又?是好愣一会才?反应过来。   “你学?之乎者也都是为了用来哄骗姑娘的吗?!”她淬他一口,瞪人的杏眸在?阳光下潋滟生辉,便是恼了也娇俏可爱。   闷闷地笑声从陆少渊喉咙里溢出, 喜悦压抑不住,到底是选择了遵循自己的心意以及……对她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小心思的回应。   他的唇落在?了她眼角,一触即离, 轻得宛如是鹅毛落在?湖面上,可再轻的力量还是掀起了林幼萱心湖上的一片涟漪。   那片涟漪荡啊荡啊, 让她连眼神都止不住躲闪,视线一点一点从他脸上挪到了他肩头,再从他肩头挪到了院中?正?抽出嫩芽的树枝上。   她心里有一个不好的预感?,让她有些恐惧,一颗心止不住惶惶。   “萱儿真不请我进去坐坐?这般站在?窗前,一会你表哥来了,又?该认为我是登徒子了。”他察觉到她有因?而起的惶恐,实在?是那双清澈的眼眸掩盖不住情绪,叫他看得实在?心疼,便开口重新引起她的注意力。   千错万错在?他,害她苦苦挣扎,他真是作恶多端。      林幼萱抿抿唇,重新坐下,拿后脑勺对着他,喊了一声福丫:“去扛个小几和两把?椅子,再生个炭炉就?放窗下,一会表哥来了也能有位置坐。”   到底是拒他千里,陆少渊无奈地笑笑,也不用福丫辛苦,默默进了明间自己搬出来一张椅子,再搬了个桌几。   椅子刚摆好,梳洗过后的宋敬云就?进了院子,一眼看见陆少渊在?窗前坐下,顿时阴阳怪气笑了起来:“哎哟,这谁,怎么可怜坐我表妹窗户下。”   福丫一板一眼行?事,见陆少渊少拿一把?椅子,自己拎着就?往庑廊下走,见到宋敬云咧嘴一笑:“表公子,姑娘请您坐。”   咣当一声就?把?椅子放在?了桌几的另外一边。   宋敬云:……   他为什么变成和陆少渊一个待遇了?!   陆少渊难得心情好跟他斗气玩,食指朝身侧的空椅子一点:“感?谢宋公子作陪。”   宋敬云一张好好的脸,气得变了形,可输人不输阵。   他一甩袍摆,就?在?空位置坐下,扭头正?好瞧见林幼萱的侧脸。   他笑得那一个比花儿都灿烂:“谢谢表妹。”说着咦了一声,朝林幼萱抬着下巴点了点,“表妹手边的是什么果子,给表哥尝尝。”   陆少渊剑眉一挑,哪里还不明白?宋敬云的挑衅。   他特意挑了和林幼萱背对背的位置,虽然隔着一堵墙,但他们都靠在?了一个位置。但宋敬云那个位置,只需要微微侧个头就?能和林幼萱对上视线。   失算了。   林幼萱实在?服了这两个幼稚的人,明明就?不是情敌,怎么还能上演一出打翻醋缸子的戏码?!   她索性让冯妈妈把?桌上的所?有吃食都给搬到他们桌几上,没好气说:“吃完都滚。”   一个滚字宣告着其主人的心情状态,两人同?时闭嘴端坐,为了旁边个玩意惹恼少女,那真是损失大了。   两个人终于安静下来,林幼萱啜了口茶,压下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和情绪,淡淡开口:“嬷嬷都告诉你了?”   陆少渊知道这是问自己的,先?是嗯了一声,随后悠悠开口:“还好你预先?有判断,他是真敢,唯一能安慰的是他中?计已深,居然暗中?去联系武定侯了。”   林幼萱瞳孔猛地一缩,终于想明白?了前世武定侯谋逆时勾结的谁,原来后面还有一个大皇子!   并不是大皇子在?事后乘机夺位!   宋敬云略一思索也明白?过来大皇子的谋算,几乎失声:“他疯了!”   武定侯的儿子刚断了腿,指不定就?对皇帝暗生恨意,如若有大皇子挑唆……指不定真要反。   林幼萱想到了武定侯府的林幼涵和她的孩子。   “大姐姐他们危险了!”她站了起身。   武定侯世子废了,但是大姐姐肚子里的孩子马上要出生了,如若是个儿子,那就?是武定侯的长孙。儿子废了,长孙自然更重要了!   只要拿林幼涵和孩子威胁武定侯,不反也得被逼得反!   陆少渊抬眸看着高空之中?的太阳,声音很轻:“真像是一个圈啊。”   宋敬云一愣:“什么意思?”   林幼萱却心领神会。   前世武定侯主动和大皇子勾结,今生虽然去掉了主动,但依旧还是会走上老路。兜兜转转,事情一样在?发生。   “圈也有起点和终点,现在?起点和终点都该我们说了算!”她沉默片刻,眼神坚定。   靠坐在?椅子里的陆少渊闻言低低笑一声,“是,该我们说了算,过几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云里雾里的宋敬云终于受不了了,噌地就?站起身,怒道:“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我那么个大活人坐这,你们好歹尊重我一下!”   他忽然的爆发叫两人都一愣,下刻在?目光交汇中?都齐齐笑出声。   陆少渊难得和善地拍拍他肩头安慰:“我其实更羡慕宋公子,真的,宋公子不必为此?介怀。”   那些过不去的痛苦,根本?不必再去探触。      林幼萱亦是满眼羡慕,倚着窗户说:“表哥,你就?当我在?上辈子做了很过分的事,欠你天大的人情。这一辈子啊,我只想你过得高兴,来孝敬你了,并没有瞒你什么。”   宋敬云看她的眼神从茫然变得警惕:“萱表妹在?撒谎哄我。”   他们之中?就?没有个笨的,林幼萱闻言虽然苦恼,可下刻两手一摊,无赖到底:“你又?舍不得对我严刑逼供,哄你你不也开心?”   一句话直扎宋敬云心窝子,整个人都泄气了。   年轻公子神色落寞坐下,林幼萱眨眨眼,心里是有过意不去的。但陆少渊口中?描述的前世那个宋敬云,她真的不愿意再看见。   他们之中?,总得一个人能解脱吧。   正?当她暗自难过的时候,宋敬云又?站起身,就?那么直视陆少渊冷笑一声:“你别得意,我和表妹的秘密也多得很,譬如小时候我偷偷去林家看她时,你猜她跟我说的什么……”   这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了。   林幼萱真的快忘记了,架不住宋敬云说出口,让她瞬间头皮发麻,几乎是从暖炕上跳了起来:“你给我闭嘴!!!”   宋敬云一招得胜,哈哈笑着往院门口跑:“陆少渊,你想一辈子也想不出来,她也绝不会告诉你!我要准备殿试去了!”   挑事后就?跑,不是什么磊落行?为,宋敬云却浑身都舒坦了。   有秘密他插不进去无所?谓,他也有他的方法可以去守护林幼萱,可以守护宋家!   直到他走远,林幼萱一张脸还是麻的,在?陆少渊视线投过来的时候甚至还抖了一下,根本?不敢跟他对视,内心在?疯狂骂宋敬云不讲道义。   陆少渊在?她闪缩的目光中?沉思,猜测无数个,但似乎都不至于叫林幼萱当场失态。   还真是猜不着!   宋敬云这招是真狠。   “萱儿快把?袜子穿上吧,一会再冻着了。”不过他没准备开口问,问了才?是真上了宋敬云的当,会让林幼萱继续避着他,远离他。   他的提醒让林幼萱低头,一眼就?瞧见圆圆胖胖的十?个脚指头都露在?外头。   她最近长个了,裙子短得特别快,没想到一双腿都露在?外头了,而且……她脸轰地就?红了。   忙蹲下,用裙摆将双脚遮盖得严严实实,下逐客令:“没事你就?走吧,总在?我这儿待着确实过分了。”   陆少渊本?没往别处多想,可她过于激动的举止刺激了记忆,想起了那一回几乎疯狂的欢愉。当时的他,只想着给她慰藉,落下的唇没有放过任何一块肌肤,自然是包括……   他视线从窗户外穿过,落在?被裙摆包裹得严实的一双玉足上,林幼萱再次因?为他的目光而头皮发麻,恼羞成怒,站起身砰一下把?窗户关了。   陆少渊差点被夹到脑袋,后退两步堪堪躲过毁容之举。   望着紧闭的窗户,他食指在?双唇间轻轻按了一下,十?分不要脸的笑出了声,引来了林幼萱河东狮吼般的咆哮。   “——滚!” 第84章   随着会?试结束, 京城里各处茶楼酒楼都是集聚的举人老爷,有?人借酒浇愁,有?人胜券在握, 也?有?神色平和听着其他考试预估成绩的。   林幼萱今日到宋记去, 一眼看去,街上都是读书人, 有几分误入书院的错觉。   冯妈妈瞧着外头, 抿唇一笑打趣道:“姑娘若有瞧中, 不妨打听打听是哪儿人士。”   “我哪能去祸害别人。”她脱口而出。   冯妈妈在边上笑得前俯后仰, 林幼萱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知道自己的话有?什么好笑的, 下刻在奶娘揶揄的目光中恍然。   “——妈妈!你这几日和郝嬷嬷一块久了, 叛变了吗?!”   “哎哟, 我的好姑娘, 这可不兴说,我老婆子能是叛主的那起子小人吗?这不是想着给?姑娘找个好郞婿。”   分?明是给?她挖坑!   林幼萱嘟着嘴, 但反驳的话不能说出口, 一说就更像是在狡辩掩饰了。   不过那些个书生里头确实有?几位长相不凡,一表人才。   “人家都是才子,可没人愿意入赘。”林幼萱惋惜道。   冯妈妈敛了笑,在思索什么:“确实,嫁人不如找个入赘的。”   主仆俩说完, 车内就安静了下去,气氛略显压抑。   好在到宋记的路途很近,马车停靠在屋檐下, 冯妈妈扶着她下了马车。   掌柜老吴当即迎上来:“一路可顺畅,昨儿街上人多车多, 店门口堵了快一刻钟。”   林幼萱说一切都顺利,老吴正准备回禀今早到的粮食,身后就传来一个软软的声音。   “请问诸位,威远伯府怎么走?”   若是问其?他家,林幼萱可能不清楚,但威远伯府……她可太熟悉了。不光是威远伯府过于熟悉,连带着那问路的声音亦熟悉无比。      她脊背有?一瞬的僵直,然后转过头。   老吴已?经热心?地指路:“就沿着这条长街一路向前走,到了尽头往左拐,第三个胡同口就到了。”   在林幼萱转头的一刹那,对方亦撩起帷帽垂落的白纱,露出一张娇媚的脸庞。   那女子恍若没瞧见林幼萱,笑着一连对老吴道谢:“感谢掌柜的,一瞧就是面善的,这次胆敢上前来问一问路。”   一句话显得她十分?的无助,老吴笑容都软和了许多。   林幼萱打量了对方一眼,就神色淡淡转回头,提着裙摆慢悠悠地进了铺子。   冯妈妈离她最?近,细心?发现她刚才一瞬的情绪变化。   似乎是诧异,但那抹诧异又显得不是最?为重要的,快速地消失了。   ——姑娘认识问题那女子?!   冯妈妈忍不住扭头再去打量问路的女子。   一袭藕色衣裙,举手投足间都是优雅有?礼的,一瞧就出身不低。   但冯妈妈印象里是没见过此女,毕竟对方面容很出色,这般美?人,一眼就能记住。可是,对方为什么还给?到自己一种熟悉感?!   “啊,姑娘是不是发现,方才那个女子,衣着打扮上和您有?几分?相似?”   进了内堂,冯妈妈终于琢磨过来为何觉得熟悉。   那女子连笑起来的唇角弧度都和她们有?七八分?像!   林幼萱神色淡淡点头:“是有?点儿相像,是缘分?。”   说罢,她眸光一闪,眼里含着笑意。   京城是真热闹啊。   她那抹笑让冯妈妈莫名地后脖子一冷,扭头往外头看,喃喃道:“刚才是有?穿堂风吗?姑娘到隔间去吧,凉飕飕的。”   林幼萱这一上午都留在宋记查账,心?想可惜她没在威远伯府,不然能看好一出热闹。      威远伯府那头确实是好一通热闹。   闵氏找了近一个月都不曾找到儿子,急得就差报官了。然而报官只会?徒添笑料,被外人知道母子不合,她更没脸,儿子的亲事更是彻底不可能了。   所以?闵氏就一直憋着,生生给?自己憋出了病,三天两头就卧床不起。   陆少?清铁了心?和母亲争斗下去,不得母亲松开婚事自己做主,他绝对不会?归家。母子俩这头斗法还没结束,伯府就来了一位美?娇娘。   那美?娇娘不是别人,正是跟老吴问路的女子,而伯府的人都认识这位美?娇娘,对于她的到来众人颇为诧异。   毕竟她是寄养在伯府十多年的表姑娘程娇,自嫁人了就再没有?跟伯府有?过任何联系,如今就那么单枪匹马地进京了,还直奔伯府,任谁都得惊讶一下。   陈伯如今管家,得知程娇来到,亲自去迎了。   程娇张口就要寻表哥陆少?渊,陈伯神色不变说:“公?子进来为了科考静心?读书,并不在府里。”   程娇细细的柳眉当即皱了起来,又问:“夫人可在?”   “夫人病中,不宜见客。”   一个客字从陈伯口中说出来,程娇就泪水盈眶,哀哀地说:“陈伯这是在怪我吗,当年我离表哥而去,并非自愿。家里有?令叫我嫁人,我能不嫁吗?!”   府里的其?他下人纷纷竖起耳朵,陈伯眼神顿时冷了下去,扬声道:“表姑娘此话言重了,老奴不过一介奴才,如何会?对表姑娘有?不满?!且世子爷一直都说,表姑娘的婚姻大事是该父母决断,他只是表兄,即便有?着兄长的名头,但也?不能越过您的父母作?决定,给?表姑娘另许他人。所以?,何来怪表姑娘一说?我们世子爷作?为兄长,已?经尽力了。”   陈伯一口一个兄长,把程娇故意制造的暧昧关系彻底撇清。   下人们眸光闪动着,已?经明白当年表姑娘忽然嫁人的缘由了。   敢情他们世子爷根本?没有?娶表姑娘的念头,对表姑娘只有?兄妹之?情,不然怎么会?放任她嫁别人。   当年的事如今都分?明了。   程娇闻言表情僵硬起来,只能拿手帕擦擦眼角掩饰一下被戳穿的尴尬,随后就镇定下来继续说:“表哥一直待我极好,我如今落难,想来表哥也?不会?狠心?把一人丢外头。”   三两句话,反正就是又赖上了。   陈伯懒得多说,但又不能赶人,只能手背身后做了个暗号,叫人去通知陆少?渊,继续应付程娇:“世子爷不在府中,许多事老奴也?不敢做主,先请表姑娘到客院歇会?儿脚吧。”   “客院?陈伯太客气了,还是住我以?前的院子吧。”   陈伯比了个请的手势道:“老奴做不了这个主,您当初那院子亦是借住,如今世子爷吩咐扩建,当初借住的院子已?经囊入世子爷要扩建的范围内了。说是为往后的世子夫人准备的。”   “可那院子不是属于后院的吗?!”程娇一惊。   她先前住的明月居是后院,但和陆少?渊的院子就隔了一道月亮门,是离得极近的,结果陆少?渊现在说要扩建到一块?!   世子夫人……他果真要娶那个商户女!   陈伯瞥了她一眼,语气已?经带了一些不耐烦,警告道:“表姑娘,世子爷如何决定,不是我们等能多嘴的。而且明月居世子爷是准备扩建了当个库房,什么后院不后院,整个伯府都是世子爷的,自然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她以?前住的院子,当成库房!放杂物?!   程娇被讽刺得差点要呕血。   陈伯在告诉她别往脸上贴金,她是借住过,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世子爷心?里认为那个院子是什么性质。   程娇心?里那一个叫憋屈,偏生不能发脾气。   如若不是她那该死?的夫君无能,她至于会?回头找陆少?渊,受一个刁奴讥讽!   程娇眼睛是真的红了,在屈辱中忍不住眼泪,再不多话跟着陈伯去客院。      她得先住下了再说,不然就真的没有?机会?和陆少?渊再续前缘了。   陆少?渊今日暗中见太子议事,收到陈伯送来的消息时已?经是快过晌午了,除去程娇来京城的事,第二?个消息是程娇坚持去闵氏跟前侍疾。   陆少?渊当时的脸色黑得就跟锅底一样。   为什么程娇会?提前多年到京城来?!   陆少?渊首先就想到了大皇子。   那厮居然能想到离开伯府多年的程娇,阴险到利用程娇来离间他和林幼萱,当真是手段卑鄙至极!   最?让陆少?渊恼火的是,程娇直奔宋记,故意让林幼萱见到了她到京城来。   陆少?渊只要想,一颗心?就凉了大半,还不知道林幼萱恼成什么样,两人之?间好不容易有?了进展……不过转念一想,林幼萱是早就认识程娇了,他也?解释清楚了,不至于真会?中这挑拨离间的计谋吧。   陆少?渊到底不敢肯定,一路去了宋记。   林幼萱刚刚放下筷子,吴大就拎着头戴斗笠装扮成旅人的陆少?渊过来。   他见了她就摘下斗笠,露出一张神色紧张的脸,一双桃花眼更是殷殷地看她。   林幼萱看看他,又看一眼吃得没剩下多少?的菜,笑了,一指桌面说:“世子爷这般看着我,是饿极了?那就坐下吃两口?!”   陆少?渊:……他是来讨饭吃的吗!   “我不相信,你猜不到我的来意。”他语气委屈无比。   林幼萱点头:“还真没猜到。”   陆少?渊:……   这一瞬,他更不确定林幼萱是真不在意,还是故意叫他着急了。 第85章   习惯了陆少渊这辈子不按常理?出牌, 林幼萱对付他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陆少渊被她点头点得忐忑不定,最?终还是决定先坐下,不客气地就去拿了她筷子准备用饭。   “嗳, 你别呀, 我嫌弃你。”林幼萱手一伸,把自己的银筷重新要了回来, 扭头朝门?口玩耍的福丫说多拿双筷子。   陆少渊:……   虽然是被嫌弃了, 但还是多少有点在意他的, 对吧。   他索性放松心情, 待福丫盛了一碗米饭和递来筷子, 他不客气就着所剩无几的菜肴先填饱肚子。      林幼萱对他能屈能伸是佩服的, 就那?么支着下巴看他用饭。   等他下了大?半碗米饭, 她才好笑着又喊福丫:“把那?半只烧鸡给世子爷添上。”   福丫从隔壁屋子把烧鸡端到他跟前, 在他诧异的表情中哼了一声:“姑娘都只吃了几块肉, 把大?鸡腿都留给你了!”   陆少渊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不明白,林幼萱早知道他会来!   碗里的米饭都变得香了几分?。   他把鸡腿夹到她碗里:“萱儿再?用一些?”   林幼萱托着腮, 笑吟吟地问:“你也给你家表妹这么让食吗?”   陆少渊:……   鸡腿忽然就不香了。   他放下碗筷, 真诚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女,“萱儿,我从未对她有过男女之情。”   “我知道啊,不然你以为你能迈我宋记一步?但这和让食有关系吗?”   她笑容不变,却叫陆少渊毛骨悚然, 想起前世她刚嫁进伯府的那?一年年节。   程娇出嫁后许久就不曾和伯府有联系,偏生?那?一年送来节礼,里头有着一份当地风味腊肉肠, 程娇还在礼单上表明是她亲手做的。   送礼来的人更是憋着坏劲儿,在林幼萱面前直言说程娇在的时候, 世子爷就喜欢吃腊肉肠,府里陈伯都会准备,但程娇也爱吃就多分?她一些。如今程娇是要报答表哥的割爱,亲手做了送来。   当时他就瞧见林幼萱偷偷看自己一眼,然后笑着没事的人一样收下礼品,还让厨房看看家里的腊肉肠还有多少,再?分?给远嫁的程娇一些。   分?完后,她问他:世子爷,您瞧我这样做可妥当。   当时两人误会得深,她又十分?大?度,更显得他在她跟前不如那?些吃的地位高,叫他憋闷着说做得好,往后都多做一些,给程娇送去。   那?之后,每年她都给程娇送去伯府做的腊肉肠……回忆到这儿,陆少渊心里那?一个拔凉拔凉,连脊背都是一阵寒气。   前世的账,都是糊涂账,算不清啊。   “萱儿,我那?时候不该赌气……”他无奈着解释,语气更是小心翼翼。   “嗯,左右我是大?度的。”林幼萱终于坐直,不在意的挥挥手,“不过她现在之间欺我到跟前来了,我可不是泥人。前世我已经高抬贵手了,这一世可没这好气性。”   陆少渊顿时松一口气:“你不生?我气就成,至于她,一次次的选错立场,便是我也容不下她。”   前世林幼萱收拾程娇,是捧杀。   直接给了程娇伯府的管家权,没等他回来,程娇就被闵氏收拾得差不多。他回府后发现程娇居然敢假传他的意思?,让林幼萱对伯府再?没有一丝的留恋,直接就把人轰出了伯府。   那?之后程娇沦落到了在茶楼里卖唱过活,最?后给一个路过的商贾当了第七房小妾,再?那?两年,程娇就病逝了。   因为她借着伯府表姑娘的名头哄骗的商贾,还找人假扮是他故意要请她回伯府,把那?商贾骗得团团转,宝贝一样娶过门?,结果还被她骗去不少银子,在她准备私逃的时候才发现上当。   那?之后程娇就被商贾软禁,程娇病后还送信给他,希望他能心软帮一帮,让她离开商贾。他派了一个懂医术的婆子过去,用药吊着她的命,让她求死也不能,直到最?后药石无医才咽气。   他是有为林幼萱出气的意思?,可其实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林幼萱早已离开人世。   今生?如果程娇不作?妖,林幼萱想来是懒得理?会的,他也不想理?会。但她居然还是受了大?皇子的蛊惑,那?便怨不得他。   林幼萱闻言,问出了自己好奇的事:“前世你把程娇怎么样了。”   陆少渊一字不落坦诚地说了,林幼萱倒吸一口冷气:“陆首辅果然是个活阎王。”   陆少渊点了点。      他本就是卑劣的人,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这可把林幼萱看笑了:“但凡你以前能跟现在一样嘴没白长,我们也不至于彼此折磨那?么久。”   这人是真可恨。   “我这就回去把人处理?了。”陆少渊站起身,当即就要走。   “你这是准备把人活埋了不成?”林幼萱伸手就拽住了他袖子,仰着头认真道,“你不但不能现在就把人收拾了,不然我们的戏还怎么演?!你不是还需要时间,正好她能拖一拖。”   陆少渊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赞同?道:“萱儿,任何事情我都可以答应你,但让我和程娇在同?一屋檐绝不行。我不想应付她,前世已经错过一次了,我不能再?让她膈应你,哪怕是假的。”   林幼萱没说话,他抱歉地看她一眼,抽开袖子:“改日我再?跟你赔礼。”   话落,快步离开。   “……这人居然也会感情用事。”林幼萱喃喃道。   话音刚落,陆少渊去而复返,在她注视下脸不红心不跳地端起那?盘烧鸡……走了。   林幼萱:……   他还敢连吃带拿!   真是长本事了。   **   应对程娇,陆少渊根本无须亲自露面,直接让明方?给陈伯带话,让程娇当即离开侯府。   陈伯找到程娇的时候,她还在闵氏跟前‘尽孝’,陈伯不怕闵氏,直接当着闵氏的面说:“世子爷说,表姑娘如今已经嫁人,两人虽是兄妹,但又有个表字在,住伯府不方?便。还请表姑娘移步,到客栈下榻。”   闵氏正愁找不到陆少渊麻烦,儿子不回来,肯定是陆少渊挑唆,那?她今天就好好挑唆陆少渊和林幼萱两人之间的感情,这程娇她还真就要留下来了!   哪知陈伯眼神当即就扫了过去,目光凉飕飕地落在闵氏身上:“世子爷也有话带给夫人,夫人若还想在有生?之年见到二公子,就该把脾气收一收,省得二公子真不想认您这个娘。”   “你、你……放肆!”闵氏气得险些一口气没喘过来,靠在床头张大?了一张嘴直喘。   “放肆不放肆的,我已经把话转达给夫人了,夫人如何决断,那?是夫人的选择。”   陈伯双手一掖,根本不看两个脸色极为难看的女人,转身边往外边吩咐:“去把表姑娘请出府。”   一个请字是最?后通牒,也是威胁,如若程娇还要赖着,那?就掂量掂量自己斤两了。   程娇没想到自己屁股都还没坐热,就会被赶出去,情急之下还是不愿意放过闵氏这边的机会,扭头就哭倒在闵氏床边。   “夫人,表哥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还是那?个还不曾过门?的表嫂如此的利害善妒,就容不得我这个落难的表妹。往后她若过了门?,焉知她要怎么为难您!”   程娇自认自己抓住了闵氏的心思?,过门?的嫡子媳妇肯定是闵氏敌人,想要以此解盟,却忽略了陈伯刚才带话的威慑力。   闵氏被她哭得一个激灵,慢慢喘过气来,看向她的眼神更像是怕沾染上什么脏东西一样,厉喝道:“你如何跟我有何干系!从我屋子里滚出去!快,来人给她扔出去!”   儿子和一个根本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盟友,她分?得清孰轻孰重!      陆少渊从来不是只会放狠话的人!   程娇不能留在她这儿。   程娇抬起哭花的一张脸,人都傻了。   为什么闵氏也会赶她离开?!   闵氏屋里的人可没有陆少渊手下的人心善,还记着她是伯府表姑娘的身份,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一左一右直接把人拽住就往外拖。   拖出闵氏的院子还不够,直接丢得远远的,丢出了垂花门?。   有人动手,陈伯慢悠悠跟在后头,直看到程娇和丫鬟抱着哭了小一刻钟才开口。   “表姑娘,如若我是你,绝不会如此不识好歹,在明明是和世子爷闹得不愉快的几年后再?来闹一场。当初你为了嫁入陆家,对世子爷下药一事别人不知道,我是清楚的。世子爷也是在那?一次被你伤透了心。”   “我最?后劝表姑娘一句,未来的世子夫人那?边你也别去招惹,世子爷今日能饶你,但你再?触及底线,恐怕是彻底没有任何情分?了。”   陈伯这边说完,示意婆子去把主仆两人扶起来,然后把包袱给她们,直接送出了胡同?。   程娇哭得双眼通红,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落败了。   即便她是给陆少渊下了药,希望成好事,可他后来不也没有再?责怪,自己出嫁的时候还给了自己许多嫁妆。怎么就是和她断绝关系了?!   丫鬟这才收了眼泪,说了一句让程娇绝望的话:“姑娘!当初世子爷给您添嫁妆的时候,给您外祖家去了信,说你们的情义就都在陪嫁中了,往后不会再?认您是他的表妹!”   “——你为什么在我启程到京城时不说!”   她完蛋了,伯府不收留她,夫家那?边又是偷跑的,谁还能给她撑腰?!那?个让她偷偷到京城来的人,她根本就联系不上啊!   程娇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直晕了过去。 第86章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大皇子刚从宫里出来, 就收到消息说程娇被陆家赶走了?。   正如陆少渊所猜测的不假,程娇就是?大皇子弄来想要离间两人感情的棋子。   能查到程娇,已经是谋士尽力。哪知程娇如此不中?用, 不过打个照面就被陆少渊赶走, 大皇子还没能乘虚而入,事情就失败了?。   几?个谋士你看?我, 我看?你, 纷纷低头不敢吭声。   让他们说什么, 只能说陆少渊过于?正直, 不受美人计所蛊惑。   “马上就该殿试了?, 你们若再想不到好办法?, 我就真是?养了?一群废物!”大皇子气急败坏。   拖不了?陆少渊的后退, 他是?真没办法?接近林幼萱, 而且经过上一次, 林幼萱肯定对他有?戒心了?。   再是?救了?她的命,那也是?他外?祖家的人, 更何况林幼萱能是?傻子, 会真看?不出来他心思,单纯就相信自己是?来探病的?!   他已经露出马脚了?,接下来行事只能是?万分小心,而且还惊动了?陆少渊。   所以陆少渊肯定有?防备。   谋士们依旧是?没吭声,最终一个人留着长胡须的老者被推了?出来, 他回头瞪了?众人一眼?,到底是?把这两天商议后的另外?一个计划说给大皇子听。   老者在大皇子耳边一顿嘀嘀咕咕,眼?看?大皇子脸黑得?就要发怒, 当即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殿下先别着恼,此事最终也不会成事实, 但极大可能会连那难搞的陆世子爷也站在你这边。”   大皇子将信将疑地打开信,下一刻便是?狂喜,直接就大笑起来。   “——果然老天爷都?是?站我这处的!一切都?好办了?!”   老者见此终于?定下心来,笑问:“殿下可放心了??等把到那边也闹出矛盾,他还能依赖谁人?自然是?只能向着殿下,到时候殿下里应外?合,万无一失……至于?那个人,永绝后患才是?最稳妥的。”   “好好好!一切依诸位所言!”   大皇子万分高兴。   大业在手,美人自然更掏不出他手掌心!   “这些日子,还请殿下委屈一些,我们安安稳稳地盘算才是?真。”老者一手牵着袖子,一手点着虚空画了?个圈,再往正中?心一点。   大皇子再次放声大笑。   屋内紧张的气氛解除,终于?有?人提起程娇:“那位程姑娘,殿下如何处理?”   “一枚失去?作用的棋子,你们说呢?”大皇子敛了?笑意,凉凉地扫他们一眼?。   这句话不但适用程娇,亦是?警告他们。   **   程娇是?在客栈里醒来的,丫鬟小橘哭得?声音都?哑了?,好在两人还有?一些盘缠,不然不是?饿死在街头,就是?冻死在街头。   “表哥……快去?给表哥送信,说我知道错了?,我有?话要跟他说,有?人要对他不利!”   程娇清醒后终于?想明?白了?。   如果真连陆少渊都?不理会她,那她恐怕真要活不成了?!   小橘哭得?更凄凉了?:“我们要如何才能见世子爷?陈伯也未必会再见我们!”   主仆俩正说着,门?口响起了?敲门?的动静。   “我们来给客官送吃食了?。”   小橘当即擦眼?泪,安抚主子道:“是?我让他们给姑娘熬了?肉粥。”   可程娇忽然死死去?拽住小橘的手:“不要去?开门?,我们快逃!有?人会要我们的命!”   小橘愣在当场,敲门?声越来越急,然后便失去?耐性,直接一脚把房门?踹了?开来。   小橘一眼?就看?到寒光凛凛的大刀,吓得?尖叫起来,下刻小腹一凉,身子紧跟着软了?下去?。   刚清醒的程娇活活再被吓昏死过去?,双眼?一黑又失去?意识。   **   “世子,程娇那果真出事了?。”陆淮匆忙来到陆少渊的书房,禀报后一抬头,发现他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她敢做那样的事,就该有?丢掉性命的觉悟,天底下聪明?人就她一个吗。”   陆少渊神色寡淡无比,就连声线都?是?冷漠的。   陆海闻言叹息一声:“到底是?夫人娘家人。”   夫人二字终于?让陆少渊面上显出一点暖意来,他站起身,负手在身后:“那就给个最后的体面吧。”   陆淮沉默地点头,下去?安排了?。   而一个又一个的消息不断飞进?书房,明?方已经不记得?自己跑了?几?趟。   陆少渊展开新送来的信笺,眉头微微一皱,很快就又松开,让明?方去?把陆少清请了?过来。   “你回家一趟吧,一直躲着也不是?那么回事。”   “大哥!我娘还没松口呢!”   陆少渊定定看?着他说:“我用你买了?你母亲一次决定,回去?见一见,别叫我难做。”   陆少清:……   “不是?,你把我卖了?,你还让我别为难你,究竟是?谁为难谁啊!你怎么是?这样的大哥?!”   陆少清简直服了?,陆少渊终于?没忍住笑了?,伸手拍了?拍他肩头:“你要出趟远门?,给你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总该回去?跟你娘亲说一声。”   “你又把我卖给了?谁?!”   陆少清根本不敢相信这个兄长了?,明?明?都?是?一个爹,为什么他就没有?兄长那些心眼?子?!   陆少渊又是?好一阵笑,然后才清了?清嗓子说:“把你卖给人家,人家还不想要呢。你去?见一见你嫂子的长辈,帮我带点东西过去?。”   “嫂嫂?你们和好啦?!”陆少清双眼?瞬间发亮。   虽然是?知道了?兄长和林幼萱还有?来往,但他能看?出来就是?他兄长自己在苦苦单恋,今日总算是?有?了?确切的话了?。   “快些回府去?吧,不该说的,一句都?别吭声。”陆少渊赶人,没好说其实现在还是?他一厢情愿。   随着陆少清离开,陆少渊的新宅子就更安静了?,他依旧隔三岔五就翻墙到隔壁去?见林幼萱。   多数时候是?拿上一本书,就坐在林幼萱窗户外?,和她一块晒太阳看?书。有?时候林幼萱大发慈悲了?,他就能得?以进?屋去?喝杯茶,陪她下会棋,再多就没有?了?。   但能陪伴她左右,陆少渊心里就满足了?。   而大皇子和谭家人好像从没有?出现过一样,销声匿迹了?许久,反常即有?妖,林幼萱很快就嗅到不寻常的气息。   这一日,陆少渊又握着书本悠哉悠哉晃到她窗户前,她破天荒地在等他:“今儿什么事耽搁你了?,我正有?事找你。”   陆少渊受宠若惊,十分懂事地说:“二姑娘想要问什么,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们是?不是?有?的准备?我大舅舅说西北粮价忽然暴涨,有?什么人在买断粮食。”她原本就觉得?事情不对,正好早上收到大舅舅的信。   陆少渊没想到宋大老爷信息如此快速,他点点头说:“是?有?两拨人在抢粮食。”   林幼萱眸光一闪,震惊地看?着他:“其中?有?你们?”   “是?。”陆少渊并不瞒她,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只见少女倒吸一口凉气:“是?不是?太险了?。”   “不都?说富贵险中?求?夺权也一样。”   “你们都?疯了?。”   她拧紧眉头,又想到一事,“是?不是?快放榜了??”   陆少渊说是?:“确实那是?一个好时机,虽然仓促,但机会难得?。”   原本还不太清晰的不安顿时落到了?心尖上,化作了?实质一般,堵得?林幼萱难受。   “如若有?什么需要我安排的,你一定要告诉我。”她沉默片刻,最终只能表明?态度。   朝堂上的事,她没法?插手,只能在局外?半观战,可牵一发动全身,她是?恨不得?自己能随时在战场中?央。   起码不会惶惶摸不清脉络。   “萱儿放心,我们总归得?平一份遗憾,不是?吗?!”陆少渊朝她温柔地笑,柔软的目光将她都?包拢在其中?。   林幼萱抿抿唇,随后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想说什么,明?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世子爷,放榜了?!放榜了?!您中?了?!榜首!榜首啊!”   高呼声打断了?林幼萱的话,她愣了?一愣,见陆少渊还在盯着自己看?。   “萱儿想说什么?”   她沉默片刻,到底是?摇了?摇头:“快些回去?吧,一会报喜的官吏又找不着你,再摸我这儿来了?。”   他得?回伯府去?。   陆少渊又定定看?她几?息,还是?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握了?她手:“不要担心,等殿试过了?,一切就都?好了?。”   年轻公子身影渐渐看?不见了?,林幼萱还是?靠在床前,宋敬云气呼呼闯进?她实现:“他居然又是?榜首!他别是?真要连中?三元!我就差他一个名次,气煞我也!”   望着跳脚的表哥,林幼萱笑了?,把杏眼?玩成月牙,鼓励道:“你殿试考赢他,你就是?状元!”   咋呼的宋敬云反倒愣了?,扭头诧异打量她一番,“表妹,你是?刚睡醒吗?不然你怎么会认为我能越过他当状元?!”   林幼萱:……   这算不算长他人威风,灭自个志气?!   “那你别努力了?。”她简直要气笑了?,宋敬云又嚷嚷了?,“那不成,万一呢,你说是?吧,我这就回去?继续温书。”   这人来去?如风,叫林幼萱哭笑不得?,心道记忆里的表哥可真没有?这般不稳重。   刚目送了?宋敬云离开,林幼萱这热闹的院子又来人了?,是?林幼涵身边的婆子,她当即提起了?精神,难道是?大姐姐出事了??!   那婆子跑得?跌跌撞撞,见到她人,脚一软跪倒说:“二姑娘!大姑娘意外?摔着,孩子紧跟着就发动了?!”   林幼萱咯噔一下,当即就往外?去?,来到庑廊下,丫鬟已经把婆子扶起来。   婆子这才大喘气道:“好、好在母子平安!大姑娘给姑爷生了?个大胖小子!”   明?明?是?喜事,林幼萱一颗心却彻底沉了?下去?。   是?个男孩,有?些事情果然是?无法?避免。 第87章   武定侯人在边陲和敌人交锋, 他儿媳妇诞下了嫡长孙,皇帝那头不管是高兴不高兴,都得有个表示。   于?是在放榜的热闹中, 皇帝给武定侯贺喜的赏赐亦高调送到了侯府内。   林幼萱昨日收到消息, 第二日一早就来到武定侯府见长姐,赏赐到的时候, 她正好在场, 还?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桂公公。   皇帝特意免了林幼涵的谢恩, 林幼萱身为堂妹, 还?是皇帝册封的乡君, 便代表长姐叩谢天恩。   武定侯夫人满面红光, 谢恩后由丫鬟扶着给送礼来的桂公公塞红封。   桂公公不客气?地收下, 只?给武定侯夫人说了个恭喜, 就朝林幼萱看过来, 笑容肉眼可见地变得热络。   “乡君今儿也在,皇贵妃娘娘前儿还?惦记着您, 今儿咱家出宫来, 皇贵妃娘娘还?特意?吩咐咱家,到您府上去一趟,跟您说声恭喜。”   武定侯夫人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   今儿她才是主家,结果这皇贵妃身边的人居然?对她不大理睬,可不是叫她郁闷, 目光不善扫向林幼萱。   林幼萱今日前来作客,虽然?是有梳妆打扮,但依旧是选择素雅的衣裳, 笑起来又是温柔软和的,看起来年?纪真没多大, 哪里像是自己当家做主的人。   她闻言笑容不变,朝桂公公颔首回道:“许久不见皇贵妃娘娘了,先前身子欠佳,劳娘娘挂念了。劳烦公公回去了替我和长姐给娘娘问好。”   “哎哟,乡君误会了。”桂公公忙挥手,打趣着说,“武定侯府的喜事是一样,可乡君还?有另外的喜事啊。”   林幼萱一愣。   桂公公抬着袖子挡着嘴又好一顿笑,才说道:“我的乡君啊,陆世子可是又夺得榜首啊,只?等殿试了!这不得恭喜乡君吗?”   居然?是在拿陆少渊说事。   林幼萱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摸不清楚皇贵妃的用意?了,腼腆笑着:“桂公公!你怎能在我长姐家里取笑我!”   “是是是,是咱家不是,咱家和皇贵妃娘娘就等着乡君的大喜事了!”桂公公那尖尖的嗓子笑得跟公鸡打鸣一样刺耳,话落便告辞说要回宫交差。   武定侯夫人站在一边跟空气?一样,心情?大不悦,但还?是恭恭敬敬把人送出了大门?。   宫里那群不好打交道的太监们终于?离开,林幼萱若有所思地往长姐院子走去,武定侯夫人转过身,凌厉的目光就扫了过来。   “乡君是要和陆世子议亲了吗?京城里姓陆的勋贵,也只?有威远伯府那位陆世子了吧。”   那掐高的声音一听就带着恶意?,林幼萱慢慢回过身,裙摆轻轻一荡,脸上亦露出一丝笑意?,看向一副要逼供架势的武定侯夫人。   “夫人可不能听风就是雨。”少女慢条斯理地说着话,“不过这侯府牛鬼蛇神?是真的多,我就不明白了,我大姐姐马上要临盆的人了,怎么?还?能被?一只?老鼠冲撞,让她脚滑摔倒?!”   “侯府虽大,可连几只?老鼠都药不死,容它们乱跑,还?跑到我长姐那撒了一圈驱鼠蚁药的院子里头去!真是生扒了皮,碾碎了血肉,都不够解恨的! ”   武定侯夫人本还?想先声夺人,然?后用长辈身份自居教?训教?训林幼萱,当初林幼涵回林家去,这看着老实的小蹄子就没少出坏主意?。   结果呢,她刚开口一句话,林幼萱就又十句话等着她,一通叭叭的不停说来,让武定侯夫人都愣了一愣。   “不是,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在害我的嫡长孙!那是我嫡亲孙儿,我岂是你这种蠢笨之人!”   武定侯夫人回过神?,反过来斥骂。   林幼萱根本不介意?,而?是很认同地点头:“是啊,谁家祖母会害嫡亲的孙儿?所以说啊,那鼠辈可恨啊,差点祸害了侯府的根。”   话落,她连告辞都懒得说,扭头直接去了林幼涵院子。   林幼涵昨日生产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几番昏死,拼劲最后一丝力气?孩子才算落了地,元气?大伤,林幼萱来时也只?是清醒不过一刻钟,就又睡过去了。   谢恩后再回到林幼涵床边,她还?睡得很熟,林幼涵的奶娘一直跟着林幼萱,自然?听到她点醒武定侯夫人那番话,刚进了屋就开始抹眼泪。   “妈妈可别再哭了,长姐现在就指望着你呢,若连你都慌了神?,谁还?能守着长姐,守着长孙?”林幼萱安抚奶娘,“你们夫人那边想来很快就能还?长姐和长孙一个公道,届时还?得你震场子。”   奶娘边抹眼泪边点头,林幼萱又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荷包,郑重地交给奶娘说道:“我该回去了,大姐姐还?睡着,等她醒了,你一定要把这荷包交给大姐姐。里头是平安符。”   奶娘似乎犹豫了一会才伸出手说好,在林幼萱离开前,视线还?落在说是放着平安符的荷包上,心道:二姑娘根本不像是在给平安符,而?是……   待林幼萱离开,奶娘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把那荷包拆开,看到了一张写?满字的纸条。   而?武定侯夫人作为当家主母手段还?是有的,林幼萱刚到家不过半个时辰,林幼涵的奶娘就差人送来消息,说已经抓到算计林幼涵的鼠辈,居然?是武定侯那受宠的小妾。   武定侯夫人本就对那小妾杀之而?后快,不过碍于?她生了个侯府的二公子,如今正好有了借口,直接一条白绫给弄死了。身份也从良妾直接落为贱妾,连带着二公子都被?软禁,等待武定侯回来再定夺。   武定侯还?远在边陲,后院起火,林幼萱听过后什么?都没说,只?让奶娘的人带话回去,要好好照顾长姐。   在武定侯夫人在家大刀阔斧稳定定位,保卫自己的嫡亲孙儿的时候,边陲再次传来好消息,武定侯终于?击退了敌国?,并且夺回一座城池。   京城众人纷纷说武定侯这次指不定得升国?公了,皇帝那边确实龙心大悦,又是对这武定侯府送去一对的奖赏。   一时间,武定侯府人来车往,都是官夫人们赶着趟去恭贺,但这里头却坏了一件事。   会试前一日,太子被?皇帝斥骂,甚至动用上了锦衣卫要查实东宫这些年?的账。   原因居然?是太子那边给武定侯祝贺,送的一棵珊瑚树。   自古以来,珊瑚树都是罕见的珍宝,而?太子送去的虽然?只?有成人小腿高,可当日在侯府作客的人说那株珊瑚居然?被?伪装成粉红色的珊瑚,是下人不小心磕了一下,掉了色,露出里头的深红的颜色!   深海珊瑚本就得来不易,更别提是极品中的深红色,即便是皇帝手里头也没有几株,太子居然?直接送了武定侯府,甚至还?涂抹成粉红色。   在皇帝记忆里,东宫只?有一株小小的红珊瑚,并没有深红的稀品,还?伪装成粉色珊瑚送到武定侯府,如此一来免不得被?猜测用意?。      本来皇帝就对太子近期屡出风头不爽,正好就有了借口,先是在早朝上怒斥一顿,然?后便是让锦衣卫介入。   实在是武定侯如今眼看着要大捷,太子居然?送重利,皇帝忌惮两人勾结。   不管事情?如何?,反正太子是要打压的,风口浪尖的下武定侯府倒是好推脱,毕竟他们第一时间就上报,声称惶恐给退了珊瑚。   武定侯夫人先前连一个小妾都搞不定,那一日异常聪慧,林幼萱在得知后便晓得武定侯夫人是得‘高人指点’了。   直接让皇帝侧猜忌太子,大皇子那边就不会引起注意?,有更多的时间来布局。   而?且就那么?巧,武定侯这就稳住了边陲的战况,如若是真,武定侯是不是该回京来了。   又或者皇帝想要直接以调查结党的名义暗中把武定侯押回京?   林幼萱想得入神?,陆少渊给她把茶端到手里,这才让她回过神?。   “先别想那么?多了,等我殿试结束了,估计就有分晓了。”   他声音轻柔,可还?是驱赶不了林幼萱脑海里凌乱的思绪。   她扯出一抹笑,低头喝了一口他泡的清茶,淡淡的茶香在嘴里蔓延,好像这个时候乱糟糟的心情?是得到了片刻宁静。   “殿试后就分晓了……看来是都布局好了。”她喃喃着。   陆少渊叹息一声:“真是一句话都不能在你跟前多说,萱儿也太过聪慧了。”   林幼萱睨他一眼,不满道:“很多时候谎言是瞒不住的,大舅舅说粮价忽然?高了,除去你那边有动作,说明还?有另一批人在运作。你是不说,但我已经猜到了,你就瞒着吧,左右我心里有数。”      明明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她不明白他这会子藏什么?。   陆少渊无奈笑笑:“倒不是特意?瞒你什么?,确实是说了也只?是徒添心思,若有要紧的,肯定会提前跟你商议。”   “是,陆首辅算无遗策,我就等陆首辅的好消息了!”她举了举茶杯,倒是真切地笑了,“祝愿一切顺利。”   陆少渊亦举杯,好好地喝茶弄得要一醉方?休的作势,两人在相视中都忍不住发笑。   这日陆少渊难得被?留下一块用晚饭,宋敬云在边上没少给他眼刀子。   不同前几次考试,林幼萱次日天不亮就起来,准备好一切亲自送宋敬云到皇城。   宋敬云不见紧张,撞见骑马慢悠悠往皇城去的陆少渊还?有心思讥讽:“他这招摇过市的,怎么?,显得他那张脸好看?还?是想勾引别的姑娘?”   林幼萱莞尔:“他要勾引的姑娘不正合你意?,你还?骂他作甚?”   一句话让宋敬云哑火了。   是啊,不来祸害他表妹,他巴不得。   可心里怎么?又那么?不得劲儿呢?!   到了皇城附近,马车不能再往前了,宋敬云下车来,陆少渊故意?也把马停在边上。   这下可好,林幼萱刚撩起帘子探头,就被?周边认识两人的举子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她轻声让宋敬云再检查有没有遗漏的东西,说到一半,发现鸦雀无声,再抬头就见陆少渊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到了窗前,就在众目睽睽下给她送了一个油纸包的什么?点心。   “二姑娘尝尝这糯米团子,我一直揣在怀里,还?热着。”陆少渊殷勤地递上前。   林幼萱一愣,下刻就瞧见他朝身后示意?,居然?是殿试也会到场的大皇子,就在他们的身后。   林幼萱立马伸手去接过,围观的举子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气?,正好宋敬云冷哼一声,伸手就去把东西拿了过来:“正好我早饭没吃饱。”   “表哥别,这个不好克化,一会考试涨肚子可不好。”林幼萱连忙把糯米团子再抢回来。   众人更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和宋敬云有来往交情?的,都十分同情?地看着他。   皇城跟前,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喜欢的表妹接受了别人的好意?,实在是太惨了。   宋敬云这又狠狠瞪陆少渊一眼,林幼萱实在是不想当猴一样围观,心里默默骂一句大皇子,低声和两人告别,缩回马车让吴大调头离开。   陆少渊目送林幼萱马车离去,那深情?款款的目光便是大皇子看得都直眯了眼。   “姑娘,陆世子这是故意?激怒大皇子吗?”冯妈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远去的皇城,心里有些不安。   林幼萱垂着眸,手里握着带着暖意?的糯米团子,低声说:“或许只?是碰巧瞧见了,大皇子总不能故意?选在这个时候过来。”   冯妈妈更担心了:“可别因为今天城门?口的一出,对陆世子今儿考试有什么?妨碍。”   “这倒不会。”少女终于?去打开油纸。   里头包着两个雪白的团子,团子上还?有一朵小小梅花,十分地精致。   冯妈妈探头看了一眼,当即就笑了:“这小玩意?还?怪好看,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姑娘若吃得好,往后老奴给姑娘买去。”   林幼萱摇摇头,重新把团子包了起来:“外头应该是买不着。”   那小小一朵梅花,是出自陆少渊的手笔。   她前世去过一次他的书房,书房墙上就挂着一幅红梅图。   或许别人画梅多数形状相同,可陆少渊有个习惯,喜欢在梅心点个九笔的花蕊,所以她打开一看梅花,再一数花蕊点的笔数就明白了。   冯妈妈闻言笑容就带了深意?:“陆世子确实有心了。”   这不就是一大早起来才能有还?热乎的糯米团子。   林幼萱没有回府,直接去了宋记,今日正好有几位大户管家来采买新米,她原本没多想,是几人碰见一番寒暄,她才反应过来这几家人居然?还?是姻亲。   姻亲且不说,她还?认出来前世这些人家的家主和陆少渊都不太对付。   就那么?碰巧,几家人一同购米?   林幼萱让吴大把账本送来,他们有另外一本账本,上面会写?明哪家人什么?时候购入多少米粮。   一查之下,发现他们这些人家的米足够吃到五月还?有余,却在这个时候再买新米,过了半年?不就又是陈米了?!   “吴大哥,去帮我给郝嬷嬷送封信。”她眉头一拧,磨好墨,给伯府那边去了一封信。   此时殿试所在,皇帝已经出了题,端坐在大殿内,看着下方?的考生奋笔疾书。   他视线先从陆少渊身上掠过,再巡视一圈,招来身边的太监,低声问:“哪个是宋家哪位。”   大皇子就坐在不远处,本就一直暗中观察皇帝是神?色,在看到父皇视线落在陆少渊身上时,心里就恨意?翻涌。   他和太子争得你死我活,结果他父皇早暗中选好了军师,就准备让他们斗个两败俱伤。   人总是会死的,难道这个皇位他父皇还?真想永生永世都握手里?!   在听闻皇帝找宋敬云的时候,更是不悦,垂下眸掩盖眼里的恨意?,竖起耳朵听到太监总管说出位置。   皇帝点点头:“不错,一表人才。”   太监总管笑笑,压低声附和道:“可不是一表人才,只?可惜恐怕要当个伤心人了。”   “怎么??”皇帝顿时来了兴趣,太监总管把今日在皇城门?口陆少渊和宋敬云两人的交锋说来,皇帝听得顿时大笑,“朕早前就听说我们的榜首对人姑娘有意?,原来还?是横刀夺爱啊?惠宁乡君上回进宫,朕该见一见的。”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听闻惠宁乡君长得极美?,便是皇贵妃娘娘见了都赞不绝口呢。上回进宫,大殿下还?在宫门?口正好英雄救美?。”   “嗯?还?有此事,怎么?先前都没人告知朕。”皇帝一挑眉,看向偷听的长子。   大皇子一动不敢动,心里警铃大作。   好好的,那阉人怎么?会提起他救林幼萱的事,莫不是阉人已经跟太子合作了?! 第88章   大皇子思绪急转, 心中?更是惊涛骇浪,紧张得险些连表情都绷不住。   下刻他就听到太监总管迟公公笑道:“那日圣上正为边陲的战事发愁,这等小事谁人敢拿来扰圣上。”   皇帝冷哼一声, 视线依旧落在长子身上, 渐渐有?了?凌厉的味道。   “惠宁乡君可是忠臣之后,若在宫里?有?闪失, 你说世人该如何编排朕?这是小事吗?!”皇帝说着, 不让偷听的大皇子再当纳锯嘴葫芦, 冷声问, “那?日究竟怎么回事, 你说!”   大皇子心里?一个激灵, 稳了?稳神思道:“禀父皇, 那?日皆是儿?臣的错, 儿?臣正好?要出宫, 哪知宫人牵来儿?臣的马时,马忽然发狂朝惠宁乡君冲撞而去, 儿?臣拉了?惠宁乡君一把, 这才免于一场意外。”   “如若惠宁乡君因为儿?臣的马出事,儿?臣被言官口笔诛罚事小,叫他人误会了?宫里?有?人要害乡君性?命才是事大。”   大皇子说到最后话音一转,直接将利害关系上升到党争,叫皇帝脸色紧跟着一沉, 视线瞥向身侧空了?的位置。   那?是太子的位置,太子今日起身就说不适,给皇帝告了?假。   迟公公在此时恰好?似的开口:“大殿下和圣上想一块去了?, 都怪奴婢们浅薄,不然此事定?然早早禀报圣上!可乡君出宫就遇到了?大殿下的马儿?疯了?, 实在是过于巧合了?!”   听到太监的这番说辞,大皇子心里?的紧张彻底散去了?。   迟公公不是太子的人,反倒是暗中?在帮他,把马疯了?的事引到太子身上去了?。   是啊,怎么就这般巧,他的马在遇到林幼萱时就疯了?呢。   皇帝双眼微微眯起,不知想到什?么,又是一声冷笑?,视线从空位上挪开。   “如今过去多日,恐怕也查不出来个所以然了?,且罢,还是先看看今儿?谁能夺魁吧。”   皇帝的声音恢复了?不急不缓,莫名?地让人觉得更有?深意在其?中?。   大皇子垂眸应了?一声是,眼角余光最后在陆少渊那?挺拔的身姿上扫过,凌厉如刀尖。   陆少渊在父子俩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被引起注意,他保持执笔书写的姿势,笔下的文章行云流水,过人的耳力没有?漏掉父子俩的每一句话。   迟公公提起林幼萱,很?恰当地让太子又对上了?皇帝和大皇子,不得不说,有?点儿?手段。   香炉上的整支香慢慢地剩下了?一半,在上升的青烟中?时间渐少,举子们手里?的狼毫亦越来越快,气氛都跟着凝重起来。   皇帝像是受气氛影响,不再说话,直到监考的大臣在香燃尽时高喊一声时间到,他拧着的眉头才松开。   场中?的举子有?些暗送一口气,眼里?藏着激动,有?一部?分却如丧考妣,坐着都要摇摇欲坠,可见信心全无。   “有?请圣上过目。”   卷子被收走,臣子恭敬呈交给皇帝,本?就凝重的气氛更是叫人屏住呼吸。   **   “姑娘,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吧。”冯妈妈端着刚熬好?的梨水进屋,就瞧见林幼萱一手捏着针,一手握着绣绷在发呆。   自从考场回到,他们姑娘就神不守舍,这都不知是第几次出神了?。   林幼萱被一喊,从思绪脱离,抬头笑?了?笑?,把手上东西都放下了?,站起身动了?动发木的手脚。   “确实该活动活动,坐得全身都麻了?。”她扶着桌沿站起身,冯妈妈忙上前搀扶一把,“姑娘在担心表公子和陆世子?两人都是有?真才实学的,此次殿试定?然不会出错漏。”   哪知她摇摇头说不是:“考场上的事没什?么好?担心的,我是在想别的事。”   陆少渊昨日有?话没说完,今日她就发现京城有?人囤米粮,暗流涌动的不安才是她出神的原因。   冯妈妈不知这许多,抬头看看天色说:“表公子或者?快考完了?。”   林幼萱这才发现时间过得这般快,当即道:“走,我们上街去。”   “这个时候上街?姑娘不等表公子回来?”   少女务必笃定?地说:“我们在街上就能遇到他们!”   他们,那?是带上了?陆世子了?,冯妈妈眼里?闪过一丝明了?,顿时跟着高兴起来。   姑娘的意思是表公子和陆世子都要高中?。   可为何姑娘如此确定??   不管如何,先准备出门。   林幼萱带着冯妈妈直接到了?宋记,然后登上二楼,打开临街的窗户。   她刚准备让端些点心上来,街上忽然就传来喧闹,先是快速移动的脚步声,很?快人群就都被从中?间分开,赶到路边。紧接着就是有?人高唱新科进士三甲之名?,是为夸官做准备。   “姑娘!老奴刚才听错了?没有??!表公子是探花?!!”冯妈妈安静了?片刻,忽然高声激动嚷嚷起来。   林幼萱倚着窗边,听着高唱的三个名?号唇角有?着微微的弧度:“是啊,表哥高中?了?。”   这一世,宋敬云成为了?探花,可比前世进名?次了?,可见宋敬云的努力。又或许是因为这一世没有?她早早嫁入陆家的糟心事,宋敬云得以一心一意用功。   她前世可把这大表哥祸害惨了?。   冯妈妈激动了?片刻,后知后觉地又尖叫一声:“陆世子是状元!!”   林幼萱再也忍不住发笑?,把冯妈妈按着坐下:“妈妈怎么比表哥高中?还高兴,被表哥知道了?,要生气的。”   “老奴……老奴这不是为姑娘高兴吗?”冯妈妈想起不对付的两个男人,不好?意思咳嗽几声。   林幼萱闻言眸光却暗了?不少。   为她高兴……可她并没有?改变想法,哪怕和陆少渊纠缠不断,她只想和宋家人一块过自己日子的想法没有?改变。   或许彻底解除危机之后,他们就真的桥归桥路归路了?。   她沉默着,冯妈妈察觉到什?么,懊恼自己过于激动,留下一句去给姑娘准备茶点匆忙离开。   金銮殿上,陆少渊和一众新进进士叩谢皇恩,随后就跟着礼部?官员去准备夸官的事宜。   他换上了?前世熟悉的那?套状元服,依旧不太合身,袍子袖子稍短,但坐到马背上也看不太真切,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唯一不一样的是宋敬云成为探花,而前世原定?的探花郎不知为何居然连卷子都不曾写完,直接被淘汰了?。   这等变化亲眼看着多少是有?神奇之感。   一切准备妥当,他按着礼部?官员章程领着一应新进进士们骑上马,跟在浩浩荡荡开路的队列后。   街道两边人头涌动,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不少人高呼他们的名?字,整个场面热情且热闹。   陆少渊坐在马背上,脑海里?想的是前世。   前世他这个时候已经娶了?林幼萱,许多百姓见到他欢呼之后是替他可惜,早早就娶了?妻子,且还是个用尽手段嫁给他的女人。此时此刻,他是自由身,心里?却空空落落的,直到一个什?么东西朝他砸来。   身为武将,他下意识地侧头躲过,街边传来一阵笑?声时他才反应过来,是有?姑娘家朝他砸来了?香囊。   本?朝新进进士有?不少的佳话,那?都是在夸官时接受了?路边女子扔来的香囊,自此成了?恩爱夫妻。   这种新鲜事如今也落他身上,叫他脸色更是沉了?沉。   起哄的人可看不懂他的情绪,纷纷大喊:“状元郎别躲呀,刚才丢你香囊的是个大美人!”   余下的人哈哈哈大笑?。   陆少渊唇线抿得笔直,下刻感觉到身后又有?东西袭来,他忙侧身再躲,回头就见到宋敬云一脸可惜。   百姓们再度哈哈哈大笑?。   “我们的探花郎把那?大美人的香囊给你捡起来,状元郎别躲啊!”   陆少渊:……   宋敬云这混蛋东西。   正是陆少渊不悦之时,他发现周边的景致十分熟悉,一抬头果真就见到不远处的宋记。   而他刚才狼狈的一幕就被倚在窗前的林幼萱看了?个真切。   她面上无悲无喜,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叫他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冯妈妈被刚才那?一幕逗得直笑?:“姑娘,表公子心思也太坏了?,怎么就和陆世子过不去呢。”   这头话音还没落下,百姓们忽然响起一阵高呼,林幼萱更是被惊动,却不是被百姓的喧哗声惊动,而是被直接朝自己飞来的一样东西吓着,甚至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住了?。   百姓们的呼声就是在她稳稳接住陆少渊向上抛去香囊时发出的。   带着他体温的香囊被她握在手里?,林幼萱脑海里?有?一阵空白,沿街的百姓欢呼一声比一声高。   不知是谁喊了?出来:“这就是状元郎看上的林二姑娘!郎才女貌!好?相配!”   “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个状元郎朝姑娘家袍香囊的呢!”   林幼萱:……   “他抛了?又怎么样!表妹接住!”   一道和欢笑?热闹格格不入的声音响起,宋敬云把自己的香囊也解下来朝林幼萱丢了?过去。   林幼萱这会子完全失去了?思考,同样是肢体反应去接过,下一刻百姓们又是一阵哈哈哈大笑?,她只听到状元郎不能输,眼前就是一抹红色。   陆少渊居然把他自己身上的红绸花解了?下来。   被抛得高高的红绸花直接就落到了?林幼萱双手上,明艳的颜色是她与他成亲当日的那?朵红绸花一模一样。   她愣愣地看陆少渊,陆少渊仰着头,笑?得灿烂,眉角眼梢的笑?意都带着无尽的暖和温柔。是她从未见过的明媚,胸腔里?那?颗心脏在此刻咚地一下剧烈跳动。   “——陆少渊!我和你势不两立!”宋敬云被气得鼻子都歪了?。   林幼萱终于在表哥那?饱含愤怒的叫骂声中?缓过神,百姓们已经笑?作一团,还有?人起哄询问她究竟要嫁哪个。   林幼萱伸手砰一声把窗户关上了?。   她靠着窗户,百姓们起哄的声依旧,可她只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脑海里?都是陆少渊方才对自己展露的笑?颜…… 第89章   夸官当?天的热闹在三日后依旧被人津津乐道, 林幼萱都?没?敢出门,一出门听到的就是自己身为主人公的事迹,什么两男争一女, 什么她‘艳福不浅’, 甚至于连乡君养个面?首也无所谓的说辞都?出来?了。   谁敢把堂堂两个新科进士当面首?!   林幼萱从来不知道京城民风已彪悍如此。   冯妈妈望着气了三天的少女,端来?新茶劝慰道:“姑娘难道就真一直躲着吗?躲了今日, 明日就鹿鸣宴, 陆世子和表公子正式任命, 不又得再被拿出来?说事。恐怕到下一届的科举都?还是会拿出来?做比较, 实?在是表公子和?陆世子太优秀了!”   林幼萱一听就鼓起?腮帮子, 恨得咬牙切齿:“陆少渊不正经就算了, 怎么表哥还在后?头刺激人, 不然他?能把红绸花都?袍上来?吗!”   她哪里不知道躲得了一日, 躲不了一世, 而且还有个要紧的事。鹿鸣宴应当?是放榜第二日就该举办的,可偏生皇帝那一夜就身体不适, 连带太子都?卧床, 所以推辞到了明日。   这一推,让她不得不多想,毕竟陆少渊和?她都?猜测着鹿鸣宴那日或许要不太平。   年宴过了,最容易生事的场合也唯有最近的鹿鸣宴,实?在是让他?们不得不多想。   她抱怨着, 脑海里思绪纷杂,冯妈妈瞧她又走神的模样就知道劝也没?用,只能叹一声, 开口询问:“陆世子站墙根有小半时辰了,您还见不见?”   自从陆少渊袍她红绸花后?, 她就不愿意见人,他?不敢再惹她生气,乖觉的守着规矩。   “他?这是有悔过的意思吗?真悔过还敢来?爬我家墙头?!他?分明就是在装可怜!”林幼萱一听更?气了,气得端起?茶杯灌一大口茶。   这是她刚买的新茶具,汝窑瓷的,可不值当?为他?生气而摔了,只好闷了一口茶。   这闷得更?憋气了,把茶杯放下,拎着裙摆就出了门。   冯妈妈在她身后?喊:“姑娘这是要到哪里去?!”   ——当?然是去找那惹事的出气!   林幼萱咬牙切齿在心里回了一句。   墙根下,陆少渊站得笔直,头顶高高的太阳晒得他?鬓角汗淋淋,林幼萱出现的时候,他?一双桃花眼瞬间就亮了起?来?。   气冲冲过来?的少女二话不说,抬脚就先踹了过去。   踹得他?吃疼闷哼一声,下刻眼前的身影一闪,他?就被她狠狠推一把,后?退两步撞到了墙上。   连着一顿捶打,陆少渊不但没?觉得生气,反倒还吃吃笑了起?来?。在林幼萱又一拳要砸过来?的时候,他?伸手轻松就握住她手腕,把她手往脸上贴:“身上结实?,别把自己?弄疼了,脸上招呼还能省点劲儿。”   出气的林幼萱瞪大双眼,当?真朝他?脸上招呼。   又不是没?打过!   在江南的时候是谁被揍得鼻青脸肿?!   但到底还是忌惮他?新科状元的身份,明儿就要去鹿鸣宴了,给他?脸上再招呼得青一块紫一块,别人猜测起?来?,指不定?就能猜到是她下的狠手。到时候两个人更?说不清楚了。   她的拳头改成了食指和?拇指一掐,在他?厚厚的脸皮上使劲儿,骂道:“你?就是吃准了我不敢把你?打成猪头!”   陆少渊一边吃疼一边笑,那赖皮狗的作态可把林幼萱气得真想掐死他?一了百了。   “找我什么事!”林幼萱气出了,松开手,冷静下来?睨他?一眼。   自从彼此都?恢复记忆,分分合合的最终还是携手一同面?对困难,默契是有的。   林幼萱知道他?时间宝贵,定?然不是单纯只为了要赔礼才生赖在这儿,狗皮膏药也还有脱落的一天,更?何况现在是要紧的时候。   哪知陆少渊一改往日她递梯子就自己?滚下来?的作态,微笑着说:“给二姑娘赔礼道歉来?的。”   此话一出,林幼萱都?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瞅他?。   他?一脸无辜:“怎么?我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这般看我?”   “这都?什么要紧时候了?你?真没?有别的事?”   “跟你?赔礼道歉不是要紧的事吗?”   一人质问,一人反问,最终结果就是两人大眼对小眼,双双无言。   日头又往中空升了升,鸟儿都?被晒烦了,从墙头飞到已经是绿叶满枝的树杆上遮阳。   陆少渊听着鸟儿翅膀扑扑声,到底是开了口:“确实?还有一件要紧事。”   林幼萱一颗心都?提了起?来?:“我就说,你?非得卖什么关子!”   “——等我鹿鸣宴归来?,萱儿陪我放一回烟火可好?”   林幼萱:……   她直接给气愣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陆首辅什么时候满脑子的风花雪月了?!”   陆少渊闻言眼睫微微垂着,清隽的年轻公子顿时一身落寞,明明佳人在侧,可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他?一个孤零零的好不可怜。   林幼萱心间亦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有些作疼,脑海里更?是闪现出纠结已久的心病:她真的不能原谅陆少渊吗?   明明负自己?的是他?,他?眼下装这可怜给谁看?!   林幼萱脸色不由得冷了下去,就那么睨着他?,直到他?幽幽叹息一声:“哪怕萱儿最终不愿意答应我仍在一起?,也陪我这一回好吗?”   “鹿鸣宴那日究竟会发生什么?”少女心底升起?浓浓的不安。   “不管发生什么,大皇子都?不会得手,你?且安心,不然我哪里来?的心思放烟火。”   陆少渊前世不能预料后?事亦运筹帷幄,更?何况今生他?知晓许多不曾发生的事。林幼萱心里稍安,确实?有被说服,她敛起?冷意,眉眼都?跟着柔和?不少。   “——好,我答应你?,等事情结束,彼此再清算。”   “好。”   不同于以往,陆少渊居然毫不犹豫地开口应下了,并且没?有再多纠缠,说回府准备鹿鸣宴的事,就那么走得利落。   林幼萱站在墙边拧紧了眉头,喃喃自语道:“他?究竟是要做什么?”   “卖惨装可怜,再不济就要给你?上演苦肉计呗。”      一道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把她魂都?差点吓飞了,回身看到冷笑的宋敬云,林幼萱颇为无奈:“表哥,人吓人,要吓死人的!”   宋敬云穿着一身青色直裰,闻言一甩衣袖:“你?心里没?鬼怕什么吓,我再不出声,你?魂不用被我吓飞,直接就跟着他?飞到隔壁去了!”   他?倒是恶人先告状,林幼萱好气又好笑:“谁又惹你?了,把我当?出气筒一样,见着就先斥责,回头我就告诉大舅舅,叫大舅舅收拾你?。”   “不是我说,表妹莫信他?嘴里的鬼话。”宋敬云道,“那日他?为了和?我赌气,大庭广众之下敢朝你?抛红绸,可是实?实?在在毁你?名誉!他?口口声声说要护着你?,结果赌气起?来?,什么做不出来??可见他?根本没?把你?放心里,就只想让你?除了他?都?不能嫁!”   宋敬云这般一说,林幼萱还真认真思索起?来?。   那一日他?确实?过了,如若没?有红绸花一事,此事大概不会闹得消停不下去。   可先前他?一直都?顾忌着这点,就怕让她名誉有损,事事都?做成是他?一意孤行的偏执,怎么偏生那日不管不顾赌气了?   宋敬云见她愿意静下心来?思索事情的蹊跷,焦急的心终于安稳不少,起?码他?表妹是有理?智在的。   “表哥,明日的鹿鸣宴你?一定?要诸多小心,若有不对一定?先把自己?藏匿好。”思索许久的林幼萱忽然抬头,无比郑重的叮嘱。   忽然间自己?反倒成了被关切的那个,宋敬云愣了一愣才点头应好。   “我忽然乏了,中午表哥自个用饭吧,我回去歇一歇。”   她留下话,不待宋敬云再说什么,径直离开。   少女匆忙的背影并无疲倦之相,宋敬云拧着眉头在原地站了许久。   林幼萱确实?是找了个借口先离开,她想安静地回忆前世陆少渊在这场夺嫡中到底做了什么。   她缠身于后?宅事务和?争斗,真正去回想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在外头都?做了哪些事,她在府里安好的睡了一夜,第二天就传来?陆少渊有从龙之功,把叛乱的大皇子弄死了。   那之后?陆少渊更?是忙得没?空来?后?宅,然后?成为了当?朝最年轻的首辅。   至于平乱的细节她一概不知。   而且今生和?前世不一样,前世是大皇子自己?反了,谋划已久,今生是她和?陆少渊都?逼着大皇子母子反,这中肯定?有不同的地方。   所以大皇子的谋划也会不同,陆少渊定?然也跟着有不同应对,难道就是鹿鸣宴逼宫?!   她忙又喊来?冯妈妈,让她去问郝嬷嬷,她查出来?几家大臣囤米一事有没?有告知陆少渊。   陆少渊方才见自己?并没?有提起?,是他?忘记了,还是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般重大,导致他?连提都?不提?   冯妈妈见她忧心忡忡,说了句姑娘不可总是烦忧,对身体不好,这才转身出门去办事。   很多事情摸不清头脑,再想确实?除了给自己?添心思外毫无用处,林幼萱听了劝,简单吃了小半碗米便在罗汉床上闭眼休息。   哪知这一闭眼反倒真睡过去了,还做了一些光陆离奇的梦,等到睁眼就瞧见福丫笑呵呵看着自己?。   “你?这丫头,这般看我做甚?”她又闭上眼,思绪还沉溺在那些古怪的梦境中。   福丫道:“姑娘梦见陆世子了,喊陆世子了,我都?听到了。你?还和?世子爷说什么身体不适,宫宴只能告假,还请他?见谅。”   一句话把林幼萱从迷离中狠狠拽回现实?,心脏更?是猛地一跳。   她想起?来?了,因为前世自己?带着污名嫁给陆少渊,所以她从来?不参加宫宴,就怕自己?的在场叫他?被同僚取笑。大皇子谋逆那一夜是一个小型的宫宴,是外邦献上一样珍宝,龙心大悦,于是举办了这个赏宝宴,而进宫的都?是皇帝信任的近臣和?近臣家宴。   那一日,她依旧和?往常一样说不不适,不能陪他?赴宴,他?还回了一句身体不适就早些休息,京城最近都?戒严,嘱咐她值夜的婆子一定?不能偷懒打盹。   她当?时没?察觉,一觉睡醒,宫里就变天了,那一日陆少渊还干什么来?着?!   林幼萱脑袋又一片空白,正是发愁的时候,管事急急忙忙捧着一方信笺过来?,见到她忙把信笺又举高到头顶禀报:“近来?民间诸多灾祸,圣上又无缘无故病倒,如今见好,贵妃娘娘便想着为圣上祈福,亦是为百姓祈福,故而明日反有品级的内外命妇都?须进宫,与贵妃一同进香祈福。”   脑袋空白的林幼萱终于想起?来?陆少渊那日还干了什么,他?来?寻她是为了确认她不进宫去,既然明日会有危险,他?这一次却没?有阻拦她进宫。   皇贵妃此时忽然说要祈福,势必是有所谋划,所以她进宫才是安全的是吗?!   林幼萱把皇贵妃的手谕收了,扬声道:“回送信的宫人,明日我定?早早进宫。” 第90章   林幼萱二话不说应下进宫, 是终于窥探出了陆少渊的用意,只是答应之后心里反倒慌乱得难受。   她相信他能和前世一样,让她远离争斗的中心, 她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可莫名地就觉得?不踏实?。   是因为他又像前世?那样,明明有计划却不告诉自己?   情绪的牵扯是让人最无力的, 林幼萱在心里骂了陆少渊一顿, 好?歹是发泄出了些许, 下午的时候认真检查进宫要穿的命妇服和头冠。   不管如何, 小?心驶得?万年船, 起码明面?上就不能让人有指摘的可能。   做好?自己?进宫的准备, 林幼萱想?想?又觉不放心, 便带着冯妈妈到宋敬云的院子, 把他明日赴宴的衣饰都细致再?检查好?几遍, 直到宋敬云都困得?打哈欠了,她才罢手。   次日天?蒙蒙亮林幼萱就起身梳洗, 装扮好?先登上出门的马车。   宋敬云亦起了个大早来送她出门, 看着她如临大敌的一丝不苟,温声道?:“别挂心太多,你只管应付皇贵妃,今日皇子们?都会到鹿鸣宴上去,你在后宫肯定遇不到他们?。”   林幼萱点点头:“表哥也要一切小?心, 别再?和他赌气置气,省得?再?被有心人利用了。”   “谁会跟他置气,他也配。”宋敬云嗤笑一声, 满脸不屑。   两人就真是前世?开始就是宿敌,林幼萱知道?劝不了, 索性不说话了,只郑重再?说一句兄长一切以自己?安危为紧。   一句兄长喊得?宋敬云百感交集。   两人是表兄妹不假,可她从来都不愿意越过这个表字,心里是把他们?当亲人,可又怕是因为亲人而受她连累,总是有一层疏远的意思。   今日她喊兄长,说明她心里迈过那道?门槛了,从今往后,他们?就是真真切切的一家人。   “好?,妹妹放心。”宋敬云重重点头,发髻上的飘带也跟着乱飞。   明明都是要当官的人了,忽然就变得?跟个毛头小?子一样激动?,高兴得?连仪态都顾不上了。   林幼萱忍不住笑弯了双眸,放下帘子,往那危急重重的深宫出发了。   马车出了胡同远去,站在小?楼上的陆淮回头看一眼自家主子,低声道?:“世?子爷,姑娘进宫去了。”   陆少渊穿着一袭青衣,身姿挺拔,目光远眺离去的马车,眼底有着淡淡的笑意:“她肯定是察觉到什么。”   陆淮表情复杂:“世?子爷为何不和姑娘说明情况,万一……”   “她不会有这个万一。”陆少渊收回视线,转身下了小?楼。   刚迈过最后一截楼梯,就见到边上的墙边靠着一个人,那人还混不吝朝他吹了个口哨:“世?子爷的一往情深可真叫人感动?啊。”   陆少渊扫他一眼,没吭声,迈着步子直接越过他走了。   对方挑眉冷哼一声,还是抱着剑跟上前去,不过没再?出言嘲讽,而是凝眉在想?什么。   **   林幼萱的马车走到宫门就停下接受检查,她以为自己?到得?算早,哪知下车一看,宫门内已经站了不少人。   她还没看清都是有哪些认识的,就被眼尖的谭夫人先发现,遣了丫鬟来请她过去。   谭大夫人拉着她手笑容和蔼:“乡君一会跟着我吧,今儿人多,乡君素来少出门,可别被冲撞了。”   这是示好?,可在林幼萱眼里跟黄鼠狼拜年没什么区别,虚与?委蛇地回于一笑应好?。   谭家在京城瞩目,认识谭大夫人的官宦人家海了去,于是她也连带着落入许多人眼中,好?奇的视线不时送过来。   她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安静垂眸跟在谭大夫人身后,待内官领着他们?到今日祈福的大殿。   皇贵妃早已经跪在佛像面?前的蒲团内,大殿内空间有限,内官按着命妇等级设了跪拜的位置,林幼萱自知自己?一个小?小?的乡君挨不着前,便往后退,哪知皇贵妃身边的桂公公过来请她,把她直接安排到了皇贵妃身侧的位置。   宫里的四妃都跪到了后方,她小?小?的乡君反倒在最前方,叫林幼萱一颗心猛然就提了起来。   她要开口推辞,桂公公却暗中牵了一下她袖子,压低声说:“乡君现在开口说话只会引来更多人的目光,皇贵妃娘娘已经请示过圣上,这是圣上许的位置。乡君父亲可是入太庙的大忠臣,乡君在这儿,无人敢置喙。”   就是赶鸭子上架,她接受不接受,都得?在这里了。   林幼萱按下对争斗的厌烦,笑着跟桂公公说一句谢谢提点,就到皇贵妃身侧跪定。   皇贵妃还特意请来法师诵经,林幼萱跪下后就不管身后那些人都怎么想?的,闭上双眼听那一下一下的木鱼声,连着经文的吟唱,很?快地就心无杂念跟着默念经文。   诵经一共九轮,每一轮直接都有歇息,前两轮命妇们?还都神色轻松,可到了第三轮开始,随着久跪,每个人多少都有了不适,都暗中偷偷动?动?发麻的腿或者拱一拱腰,让自己?好?受一点。   皇贵妃在这时偷偷扫了一眼林幼萱,发现少女神色平静,跪姿笔直,丝毫不见难熬。   皇贵妃收回视线,在第三轮诵经结束后多给了半刻钟的休息时间,命妇们?坐的坐,如厕的如厕,大殿内外虽然安静,但随着移动?多少有点儿人头涌动?的热闹。   众人都各有各的放松,林幼萱亦坐着锤了锤膝盖,察觉到有人在观察自己?,回头一看就发现皇贵妃正端着茶打量自己?。   被发现在看她,皇贵妃只是笑笑,就又继续喝茶,好?像就真的是随便看一眼。   林幼萱拧起了眉头,确实?有点儿摸不清皇贵妃在盘算什么。不过一会,有个小?太监喜洋洋地来报,说皇帝那边的鹿鸣宴开始了,林幼萱一抬头,发现太阳已经快升到中空。   时间过得?真快,陆少渊他们?也进宫了。   皇贵妃吩咐小?太监:“今日人多,本宫这头也忙着,前头可得?让人盯紧一些,别有毛手毛脚的宫人打碎杯盏什么的,扰了圣上的兴致。”   小?太监应是,正要离开,皇贵妃忽然问:“太子殿下可去了?”   “太子殿下身上依旧不适,昨夜又请了太医值守,说是咳嗽半宿,今早派人给圣上告假,说怕给圣上过了病气,依旧还在东宫。”   “圣上都大好?了,怎么太子还缠绵病榻。”皇贵妃叹息一声,挥挥手让小?太监离开了。   众人都竖着耳朵听呢,闻言免不得?在心里嘀咕皇家那点儿事?。   大皇子受罚之后就又得?重用,太子虽然是嫡子,但身体不好?,这都快七日不见上朝了,今日的鹿鸣宴也不能出席,指不定多凶险。   如果?太子真不好?,放眼望去也就大皇子能继承大典。   众人看皇贵妃的目光都掺杂了更为复杂的情绪,林幼萱知道?这些话都是皇贵妃故意抛出来给大家听的,面?上神色不变,思绪已经飞出去了。   太子一直都身上不好?是世?人皆知,今儿是因为知道?鹿鸣宴会出事?故意回避,还是真不好??   陆少渊能让她进宫来,说明宫里足够安全,所以太子不出门多半是装病?   想?到这里,她目光不由得?看向人群,瞧见了武定侯夫人。   武定侯夫人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可以说是红光满面?,她定定看了片刻,想?起前世?武定侯和大皇子勾结围攻京城,也是她睡熟的那一夜。   今生武定侯肯定是被大皇子逼迫反的,毕竟嫡长孙在京城不得?不妥协,那么武定侯还回围城吗?!   想?到这里,她猛地掐了一下手心。   武定侯已经回京城了!   那些粮食都是为了接济武定侯藏的兵!   那武定侯的人都会藏在哪里?京郊?到时候还是围攻京城吗?!   她明白陆少渊的想?法了。   武定侯到底是要反的,这个局没法解,她在宅子里反倒不安全,倒不如直接放进宫里,就算被困宫里有太子的人,而他也在宫中。   可是从内往外破局,不更困难吗?!   万一宫中的反贼比太子的人多,就是瓮中捉鳖了。   陆少渊不可能想?不到。   “乡君,乡君……”林幼萱正想?得?入神,耳边传来几声呼喊,让她一个激灵想?起自己?正在皇贵妃跟前。   她忙站起身:“可是开始了,我昨夜走困,这会子走神了。”   宫人伸手去扶她,笑着说:“是呢,乡君别紧张,大家都还没归位呢。”随后压低了声又道?,“第四轮诵经结束,乡君就借故如厕,先离开此地。”   林幼萱一愣,凝眉看了过去,那宫人仿佛知道?她的戒备,抿唇笑着继续说:“世?子爷说姑娘答应的看烟火,不可食言。”   这算说一句能证明身份的暗号。   林幼萱点点头,再?没有了疑问,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   梵音依旧,可她心境如何都静不下来了,熬到结束,她按着宫人说辞离开的祈福的宫殿,在宫门口便遇上那个宫人,两人相视一眼什么都没说,由那位宫人领路往侧边的宫道?去。   走着走着,林幼萱隐约听到一阵喧闹,她抬头望去,高高的宫墙只给视线范围内留下小?小?的一个框,映入眼帘除了宫墙与?琉璃瓦的屋檐,便再?无他物。   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这般压抑的地方,连天?空都小?小?一片,如何能过得?自在。   她忽然感触,想?起前世?把自己?困在那一方后院里的蠢。   一直不放过自己?的人居然就是自己?。   她双唇往上翘了翘,宫人回头正好?是瞧见她似笑非笑的表情,眼里的光一沉,面?上却笑得?无害询问:“乡君怎么了?我们?还是走快一些,不然里头就发现我们?不见了。”   林幼萱收了表情,迈步走到她前头,忽然又想?到什么侧脸要宫人,哪知一块手帕就此蒙上了她的口鼻。   鹿鸣宴内,新科进士个个红光满面?,在场亦有不少大臣,有些已经早早和自己?高中的得?意门生说起话来,身边人最多的当属为状元的陆少渊。   陆少渊本就是出身勋贵,威远伯府早年就是开国?功臣,在京城谁人不知晓。哪怕这十余年不太来往了,陆少渊这人也可以说是大臣们?看着长大的。   皇帝还不曾到场,众人自然地挑相熟和想?要拉拢的人走动?,陆少渊便成了大家都想?试探两句的人家。   毕竟他从高中开始就没摆喜宴和收礼,伯府的大门也关得?严严实?实?的,此刻能见到人,当然不可放过。   是以,陆少渊被各派别的人给围住了,宋敬云和几个进士站一块,不时有人问候一句,却都很?快转向陆少渊。有人就嘟囔了一句:“可真是风光啊,更何况出身还那般的好?。”   宋敬云没吭声,有嫉妒好?事?者便趁机挑唆起来。   “不是我说,状元郎真去掉这个出身,未必有我们?探花郎文采好?。探花郎人品贵重,哪里像他,当街孟浪给探花郎表妹袍贴身物件,简直有辱斯文!”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哪里听不出来端倪,不少人脸色一变,默默离那挑唆的白面?书?生远了一些。   白面?书?生说完正想?着能得?宋敬云回应,哪知一眨眼身边人都走开了,把他凸显出来十分?的尴尬,至于宋敬云是看了过来,偏只盯着他看不开口。   尴尬得?让他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明白自己?挑拨的心思都被大家知晓,白嫩的脸渐渐烧红。   “确实?孟浪。”   就在白面?书?生红了脸的时候,宋敬云笑吟吟开了口,叫那书?生瞬间就镇定下来要说些附和讨好?的话,宋敬云话音一转。   “可再?孟浪那也是浪得?明明白白,起码不搞小?人行径,叫人不齿。”   他讥讽的话一出,白面?书?生连脖子都红了,在众人不屑的目光中恼羞成怒,咬牙骂一句不知好?歹,转身往人多的地方去,很?快就淡出了众人视线。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宋敬云的气度是敬佩的,骂人明着骂,磊落才能成君子。不过气氛确实?有些尴尬,众人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宋敬云自己?先笑了,声音不高不低地说了句:“不过骂得?我心里挺痛快的,我这就告诉那浪荡子,他多惹人烦。”   众人:……   然后他也不管大家心里怎么想?他,真晃悠晃悠地往陆少渊那边去了。   还没走到陆少渊身边,就瞧见被围的年轻公子和众人拱手一礼,随后挤出人群往侧边去。那群大臣脸色不太好?看,但宋敬云发现微笑着的陆少渊眼神凌厉无比,可见心情比那群大臣更差。   陆少渊这人素来能沉住气,怎么今儿应付几个大臣就不耐烦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想?到出事?,宋敬云也跟着变了脸,忙跟住他。   刚走进,就听到陆少渊说:“你一会找个角落待着。”   话落伸手直接推他一把,把他推离自己?,宋敬云踉跄好?几步差点摔倒,还是一位大人伸手扶住他才没出丑。   宋敬云忙给人道?谢,再?抬头看陆少渊,发现他已经走远。   有人上前给两个素来不和的小?伙子解围:“探花郎别生气,状元郎多半是人有三急,看着是去方便了。”   宋敬云脸色很?难看,在担心陆少渊的异样是因为林幼萱,可陆少渊让他一边待着,说明场中应该有眼线,不可乱动?。他不敢追上去,只能铁青着脸和圆场的人说话。   这头陆少渊刚离开,那边就唱到说是大皇子来了,众人免不得?见礼。   有和大皇子熟悉的官员上前询问怎么圣上还不曾到,大皇子看了一圈没看到陆少渊,笑容更甚:“父皇说有事?要耽搁片刻,我们?都再?等等吧。”   话落,就看向宋敬云,直接上前找人寒暄去了。   宋敬云脸色还不曾缓过来,大皇子关切询问怎么回事?,是不是不舒服,边上有人快嘴一步说状元郎推了他一把。大皇子闻言依旧是那副温和笑着的表情,伸手拍了拍他肩头:“他心悦惠宁,可不是跟你过不去,多半是羡慕你们?兄妹之间的感情。”   “无事?,可能是其他处也得?罪状元郎了。”宋敬云敛神,恢复镇定应付大皇子。   他现在应该是要拖住大皇子,静等陆少渊回来。   陆少渊离开人多的地方,终于在僻静处把手里的纸条打开,一看就气笑了。   纸条上写着林幼萱被送到皇帝那边了。   陆少渊根本不怀疑字条的真假,因为一块送来的还有林幼萱头冠上的那片海棠绒花。   那是乡君头冠上的装饰。   “还真敢……”陆少渊在看到绒花塞进掌心的时候就明白林幼萱出事?了,此刻眼神都淬了毒一般,是恨透了。   大皇子果?真龌龊,要用林幼萱的清白来威胁他站队。   皇帝好?色众所皆知,见到林幼萱指不定就生了心思,再?有大皇子暗算皇帝,那当场成了事?也未必。   陆少渊将字条收入袖中,冷着脸重新回到宴会所在,不顾众人的目光径直走到大皇子跟前拱手一礼:“殿下借一步说话。”   看着送上门来的陆少渊,大皇子眼里都是笑意,当众就和他走到一边,任其他人打量,还装模作样地问:“陆世?子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陆少渊冷冷盯着他做戏的样子,直言道?:“殿下这般对付一个姑娘家,也太过不磊落了。”   大皇子神色明显一顿,下刻哈哈笑了两声,伸手拍他肩头。   他们?这般亲密地站着,别人看着还以为交情颇深,哪知两人已经是剑拔弩张,大皇子笑着声音却已经冷了下去:“你且说,你究竟是我兄长的人,还是我父皇的人?我的太子弟弟今日究竟有什么打算?”   话落,他死死盯着陆少渊的脸,果?然见到他神色有一瞬变幻,如果?不是他盯得?紧,恐怕要错过这点儿情绪了。   ——陆少渊果?然先一步投靠了太子!   大皇子心中杀意更甚,见他不说话,再?次威逼:“陆少渊,我父皇不会出现了,所以你觉得?我和太子谁胜算大?林幼萱如若被发现在我父皇寝宫内,你说她最终是不是只有个死字?便是太子也保不住她和宋家!”   陆少渊心中怒火已经到了顶端,一把扣住他还搭在自己?腰间的手,狠狠地甩开。   他的举动?让在场的人都震惊得?忘记了呼吸。   新科状元和本朝的皇子闹翻了?!   大皇子因为他的举动?亦眉心一跳,下刻想?到什么,就见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金色腰牌,高高举起大喊:“大皇子欲对圣上图谋不轨!锦衣卫何在!”   一声令下,在场众人还不曾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藏身暗处的锦衣卫呼啦啦就冲了出来。   大皇子见到他手里的金色令牌,那是调动?锦衣卫的令牌,如同皇帝亲令。   他父皇居然如此信任陆少渊,直接将锦衣卫都给他了!   大皇子望着冲上来的锦衣卫,脸色变得?十分?恐怖,搞搞抬手一挥。   在大皇子挥手那一瞬,宋敬云明白了陆少渊说的待一边,立马抱头就往角落挤。   同一时间,大皇子被人冲上来一把揽着也滚到角落,利箭从四面?八方而来,整个宴会所在都响起惊恐的尖叫。   陆少渊早已经藏身一树干后,看到大皇子身边居然有不少锦衣卫护住,目光更是冷得?结了冰。   果?然,锦衣卫已经有叛徒,冲在前头的锦衣卫指挥使俞成武脸色不比陆少渊好?多少。   “他娘的!把这些叛徒的皮都扒了!”   俞成武声音刚落,大皇子亦大喊:“我劝指挥使最好?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俞成武闻声就被晃眼的刀尖刺了一下,发现并不是几个锦衣卫叛变,而是有大半,再?加上慢慢在四周高墙上现身的弓弩手,便是过惯了刀尖上添血的俞成武亦冷汗落了下来。   正是这个时候,身体忽然被人重重一撞,俞成武退了两步,扭头就听到刀剑的碰撞声响,是李忠行发现冷箭及时推开他斩断。   陆少渊手握令牌,扫射一圈高墙上的人,默默算了个数,嗤笑一声:“大殿下还有什么底牌,还是一块亮出来罢。”   大皇子面?目狰狞,在听到他的话时以为只是试探,可下刻心头有不好?的预感,忍不住回头去看后方。   后边是高高的宫墙,以及他安排的亲兵,而宫墙之外是该马上就攻城的武定侯精兵。   但是为何外头那么的安静?!   大皇子眼角的肌肉一阵抽搐,根本不受他控制,他脑海里亦有一个不受控制的猜测,叫他恐惧……“不,不可能!”   “不可能!他一家老小?的命都在我手上!如何可能!”   陆少渊闻言哦了一声,看着已经自乱阵脚的大皇子笑了:“那大殿下再?抬头看看?”   再?……抬头看看,大皇子浑身一抖,头顶就跟应声一般传来惨叫。   在高墙那弓弩的一个亲兵身上被大穿一个血洞,狠狠砸了下来。   位置不偏不倚,正好?是大皇子正前方,而那亲兵身后是手握长剑的武定侯。   “若殿下不用本侯一家老小?相逼,本侯可能还不至于如此坚定。”武定侯居高临下望着大皇子。   周遭一片寂静,便是不小?心中箭受伤的大臣们?都忍不住禀住了呼吸,看着大皇子脸上的血色一寸一寸地褪去。   “陆少渊!你心爱的女人这会就在我父皇身下!你以为你真赢了?!宋家的人可别被他骗了,他知道?我把林幼萱送给父皇了,可他根本没有派人去援救!”   “什么情深不寿,他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们?宋家人也一样是他手里的棋子!”   大皇子这话是冲着宋敬云说的。   他知道?如何激化宋家和陆少渊的矛盾,只要宋敬云听进去了,或许还能制造出混乱翻盘!   宋敬云果?然从遮挡物跌跌撞撞跑出来,看向陆少渊的眼神十分?可怖,像是要活生生吞了他一样。   “——我们?宋家人从来都不会成为他人手中的棋子。”   正是大皇子准备添油加醋,一道?年轻的声音从宫门处响起,众人扭头一看,发现是个面?生的俊俏公子,那公子身侧还跟着一个窈窕的姑娘。   “那是林姑娘吗?!”   “小?舅舅!”   宋敬云和有认得?林幼萱的人同时开口,如此一来,大家都知道?那年轻公子是谁了!   本朝新晋战神——宋迦辰!!   原本都该在边陲的两位将军都回了京,众人表情几变,看向陆少渊的目光更是带着几分?复杂。   陆少渊明明只是个新科状元,是怎么就参与?到平叛里头。   几方人马粉墨登场,大皇子彻底站不住了,双腿开始打战,根本不明白为何自己?的算计会落空,还是一照面?就惨败!   林幼萱嫌恶地看大皇子一眼,但是痛打落水狗的事?她定然要做的。   她来到陆少渊身边站定,凉凉地盯着大皇子说:“辛苦大殿下收买我姐姐的奶娘了,不然今日哪里能如此顺利。”   大皇子隔着人群凝望着林幼萱那张漂亮脸蛋,脑袋里嗡地一声,明白为何武定侯为何敢忤逆自己?。   武定侯世?子夫人的奶娘是林幼萱将计就计,用来迷惑他,认为自己?掌握住了局面?,所以他们?偷出来的孩子根本不是武定侯的长子嫡孙!   宋敬云被大皇子的算计也恶心到了,站到林幼萱身边,继续说:“不知道?大殿下把那孩子好?好?养着吗?虎毒不食子啊,你猜那是谁家的孩子?!”   谁家的孩子?!   大皇子耳朵嗡嗡作响,碎片一样的记忆涌上来,半个月前,他一个姬妾生产了。   ——那是他的儿子!   他忙着谋反,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识!!   林幼萱戳了宋敬云一下:“你在胡说什么,孩子是暗中被换了,但那是大皇子自己?亲信家的……”   宋敬云:“那不是想?气死他,省得?麻烦了!”   听到兄妹俩说话的俞成武:……   宋家人不好?惹。   然而大皇子的反应出乎宋敬云意料,他听闻后不但没有歇斯底里,反倒一阵大笑。   陆少渊心头有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就已经把林幼萱拥进怀里,另外一只手推开了宋敬云。   在陆少渊有动?作的时候,宋迦辰亦十分?快速随手拽住两个相近拔腿就往后撤,大喊:“散开!”   一声散开还没落下,地面?火光迸溅,响彻天?际的爆炸声震得?众人眼前发黑。   林幼萱感受到了灼热的火光,可她仅仅是感受到了,因为她被人护得?严严实?实?。   她抬眸,看见了陆少渊拧着眉头的痛苦表情。   “——陆少渊!”她惊恐地叫喊淹没在了爆炸声和人群的尖叫中。   可他仿佛听见了,朝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嘴唇动?了动?,无声说了句——别怕。   再?后来,林幼萱眼前一黑,在惊惧中昏了过去。   林幼萱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睁开眼的时候浑身一点力气没有,想?要开口说话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还做梦了,梦见了陆少渊,梦里的他两鬓斑白,奇怪的是他面?相并没有老去多少,依旧是一张惹姑娘心动?的俊脸。他丝毫生病了,比她认识的陆少渊要瘦很?多,时不时咳嗽。   她就那么看着他有时候咳得?撕心裂肺,等止住咳嗽了,他就到窗台看花,她前世?养的那盆的紫花地丁。   他养得?很?好?,叶片翠绿有活力,他会站在花前喃喃说什么。可惜她听不见,只能看见他温柔的眉眼,还有轻柔抚摸花的动?作。   她不知道?自己?看了他多久,直到几乎一成不变的画面?有了不一样,陆少渊病得?越发厉害,卧床不起,但他还是坚持让明方扶他起身,艰难地穿戴好?,出了门。   她一路跟着他,看着他紧紧抱着那盆紫花地丁,来到了一处她还算熟悉的山头。   而这座山对面?有一座孤坟,她一眼便明白了,哪怕看不见碑文,她也知道?那是自己?的坟。   陆少渊就那么和她的坟遥遥相望,再?有一次的咳嗽中咳出血来,他握着染血的手帕说:“把我就埋这吧,好?歹我能见着她。”   明方哭红了眼。   好?奇怪,明明之前都听不见他说话,可她就这么听见了。   明方哭着说好?,偏生他又变卦了:“罢了,她不喜欢见到我,把我一把火烧了,骨灰就扬这山上吧。如若能滋养滋养这边的草木,山林茂盛,再?让漫山遍野都开满紫花地丁,她看了或许还能有点欢喜。那我也算有用了。”   什么样的人,自己?把自己?挫骨扬灰?!   林幼萱心脏往下坠,沉重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明方按着他的要求做了,他在这边山边咽了气,再?一眨眼,她看见了漫山的花,浓烈的紫色,灿烂明媚。   她心脏猛然跳动?一下,她就在这片叫人悸动?的紫色中睁开眼。   林幼萱发不出声音,亦还沉溺在方才的梦境中,忽然感觉到脖子发凉,是不知何时眼泪落下,已然顺着下巴滴落在脖颈间。   她猛地掀开被子,跌跌撞撞下场。   她的动?作惊动?了守着的宫人,宫人询问她要去哪里,她发不出声音,左右寻找。   守在外间的宋敬云进来了,看着她光着脚,忙斥道?:“表妹作甚,快点回床上,太医说你被爆炸震伤,极大可能受了内伤。”   林幼萱见到他,死死抓住了他的袖子,因为说不出话来,只能比手画脚。   宋敬云没看懂,下刻被她推开,她就那么光着脚往外跑,还不曾跑到门口便撞入一个怀抱。   她愣了一下,然后在熟悉的气息中紧紧抱住了他,无声的哭泣化作了后怕的大哭。   陆少渊忍着背后的灼烧过来,不想?就被少女一脑袋扎进怀里,随后她就放声大哭,哭得?他一颗心比受伤的后背都疼。   “萱儿受惊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他既心疼又欢喜。   这个时候若还不知道?林幼萱是担心他,那他真是白活了。   少女哭得?受不住声,陆少渊见她光脚站在冰凉的地砖上,顾不上周边都是人,一把横抱起她,把她送回了室内。   宋敬云当即就要跟上,后衣领子被人一提,他扭头瞧见是自家小?舅舅,气愤道?:“您拉我作甚,那小?子占萱儿便宜!”   “那是我们?小?萱儿在占人便宜,你别坏小?萱儿的好?事?。”   话落,宋迦辰不管他再?怎么嚷嚷,就那么把人拖了出去。   室内,宫人都自觉站到了大门外,陆少渊是个厚脸皮的,有人一样我行我素,把林幼萱团在自己?怀里,一下一下轻拍她后背,给她顺气。   可怀里的人怎么都止不住哭,他着急下只能吓唬她,抬起她下巴凑前道?:“再?哭我就亲你了。”   不知是不是恫吓有用,林幼萱哭声霎时就止住了,只是眼泪还在滚滚落下,每一颗都如千斤重,砸在陆少渊心头上。   他正懊恼自己?不该吓唬人,却不想?眼前微微一暗,唇上微凉,属于她的气息就那么侵略了他的领地。   他愣在当场。   亲了上去的林幼萱不满他没有回应,张嘴就咬他的唇,疼痛唤回了陆少渊的神思,他沉默了片刻,一只手掌无声无息托住了她后脑,吻了回去。   这一吻宛如燎原的星火,差点把两人再?烧一回,陆少渊被烧红了双眼,如若不是后背发凉疼得?他无法忍受,他可能还沉溺其中。   林幼萱也逐渐回过神,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一时窘迫不敢看他,直到她余光瞥啊瞥偷偷摸摸瞧他时,发现他身前的衣裳居然有血色时才算想?起他受伤的事?。   她着急地坐起身,转向他后背,看见了被血水染得?大大小?小?的湿痕,急得?眼泪又要落下来。   她一把将人拽着趴下,手忙脚乱要去解他衣裳。   好?不容易拽开他领口的袖子,她就听到他忍俊不住笑声,霎时红了脸,但手上动?作还是不曾停下。不但不曾停下,还一用力把他衣服给撕了!   在撕裂声中,陆少渊的笑死戛然而止,身体都跟着僵硬。   不是害臊,而是林幼萱手指狠狠掐在了烧伤的边缘,疼的!   林幼萱边掐边用沙哑的声音说:“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你的苦肉计!我就说你为什么敢让我进宫,你都敢让我进宫了,你能不知道?大皇子那狗东西在宴会地埋火药?!”   “你都敢堵我不会有万一,你会不知道?埋火药的方位?!你什么都知道?,你就是故意使苦肉计!”   聪明的姑娘就这点不好?,很?多事?情不用人提点,就能从蛛丝马迹中找到答案,陆少渊吃疼着,倒吸一口凉气求饶起来。   “萱儿下手轻一些!不是苦肉计,真不是!给我一百个胆,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再?对你耍心眼!”   “我确实?料到那狗东西会把你往皇帝宫里送,才叫小?舅舅半路把你接过来。也知道?火药,更知道?火药埋的方位,我才会安心把你放在身边,不然我哪里敢拿你去拼万一!”   “我若不站在火药的位置,或者提前取出火药,大皇子定然会察觉到自己?败落了。如若他不行动?,我们?根本抓不到他谋逆的真正把柄,我虽然有冒险的成分?,可为的是一劳永逸,彻底斩草除根!”   “萱儿,疼疼疼!你信我!”   他把来龙去脉坦白,却还是又挨了一顿掐,疼痛中,他又听到了林幼萱的哽咽声,艰难地撑着身子坐起来,把她抱到怀里。   “萱儿,我不敢拿你冒险,所以我算好?了方位,即便炸了,也不会伤到你。我也不会轻易就丢掉性命,我还要留着命陪你看烟火呢。”   他话刚落,窗户的位置就响起宋敬云气急败坏的声音:“还看烟火!老子这就把你宅子都烧了!我让你放烟火!你个登徒子!”   林幼萱:……   浑身都僵住了。   她表哥怎么在外头,又在外头多久了,听了多少!   他们?刚刚可是在……林幼萱头皮都麻了。   陆少渊也是愣了一愣,下刻笑得?停不下来。   林幼萱羞恼得?不行,拳头锤他好?几下,还是算起账来:“左右你就是要我欠你人情,我看透了你!别说你没有盼着我心疼你,陆少渊,你就是个小?人!”   不管他有意还是无意,她在爆炸声响那一刻害怕他出事?是真,她骗不了自己?只是单纯地感动?和感激。   她纠结许久的问题在那瞬间就粉碎了,她当时在想?,她为何不在昨日就告诉他,他们?不两清了。就这样吧,就这样纠缠下去,反正是非对错都模糊了,还不如遵循自己?的心意。   所以她骂他小?人,明明白白地博取同情心,拽着她再?次沦陷!   陆少渊一开始还任她捶打,在又一次拳头落下来的时候,他轻轻握住她手腕,低头再?亲了过去。   他不像刚才那般火急火燎,轻轻贴着她唇角,细细地吮吻。   失而复得?的激动?在胸腔里撑得?快要炸开,他此时此刻是紧张、是高兴,正是因为过于激动?反倒患得?患失了。让他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压抑着这份情感,反过来小?心翼翼地试探。   试探林幼萱是一时昏了头,还是真愿意再?接纳自己?。   林幼萱心跳声轰隆隆的,她闭上眼等待他一贯强势的入侵,却发现他迟迟不敢攻城略地。   她疑惑着把双眸睁开一丝缝隙,小?片的光晕中,他一脸的虔诚与?克制,似乎是察觉到她在看自己?,他亦睁开了眼。   “……萱儿,真的可以吗?”他嗓音都在发抖。   这一瞬林幼萱深刻地感受到了他的彷徨,就好?像看到梦里那个他,用挫骨扬灰来赎罪换取一次能讨好?她的机会。   他真是傻,那个时候她都死了,怎么还可能看得?到漫山遍野盛开的紫花地丁。   “陆少渊,我看见你让人种下的花海了,很?漂亮。”   她答非所问的话音落下,换来的是他慌乱的眼神,善于藏匿情感的陆首辅此刻像个犯错的孩子,手足无措。   她刚醒来的时候也觉得?这是一个梦,可她很?快就明白,这不是梦,是前世?她离世?后的种种。   陆少渊方才的反应更是印证了这个想?法。   她曾说过,生死不复相见,他死皮赖脸地纠缠着,便是死了也要缠着她,他不就得?心虚吗。   “萱儿……我……”陆少渊确实?心虚。   前世?她让冯妈妈传的话历历在耳,她的决绝让他知道?错得?有多离谱,可他做不到就此放手,实?实?在在地违背了她的意愿。   林幼萱不等他话说完,就在他乱作一团的思绪中拉低了他领子,叹息一声堵住了他双唇。   这个时候他还是别说话了,不然她怕自己?又动?摇,毕竟陆首辅这张嘴说多错多。   天?空中的太阳逐渐从高点倾斜到西边,破开云层的光晕变得?柔和起来,笼罩着整个皇宫,将满是肃杀气息的宫殿都添了份温润。   陆少渊背上的伤不能不管,林幼萱到底没让他太过腻歪,就把他推回床榻上,让宫人喊来太医为他重新上药包扎。   他是结结实?实?用整个后背挡住了炸药的火光和飞石,整个后背血肉模糊,便是这样,他还能跟她卿卿我我许久,林幼萱不得?不佩服他的忍耐力。   太医这边给他诊断着,太子那边的人收拾完残局亦来告知他结果?。   “陛下被大皇子下了虎狼之药,再?有诊断出陛下早中了慢性的毒药,两药一冲,如今已经不省人事?,太医们?都瞧过了,恐怕不成了。”   “慢性毒药的事?锦衣卫指挥使已查清,乃皇贵妃所为,皇贵妃身边的宫人已经招认,首辅得?知已经联合大臣们?上书?太子殿下,要求严办谋逆的皇贵妃和大皇子二人。”   “再?有是……”来人声音洪亮,说到最后看了一眼陆少渊,拱手恭喜,“恭喜陆世?子,太子方才已经下旨加封陆世?子太子太傅一职,并委派世?子与?锦衣卫指挥使一同查清皇贵妃和大皇子的同谋。”   林幼萱闻言偷偷睨陆少渊一眼,趴在床上的年轻公子面?上无悲无喜,淡然应了一声是。   所以这是连养伤的时间都没有。   陆少渊待来报信的人走后,让太医给他上了麻痹散,就那么把外袍穿好?坐起身来。   林幼萱抿着唇不吭声,前世?陆少渊就为了这个破朝廷出生入死,把她丢一边不闻不问,权势这东西到手里了,就不可能放下了。   她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去阻拦他。   哪知他扭头就委屈上了:“萱儿为何不劝劝我,我身上还有伤……”   林幼萱:……   他真是个人吗?怎么还倒打一耙?!   她板起脸,依旧不吭声,他去握住她藏在袖子里的手,自己?先笑开了。   “萱儿心里肯定想?,我这不是东西贪恋权势,反正我到手了不用着急了。”陆少渊笑起来的时候眉眼柔和,却又因为长了双桃花眼,一笑眼尾就跟带了钩子一样,钩得?人神思恍惚。   林幼萱挪开视线,不想?自己?的思绪栽他这张脸上,心道?难道?不是?   陆少渊见她梗着脖子一副不听你辩解的模样,又是一阵好?笑,细细摩挲着她指腹继续道?:“是的,我放不开权势,因为我有一个要守护的女孩儿。她过于出色,如若我无权无势,我怕有人觊觎她,也怕被她嫌弃。天?下万民需要一个清正的朝廷庇佑,而我的女孩儿她就只有我一个。”   这是承诺,是陈白,偏生这不是情话胜似情话,叫林幼萱好?不要平复的心又阵阵悸动?。   她脸颊在发烫,眼眶更是发酸发胀,不想?叫他看见自己?因为几句话就失态,那不就又叫他得?意了!   她抽回手,冷声道?:“快滚,反正疼别找我喊。”   陆少渊哪里不知道?她脸皮薄,今日能得?她两回主动?献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憋着笑和她告辞,解了她的困境。   大皇子的谋逆虽然尽在把握中,可牵连皇贵妃和大皇子的人之广,便是重生的陆少渊也得?花费一番工夫才能彻底拔除。   混乱刚过,京城戒严,为保林幼萱安全,太子十分?体贴人意,特意下旨让林幼萱在宫中养伤,为的是让陆少渊也能安心办差。到了第五天?的时候,几乎不见人影的陆少渊来到林幼萱跟前,笑着说接她出宫。   这一刻,林幼萱提着的心跟着彻底落回到实?处。   大皇子谋逆的事?彻底过去了。   马车内,林幼萱自顾自地坐在窗侧,时不时看外头的大街。虽说动?荡结束,可大街上还是不见多少百姓走动?,每每听到动?静,都是披甲的士兵巡查路过。   热闹的京城就如同沸腾的大锅,被从天?而降的冷水直接浇了个半凉,没有一点的生气。   陆少渊见她眉间带着一份惆怅,低声说出了大局已定京城依旧戒严的真相:“圣上坚持不了几天?,我让人寻了能拖延的药,用药下去,顶多也就三个月时间。”   三个月就会是国?丧,所以太子还得?坚持三个月。   林幼萱却提出一个疑问:“为何还用拖延的药?殿下他……”   夜长梦多,太子不可能不懂。   “边陲战事?并未完全结束,此时国?丧影响士气,再?有就是,国?丧民间也得?为其守制,半年不得?嫁娶……”   此话一出,林幼萱明白他的意思了,看他的眼神逐渐有了警惕,本就挨着窗户的身子更是往角落贴。   好?像他下一刻就会变成饿狼扑食自己?。   陆少渊:……   “萱儿误会了,我是着急想?要娶你,可太过仓促的婚事?并不完美。三个月时间,萱儿可以再?慎重考虑是否愿意……今生再?把自己?交付于我。”   如若她愿意,他再?准备个半年,定然能办得?风风光光。   林幼萱不曾想?到他居然是这种想?法,像是不认得?他一般上上下下打量:“你就不怕我反悔?”   陆少渊苦笑道?:“如何不怕,可更怕成亲之后你后悔,那个时候我就不可能放手了。”   林幼萱沉默了片刻,应了一声好?。   确实?,冷静一些日子也挺好?。   这日陆少渊把她送回府,很?规矩的没有多留,还是林幼萱让他进了门说看看他的伤,抬头就瞧见他没来得?藏起来的高兴。   陆少渊到底是年轻底子好?,那日血肉模糊的后背已经结痂,不少地方还开始有长新肉的趋势,把血痂都顶得?鼓鼓的。   “这些日子你穿得?宽松些,可别挠,我让人给你送的方子继续用,药膏也不能停。”林幼萱看过一遍,彻底放心了。   她絮絮叨叨交代事?项,陆少渊唇角就不曾落下过。   她的医术终于也有为他用的一日,他怎么可能会不高兴。   把人送出门后,冯妈妈纳罕道?:“姑娘,陆世?子好?像变了,不像之前那般没皮没脸了。”说着,立马变了脸色,“他什么意思,不缠着姑娘,莫非又有别的想?法不成?!也不见他来提亲!如今京城谁人不知道?姑娘和他交心,现在他反倒拖着了,他想?做什么!”   林幼萱听得?啼笑皆非,一把弯着冯妈妈的胳膊说:“您啊,就别担心了,是我想?要再?考虑考虑……满京城又不是他一个陆少渊,或许选别人也成。”   冯妈妈愣在当场,更着急了:“姑娘糊涂啊!京城好?男人是多,可陆世?子就真只他一个!老奴都听说了,不少大臣都想?和威远伯府沾上关系呢!他们?从二公子那头试探,二公子派人来说,都开始问您和陆世?子能不能成了。”   “大有想?要取代的意思!”   “他们?就那么着急?”林幼萱根本没往心里去,挑挑眉问一句就笑着岔开话题,“二公子的伤怎么样了,多得?他才让小?舅舅顺利回京,送的补药他可按着方子做药膳了吗?”   冯妈妈好?一阵无语,但见她真不上心的模样也无可奈何。   京城从来不缺流言蜚语,陆少渊加封太子太傅之后,如今太子监国?,他亦被直接指派到了户部,顶替了大皇子放在户部的一位侍郎。   这可是开国?以来第二次有人从新科状元直接就跃为户部侍郎的事?,第一次还是因为开国?时空缺过多才一跳几级的封官,所以陆少渊就成了大家嘴里最新鲜的话题。   多数人是说他的传奇,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式微勋贵世?子到如今的平定叛乱大功臣,便是以前骑个马路过的事?都被编排成他当时就在暗中完成任务。   如此一来,神机妙算、运筹帷幄等字眼跟前世?一样回到陆少渊身上。   除去这些,还有不少人把视线放在他和林幼萱的事?迹上,说他如何痴情,很?快就遭到他人反驳说如今他身居高位,两人又定情了,为何还不见提亲,定然是权势在手就变心了。   反正摸黑的不少,宋敬云路过还听到几耳朵,一脚踹翻了乱嚼舌根那人,指着他鼻子怒道?:“放你娘的狗屁,从来是我家表妹瞧不上他,没我表妹点头,他还想?提亲?我们?家的门槛他都不敢迈过去!”   此事?被好?事?者在早朝的时候提起,说是宋敬云欺压百姓,德行有失。   但那好?事?者不过是知道?宋敬云和陆少渊都在抢林幼萱,以此打压宋敬云来讨好?陆少渊,毕竟陆少渊如今炙手可热,谁不想?入他眼。跟着陆少渊,往后他们?指不定也能连升几级呢。   哪知陆少渊出列,对着监国?的太子拱手道?:“小?宋大人一点也没说错,林姑娘还不曾答应臣嫁娶之事?,所以臣迟迟不敢上门提亲,怕被打了出来丢人。”   太子和朝臣:……   那你觉得?现在光明正大说自己?怕被打出来,就不丢人了?   宋敬云此时不得?不为林幼萱正名了,亦站出来澄清:“臣当初是为了迷惑谭家人,才与?表妹上演一场所谓的‘郎情妾意’,如今表妹多次因为臣被人说道?,污了名声,臣十分?过意不去,恳请殿下替臣还表妹一个清白。”   太子:……   一个比一个离谱,你就那么不把我许你的恩典放在眼里?用这种小?事?上?!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哗然,所以他们?自己?妻子那所谓的爱恨情仇分?析都是个笑话?单纯就是他们?被这三人耍了个团团转?!   太子斟酌了片刻,反正是挺佩服能闹得?满城风雨的三个人,最终决定以立功为由给林幼萱的爵位提到了县主,旨意中带了一句感谢她和宋敬云不惜声誉的大义之举,澄清了两人的关系,又保留住要许给宋敬云的一个恩典,省得?他滥用。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只有嚼舌根的偷偷藏起来,不敢再?吭声,怕下次被听到自己?胡说招惹的就不是一脚,而是牢狱之灾了。   林幼萱身份再?提一级,宋家喜气洋洋,许多官夫人也找到了机会送礼恭贺,林幼萱不得?不下帖请宴,以示尊敬太子感激皇恩浩荡。   她小?小?的林府在宴请当日被车马围了个水泄不通,院里院外都热闹。   宋迦辰跟着武定侯回了边陲,宋大老爷终于有空到京城来,正好?是宴请这日,还带来了家里两位老人的意思——六十六船嫁妆。   宾客们?听到六十六船嫁妆的时候就已经直了眼。   可要知道?一百二十担嫁妆也只能装满个五六船,六十六船是什么概念?!   哪知宋迦齐后面?又补了句:“原定八十八船,可船只太多,官府不批,说堵水路,所以两老把那二十二船的嫁妆换算成了银票。”   众人:……   他们?是不是可以想?一下,和陆少渊抢人的胜率有几成?   这笔财富,十辈子都花不完吧!   林幼萱知道?自己?低调不了了,而且银钱在手,实?在引人注目,有些事?情该定下就定下吧。   她也不顾忌宾客在场,直接就跟宋迦齐说:“那俩老和大舅舅可认同陆少渊?”   宋迦齐回:“你觉得?好?便好?,如若觉得?他不好?,我们?再?寻其他人家也无不可。”   林幼萱点点头,扭头就和冯妈妈说:“和陆世?子说可以来提亲了。”   众人:……   敢情陆少渊真没夸大一个字,林幼萱和他成亲与?否,全在她意愿。   陆少渊原本正在户部衙门议事?,得?到消息,户部官员还没回过神来,他人已经不见了。   于是原本是林幼萱为晋品级办的恭贺宴,在众人的见证下成了定亲宴。   看着陆少渊送来排到胡同口的定亲物件,大家不知道?是该羡慕林幼萱还是羡慕陆少渊,反正是看得?他们?眼红。   一个愿意嫁,另外一个巴不得?娶,婚期当日就定到了八个月后,正好?是跨过了国?丧。   定亲后,陆少渊再?忙,每日都会到林幼萱这儿两趟,连太子都忍不住打趣他,说他一个丈夫怎么把自己?过成了晨昏定省的小?媳妇。   陆少渊只是笑,一脸幸福,叫太子都暗生了妒忌,常常和太子妃抱怨,太子妃冷落自己?。   贤惠的太子妃一开始还诚惶诚恐,直到听说陆少渊的事?才明白太子是自己?拉不下架子,不好?意思开口想?要她对自己?多关注。为此林幼萱就那么莫名其妙被太子妃记了一个人情。   这期间,林幼萱让宋家囤的粮食也发挥了作用,粮荒依旧来到,还是赶在皇帝驾崩的时候,太子焦头烂额,林幼萱直接让宋敬云上书?说明屯粮的事?,解了用粮的急。   连陆少渊都没想?到的是,林幼萱居然暗中还叫人开垦了许多荒田,几轮实?验后如今荒田亦可以有良田一半的收成,解的可就不是一时粮荒了。   太子得?知无比欢喜,林幼萱趁机请示,想?要和工部合作,一同研究开垦荒田和研制如何改变土壤。太子自然答应,结果?就是陆少渊冷着脸送林幼萱出远门。   林幼萱坐在马车内,看着满脸怨气的陆少渊笑个不停:“活该,这叫风水轮流转,好?叫你知道?一个人守着家的滋味!”   可不就是报应。   陆少渊成为户部侍郎后,又有着前世?的经历,许多事?情已经不需要他亲自去查访,所以他上任后从不曾离开京城一步,就想?着好?好?守着媳妇。   哪知林幼萱自己?找了差事?,抛下他了。   陆少渊心里又委屈又悔恨,但他知道?,林幼萱先是林幼萱,才再?是他陆少渊的妻子。   如若他今生依旧是为了娶她把她困在内宅,那和前世?混蛋的他又有什么区别。   他把一直捧在怀里的点心递了过去:“路上吃,我等你回来。”   等她回来,就是婚期了。   林幼萱原以为他还会再?说几句带怨气的话,哪知送到跟前的是还带着他体温的点心。   “陆少渊,等我回来。”她露出明媚的笑意,朝他挥手。   **   “你们?快点,一会儿都挤不进去了!”   “哎哟!你们?挤什么,搞得?跟你们?自个成亲似的!”   “我的包子!哪个天?杀的咬了我的包子,还把肉馅都吃完了!给我留个了皮!”   林幼萱和陆少渊成亲那日,长街上人挤人,为的就是想?见识一下什么叫富可敌国?的宋家外孙女出嫁。   他们?听说了,林幼萱的嫁妆能绕京城一圈,再?加上陆少渊给的聘礼,恐怕能绕两圈!   陆家不是式微吗,怎么也这般有钱,这可把以前看不起陆家的一些人家怄个半死,当时他们?若是塞个女儿进去,泼天?富贵不就到手一半吗!   然而悔归悔,已经晚了,只能眼巴巴看着林幼萱和陆少渊成亲。   外头的热闹林幼萱坐在轿子里都能听得?到,忽然也想?起前世?陆少渊来接亲的时候,街上其实?没有几个人,有的只是陆家开道?的侍卫。   她凝眉,待到拜堂过后,他揭了红盖头,她迎面?就是一句:“先前你是不是把人都赶走了,怕他们?说不好?听的话?!”   陆少渊手里还握着红盖头,被她一问也问愣了,好?半会才明白过来她问的是前世?出嫁一事?。   他点点头:“这或许是我那个时候做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   林幼萱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是啊,你那个时候的一张嘴就是摆设!”   屋里的喜娘都不知道?发生什么,吓得?忙哄她高兴日子不经哭,连后面?的仪式都加快,仿佛是怕她下一刻就跑了。   礼成后陆少渊就被宋敬云为首的几人给拽走灌酒,冯妈妈看着已经先喝得?醉昏昏的宋敬云,叹一口气:“如若不是老奴一直看着表公子,还真以为表公子喜欢姑娘,瞧他今儿伤心的,跟媳妇被人抢了也没差。”   林幼萱一阵好?笑:“表哥只是宠我,怕我受委屈。”   此时宋芷姝和林幼涵来到喜房,拉着她说体己?话,宋芷姝更是给她手里塞了本避火图,把她闹了个大红脸。   林幼涵笑道?:“二妹妹一会得?认真看,我瞧着妹夫不是好?应付的,多看一点,多知道?一些总没错。”   林幼萱:……   前世?并不怎么和谐的夫妻生活浮上脑海,她差点忘记了这一茬。   陆少渊一出现在宴席处就被人围上了,多少人想?要巴结他,难得?在他成亲的时候能到伯府来,自然是要敬他几杯,希望能混个脸熟。   于是宋敬云都不用费劲儿,他就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是陆少清真害怕他们?把兄长给灌糊涂了,挺身而出挡下余下的敬酒。   陆少渊坐在主桌略休息,宋敬云拎着酒壶过来,在他投来视线的时候给自己?斟酒,斟满了自己?一口抿尽,笑盈盈睨着他说:“我给你准备了一份新婚贺礼。”   “这可真是荣幸。”陆少渊挑眉。   宋敬云依旧笑着:“我跟圣上讨了个恩典,把我们?宋家的从龙之功都给了萱儿,往后如若你敢负萱儿,只要萱儿求到圣上跟前,你就等着被扒皮吧!”   陆少渊错愕,宋家人是真的疼爱的林幼萱,不枉她豁出性命也要跟宋家共进退。   “那这个恩典浪费了,萱儿永远都用不上。”他笑了。   宋敬云望着他的笑脸,恨得?牙痒痒,下刻眼眶忽然就红了,咬牙道?:“我亦不希望会用上,陆少渊,你最好?记住你所有的诺言。萱儿如今不是一个人了,她有我这个兄长,还有宋家所有人撑腰!”   陆少渊看他有几分?醉态,哪怕他不来警醒自己?,他自然会对林幼萱好?,见此便想?要劝他少喝一些,想?让人带他下去厢房里歇一歇。   哪知变故突如其来,红着眼眶的宋敬云嗷一嗓子就扑向他,给了他一拳头,嘴里怒吼着:“你这个混蛋骗走了我家萱儿!”   陆少渊根本没反应过来,硬生生挨了这一圈,嘴角顿时就瘀紫。      其他人忙冲上来拉住宋敬云,然后把嘴里还怒骂陆少渊配不上他表妹的醉鬼给拉走了。   其他宾客看得?一阵心惊胆战,气氛被宋敬云那么一闹顿时压抑了许多,时辰亦不早,有眼色的人当即就提出先告辞。   热闹了许久的宴席终于散去,陆少渊送走所有宾客后抬手摁了一下伤口,啧了声:“臭小?子下手真狠。”   而被拉走的宋敬云刚上马车就安静下来,把身边的小?厮吓得?一愣一愣地问:“公子您清醒了?”   宋敬云往车壁一靠,闲闲道?:“我就没醉,就是手痒看不惯他今日得?意。”   小?厮:……   陆少渊好?好?地去敬酒,带伤回来,把林幼萱吓了一跳,得?知是宋敬云喝醉了,哭笑不得?用鸡蛋给他滚伤口。   “表哥无心的,你别怪他。”   “他心眼可比你想?得?多。”   陆少渊意有所指,林幼萱沉默片刻。   确实?,宋敬云装醉发疯也不是没可能。   她出神着,忽然腰一紧,下刻就被陆少渊揽着跌坐在他双腿上。   她已经沐浴过换下厚重的礼服,此时穿着单薄的衣衫,他身上的温度轻而易举就透了过来,叫她莫名紧张。   陆少渊低头嗅她发丝上的香气,在她耳后落下滚烫的一吻:“萱儿稍等我一会。”   话落,他松开她去了浴房。   林幼萱坐在椅子里一颗心无比慌乱,脑海里闪过的都是方才看的避火图……为了自己?好?受点,一会儿她还是……在水声停下的时候,她终于下了决心。   陆少渊穿着宽松的中衣出来,下颚还有着未干的水珠,林幼萱就站在红烛前,亭亭玉立。   他上前,从后方圈住她纤细的腰,贴着她的脸说:“萱儿,我今儿真的很?高兴。”   林幼萱身子微微一颤,很?快就又放松下来,转过身,一手钩了他中衣上的系带把他往床的方向带。她努力忽略脸上滚烫的温度,低声说:“那就不要浪费这大好?时光了。”   陆少渊呼吸一滞,微微弯腰就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林幼萱惊呼声还没落下,整个人就陷入了柔软的被褥中。   他的吻随之落下,林幼萱整个人都发软,在理智快被摧毁的边缘,她咬牙将他推开,在他错愕中翻身压着他坐起身。   她手都在发抖,去扯开他的系带,羞臊得?不行,可又不得?不放下话:“今夜我来,你不许乱动?!不然我难受!”   陆少渊彻底蒙了,直到她微凉的唇落在自己?颈侧,他才反应过来,一把扣住她手腕重新把她压了回去。   林幼萱受惊的小?鹿一般睁大眼看他,只见他咬牙切齿地笑,表情有些凶。   “林幼萱,你好?歹给我个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   林幼萱:……   “问题你证明又如何,难受的是我!你给我起来,不许动?!”   谁也没想?到,两人大婚第一晚就在床上动?起了手,陆少渊自尊心实?在受挫,坚决不让步,但林幼萱挣扎得?厉害,最后他只能拿出了杀手锏,把自己?在不正经书?本上学本事?都一一使了出来。   裙裾被推到腰间的时候,林幼萱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可下刻将自己?吻得?全身发软的年轻公子离开,待他双唇再?落在身上的时候,她的思绪瞬间就崩塌了。   再?回神的时候是被置身于风浪中,可思绪也只是有那么一瞬的清醒,很?快就被覆身的陆少渊再?次带走了思考的能力。   她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他笑了,笑着问她:“夫人还嫌弃我吗?”   林幼萱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放纵自己?沉溺在起伏的风浪中。   放纵的结果?就是,次日两人都睡到了日上三竿,睁眼的时候是冯妈妈敲第五次门的时候。   “——夫人,世?子,西院那位快把东西都砸完了,二公子受波及,伤了手,这会子气得?要把人送到庄子上。闹得?实?在是不可开交。”   林幼萱猛地坐起身,酸软的腰肢不顶用,叫她又软倒在被褥里。   陆少渊手掌贴到她腰间,轻轻帮她揉按着,一面?和冯妈妈说:“你们?只管听二公子的,他愿意怎么处理,让人配合着就行了。”   闵氏爱怎么作妖怎么作妖,他的夫人可没空管这些琐事?。   林幼萱原本还担心陆少清应付不了,但转念一想?,闵氏还是由陆少清处置最为合适。前世?她已经耗费了过多的时间在闵氏身上,她这辈子啊只想?享福。   冯妈妈闻言无奈去转达意思,她脚步声刚远去,陆少渊便又将林幼萱圈到怀里,林幼萱察觉到他的嚣张,一把挣开,用尽全身力气给他踹了下床。   “——你都哪里学的手段,今日不说个明白,我和你没完!”   昨夜过于旖旎,而陆少渊施展的本事?实?在叫她消受不了,原本不解风情的木头居然成了弄情高手,让她脸都气绿了。   陆少渊:……   怎么取悦她,还是他错了。   好?在那些学本事?的书?都还在,他披着外袍把书?翻了出来,把她禁锢在怀里,就那么一个字一个字在她耳边念读,最后再?把她又一次吃干抹净。   第二日,林幼萱就一把火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书?都给烧了个精光。   去了书?房一趟回来就看到学本事?的书?都化为灰烬,陆少渊哭笑不得?,把见到自己?就要逃的小?妻子扣到怀里,亲吻她耳垂坏坏地提醒:“夫人忘记了,为夫过目不忘。”   林幼萱此时此刻就是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拿他不行这事?刺激他,现在就真是报应不爽,再?这么下去,她恐怕才是那个被累坏的老黄牛了!   此时的京城已经入秋,庭院里的树叶在秋风中微微蜷缩着,陆少渊抬头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叶子,再?低头看在自己?怀里咬牙切齿的小?妻子,如此鲜活可爱,一颗心都被填满了。   “萱儿,我心悦你很?久很?久了……”   他呢喃着。   只愿此生与?她再?无遗憾。   —全书?完—   ────────────   ────────────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